清祀抿了几口清茶，感叹道：“也不知这是什么茶，香醇甘甜，回味绵长，若他日离开此处，再也喝不上，我一定会想念得紧。”

景辰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喝茶。也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像这样与清祀同桌而坐，品酩闲聊，心底竟十分愉悦欢喜。

清祀对他的寡言少语早已习以为常，倒也不甚在意，道：“小狐儿，你觉得这幽暝谷如何？”

“很美。”

“若是……若是让你长留此地，你可愿意？”

景辰心下一动，以为清祀话中有话，不禁瞟了一眼清祀，见他一脸闲适，便知是自己误会了，不由得一阵失落，淡淡道：“这地方风景如画，若能留下来，倒也不错。”

“其实，我也觉得若能长留此地很不错，这地方这么美，又能和小狐儿你朝夕相处，实乃人生一大乐事啊。”

他只是戏言，在景辰听来却是另一番滋味，幽潋说的那些与清祀有关的事，忽然渐渐浮上心头。他看了一眼清祀，低声道：“这幽暝谷外，难道没有你留恋的人和事么？”

清祀愣了一下，不答反问：“你呢？有没有什么事是你放心不下的？”

景辰沉默了，他想到了夜覃，虽然清祀说夜覃身边有其它人照看，但离开妖王大殿时，他曾向妖王保证过会好了照片夜覃，如今夜覃失踪，他自是有责任将夜覃找回来。

清祀却是完全误解了他沉默的意思，道：“你莫不是还未放下符晗？”

符晗？景辰皱眉，这名字似乎十分熟悉，在哪里听过？他才要细想，脑中忽然一阵炸裂般的巨痛，仿佛头颅被人用铁锤狠狠的砸中一般。

“啊……”景辰疼得伸手抱住脑袋，身子猛地栽倒在桌上，打翻了桌上的茶具。

清祀吓了一跳，忙伸手扶住他，急急地问道：“怎么了？”

景辰疼得直抽气，根本说不出话来，一张脸瞬间惨白如纸，牙齿紧咬着唇，不过片刻的功夫，一股粘稠的血液沿着嘴角流下。

清祀看得心口一抽，慌乱之间也想不出救治之法，只好伸手掰开他的牙。不想清祀却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用足了力道。

被咬住的手指立刻传来一阵巨痛，几乎要断掉一般。清祀知道他一定是痛极才会如此，不由得更加心疼，便任由他咬着自己，另一手将他搂得更紧。

过了好一会儿，咬在手指上的牙关渐渐松动。清祀松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晨辰的额头，只觉得他额头一片冰冷，已是覆了一层冷汗。轻柔地替他擦去额头的汗渍，清祀关切地问道：“小狐儿，好些没？”

灭顶般的痛楚终于减轻，景辰终于回过神来，但仍旧煞白着脸，他用力吸了几口气，才开口道：“好……好了……”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与清祀此时过于亲密，不由得脸上一热，立刻松开清祀的衣袖，往后退了几步。“只是忽然间头痛欲裂，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清祀不由得皱眉，心中疑窦顿生，景辰的头痛之症来得实在有些蹊跷。“头痛欲裂？怎么会这样？”

景辰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他皱了皱眉，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会忽然间头痛，仔细想想，此前也并未有什么征兆。正沉思着，忽然瞧见清祀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手指，不由得怔了一怔，问道：“你……你的手，没事吧？”

“我没事。”清祀笑着摇摇头，问道：“你以前有没有像今天这般头痛过？”

景辰见他不顾自己的手伤，却一心关心自己头疼之事，不禁心下一动，低声道：“没有。”

清祀听闻他的回答，似是松了一口气，笑道：“我猜你可能是精神太过紧张，所以才会忽然头疼，应该没什么大碍。不过，还是先回房间休息一下吧。”

景辰心下又是一阵悸动，抬眼暗自瞅了清祀一眼，恰好对上他含着笑意的眼神，心跳顿时加快，他慌忙垂下眼，道：“谢谢你。”说着转身便走。

待他转身，清祀这才瞧见他别在腰间的玉笛，不由得好奇道：“这玉笛……”

景辰转头：“这玉笛是幽潋送给我的，有什么问题么？”

清祀皱了皱眉：“这玉笛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景辰有些意外，自腰间抽出玉笛递给他。

清祀将那玉笛拿在手中观摩了许久，忽然神色一滞：“这……这是月敛……”

“月敛？那是什么？”

清祀一语不发地盯着那玉笛瞧，神色越发凝重。

景辰心下更是疑惑，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清祀这般凝重的神情，好像碰上了十分了不得的事情。他瞪大眼睛望着清祀，不解道：“你怎么了？”

清祀对着那玉笛沉默了许久，才神秘兮兮地道：“你可知这玉笛是何来历？”

景辰摇摇头。

清祀啧啧叹道：“这玉笛可是一件天下地下绝无仅有的宝物，它名唤月敛，乃是上古时期的宝物，所用材料，是从天地五界取来的五块质地上乘的灵玉凝炼得来，所以月敛本身便拥有极其强大的灵力。”

景辰听得目瞪口呆，他只道这玉笛十分珍贵，却不料竟是如此厉害的宝物。但这等珍贵的物品，幽潋为何要送予自己？

景辰正想得入神，忽然听到清祀笑道：“你真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若是有这宝物护身，只怕妖界没几个妖能伤你。”

景辰一怔：“这玉笛竟如此厉害？”

清祀笑道：“那是自然。我曾在神族的古卷中看到过关于月敛的一些介绍，今日总算是开了眼界。”

景辰皱眉盯着他，狐疑道：“你方才的表情，好像惊吓大过于惊喜？”

“我向来喜爱搜集宝贝，乍一见到这宝物，太过震惊而已。”他朝景辰笑了笑，“你不是要回房休息么，可否将月敛给我研究一下？”

景辰耸耸肩，道：“你爱看便看吧。”说着便转身进了屋子。

待他进屋，清祀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取而代之的是眉头深锁。他一脸凝重地盯着手中的玉笛半晌，然后起身出了院子。

景辰缓缓地进了屋子，脑子里却浮现清祀凝重深沉的表情。他那种表情，绝不是他自己所说的震惊，而是震慑。为什么？只是一支玉笛，竟会让清祀流露出惊恐的神情？他坐在桌旁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清祀问个清楚明白。

才踏出屋子，便看到清祀匆匆离开院子的背景。

景辰心下更是疑惑，不由得悄悄跟了上去。

第十五章

清祀并未走远，他出了院子，挑了个偏僻安静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景辰见他神情古怪，不禁十分好奇，便悄悄躲起来，在暗地里窥探着清祀。

清祀在一片空地上站定，将月敛掏了出来，接着，又扬起右手，默念了几句咒语，他手中的玉笛竟然渐渐幻化成点点荧光，接着便消失不见。

景辰看得目瞪口呆，正震惊时，只见清祀掌已忽然又聚起了一阵荧光，片刻之后，那荧光又化作了原先那支玉笛。这种法术，景辰从未见过。他皱了皱眉，还是忍不住冲了出去，也不管清祀一脸惊讶，迳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清祀没料到他竟会跑来，愣了一愣，才摸摸鼻子：“我只是想试试我的换物术在这地方能不能使出来。”

景辰皱眉盯着他，冷哼：“换物术？你别想糊弄我。”

他认真的神情令清祀有些头大，只好干笑一声：“我没有……”

他话未说完，手中的玉笛便被景辰一把抢了过去。景辰将玉笛拿在手中观摩了许久，却半未发现有什么异状，便抬眼疑惑地盯着清祀，“你方才做念的什么咒？这玉笛怎么会忽然消失？又自己变了出来？”

清祀知道瞒不了，只好实话实话：“你可曾听过幻影阵？”

“幻影阵？”

清祀在空地上挑了块石头坐下，悠然道：“幻影阵其实还有一个更通俗的名字，叫做镜术，乃是五行阵法的一种。顾名思义，幻影乃是从真实物件幻货出来的镜像。幻影阵幻化出来的东西，很难分辩真假，而且一般的法术根本解不了。”

景辰从未听闻过幻影术，但经他这么一解释，便也立即明白那玉笛为何消失后又出现，他沉吟了一下，问道：“你怎么道这玉笛是假的？”

“真正的月敛如今应该在冥界，而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原来如此……”景辰一边点头，一边若有所思。这地方地处妖界边境，本应阴冷，这幽冥谷却是如同世外仙源，本就极不正常，莫不是这整个幽暝谷，都同那玉笛一般，全是幻影术幻化出来的？

他正想着，便听清祀道：“我猜想，不仅月敛是幻影，这幽暝谷恐怕也都是幻影。”

景辰方才便已有此怀疑，此时听清祀这么一说，立即点头赞同：“我也觉得这幽暝谷极其古怪……”他看了清祀一眼，“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发现？”

清祀也不打算瞒他，便道：“之前在院中，你不是看到我收起了什么东西吗？那是灵羽，是我和紫漠寻人的工具，能穿越天地五界。可是它和我们一样，飞不出这片山谷。”

景辰皱了皱眉：“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清祀盯着他皱眉深思的模样，觉得十分有趣，便露出惯常的戏谑笑容，道：“我暂时没想出什么好法子，不如你先想想要怎么办，再告诉我，我一定遵照你的指示完成任务。”

景辰本来正在认真思考问题，被他这番话一刺激，顿时没了情绪，怒道：“你在挖苦我？”

清祀无辜道：“我没有啊。”

景辰哼了一声，心里渐渐地有些不是滋味，若换作别人，他也许并不会在意，只是清祀话语中的轻视之意，令他格外难受。他愤愤地瞪了清祀一眼，转身便要离开，清祀却一把拉住他：“你别急着走啊，陪我坐一坐。”

景辰阴沉着脸哼了一声，见清祀不愿放手，只好坐到旁边的另一块石头上。

谷中景致极佳，翠竹森森，将两人所处的空地衬得格处清新。轻风拂动，卷起阵阵花香。

清祀懒懒地斜倚在石头上，望着被风吹得摇摆不定的竹叶，笑道：“这地方若真是幻影，倒是可惜了。”

景辰仍在气头上，连一个眼神都不愿丢给他。

清祀不甚在意地笑了一笑，道：“小狐儿，你别心急，想要离开这里，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想到法子的。”

景辰扭过头来，皱眉：“什么意思？”

“能造出如此真实的幻影的，绝不是普通的人物。不管是龙君邪，还是幽潋，都不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

景辰怔了一怔，清祀说得没错，若能造出如此幻影，必须依靠强大的灵力支撑。单是这一点，他和清祀已远远及不上。况且，龙君邪一看便是个不能招惹的人物。

清祀又道：“我们先安心在这里待上一段时日，看看他们将我们留下来是何目的，也好再作打算。”

景辰郑重地望了他一眼，想不到他表面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心底的思量竟如此深。再细细回想，这一路上他做过不少荒唐事，但每一件事背后却有其缘由。他沉思良久，才默默地点头：“我知道了。”

接下来的几天，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但景辰却渐渐地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第一不对劲是的幽潋。当初幽潋主动留他们做客，十分热心地替他们张罗着，但这几日，他和龙君邪竟像刻意躲避他们一般，同在幽暝谷，却极少碰面。这几日他也曾暗自观察过幽潋和龙君，他却一点异样都看不出来，他想破脑磕也想不通那两人将他和清祀留下来到底意欲何。

第二不对劲的是清祀。自从那日两人在林中谈话之后，他就变得有些奇怪，好像故意在疏远自己一样，便是在晚间，宁愿躺在地上受冻，也不同自己挤一张床。最可恨的是，这几日清祀总是神秘兮兮的，像是有许多事瞒着自己，一旦询问，他便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细细一想，其实最不对劲的应该是自己，明明以前最讨厌清祀的言语调戏，这几日他不同自己说话，自己心里反倒聚了一股子闷气。

这一翻思量下来，景辰心里又是懊恼又是惆怅。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漫无目地胡乱闲逛。

这幽暝谷其实不小，他这几日闲来无事东游西逛，起初还动动心思去琢磨着记下谷中的地理状况，不料几日下，愣是没记住，反而越记越混，后来索性放弃，每每都是随兴而走，反正回来时，只要望着竹林走，便总能找到林中的小院。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渐渐接近一片生满青藤的山壁旁。这地方他不是头一次来，上次来的时候，他便觉得这地方十分清幽，便多逗留了一会，不想竟发现那被青藤遮掩的山壁后面，竟有一个极深的山洞，山洞里明亮异常，生满了闪闪发光的植物，很是漂亮。

景辰在洞口停滞了一下，想着自己无事可做，便掀了门帘一般的青藤，往洞中走去。不想，他还未曾走到洞底，便听到洞中有人说话。他停下脚步，仔细听了听，不禁锁住了眉头。

第十六章

山洞里虽然没有阳光，却并不潮湿。洞壁生着只开花不生叶的植物，花朵上缀满了点点荧光，将山洞照得十分亮堂。

清祀与幽潋对坐在洞中布置的石桌旁，桌上放着一张地图，两人都盯着那张地图，神情同样凝重。

几片花瓣人枝杆下落下，飘飘荡荡地往下落，其中一瓣恰好落在那地图上。

幽潋望着那片花瓣，忽然笑了一笑，道：“真没想到，神界竟有你这等精明的人物。”

清祀也还他一个轻松笑脸：“多谢神君夸赞。”

幽潋垂着眼，淡淡地道：“你既然已发现这山谷的秘密，我便也不瞒你。其实这幽暝谷，并非如你所想是幻影，这里……只是个梦境……”

清祀一怔：“梦境？”

“若这里是幻影，你便可照着这地图上的五行之位，以相克之法破了这个虚幻的阵。但这里是梦境，你便毫无办法。”

清祀震住。幻影阵乃是阵法的一种，阵法是依五行而设，虽然难解，但只要找准五行之位，以相克之法便能破解。但梦境却结界，依人心而结，要破解梦境，只有一个办法，那便设结之人梦醒。

幻影和梦境极其相似，他当初因为那月敛的缘故，便推断这幽暝谷是幻影，还花了数天的时间在这幽暝谷查探，才总算找出这幽暝谷的五行定位，不想竟做了无力之功。

“你可曾听说过梦果？”

清祀皱皱眉。

“在极地之渊生着一种奇异的植物，那植物上结的果子，名唤梦果。食了这果子，便会沉入梦中，千年不醒。”

清祀震惊地盯着他，道：“我若是没有记错，吃了梦果，不仅会沉入梦中，而且……永远不可能醒过来，千年之后，做梦之人便会魂飞魄散。”

“想不到你竟连梦果都知道。”

清祀皱眉：“这是你与龙君邪的梦境，为何我们会掉进这里？”

幽潋犹自叹了一口气，道：“因为……君邪已有所觉察，他想醒过来……他的心思一动摇，这梦境便出现了波动，而你和景辰便阴差阳错地掉了进来。”

“原来如此……”清祀暗暗叹了一声倒霉，想不到看似温和的幽潋，竟这般心机深重，骗龙邪吃下了梦果，与他一同进了这千年不散的梦境。若龙君邪无法察觉到自己身处梦境，那他便永远出不了这幽暝谷。他看了一眼幽潋，问道：“若是我和景辰离开，便会对梦境产生影响，到时龙君邪必然能察觉到，你不想让他知道，所以才执意要我们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