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那个名为慕容燕的男人，永远不知道，他曾经主动放弃的，是一份多么珍贵晶亮纯粹如繁星的感情。

到了现在，灵岚再想到慕容燕，心里最先有的感觉已经不是思念或是爱，而是痛苦，无尽的心痛与头痛，以及他父亲提早离世时苍白的脸，之后时而纠缠心头的才是那些浅淡留痕的美好记忆。

残忍的那时光啊，将灵岚对初恋的慕容燕所有的依恋全部尘封，酿成了一颗闻之醇香尝起来却苦涩难咽的苦果，然后这颗果实被灵岚亲手深深地埋进了心底最深处，再也不愿触及、不想打开，只想它就这样烂死在心底再也不会生根发芽，更不可能再开花结果。

美梦却成魇，而魇终孕心魔，心魔难平，爱不得，恨不能，放不下。

第12回：豁然

几个正在玩耍的蛮族小孩儿看到灵岚蹲在地上，都嘻嘻哈哈地围了过来，手牵着手将他围在中间，一边叫着“王后”“王后”一边欢快地跳跃着转起圈儿。

孩子们欢快的笑声还有小雪貂焦急的呼唤让灵岚终于从心魔的泥淖里走了出来，他抬头看到孩子们脸上无邪的笑，不禁也微微笑了起来，他伸手摸了摸孩子们的毛茸茸的甚至是乱糟糟的头发，心情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那个男人带给他的痛苦变得更淡更浅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那个男人给自己带来的除了最开始的心动以及甜蜜快乐，剩下的全是痛苦与纠结，但是灵岚还是忘不掉他，还是一想他就心痛。不过，此时灵岚看着这些因为他的抚摸而乐呵呵的蛮族孩子们，心却慢慢变得开朗豁达了。

热烈的火焰燃尽后留下的灰烬，其实也许并不是单纯意义上的一种结束，也可以是另一种形式的开始，不是么？如果没有那个男人教给他这么重要的人生的一课，他亦不会成长得这么快。虽然成长的过程就像是褪了一层皮，那般钻心的痛，但是最终破解而出的却是美丽的蝶翼，不是么？

灵岚突然明白了，慕容燕给他的痛苦让他学会抉择学会坚强，而这些都将成为助他飞上天空的美丽翅膀。唇角的笑意愈加温柔起来，灵岚弯腰抱起其中一个最小的孩子，笑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灵岚，他伸出自己的小手，又看了看灵岚抱着他白皙细嫩的手，眨巴着眼睛天真地说道，“王后，你好白哦！比绵羊的毛还要白，跟我们都不一样，但是……真好看！”

被小孩儿的比喻逗得呵呵笑了起来，灵岚伸手点了点小孩儿的鼻尖，笑得眼睛都微微弯了弯，声音更温和了几分，“嘴巴倒是甜人的紧，长大以后肯定是个迷死漂亮姑娘们的帅小伙儿。不过帅小伙还没告诉我叫什么呢！”

“我叫斐。”说着，小孩儿瞪了蹬腿，从灵岚身上跳了下去，然后他拉着灵岚的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帐篷，清脆的童音很可爱，“那边就是我的家，王后和我一起回家吃早饭吧？”

当然，斐根本没等灵岚答应，就直接拉着灵岚去了他们家，一面小跑还一面得意洋洋地对刚刚那些一起玩儿的孩子们做鬼脸，骄傲地说道，“王后去我家吃早饭咯！嫉妒死你们，哈哈！”

看到小孩儿脸上洋溢着纯然快乐的笑容，灵岚也觉得心里暖暖的，不由得露出了宠溺的笑容，伸出没有被小孩儿拉着的手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

灵岚的突然到来，让那家蛮族人都受宠若惊地惶恐极了，似是生怕自己的地方弄脏了灵岚，这也让灵岚有些不好意思，但不管他怎么说不需要将他当客人，斐的家人还是像捧着珍宝一般对他小心翼翼的。

无奈地在心底轻轻叹息了一声，灵岚主动伸手拉住了斐的母亲的手，声音很温柔却带了几分隐隐的强势，“既然我是你们的王后，那你们就听我的。现在，坐下和我一起吃早饭，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听到灵岚这般说，这一家人才算是安稳地坐了下来，开始吃早饭。灵岚满意地点点头，还不时笑着表扬一两句，“这奶茶味道很好，您的手艺真好。”

这些简单的表扬却慢慢让这家人彻底放松了下来，而斐的母亲更是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开始大胆地和灵岚拉起了家常，好奇地打听关于灵岚的各种事情。而灵岚也趁机询问了一些关于蛮族民众日常生活状况，比如没有文字他们怎么记录事情，然后他惊讶地发现蛮族人竟是用绳子上打结来记录自己有几件事情要做。

“不会忘或是记混吗？”灵岚喝了一点奶茶，疑惑地问。

“怎么不会忘，最开始只打一两个结还能记得住，后来事情多了，结又没有什么特点，常常就会搅混或是记不清当时是因为什么事情打的结，而且我家男人更是大大咧咧的，从来不张事儿。”斐的母亲一听灵岚的问话立刻就满是烦恼地抱怨道。

点点头，灵岚思考着蛮族目前最迫切需要有的肯定是文字，而且写起来还不能像明国文字那般太复杂繁复，最好就是在明国文字的基础上选取一些偏旁或是将复杂的字简化，毕竟没有本国自己的文字作为载体，任何文明都无法顺利流传开来。

正想着，斐吃完早饭后便立刻就跑到了灵岚身边，很来熟地爬上了灵岚的腿，“王后，你真好看。”说着，斐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大胆地伸出小手摸了摸灵岚的脸，黝黑的脸上洋溢着快乐而纯粹的大大笑容。

斐的母亲见到此，不由得微微变了脸色，立刻就沉下脸对斐呵斥道，“快下来，谁让你这么没规矩爬到王后的腿上，还用你那脏脏的手去摸尊贵的王后！”

“没事的，不用紧张，斐很可爱，我很喜欢他。”灵岚见斐对呵斥自己的母亲龇牙咧嘴，双手却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顿时不由得抬手摸了摸斐乱糟糟的头发，又开心地呵呵笑了起来。

看到灵岚的笑容，斐的母亲明显也怔住了，转而她蜜色的脸竟然跟着红了红，和斐一个语气地愣愣说了句，“王后，您笑得可真好看。”

脸一红，灵岚虽然从小被人夸惯了，但是此时听到来自蛮族民众最单纯最直白的赞美，还是有几分羞意从心底泛了起来，不过，这也愈发让灵岚最直观地感受到了蛮族人对他的尊敬与热爱。这样的仰慕让他很感动，也更真切地想要为了这样的感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嘻嘻……”斐见灵岚白皙的脸蛋泛起了好看的红晕，更觉得很神奇地又伸手摸了摸灵岚的脸。

小手摸到的肌肤很滑嫩，斐觉得非常舒服，不自禁摸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找到了最好玩的玩具，突然他眼睛一亮，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对灵岚说道，“王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说风就是雨，斐刚说完，就从灵岚腿上跳了下去，然后拉着灵岚的手就哒哒地往外跑，也没发现灵岚被他牵着就必须弓着身子跟着他跑，而这样的姿势其实让灵岚很难受。

“臭小子，你要带王后去哪儿？！”远远地，灵岚还能听到斐的母亲高声的呵斥声，不过当他看到斐回头对着他吐吐舌头，又不由得笑了起来，小孩子的天然纯真总是让人觉得心软软的，忍不住去放纵小孩子的行为。

跑了好大一会儿，斐高声喊了一声“到了”就放开灵岚的手，兴奋地冲向眼前一眼望不到头的雪白羊群。

回头咧嘴对灵岚一笑，斐脸上那股子兴奋劲儿也感染了灵岚，让灵岚心头最后一丝因为之前想起慕容燕而环踞在心头的郁结之气也消散开了。

极目望去，灵岚只看到湛蓝的天幕下有一大群雪白的羊，一只挨着一只，就好像一团团白棉花聚集在一起，画面有几分滑稽几分可爱。

走近了看，灵岚发现有人正在挤羊奶，有人在守着羊群，还有人在教小孩子挤羊奶，整幅画面自有一番悠然的生活韵味，让他心底更加温暖了几分。

现在是冬季，自然是看不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情景了，不过灵岚想，等来年开了春，春风定会拂绿这一大片草场，到时候这里肯定会美得如一副静中含动、动中显静的画卷吧。

“王后，王后，那边有一只母羊要生小羊了，我们快去看！晚了就看不到了！”正微闭上眼睛感受一丝凉凉的清风，手猛地被人拉住，灵岚睁开眼就看到斐一双眼睛黑亮亮的看着他，耳边也随之传来斐兴奋快乐的声音。

跟随斐在羊群里左拐右跑，耳边听着斐时高时低的欢快呼喝声，灵岚也受了感染和斐一起一边跑一边“啊”“呵呵”“哈哈”的叫着大声笑了出来。

之后，灵岚亲眼见证了一只小羊的诞生，他看着蛮族女人手里抱起其中一只刚出生的半耷拉着眼皮的瘦弱小羊，脸上洋溢着那般幸福的笑容。顿时他感觉到鼻尖甚至都有些泛酸，热泪随之盈眶，心头却暖暖的。他懂的，这是独属于对新生的喜悦与感动。

在这一瞬间，灵岚想，他离融入蛮族又近了一步，因为他已然能感受到蛮族人最单纯的快乐，还有对于生命的热情。蛮族人生活环境这般恶劣，但他们是那般坚韧顽强，拥有一颗颗那般火热的心。

眼中的泪从眼眶滑落了出来，灵岚蹲下身轻轻抚上刚生了小羊的母羊，笑着笑着就泪流面满了。这一刻，灵岚觉得自己以前沉浸在自己感情的小世界里，实在是太狭隘，这世上其实有太多不同的风景与感动，只要敞开了心怀走出狭小的痛苦，就能看到全新的豁然开朗的美丽风景。

突然，灵岚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他转过头就看到了男人站在不远处，正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心底就涌上了一些莫名的感触。

有些爱情像烈酒，闻之醇香诱人入口却艰涩，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部，而且一旦醉了，就算是酒醒了仍然会头痛会晕眩；而有些爱情，则像水，初始平淡无味，甚至连色泽都是透明的清透无形，但是时间久了，才发现这捧水已经成为了维系生命的最重。

灵岚想，他会努力让眼前这个只懂得安静远远看他的男人，成为他生命的这一捧清水。

第13回：初雪

“啊！下雪了！”不知是谁喊出了第一声，紧接而来的就是一声声惊喜的大笑和欢呼迅速扩散开来。

灵岚抬起头，看到晶莹雪花从天空中飘舞着落下来，那飘逸的姿态，就像一个个变换着身姿从仙宇琼楼飞落凡尘的美丽仙子。眼中溢满了惊奇与喜悦，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发现雪花原来真的如此美丽。

感受到冰晶的触感从掌心里融化开来，灵岚的心情不仅充溢着对于新生的感动，此时这场突然飘落的雪更让他感受到大自然的纯净与美好。

圣灵国人都是大自然最虔诚的信徒，灵岚更是如此，对于大自然的热爱与尊敬，早已成为流淌在骨血里的本能。

这是灵岚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雪，因为在圣灵国四季如春是根本没有雪的。不过，从小灵岚就在诗词歌赋的咏叹中感受着白雪那纯净的美丽，此番真真切切地见到了，他内心的激动与震撼自是不为外人了解。

胸腔中涌动着异样的情绪，让灵岚只想要高声歌唱，而他也真的缓缓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张嘴轻轻歌唱了起来。声音由低到高，音色由浅渐浓，平缓的音调却清澈到极致，没有歌词，只是哼唱着高高低低的“啊……”却美好得让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看向了此时像是周身沐浴上了一层浅浅光华的灵岚。

渐渐地，原本单一的哼唱变成了简单带着歌词的吟唱，“雪花飞啊飞，颜色白啊白，触手冰凉，却带来希望与美丽。大地银白，谁能猜透她的心思，谁能看透她的美丽，她就是雪花之神，身姿绝美心胸广博……”

那如天籁的玄音，醉了天空迷了人心，虽然众人听不懂灵岚唱的是什么，但他的歌声就好似落进了月亮湖泊里的雪花，消散无影，却偏偏好似一场华丽的云溪起舞，色调或浓或淡，消了幽幽梦幻中的愁绪，只在所有人心底留下浅淡留痕仿佛带着冰凉沁心气息的梦幻般的美感。

所有在场的蛮族人，甚至那些冷得瑟瑟发抖的羊群，都在这一刻全部睁大了眼睛静静地看着在雪中张开手臂歌唱的灵岚。这样的音乐，无关听不听得懂，无关是否懂音乐，只在于内心是否有感动是否有对美好的憧憬，只要有这些，那就能同样沉浸入灵岚所带来的华美清透的音乐世界里。

灵岚的声音明明不大，但是却好像越传越远，甚至连帐篷集中的地方都渐渐听得到了，那涤荡灵魂的歌声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住了手中的活计，向着灵岚歌声传来的方向看去，情不自禁地微闭上了眼静静地感受着这一场华美的声色盛宴。

灵鸢一听到灵岚的歌声就整个人特别兴奋，他双手紧紧抓住宁斐的衣襟，激动得甚至语不成调，“岚岚哥，岚岚哥，他……他，他终于又开口唱歌了！！！”

吼着吼着，灵鸢竟然感动得流泪满面，他红着眼一边笑一边哽咽地道，“哈哈……岚……岚岚哥，终于……哈哈……终于又唱歌了，哈哈……他的歌声……哈哈，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灵鸢越发地癫狂兴奋，甚至他整个人抱住了宁斐都没有意识到。

此时灵鸢的脸距离宁斐非常近，让宁斐有些不自在地想要退开一些，却没想到灵鸢突然又激动地用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都扑在了他的怀里。

脸一瞬间就爆红了起来，怀里的触感很柔软很温暖，但……但……宁斐脸更烫了，甚至连耳根都开始发热。他抬手想要推开灵鸢，却在感觉到灵鸢哭得身体都在微微发颤的时候，手的动作下意识地又变作了轻抚灵鸢的背，静静地安慰过分激动的灵鸢。

“王后开口唱歌有什么特殊意义吗？你……怎么这般激动？”宁斐感觉到灵鸢情绪慢慢在平复，不由开口轻轻问道。

推开宁斐，灵鸢抬手随便用袖子擦了擦未干的眼泪，声音虽然有些沙哑，鼻头也仍然有些酸，但是脸上却是带着大大的笑容的，甚至连大眼睛里都洋溢着开心的笑意，“你不懂！自从燕哥哥走后，岚岚哥就再也没有唱过歌了，岚岚哥曾说过他一日走不出心魔，一日就无法开口唱歌，现在他终于走出来了，我真是太开心了，他总算不会再那么伤心难过了！”

听了灵鸢的话，宁斐不由有些疑惑，“燕哥哥？那是谁？”

双手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灵鸢知道他又大嘴巴说错话了，于是他连忙摇了摇头，瞪大了眼睛表示他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宁斐虽然疑惑也并没有多想，见灵鸢不愿意说也就没再多问，毕竟他也不是什么好奇心特别重的人，更何况是灵岚的事情，他也没有资格去过问。

一曲罢了，灵岚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顿时耳目一新，失落已久的灵台清明终于回来了，此时他只觉得此时心态异常平和，似乎所有的一切过往痛苦都变得不再重要。从今以后，他需要做的，就是活在当下，怜取眼前人，珍惜已经拥有的一切。

连视线都开阔了不少，灵岚心情很好，他帮着蛮族人一起将羊群赶到温暖的帐篷里，以免冻死，而莽则一直不近不远地跟在灵岚身后。

灵岚弯腰摸了摸羊群的毛，心里想着现在蛮族人都还穿着兽皮，就连女性上身也只是随便裹住胸部，这样衣不蔽体总归是不好，虽然他们并不怕冷。况且兽皮穿在身上肯定也是不舒服的，既然有这么多绵羊，来年到了热的季节便收集了绵羊毛，然后制成毛线，教授蛮族人织毛衣，冬天便可以有毛衣穿了。

想到此，灵岚不由得微微弯起了嘴角，到时候再在山下比较适宜的土地上教人们种上棉花，有了棉花就可以有棉布做衣服了，那样余出来的棉布还能够与明国海国交易换丝麻制品和一些生活日用品，毕竟此时在明国海国，棉布可都是稀罕物。互相通商就能截长补短，各取所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