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路段发生一起交通事故，造成四人身亡，事故原因尚在调查中。”

即使镜头中的小型卡车已经面目全非，昂斯仍然一眼便认出了它。全身的温度瞬间流失，他立刻关掉了电视。

从拨出丹尼尔的号码开始，直到此时此刻，昂斯才终于意识到他究竟跃入了怎样的深渊。

8.

每次从尺寸夸张舒适惊人的大床上醒来，昂斯都会思索今天是否能见到那台赐予他一切的神秘电脑，猜测其中隐藏的究竟是商业机密还是黑道斗争。而这一天，他睁开眼看到地板上落下的斑驳阳光，脑海里忽然间浮起茫茫白雾，有那么一瞬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他摇摇头试图摆脱这莫名其妙的情绪，然后下意识的伸手打开了电视机。屏幕上两个西装革履的家伙正在谈论即将到来的大选，他们说格林虽然在初始阶段有着明显优势，但他的头号竞争对手贝克是个军人出身的激进主战派，在国际局势越来越微妙的眼下，他最终会成为黑马也未可知。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格林的竞选伙伴本杰明·金，他的能力毋庸置疑，但曾在安全局任职的经历让他在公众面前的形象打了折扣，毕竟大家还没忘记当年正是由于他们的疏忽才导致了我军在关键战役中的失利……”

昂斯不自觉的捏紧了遥控器，直到那无辜的塑料制品发出脆弱的呻吟，他才回过神来按下了关闭键。

无论过去多久，足以载入史册的污点也终究不能被遗忘，时至今日本杰明大发雷霆的样子依然历历在目，而留给他的却只剩年复一年的悔不当初。是谁说一切都会过去？时光越陈，遗憾愈深，从激情澎湃的热血青年到自甘堕落的不法之徒，他能做的似乎唯有假装不在乎。

敲门声突然击碎了昂斯的多愁善感，回过头看到丹尼尔正噙着微笑站在敞开的门边，他故作镇定的调侃一句：

“原来我的房间是有门可以敲的？真抱歉我之前都没发现。”

丹尼尔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就像粼光灿烂的湖面荡起波纹。

“上次只是不想吵醒你，不知道现在乞求原谅是否还来得及？”

昂斯摆摆手不想再继续这个玩笑，也知趣的没有询问关于那辆卡车的信息，尽管他的好奇像猫一样狠狠挠着他的心。丹尼尔似乎没看出他的纠结，只慢慢走到落地窗前陪他一起看雀鸟在枝头高唱。

“大约一小时后你就能见到那台电脑了。”

丹尼尔的口吻仿佛在谈论无风的天气，却让昂斯猛地绷紧了身体。

“真的？”

丹尼尔点点头，阳光顺着他的金发淌下。

“如果还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告诉我，我会一直留在这里为您服务。”

他弯起手臂行了个戏剧化的躬身礼，但昂斯明白他不过是为了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我早就准备好了，”昂斯指了指角落里的大堆电子设备，“随时都可以开始。”

虽然根据伊森对需求的描述他不认为自己会失败，但凡事都有意外，昂斯不可避免的紧张起来。他大步走到几台计算机前将它们全部开启，打算做最后的检查工作。

“不用紧张昂斯，”丹尼尔紧跟在他身后说，“我相信你。”

有时候太过敏锐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抬头看到对方蓝如碧海的瞳孔，昂斯脑中忽然闪过那个模糊的吻，他顿时觉得一阵焦躁。

“你的善解人意是天生的吗？”他听到自己的语气恶劣的像个无赖，“还是为了能更好的调情而锻炼出来的？不得不说你干的挺不错。”

丹尼尔完全有理由生气，但这个词似乎并不存在于他的字典中，他甚至没有惊讶，只笑笑说：

“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憎恨的事，我愿意道歉，可是你这样只会让我误会你对我有感觉。”他双手撑在昂斯的椅背，垂下眼睫自上而下的看着他说，“你对我有感觉吗？”

昂斯愣了一下，随即推开他想转身走开，却立刻被抓住了手臂。

“抱歉我不该乱开玩笑，作为补偿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

丹尼尔换上一副动人的诚恳表情，而昂斯早已厌倦了去猜测他的真假。

“我对你的秘密没兴趣，放手。”

“那本杰明的秘密呢？你不想知道他和伊森之间发生过什么？”

昂斯的片刻犹疑中，丹尼尔顺势把他重新拉回椅子里，自己却退开几步留出足够的私人空间。

“本杰明和伊森早在大学时期就认识了，”他拿起桌子上昂斯为自己准备的罐装啤酒，并没打开而只是握在手中，“两个都是风云人物，又形影不离默契无比，不知被多少人仰慕。如果你有机会去参观那所学校的纪念堂，还能看到刻着他们名字的奖杯，传奇般的三届双人皮划艇冠军，”他勾起嘴角笑，“我至今都想象不出那时候的他们会是什么模样。”

“你有没有注意过伊森的黑晶袖扣？那也是多年前本杰明送给他的礼物，他用到坏掉修过几次还是一直戴着，那家伙有时候偏执到不可理喻。”

昂斯忽然想起伊森的年轻情人，终于意识到他会觉得眼熟是因为那人眉目间和本杰明有几分神似。这真相太惊人，他一时说不出话。

“后来他们一起上了战场，互相救过几次性命，成了真正的生死之交。但也正因为这段战争经历，让他们产生了分歧，最终一步步走向决裂。”

“什么样的分歧？”

“其实是最常见的戏码，本杰明向往和平，而伊森，”丹尼尔耸耸肩，“骨子里是个激进的好战分子。”

丹尼尔说得轻描淡写，显然有所保留，昂斯忍不住追问：

“你为什么会这么清楚？本杰明说伊森不是第一次抢他的部下，那么你也曾经是……”

昂斯的话被清脆的提示音打断，丹尼尔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将掌中的啤酒抛回给他。

“剩下的故事留到以后再讲吧，我们的工作来了。”

Ps.这里解释一下，这篇算是半架空，设定世界上有两个对立的大国A和B，多年前打了场世界大战，但是由于战线太长和各种天灾人祸，两败俱伤后签订了和平协议，主角们都在A国。

9.

拿到手里的是一台极为普通的粉红色笔记本电脑，昂斯眨了几次眼还是觉得不真实。但顾不上多想，他立刻拿起工具将电脑上的硬盘小心拆下，然后装在自己的机器上启动。花了点时间绕过硬盘密码，接下来就可以将其中的所有数据恢复再进行导出。他发现电脑的主人相当谨慎，大部分重要文件都进行了复杂的加密，但这并不是他眼下关注的重点，现在只要把它们全部复制，归还电脑后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慢慢破解。

事情比想象中更加顺利，或者说，太过顺利了，昂斯甚至怀疑这不过是个属于普通女人的电脑，完全猜不出伊森会想从中获得什么。六十分钟飞逝而过，昂斯手脚麻利的抹去自己的痕迹，将硬盘重新装回电脑中。丹尼尔始终站在身后默默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此时才接过电脑递给旁边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然后拍拍昂斯的肩膀说：

“干得漂亮。下面我希望你尽快解密这些文件，找出残留在使用记录中的所有信息，聊天记录、邮箱地址、浏览过的网页，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错过。”看着昂斯点了头，他继续道，“如果可能，我希望你不要探究你看到的一切，最好视而不见转瞬即忘。”捏在昂斯肩胛骨上的手指微微用力，“为了你自己。”

昂斯不由得想起那辆被毁掉的卡车，于是绷紧嘴角再次点头。

丹尼尔笑了笑，刻意放低的语气里满是安抚。

“放心吧昂斯，几天后就是开庭的日子，我已经迫不及待要为你夺回莫莉了。”

与其说是安抚，昂斯却只觉每个字里都暗示着威胁，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勉强将注意力锁定在面前的屏幕上。眼睛随意的扫过那一排文件夹，脑子里下意识的反应出其中几个大概是以主人的名字来命名的。

莫妮卡。

这再常见不过的名字背后会是个怎样的女人？丹尼尔的灼灼视线落在背脊上，他即刻清醒过来，将所有疑问和好奇统统驱出脑海。

要小心，他对自己说，深渊之下没有同情。

与此同时，远离市区的机场中，满身疲惫的本杰明正快步穿越大厅。突然间有人从背后用力抓住他的手臂，身边的保镖马上冲过去想要阻拦，却被本杰明伸手制止。他看着对面披散着一头黑发的年轻男人说：

“克劳德，好久不见。”

克劳德笑起来。

“嗨本杰明，你还好吗？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说着他拨开挡在两人中间的保镖，站在离本杰明称得上‘太近’的位置，“我有多久没见过你了？一年零三个月？”

对方刻意的轻佻态度让本杰明皱眉，他试图不动声色的抽出手臂，但克劳德却并不肯如其所愿。

“你有时间吗？我们是不是应该叙叙旧？”

本杰明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用他看不出丝毫情绪的灰蓝瞳孔尖刻的盯着克劳德，直到对方的笑容渐渐僵在脸上才开口说：

“克劳德，你已经不是十七岁了，再开这种玩笑也并不会让你的兄弟生气。”他缓慢而有力的掰开克劳德的手掌，“另外给你个忠告，听伊森的话，不要卷入我们之间的战争。”

本杰明说完犹豫了一秒，还是抬起手迅速的揉了揉克劳德黑得发紫的长发。

“再见。”

本杰明径自走向门口，克劳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当保镖为他推开玻璃门时，本杰明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喊道：

“我的确不是十七岁了，可是你们一个两个全都把我当蠢货！我凭什么要继续听你们的话！”

声嘶力竭的喊叫声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令无数人侧目，本杰明却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玻璃门另一侧同样黑发黑眼的男人。

“抱歉，”伊森轻声说，“我们的克劳德早就不是会在比赛时加油助威直到喊哑嗓子的可爱小家伙了，时间过得真快。”

本杰明收回视线，沉默地与他擦肩而过。

昂斯搞定一切时已是黄昏时分，这期间丹尼尔一直陪在他左右。昂斯指着桌子上伊森提供的电脑说：

“你们想要的东西都在里面，我把她所有邮箱里的信件也备了份，如果你还想要查出她的银行账户……”

“这已经足够了，”丹尼尔打断他，“值得我们开瓶香槟庆祝。”

他对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的两个男人做了个手势，随即拉着昂斯的手臂走出门口。

“我猜你大概饿了。”

集中精力时并不觉得，放松下来昂斯才感到自己的胃袋里早就空空如也。他们走进餐厅时发现伊森和克劳德已经在里面，气氛显然不太融洽。

“结束了？”

昂斯点头回应了伊森的问题，对方立刻走过来和他握手。

“太棒了昂斯，我知道你不会令我失望。”

情绪不佳的克劳德嘟囔一声“无聊”转身走开，丹尼尔适时的开了香槟笑着递给他。

“等经过最终的确认之后，你的工作就算彻底完成了。我很快就能把莫莉带回你身边，你只需耐下心来跟我出几次庭而已。”

听到信誓旦旦的保证，昂斯紧绷了整天的心情稍微得到了些缓解，伊森和丹尼尔不停的为他倒酒，让他很快就有些晕头转向。迷蒙中他似乎做了个梦，他和他独一无二的莫莉手拉手走在金灿灿的海滩，任一波波清凉的潮水舔舐他们赤裸的脚踝。

莫莉说爸爸这里真美，我是在做梦吗？他笑着回答道：是的我亲爱的，从今以后，我们就生活在美梦里。

彼时彼刻，他以为总有些梦会成真。

10.

宿醉的早晨永远痛苦不堪，昂斯爬起来发现房间里似乎有点变化，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角落里那大堆电子设备全部消失不见了，包括他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毁灭证据固然无可厚非，但是在完全没有告知的情况下擅自拿走属于他的私人物品，未免有些过分。他走到空荡荡的桌子跟前，发现上面躺着一张留言。

“为安全起见我们会暂时替你保管电脑，一周之后必定归还，抱歉。——丹尼尔”

先斩后奏礼数周全，即使心里恼怒，除了把纸条狠狠捏成团之外，昂斯也的确毫无办法。他模模糊糊的记得昨天伊森说要他再多住一周，等事情完结后会亲自送他离开。言下之意自然是软禁还要继续，并且还缴了他的设备叫他彻底失去探查秘密的能力。谨慎狡猾处处设防，昂斯不由得越来越觉恐惧。

这时候有人敲门说：

“福特先生，您起来了吗？”

昂斯拉开门看到管家查理正端着餐盘站在门外。

“米勒先生特意吩咐过要提醒您用早晨。”

昂斯低头看看盘子，蒸蛋、牛奶、全麦面包，体贴入微的醉后早餐，无可挑剔的虚情假意。昂斯接过来对查理表示了感谢，随口询问克劳德是否在家。

“两位布莱克先生今早一同出门了。”

查理躬身退下，不详的预感如阴云般笼罩在昂斯心头，他认定这里正上演着某个确凿无疑的阴谋，但身为其中的一部分，他自己却一无所知，焦虑感令他坐立难安。

一口气喝光牛奶，深呼吸后心跳的频率仍然没能减慢，昂斯打开电视试图找个肥皂剧放松心情，第一眼却看到本杰明在做客谈话节目。主持人锋芒毕露句句尖刻，他只是面不改色一一化解。但当对方提到格林目前得到的募款远少于对手贝克时，睿智聪敏如本杰明也不得不顾左右而言他。昂斯脑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

他迅速掏出手机启动几周前设定的程序，发送一条由0和1组成的短信到特定的号码，十分钟后他收到了令人震惊的回应。顾不上多想，他立刻奔出房间找到查理，问他是不是还保存着这个月以来的所有报纸。

“是的先生，我一般每到月底整理一次，现在它们暂时堆积在贮藏室里。”

昂斯向他借来钥匙并谢绝了对方的陪同。

“只是想打发时间而已。”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不免暗自担心精明的老管家会从他冒汗的额头上看出端倪。但好在厨房里忽然传来仆人的争吵声，他皱着眉将钥匙放在昂斯的掌心，说了句抱歉便疾步走开。昂斯边感激上帝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位于庭院旁边的贮藏室。

坐在地板上将一摞沉甸甸的报纸翻到最后，他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版面中发现了这条短小的新闻：

“格林先生大力促成了卫生部和莫尼卡公司的合作，这一举措将……”

报纸顺着脱力的手指跌落在地，而昂斯瞪大了眼睛仿佛浑然不觉，蛛丝马迹编织出若隐若现的真相，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下。他慌乱的在通讯簿里找到本杰明的条目，拇指按下虚拟的绿色按键之前，他犹豫了片刻。而就在此时，有人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嘴。

本杰明随着一波浪潮游上海岸，将湿漉漉的脚印留在人迹罕至的沙滩。阴霾天穹将海水也染成灰黑，尽失颜色的世界给人末日将至的错觉。

感觉到某些东西朝自己袭来，本杰明下意识的伸手去接，握住的却是本该放在远处的厚毛巾。

“连保镖都不带，就不怕被人暗杀？”

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出伊森微微勾起嘴角的样子，本杰明擦掉脸上的海水，胡乱将暗金短发拢到脑后。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伊森笑而不答，只将视线肆无忌惮的粘在本杰明光裸的身体上。政客不悦的抿起唇，但不等他开口伊森已走到他面前近在咫尺的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