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旧事 上+番外——归海
归海  发于:2014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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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操场上的小路,依然交纵,依然幽静。路旁,一年生的蒿草已被新生的嫩绿腐朽了根本,颓倒在地,时刻准备着化为肥料;多年生的灌木却更加挺立,一根根枝条迎风轻舞,傲然向上,它们不知道自己永远也成不了树,永远也成不了材,摇曳着簇簇新绿,盲目着乐观。

或许,乐观便不会低下它们的头。或许,乐观让它们永远向上。历经风霜冰雪,它们不求成树成材,它们等待的,不过是春天的一场甘霖。足够!

而我呢?成树成材的希望早已破灭!心,被春天牢牢牵系,可那一场甘霖,何时到来?何时?

为什么要喜欢男人?这是一条荆棘丛生,坎坷遍布的路途,迷雾重重,山崖陡立,尖利的岩石露出它狰狞的唇齿嘲讽着我,一不留神便欲将我划刺得伤痕累累,深不见底的深渊早已张开了巨口等待着我,一失足,便即,粉身碎骨!

难道,这真的是命吗?难道,这不是命吗?

万能的佛主啊!请为迷途的虔诚者,指引一条光明的坦途,不要让他在污浊的人世间孤零零的独自坚强……

高高的水塔映画天庭,以他独有的气势,守望着钢铁军营。

心情莫名低落,翻滚的酸涩,潮涌。然而,既然已经踏上了这条不归路,便难以回转,只是希望,路的尽头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别样风景。

沿着路的依稀,攀上高地。远远的,一个孤独的身影,在朦胧的夜色下,清冷的月光里,痴痴地坐在塔基上,沉思。

怎么是他?

第十三章:深海高天

赵凯的来信,使我完全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现在想来,他中午只喝了酒没吃饭,晚上也没吃饭,一直在这坐了两个多小时……

惯性的思维几乎让我脱口问询,但转念想到他今天所做的一切,本就异常寥落的心,又添旧愁。

无限鄙夷地看了看他,我转身欲走。

“乔晖?”他问。夜色中看不清人的模样,但他象我一样,通过身形和直觉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不是!”我没好气地答:“你回去吃饭吧,我要走了。”

“来陪我坐会儿。”他的头又转了回去,呆呆地望着月亮,粗重的男音里没有了往日的霸气和凶恶,语含请求,在这寂静空旷的野外,听上去无限苍凉。

望着巨大的水塔下那个渺小的身影,显得那么无助又凄凉,我的心里忽升一缕悲悯。经历了今天的众叛亲离,他的心里是否感受到了一丝丝孤寂?或者他本就一直生活在孤寂之中,从来就没真正的快乐过?抑或是如我一样,不知路在何方……

“我要不陪你坐,你是不是要骂要打啊?啊?”我故意挤兑着他,边说边走了过去,在离他远远的地方坐下。

他没说话,仰首望天的姿势就象一尊石像。我也没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他说:“我不会打你。你心肠好。小伟、建国和我平常那么好,可到了关键时候……连劝都没劝一句就走了。要不大勇也不能把手……可你,和我都不认识,在我犯错的时候下死命抱住我……你知道不?那天要不是看你那可怜样儿看我,我真砍你了……我不打你。可我一犯混,自己就管不住自己了……”

夜渐浓。四下无声。一轮圆月播撒出万点银光,轻柔地落在空旷的荒野上,满目清凉。

擎天高塔下,一个刚硬的汉子,身披清辉悠然诉说。那一刻,月光在我心里雕刻出一幅永恒的图画——他坐在塔基的水泥台边,两肘自然拄在膝上,两手交握,身体稍向前倾,脊背挺直,仰起头与月对视。黑夜迷离了他的容颜,但他嵌在亮白天空上的轮廓,却格外分明:硬挺的前额;耸直的鼻梁;生动的唇瓣;饱满的下额;还有那一头微微卷曲的毛发……

我没想到他会跟我说这样的话。我一直以为,他就是一块顽石,无论怎样的熔炉也不能将其炼化,坚硬地伸出利角随意割伤触碰它的每一个人。我以为,这块顽石是没有感情的,挡在路的中间,任你如何疲惫和不情愿,它都照样逼迫你不得不改变人生的航向,走上不属于自己的旅程。于是,我的内心处深深地恨着它,希望早日躲开他,越远越好。从未想过,顽石也要历经霜雪,会在风雨中剥落……

“你错了!一直都是错的。”于是,我看着他,幽幽地说:“那天抱住你,并不是为了挽救谁,是因为听到方班长喊得揪心,下意识做出的举动。下意识!你懂吗?就是条件反射……算了!总之,心肠好的人不是我,是方班长……”

“谁好谁赖我心里有数。”他打断我。

“你根本就没数!……你知道华班长和车班长为什么走吗?他们是不想看到你和吴班长大打出手,谁吃亏占香他们都会心疼。而且你知道吗?他们这一走,你和吴班长都会认为他们是在生自己的气,他们是想通过他们在你和吴班长心里的地位,来影响你们两个人的情绪,使你们都认为自己错了,能收敛点儿脾气……你想想,如果他们不走,你和吴班长能这么消停不?……华班长是个绝对聪明人!车班长也不笨,看到华班长一走马上明白了。当然了,其实你也不笨,只不过当局者迷,认为他们跟你关系好就应该站在你一边,那他们跟吴班长就差了?……所以,你还是回去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吧,等明天去看看吴班长伤得怎么样,然后给他道个歉……你瞅我嘎哈?不是你先骂人家的啊!你……”见他看我,想想他骂吴班长的样子我就生气,硬是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扭头不理他,望着远处群山的嵌影,不知道我说了这么多他能听进去几条。

“乔晖——”好一会,他喊我:“你也知道,我,我不会……”

“不会道歉就自己想办法!”我第一次凶他。想想他这么低三下四的,心里有些不落忍,转过头看他,并和气地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有办法的,我相信你。”

“乔晖——”他又叫我。喊完后好一会不见下文,就那么痴痴地看着我。

“乔晖……”他又一次喊我的名字,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你知道不?第一次见你那会儿,你创(撞)我我就应该揍你……”

什么逻辑?撞一下就揍人?气死!

“为什么没揍呢?”听他半天没下文,我不禁好奇地问。

“……我不知道!一看你那样儿……一看你眼睛我就下不了手,心里就没那么大脾气了……”让他说脏话爆粗口呱呱的,说点正事儿就费劲。

“啊!完了就想尽一切办法把我弄到炊事班,就为了看我眼睛呗?”我一想到他那天晚上为了把我弄进炊事班,一举震慑全人类的英雄壮举就气不打一处来。那天那气魄哪去了?怎么也有今天?

听我歪的不上线,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忽然蹿起,在我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而后又坐了回去,假怒装脑地说:“你这小B崽子……又给你点儿脸了是不?你那天让班长揍了在那抹鼻涕淌眼泪地,你知道你方班长回去多心疼不?你良心怎么样(让)狗吃了?安排你去吴班长那你又不去……幸好没去……要不是你方班长怕你挨欺负受罪天天磨我,我还真懒得管你……你以为连下的兵是那么好当的?你以为通信员是那么好当的?消消停停地在炊事班混三年,回家找个工作就得了……部队里头都是人吃人,你看连下那几个班长人模狗样的对你好,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饼!”

我的一句话让他跳起来打我,同时他也回归了大声嚎气说话的方式。这,才是他的本性!

“我班长是好人。”听他说这些话,我多少能理解他的好心,可我心里怎么就感觉冰凉呢?不仅感叹:人与人的差距是够大啊!

“行!就算三班长是好人。那四班长呢?……真!我真不爱说那些破事儿……”他边说边捡起地上小石子,一下一下投进黑黢黢的草丛里,思绪好似又回到了从前,淡淡地说:“……你现在当新兵挨打两下就哭,你知道我当新兵那会儿是什么样吗?揍不死你……就因为我不会写字,新兵班长总打我。有次给我打急眼了,我就跟他干。结果连队出来十多个老兵一起打我……那伙山东兵……真他妈畜牲!下手可真黑!……唉!现在还挺想他们的……山东人够义气,敢打敢干!那天被他们打懵了,不知道从哪划拉个凳子腿儿,一溜气儿样(让)我放倒了三四个,可这帮B真叫爷们儿,眼睛都红了,照样上……他妈的四班长就在边上看着。操!还他妈黑龙江人呢!拉个架都不敢……要不是大勇给我挡那一凳子,我肯定开瓢了……也不知大勇手怎么样了……后来要不是连长回来那天他们不打死我也差不多了……乔晖,你知道不?连长刚当兵那会儿跟我一样,也不会写字,也没少挨打,他说他想反抗可从来没反抗过,他说要是再当一回兵他绝不那么窝囊……这人呐,你要不欺负他他就欺负你……”

听着他的话,我能真切的感受到十多山东大汉将他按在地上又打又踹的场景。想想他真的不容易,当兵受的苦比我多十倍还不止,这也是造成他现在这副模样的根本所在。但我并不苟同他的观点,于是用一句不知在哪本书上看到的至理名言反驳他:“其实每个人都有真诚的一面,主要看你用什么眼光去发掘。”

“发掘个牛子!有的人不揍他就是皮子紧……就说你那新兵班长吧,不揍他一回他就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了……”他不以为然地说。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他:“……那次我新兵班长挨揍,是你打的?”

“是我打的!那小B样儿,俩杵炮就躺了……嘿嘿!乔晖我告诉你啊,打人要打脸,可别真往脸上打啊,容易把牙打掉……打太阳这地方,就这地方……”说着他凑过来向我展示了一下确切的部位图:“……瞄着这打,一打一个迷糊,还看不出来伤,打偏了也不怕,不是眼眶就是颧骨,在不就是脑袋……”

他说的津津有味。我听的瞠目结舌。

这么说来,是因为那天看到我哭,所以他才动手打了新兵班长……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有些想知道原因了。因为把这些事联系在一起,我有点小感动。

“我不是帮你。我是看他那B样儿就来气……你不知道,那回你们在炊事班聚餐,他他妈根本没花什么钱,五百块钱都样(让)他俩给分了……你说这样的人我不揍他还留着他?”

原来是这样!我有些失望。可我又在希望什么呢?希望他说就是为了帮我?

我摇摇头,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轻轻说:“其实有很多种解决问题的方法,打架只能越打越生。就象今天你和吴班长……这就是今天没动手,打个噼里啪啦,你说你后悔不?多大点儿个事儿?”

我一提吴大勇,他刚刚那兴奋的样子马上消失了,坐在那呆呆看着月亮,半天没说话。

“乔晖——”他又又叫我:“……你是我的兵。别人欺负你,说你,就是瞪你一眼我都难受……我也知道大勇那么弄你是稀罕你,是闹着玩儿……可我心里不得劲儿,不是滋味儿……这也就是大勇,换别人我早急眼了……再说我一喝酒就管不住自己了……”

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也是第一次他向我敞开了心扉,可我在他的话里,除了能感受到这块石头是有血有肉的以外,什么都没感受到。而这时,我却希望能感受到一点什么……

“你不能少喝点儿酒啊?惹事儿打架多伤人!你没看华班长和车班长走的时候多难受,你没看吴班长多伤心……”

“乔晖——”过了一会,他又又又叫我:“……我以后再不打架了,酒也少喝。”

说完后,他听我并没说话,转过来对着我,一副气急败坏的姿势,高声说:“你不相信?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不是不信。我是觉得人的本性不容易改变,改变了也就不是你了……我倒是希望你在打架前能多衡量一下轻重,酒嘛?少喝有好处。”这么多年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下这个决定,我也不想知道。

“嗯!乔晖——”他又又又又叫我,然后幽幽地说:“……我哪次一打架,一看着你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就能想起那天你抱住我那样儿……心疼的抗不了……那天多悬!要是真把你砍了……我以后肯定不打架,少喝酒。乔晖你记着我说的话,我要是说了不算,就是‘蹲着撒尿地’!”

我转过头望着他,心里忽升一股别样的温暖,完全不由控制地说:“你要是真能做到,我,我就跟你一被窝睡!”

“哈哈哈哈……”他大笑:“其实一不一被窝都没什么,我那是逗你玩儿呢……哈哈……”

我这脸“腾”的一下,瞬时间忽忽发烧,不依不饶地说:“你少骗人了!你为什么喝完酒闹我?为什么把我床板弄得大窟窿小眼子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嘿嘿!那我跟你说实话你可别生气啊?”

我点点头。

“我那几个一营老乡吧,一个人整一个小新兵搁被窝搂着。搂就搂呗,啥了不起的!可这几个B老是在我面前吹牛B,好象他们多了不起似的……这几巴玩意有什么的?不就是睡觉暖和点儿嘛!俩人睡一床挤不说,多别扭啊!……可那天大勇要你去他那,我就觉着跟你睡意被窝肯定不能别扭,也省着他们老在我面前装B……就这。”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气不打一处来。

“看看看看,刚说了不准生气,你还生气……”

我真懒得跟他说。

“你中午、晚上都没吃饭,走吧,回去吃点儿。”我说着话,也不等他同意,起身就走。没走多远,他就跟了上来。

第十四章:熊横狼陈

回去后,白驰李亚辉几个人听说他没吃饭,抢着去厨房张罗,方宝胜还特意为他擀了一碗面条。

方宝胜的手擀面,是只有连长才能享用的特殊专利,就连指导员都很难吃到,而刚来炊事班时我却没少吃。那时候,陆文虎在菜点车班长那弄来的排骨啊肘子啊什么的,加上方宝胜那一碗碗汤清水丽且劲道的手擀面,简直是我梦里都会淌出哈喇子的美食。

陆文虎在他们心中,无异于拥有着神一样的地位,是他们安心并自豪在炊事班工作的唯一生命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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