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发十环两发九环一发脱靶,昂斯吹了声口哨,也对着自己的枪靶拉下保险栓。
这一天的晚些时候,伊森破天荒的出现在晚餐桌上。克劳德显然还没从糟糕的回忆中恢复过来,看到他就沉着脸挑衅。
“好久不见啊我亲爱的兄弟,成为战斗英雄凯旋归来的日子还开心吗?”
伊森干脆的忽视了他。
“明天这里会有个舞会,”伊森对昂斯说,“我希望你也能参加。”
“这……”他难道不是该隐藏踪迹不让任何人产生怀疑吗?昂斯一时猜不出对方的用意,“以我的身份合适吗?”
“不用担心,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员工,当然有资格参加我的舞会。”
话说到这种程度,昂斯除了点头也别无他法。而被两人一起无视的克劳德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狗屁舞会!”
伊森耸耸肩仍然不去理会他,只姿态优雅的为自己倒了杯酒。克劳德终于忍无可忍的拍了桌子。
“我受够了!我再也不想呆在这儿看你这张该死的脸了!”
直到大门被狠狠摔上伊森才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转头对身边保镖模样的家伙说:
“跟着他,别让他去东区。”
而后他又朝昂斯笑笑。
“叛逆期的孩子总叫人伤脑筋。”
昂斯穿着伊森派人送来的高级西装,觉得浑身都不太舒服。自大学毕业后他就再没参加过任何舞会,对眼前这种高贵奢华的上流聚会也毫无亲切感。他端着酒杯心不在焉的左顾右盼,盘算着见到伊森时跟他打个招呼就溜回房间。这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物色心仪的舞伴吗?”
丹尼尔的笑容在水晶吊灯下耀目的令人不敢逼视,昂斯还没开口,余光忽然瞥到不远处正在和某人寒暄的伊森,整个人顿时如雷劈般愣在原地。
伊森对面的人缓缓转过身,狮鬃般的暗金色短发被服帖的梳在脑后,锐利的灰蓝瞳孔瞬间便捕捉到昂斯的视线。他皱起眉立刻朝他走来。
“嗨本杰明,”丹尼尔仿佛并没察觉昂斯的异常,兀自甜蜜的笑,“好久不见。”他又看看跟着政客一同到来的伊森,“你们终于肯和解了?”
本杰明却充耳不闻,他探究而严苛的目光依次扫过面前的三个人,最终停留在局促不安的昂斯身上。
“这就是你的新工作。”
昂斯张了张嘴却发现根本没什么可以辩解,于是只点了点头。本杰明抿着唇转向一直勾着嘴角的伊森。
“而这就是你坚持邀请我的原因。伊森,一次次抢走我的部下很有趣对吗?我以为你早该厌倦了小时候的游戏。”
语毕他转身便走,丹尼尔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情绪,他抢出一步想要去追,却被伊森伸手拦下。
“由他去。”
6.
丢下无数身份尊贵的宾客,在昂斯的强烈要求下三人终于钻进一间小型会客室。一进门昂斯就忍不住朝着伊森大吼:
“你选我是因为我曾经是本杰明的部下?!那天你居然骗了我!”
“抱歉我的确有所隐瞒,但要说欺骗未免有点言过其实。”伊森若无其事的坐进椅子里拿出一支雪茄,“我会选择你首先的确是因为才能和履历,至于你和本的关系,只能排在第三位。”
昂斯无法不注意到“本”这个昵称,相识多年他从没听过有谁敢这样称呼他的前上司。
“你要我做的工作是否和本杰明有关?”
“毫无关系。”
伊森答得斩钉截铁,雪茄燃出的烟叶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
“那为什么故意安排我们见面?”
伊森笑着抬头看他,烟雾缭绕间的漆黑眼眸如同有毒的夜空。
“只是想让那家伙生气而已。”
昂斯瞪大眼睛说不出话,他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逻辑,以至于连架也不知该怎样吵下去。
“见鬼!”
他咒骂一声扯下让他窒息的领带,怒气冲冲的径自走出了房间。
望着绛红色木门在昂斯身后缓缓闭合,丹尼尔叹了口气坐到伊森对面。
“一次激怒两个,你干得可真不赖。电脑就快到手了,如果昂斯现在退出,我们根本没时间找替代者。”
伊森满不在乎的呼出一缕白雾。
“我相信你能搞定他。”
金发男人满脸无奈,摆摆手拒绝了对方递过来的雪茄。
“为什么不告诉我昂斯和本杰明是朋友?”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阻止我雇佣他吗?”
“当然,我不希望……”
“没错,你当然会阻止我。”伊森打断他的话,“所以我不告诉你。”
丹尼尔沉默片刻,忽然倾身向前把两人拉近到膝盖相抵的距离。
“听着伊森,现在我是你的人,我们要做的事情容不得半分差错,我希望你能信任我。而对于本杰明的事情上,无论如何你都不该这样任性。今天你让他见到昂斯,那他必然会起了疑心,很可能会破坏我们的计划。”
伊森避开视线,伸手将烟卷捻灭。
“丹尼尔,你猜当这场游戏结束时他会是什么表情?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吧。”
“你希望他原谅你?”
伊森微微笑起来。
“不。”
午夜时分昂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想事已至此他早就难以抽身,日后假如又一次事发被捕,本杰明恐怕也再不会找最好的律师为他辩护。聪明如他,必定猜得到昂斯的新工作是哪种买卖,对于一犯再犯的家伙,即使会就此绝交也毫不意外。最亲密的上司,最信赖的朋友,从没料到最终会上演如此狗血的结局。而其中最令昂斯感到悲哀的部分是,假使能够重新选择,他无疑仍会走向相同的末路。无力感瞬间如浪潮般涌进他的房间,慢慢将他的栖身之所淹没。
可本杰明和伊森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看上去他们似乎很熟悉对方,但昂斯却从未听本杰明提起过,假如不是不值一提的点头之交,那便只能是反目成仇的至交好友。而伊森又到底想要他做什么?为何谨慎到不肯透露丝毫细节。谜题太多,昂斯无法可解,只好翻身抱住软绵绵的枕头安慰自己:
无论如何,明天总会是新的一天了。
当昂斯在他的新一天中醒来时,险些被绚烂的金发闪花了眼。
“嘿,早安,睡得还好吗?”
丹尼尔将早餐盘放在床头矮几上,随即动作自然仿佛顺理成章般的坐到床边,脸上的笑容简直像是一夜情后的体贴挑逗。这显然加重了昂斯因睡眠不足而引起的神经性头痛,他呻吟着揉了揉太阳穴。
“如果你是怕我退出交易而来探我的口风,那你可以放心的告诉伊森,就像他不在乎我从前做过的事,我也同样不在乎他和本杰明之间的过节。”
“真高兴你能如此明智。”丹尼尔变魔术似地拿出两张门票,“你今天是不是要去见莫莉?我猜她会喜欢游乐园的嘉年华。”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
昂斯的话因对方握住他右手的动作而止住。丹尼尔将门票放在他的掌心,眼睛里略带恳求,就像只可怜兮兮的金毛犬。
“别拒绝我昂斯,收下它证明你真的不在意。”
他们默默无声的对视了片刻,昂斯看着碧蓝瞳孔中自己的倒影,终于认输的点点头。
“还有其他事情吗?”
言下之意是,没事就赶紧给我滚出去。而丹尼尔回复了他一贯的善解人意,马上站起身走向门口。
“稍后再见。”
昂斯当时并没深究这句道别的含义。
莫莉非常开心,看来他的工作狂前妻并没有太多时间陪她玩耍。
“爸爸我爱你。”
当小女孩一手抱着巨大玩偶,一手勾住他的脖子说出这句话时,昂斯觉得整颗心都被融化了。他紧紧将他的珍宝抱在怀里,只觉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然而昂斯人生中的幸福时刻永远转瞬即逝,就在父女俩商量着去哪里吃晚餐的时候,詹妮弗气势汹汹的赶到,一见面就把莫莉拽到身后。
“你居然向法院提出申诉?!你这个该死的混蛋!”
“冷静点詹妮弗,”昂斯试图安抚的握住她的双肩,却立刻被粗暴的甩开,“我不想惹你生气,但莫莉也是我的女儿,我和你一样有资格抚养她长大。”
“自从你丢掉工作进了监狱开始你就没资格了!”她说着抱起小声啜泣的莫莉,“我不会让你再见她了,我们法庭上见。”
詹妮弗快步走开,好像和昂斯呼吸同一片空气都是种煎熬,粉红色的毛绒猴子被不屑的丢在地上,雪佛兰绝尘而去。昂斯蹲下身捡起玩偶,却迟迟站不起来。
家庭事业朋友,他究竟是怎样一步步毁了他的生活?
忽然间有人从背后拍他的肩膀,声线温柔如湖底的波光。
“我们会赢的,我发誓。”
人在脆弱时往往无法拒绝看起来善意的帮助,哪怕心里很清楚这家伙完全不可信任,但当他伸出手许下你最期盼的东西,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视而不见?
昂斯从头至尾都是个毫无毅力的混蛋。
他握住了他的手。
7.
那天他们喝到天昏地暗,醒来后昂斯不仅觉得脑袋里像被塞满了带刺的钢铁,甚至记忆也从他们迈进第三间酒吧起就一片空白。考虑到上次酩酊大醉时他向詹妮弗求了婚,此刻他唯有乞求上帝保佑他没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丹尼尔单膝跪地。
他从床单的褶皱里摸出手机,想拨个电话给丹尼尔为他做过的或没做过的出格事而道歉,但从电话簿翻出那个名字后,他的手指却悬在按键上方终究没有落下。
并非担心丹尼尔会因为他的酒后失态而不悦,就算有,这个精明的男人也绝不会在交易尚未完成时流露分毫。令昂斯忐忑难安的,其实是他混沌记忆中忽然浮现出的模糊画面:昏暗灯光下,一个唇舌交缠的吻。
他当然知道这也许只是个梦,但它无疑暗示了让他难以反驳的事实,某时某刻某一瞬间,他曾为那双碧空般的眼眸而意乱神迷。
于昂斯而言,对男人动心称得上是个全新的体验,而更加糟糕的是,对这样一个随时挥霍魅力,大概毫无真心的男人动心。他很想回忆起读过的那半本《梦的解析》,从中分析出自己的心理状态,搞清楚他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然而太阳穴里节奏分明的抽痛很快便击败了他,他向后重重倒回枕头上,打算闭上眼再次逃进黑甜乡。再醒过来时没准就全部忘记了,他自欺欺人的想。
这时候昂斯的房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
“嘿伙计!我跟你说……你怎么还在睡?”
两天未见的克劳德几步走到他床前,随意的像在穿越自家花园。昂斯顾不上考虑为何他的房间可以让任何人畅通无阻,只将床单拉过头顶有气无力的说:
“嗨克劳德,不介意从外面帮我把门关上吧。”
克劳德的回答是干脆利落的掀开了他们之间薄薄的隔膜。
“起来!”说着他抓住昂斯的手臂硬把对方拽起身,“看看我的新车,我带你去兜风。”
昂斯向来不喜欢在别人兴致高昂时泼冷水,至于和家长吵架的孩子是怎样兴高采烈的回了家并且从哪儿得到了一样新玩具,这些事他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于是昂斯任由黑发的年轻人拉着满脸颓唐的自己直奔车库,然后被迫对着那闪亮逼人的跑车发出几句全无新意的称赞。
而即使敷衍至此也没能让克劳德发现丝毫不妥,他大笑着将昂斯推上副驾驶位,边发动引擎边得意的说:
“昨天我就是开着这美人儿甩掉了伊森的人,冲到东区去给了那帮蠢货一个教训,今天伊森收到消息一定会非常生气吧,哈哈哈!”
昂斯对这对莫名其妙的兄弟间过家家般的游戏完全不感兴趣,只撇了撇嘴算作回应,心里盘算着等克劳德尽兴后建议他找个地方吃午餐,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顶级跑车的性能让他大开眼界,在一个潇洒无比的漂移过后,昂斯面色苍白嘴唇紧闭,双手抓住把手不敢移动分毫,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张口吐在那华丽的真皮座椅上。咬紧牙关竭力忽视胃中的灼烧感,昂斯从未如此强烈的期盼过交警先生能从天而降。眼看着兴奋的司机义无反顾的冲向人迹罕至的荒凉城区,昂斯终于觉得快要扛不住。
“克劳德,这车的确棒极了,可是如果你不希望弄脏它,最好现在就放我下去。”
克劳德却不以为然的对他摇了摇手指。
“别这么扫兴啊伙计,对了,你叫什么来着?昂森?”
“昂斯……”
痛苦的尾音未落,他突然看到有人从前面的一辆小型卡车上探出身来,手里赫然握着一柄冲锋枪。
“小心!”
昂斯的大喊声中克劳德猛然踩下刹车,随即震耳欲聋的枪击声便将所有感官淹没,跑车失去控制冲向路边,重重撞在粗壮的树干上。昂斯最后看到的是克劳德血流不止的手臂,然后他陷入了无声息的黑暗。
现实永远与电影不同,所以当昂斯再次醒来时也没能躺在床单雪白的医院。他被挤在安全气囊和座椅中间,艰难的动了动四肢却发现自己奇迹般的并无大碍。然而驾驶席上的克劳德却没有这么好运,白色气囊已被染得血迹斑斑。
“克劳德!醒醒!”
在昂斯的呼唤之下他终于缓缓睁开黑色眼睛,冲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却是诅咒上帝。
“操!我一定要宰了那群狗娘养的!”
“这事我们可以以后再讨论,”昂斯安抚的说,“现在告诉我你伤到哪儿了?”
“肩膀上中了一枪,操!”
昂斯低头看了看他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子弹留在里面,看上去不算太严重。
“待在那儿别动。”
说完昂斯踹开变形的车门爬出去,从另一边小心翼翼的把克劳德拖出来,扶着他走到街边的木椅上坐下。还来不及喘第二口气,几辆汽车已飞驰到他们身旁,伊森和丹尼尔先后跳出来径直冲向两人。
“你们没事吧?”
丹尼尔满面焦急的说,昂斯摇摇头刚想问他们怎么会赶来,伊森却不由分说的拉起克劳德走向一辆白色房车,里面有个医生模样的家伙已经带好了口罩。
“史密斯医生会帮你取出子弹,然后你立刻出发去D国,过段时间再回来。”
“为什么我要躲起来?”克劳德甩开伊森的手,“我要亲自杀了那帮混蛋!”
伊森忽然抬手一耳光重重甩在克劳德脸上,空气顿时如死般寂静。
“上车,别让我再说一遍。”
克劳德的眼睛因震惊和愤怒而闪闪发亮,没受伤的左手紧握成拳,仿佛即刻便会发起反击。然而兄弟两人无声的对视几秒之后,他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迈上了房车。
直到医生对他点点头关闭车门,伊森才转过来面向昂斯,刚刚的严厉神色早已褪去,他握住昂斯的手表达歉意。
“对不起把你卷进这种灾难。丹尼尔马上会送你回去,医生已经在家里等候。不用担心,接下来的事请交给我处理。”
他的语气诚恳而不容置疑,让昂斯觉得继续追问简直失礼,于是他只好点点头跟着丹尼尔上了他的黑色轿车。
之后的几天里昂斯没有见到任何人,伊森、丹尼尔、克劳德,所有人都不知所踪,只剩他独自一人无所事事的在豪宅中仿佛等待着什么,然后他在电视上看到了一则短小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