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他又与玄武闹什么别扭,竟然差点混进了百姓餐桌。这场暴雨对他而言,也算是天降恩泽,救了他一命。
我摊手:“这遍地都是水,你自己游回去不就好了?”
玄冥气急:“开玩笑!这儿是什么地界?灶王爷一手遮天!没看见那边已经开始撒网了吗?我此时敢游出去,必死无疑!”
“那不是正合你意?”我道,“你不是心心念念想赖回玄武身体里去。”
“孟小默!”亏得玄冥能驾驭这蠢鱼的身体一蹦老高,颇有鲤鱼跃龙门的气势,“你到底帮不帮我!”
我叹气。终归是同志,不能见死不救。于是我说:“那你就跟着我脚边游吧。一会儿若有人捕你,我便说你是我的宠物,我趁天气好,带你出来遛弯的。”
“你当人类都若你般愚蠢吗?你见过谁遛草鱼!”玄冥的声音都有些劈裂了。
“那你要怎样?”我不耐烦。
他向我伸出那两片小鳍:“抱我。”
我亦言简意赅:“做梦。”
老子眼下西装卷裤腿淌水撑半边伞落汤鸡的形象已经够丢人了。凭什么,凭什么别的白领都能腋下夹个真皮公文包,行色匆匆一副精英模样,而我就要夹条三斤重大草鱼?
我听见草鱼牙齿发出咯咯声。
“梦貘。”草鱼兄努力让自己微笑得慈爱些,“今天你若帮我,我便告诉你一个关于欧阳的惊天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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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找弟弟找得惊慌失措。最终,当我把手里那只黑胶袋——对,就是菜市场买鱼的那种——递给他时,他几近疯狂踉跄跌倒。
我被感动了:即便是一只三年未沾鱼腥的猫,也做不出如他那般渴望、生动、催人泪下的表情。
我拔脚进屋,一是在玄武家歇歇腿,二是审审玄冥,看他还有什么没交待干净的。
沙发上有客先我一步。我抖抖睫毛上的水,定睛一看,当即打了个喷嚏,转身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貘命还在,不怕玄冥不交代!
黄非红黄道长却如鬼混般翩然而至,稳稳扣住了门锁:“孟小默,好久不见。”
……
一刻后,我夹着鱼又冲进了雨幕。
你问我为什么带上玄冥?他现在好歹是鱼身,眼下大水过境,打探消息,最通畅快捷的必须是水路。
更何况,若不是遇到玄冥这扫把星,我怎会又被黄青给捉到!我去淋雨,不拉他垫背简直不人道!
非红道长的冷笑至今令我的小心肝在哆嗦:给你一个时辰,把梼杌给我找回来,否则你这辈子看牙都没有麻药!哼哼!
……天气果然对心情有很大影响。阴天降雨,这一对一对的,就都赶在一块儿闹别扭!闹就闹罢,能不能不要祸害围观群众?
发着牢骚,我把草鱼丢进帝都海,不一会儿他又浮了上来。
“打探到了。”玄冥说,“有小妖看到梼杌往天上去了。”
我以拳击掌:我真傻,真的!梼杌躲开黄青,必然又需要龙鳞。而青龙此时正在我们头顶布雨!
可是我瞪着那鸣雷滚滚,又迟疑了:虽说青龙布雨之雷远没有九天玄雷力道大,对我们神兽而言也是绝对地在安全电压范围以内,可是,毕竟被雷过几遍,不是什么可爱的事情。
我稍加思忖,夹起草鱼奔了龙随家。
……
一千万个想不到,这对也在吵架。
龙随失了往日淡泊的风度,冷笑着:“你们要去找他?好啊,替我转告他,今日午夜时分是最后期限,他若回来呢,就回来,若不回来……”那一声暴吼震得我耳鸣,“那就永远别回来!”
“咣!”希望之门在我们面前关死。我与草鱼兄大眼瞪小眼。
“看来,只有我们亲自上天去找他了。”我哀婉。
“可是天也那么大呢,你那点腾云驾雾的本事,下周能不能找到青龙,我表示怀疑。”草鱼兄竟然置疑我!
其实我自己也明白,以我那三脚猫的速度,想追上青龙不如直接去做梦,这个我比较擅长。
欧阳总教我做事要动脑子。我于暴雨中皱了三分钟眉头,计上心来,拿出手机,上网。
果不其然!立刻就让我捕捉到了有用的信息!
耽美闲情:主题:刚刚的闪电里有条龙!!!
以欧阳的名义打电话给公司信息技术部门,他们立刻帮我破解了此帖的IP所在,定位精准神速!
我瞬间化形,拎着草鱼扶摇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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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朗朗乾坤,余以手抵额,向北方七宿郑重起誓:下次我若再管这群“恋爱瘙痒症”患者的糟事儿,老子就去吃光全神州的毒胶囊!!!
天令上写的很明白:降雨至酉时三刻,温宜适中。
青龙这货感情受挫,不愿回家,在天上逛着逛着,越想自己越委屈,连哭带擤鼻涕,就把帝都拿水给泡了。
梼杌这货还是那么不识时务,偏偏要这个时候去找青龙讨鳞。并且一如既往坚持他不会说话不会办事的风格,毫无疑问地给青龙这团怒火上又浇了一瓢油。
这降水量咱先不说……
酉时三刻,晚七点半,本事该停雨的时间,两人准时开打。
戌时一刻,晚八点半,天雷降启,警告青龙逾时越职,青龙却全然未意识到,反而于争斗中被凡人见到真形,还在网上发成了帖子。
戌时二刻,晚九点整,我看到帖子,紧追线索登天。
同样戌时二刻,天谴降世,九天玄雷横批三界,青龙、梼杌,我、草鱼玄冥、焦糊成一团被劈下凡间。雨住,月朗,大地晴好。
……
手机响起,我用尽最后一滴耐心拿出来看而不是直接吼过去。
是欧阳——我猜他此时已经到家了。他大概万万想不到,我竟会比他还晚回家,一定是担心了,所以打电话来问。
余心甚慰:在这个世界上,即便我再倒霉,得此一温暖角落,足矣。
接通电话,我忍不住立刻要向他大吐苦水——
“喂~咯咯咯咯呵呵~Sandy吗?”欧阳在那头打了个嗝,隐隐有酒气顺着信号直钻入我的鼻孔,“哦,不对,是Eric吧……好像也不是……唉,你是谁?我想不起来我要给谁打电话了……”
……
“你怎么不说话?今晚月色真好~哎哟!”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摔了一跤,“不管你是谁,我以CEO身份命令你:现在!陪我出来锻炼身体!锻炼好身体!才能更好为公司效力!地址是、是……哦,那个大裤衩大楼附近!”
“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人有半夜长跑的爱好。”玄冥抬头看看我,“其实我个人比较喜欢长安街。”
……
……
……
亲爱的读者,若您今晚不幸在东三环看见一位胳膊下夹着草鱼迎月狂奔的男人,请不要报警,更不要来找我认亲。谢谢合作。老子现在很暴躁,非常、严肃地。
【十兽鉴之帝都海】特辑!【完】
第七章:柒鉴凤凰——《天谴快递,使命必达》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诗经》卷阿
我于复印机前繁忙,Sandy突然走进来——对,就是欧阳昨夜电话中呼唤的那个Sandy,我的一个女同事。
Sandy扭着腰靠近来,手里抱着一个文件夹似要复印。我余光扫过去,半透明的文件夹里赫然放的是楼下发廊散发的小广告。
“唉,小默,咱老板今天怎么没来上班?”Sandy神秘兮兮,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老板在家为他昨夜的所作所为写检查——当然,为了欧阳的面子,我不能这样实话实说。
于是我说:“欧阳总裁昨夜为公司操劳过度,宿醉未醒。”
“啊?”Sandy神色怪异地扫视我两圈,喃喃自语,“他喝多了,那也该是你起不来床啊……”
我死死盯住她的脸,她却像说错了什么话似的,慌张跑出去了。
……
干嘛啊。我就是想告诉她,她今天眼线没画好而已。
咦?她刚才那话似乎有什么深意……
我戳在复印机前发呆,还没容我想明白,Eric又冲进来——对,就是欧阳昨夜电话中呼唤的那个Eric,我的另一个女同事。
“小默小默小默小默!”Eric冲进来的气势有若世界末日,手中咖啡杯里还是粉末状的雀巢,连开水都没来得及冲,“快,快快!你的快递!”
我不知何等快递能让她如此大惊小怪,便“哦”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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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记东兴(注:帝都某名菜馆)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家,误入帝都深处。
呕吐,呕吐,吐完却想跑步。”
“又记独自漫步,水深直达腰部。
深浅各一脚,精英也会迷路。
可恶,可恶,谁修的三环路!”
“还记那夜迷糊,何曾对月起舞。
幸得你寻我,总算得以安度。
起步,起步,出租要价无数!”
“牢记手机犯错,一再称名糊涂。
醉言不算话,我知你在吃醋。
小默,小默,我会爱你如故!”
……
这就是天才欧阳上司的检讨书,写在金丝烫边的卡片上,插进那一大捧红晃晃的玫瑰中。我捧着,接受大办公室内全公司人民的注目礼。
快递小哥压低了鸭舌帽挡住半张脸,余光颤颤扫在我脸上:“那个……货到付款。能不能麻烦您先把账结一下?”
神马?你听说过送花还得对方买单的吗?!
我的反应大概吓到了快递小哥,他忙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物流单。“那个、那个……”他有些哆嗦地照着附言部分念到,“订货人说,你、你、你暂时剥夺了他的钱包所有权……”
余怒而掀桌,大捧玫瑰纷纷而下,顺带掀翻了快递小哥的帽子。
“哇——”围观群众激起一片惊叹。
唇红、齿白,若那十七八的似水年华,那张脸,映在瞳孔上,便如铭刻般再也抹不去。嫣红花雨包围了他全身,被他衬得黯然失色,柔和的香气却仿佛被他带得妖娆。
Sandy手里的议案散落一地,Eric的咖啡由嘴角淅沥沥留了一身,清洁工王姐……她在拿手机拍照发微博。
我一把拽住了他的手:“你……”
他脸红,挣脱,慌乱捡起地上的帽子,扣在头上就要离开。我索性两臂环抱从身后抱住了他:“别、别走!”
“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竟然推开我向我90度大鞠躬,“对不起!”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死死拽住他的手腕,一时却也解释不明。
他执意要走,说还有许多快递要送。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此处不是多聊的地方,我便一心想随他出去他把话说清楚。但是、但是……欧阳的“检讨书”正在地板上招摇着。
此“检讨书”若是被公司的八卦er看到……我抖了个冷颤,不敢设想后果。
我安抚快递小哥:“稍等。五分钟……不,一分钟就好。”我捡起地上的纸片迅速向欧阳办公室移动,回头叮嘱,“别走!等我!马上!”
我奔进欧阳的私人办公室,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仁不让之势把手里的纸片锁进抽屉,转头又奔回去。
……人没了。
Eric少女差点一拳捶死我:“都怪你!你把小帅哥吓到了。人家落荒而逃呢!”
Sandy则站在窗口跳脚:“他骑摩托跑了!哇塞小木兰都被他骑得如此拉风!”
我二话不说拔腿冲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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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可恶,谁修的二环路!
帝都曾光荣入选“世界十大智慧城市”之一。“感动智商”组委会致予其的颁奖词是这样的——
中华神州之灵隽,华北平原的奇葩。
建都已逾六十载,人口密度一万八。
谁,能比它,更体现人类的智慧,宇宙的风华。
若您智商不足二百五,敬请立交桥上转到趴。
……
我焦急地拍打车座:“师傅,麻烦您快一点!追上前面那小摩托!就是那个,背心上写着‘凤凰快递’那个!”
出租车师傅蓦然回首:“同志,咱京城的快递都是F1出身,这您又不是不知道。”说罢,他还拉开车窗,卓尔不群地点了一支烟。
我被师傅的淡定、优雅、从容所折服,不禁满怀崇敬地问道:“敢问师傅您以前的工作……”
“区区不才,国足曾经的后备种子之一而已。”师傅望着四周定格了的车水马龙,面色惆怅。
我对这个出线不能的世界绝望了。付了车钱,开门,于拥堵的二环辅路狂奔。
奔跑间,我掏出手机给青龙打电话:“我找到凤凰了!”
青龙支支吾吾:“那个啥……我、我在给龙随煮午饭。”
我对这个家庭妇男当道的世界绝望了!
我又赶紧拨梼杌的电话:“快来帮我!我找到凤凰了!”
梼杌那头足足楞了有五分钟:“咦!”他总算惊诧着回过神来,随即却传来“嘟嘟”的忙音,而后是温柔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C你敢不敢把手机充满电再接电话!
虽然心里明白寄希望于饕餮是不现实的,但我还是走投无路拨通了他的电话。
非常意外地饕餮相当够义气,当即说道:“他向哪个方向跑?我去前面截住他!”
我已然是各种上气不接下气:“鼓、鼓楼……”
当然最后我没能等到饕餮的救援,因为他刚拐到鼓楼那边,就被姚记炒肝店香气吸引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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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竟然……打我……
我在一张柔软的床铺上醒来,昏昏沉沉地睁开眼,见房间素雅舒适,窗帘紧闭,密不透光。我的脑后在隐隐作痛,挣扎坐起,发现一男子跪拜于前。
“臣下恭迎圣者梦貘。”他道。
虽然我不介意被如此恭敬地对待,但如果他敢把我绑在床柱的手脚解开,我大概会更有身为圣者的自觉。
我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后海某小胡同里。我原本已经失了凤凰的踪迹,一个拐弯,竟又见那黄背心闪过,便毫不迟疑地追了上去。
好吧,眼前这男子,穿的也是“凤凰快递”的黄背心。
那人似乎看穿了我内心所想,依旧低着头:“圣者不记得臣下也是自然。臣下乃灵山第十九门六道七房三十二层五号铺第八个炕头的道者舒经遥。”
第十九门六道七房三十二层五号铺第八个炕头!
余听罢大为震惊,当即两眼一黑……你敢不敢不在我刚睡醒的时候考我这么难的数学题!
舒经遥抬首看了我一眼,竟噗哧乐了:“圣者真是贵人多忘事,您再不记得我,也该记得第十九门隶属之座——观颜星君,舒观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