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最主要的不是这个。”尚叶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手机，“安之注意到白铃了，我给那边打个电话让他们注意些。”

万林点点头，对此并不是很在意：“我们现在有万烨霖就行了。”顿了顿兴奋地说，“你是不是以前很喜欢玩角色养成类游戏？虽然十几年没见过一次，但万烨霖居然真的是基本上是按你的计划长大的！美中不足的就是碰上了发病率百万分之一的双重人格，有点棘手。”

“美中不足？”尚叶挑眉反问，在电话接通前饶有兴趣的看了万林一眼，笑道，“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在‘镜世界’我们只看到一个‘万烨霖’？”

第三十三章：返

傍晚万烨霖在家里收拾东西，基本上除了当时带来的东西以外也没再带什么多余的东西，倒是借了本阿姨的菜谱，之后阿姨脸上意义不明的笑容持续了很久。去火车站的前几个小时父亲说要送他，他觉得天太冷让父亲跑来跑去的不太好，便以东西不多为理由拒绝了。但出门前看见父亲突然开始套外套时才知道父亲仍然执意要送他。他只好说：“天这么冷，跑来跑去的多麻烦啊！”

父亲却对此并不在意，摆着手说道：“在车里有多冷？我就把你送到火车站，然后你就下车滚蛋吧。”

万烨霖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车上父亲静静地认真看着路前方开车，万烨霖看着前方发呆不说话，随着车的轻颤万烨霖有点发困，但想着一会就到火车站了便撑着没睡。快到车站父亲才简单给他交代“钱不够了打电话”、“车上把东西看好”、“到了打电话”、“好好学习”等一些比较琐碎的事，还有一个在这个年纪都会考虑到的事。

“什么时候把那个女生带回家啊？”

万烨霖听父亲这么问就知道所谓的“女生”是谁，认认真真却无奈的再次重复了在家中说过无数便的话：“爸啊，秦苍真不是女生！”

“得了吧，我从没见你和你以前哪个朋友联系这么勤快，而且说话语气都不一样了。”父亲瞥了他一眼笑道，“不管咋样你也到谈对象的年龄了，这年头男女比例不平衡，你赶紧找个姑娘吧。”然后将车停到了路边。

万烨霖一边背好自己的背包一边叹气说：“没姑娘要我啊我也没办法。”

“男人要主动点！”父亲激励道。

万烨霖没告诉父亲他高中那会就主动过了，结果都被姑娘们贴上了“好人”的标签，现在都不敢主动了。随便应了一声说了句“再说吧，走了啊”便关上车门往火车站走了。

万烨霖从安检、检票、进站、找车厢、找座位，直到坐下，一直重复的在一堆人群中间挤着、散开些、再挤一起，顺着人潮涌动的方向，基本上没考虑怎么走便坐到了座位上。他买的是坐票，因为买的有点晚了没有卧铺，不过时间短也就无所谓了，权当省钱。身边有中年夫妇带着孩子，有一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有一群朴实豪爽的打工者，有正在粘在一起的年轻情侣。万烨霖靠在窗边，和玻璃上倒映出的他自己作伴。

他坐在嘈杂之中，觉得自己好像与这个嘈杂的环境脱离了，和“能力”无关，和“精神体”无关，只是觉得没有融入到那个环境中，很突兀。

他也很想让人陪着，忽视那种微妙的突兀感，或者让他也融入这个嘈杂的世界。但同时他又矛盾的沉浸在这种感觉中，像是一个观众再看一场戏一样。

突然短信的声音响起，他拿起手机同时猜测是秦苍，果然不错，他瞬间的心情就愉悦了起来，同样是在路途上，却是和回家时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回家时一种沉寂的高兴，现在是兴奋地期盼。打开短信，秦苍问他上火车没。他回复道“上了正在等开车”。之后两个人之间简短的发了两句话后秦苍那边就沉默了，他看了看表，是到了秦苍上课的时间，就没有再打扰。周围的一切似乎又吵闹了许多，而他又再次沉寂下来了。

过了一会，他默默拿出MP3，戴上耳机，将音量调到可以忽略外界的声音。窗外的变换速度逐渐加快的风景由人工变为充满绿的自然，窗上的倒影是自己和那些与现实中表情不一的人们，与音乐营造出了气氛组成另一个世界，甚至连自己手机的几条短信声也没有注意到。

一路上听听歌，聊会短信，看会书，和旁边的大叔大妈们聊几句，抱着包断断续续的打盹，怕晚上被偷不敢睡得太沉又不敢睡得太沉，但最后还是忍不住睡着了。

折腾了一路后在第二天的下午才到了站，万烨霖一路上时不时的醒来，没怎么休息好。昏昏沉沉的下了火车，被寒冷一下子就激了个清醒。找到了熟悉的公交车站牌人有点多，因为是起点站，而且离秦苍家那站有点距离，万烨霖不想站着，就等了会坐了第二辆，找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后坐下，看着窗户上人们的内心发呆，差点坐过站。下了车看了下表后准备回家，步子还没迈，突然响起了这个时间再过一会秦苍就放学了，不如去学校门口等秦苍，问问秦苍想吃什么好了。万烨霖恨不得缩成一团的晃晃悠悠的到了学校门口，因为只有初三高三补课，所以门口并没有和前几回一样围了一群家长。万烨霖在门口的那盏灯下没站多久放学铃声便响了起来，不久后学生们陆陆续续的出来了，与平常不同的是没有穿校服，可能是因为补课。

万烨霖本以为秦苍会等到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出来，但秦苍居然在没多久便出来了，穿着黑的大衣，带着驼色的围巾，匆匆忙忙的往家方向冲，根本没注意到他。他本来想喊一声，但人太多便不好意思喊了，叹了口气往对方方向跑了几步，风直往脸上和脖子里灌，他不得不拽紧领子。到离秦苍有两米左右的时候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道：“秦苍！”

秦苍立刻停了下来转身，看到万烨霖时有些诧异。

“你怎么在这？”

“刚到一会，想着你快放学了就过来了。”万烨霖说道，他不知道为什么感到很激动，嘴已经乐的咧到了最大弧度，兴奋在翻腾着，他甚至兴奋到想狠狠地抱下秦苍，像当初秦苍在机场抱他一样。明明是很友好、高兴的行为，他就是不太好意思，不论是他自己或者他认为别人看起来，总觉得有些怪异。

“咋冲的那么快？”他问道。

“我以为你在家。”

这句话不知道算不算对上面问题的回答，但是万烨霖听到这句话时还是有些惊喜。这时秦苍指了指他的脖子，问：“为什么拽着领子？”

他低头看了看，刚松了一点手，冷风又灌进了脖子里，感觉比之前更冷了，于是尽管知道样子很难看但他依然忍不住缩了下脖子，然后抓紧了领口，答道：“没事，就是有点冷。”

秦苍没说话，只是把围巾从脖子上取下，将万烨霖抓着衣领的手拿开，然后给万烨霖带上。万烨霖反应过来后激烈的推脱，想把秦苍的手掰开后把围巾取下来。

“你带就行了干嘛给我啊！你不冷啊你！”万烨霖一边试图掰开秦苍的手一边喊道。

“不冷。”秦苍说道，停下了双手系围巾的动作，注视着万烨霖的双眼说，“好好带着。”

万烨霖愣了下，看着秦苍的眼睛，那种回家之前的紧张感又有些回来了，让他忍不住挪开视线，双手放下抄在兜里，说：“你随便，一会冷了我也不给你。”

秦苍嘴角翘着没说话，系好后万烨霖问他家里有些什么吃的，他想了想后回答道：“没什么了。”两个人便往超市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讨论晚上吃些什么，万烨霖告诉秦苍他还拿回来了本菜谱。不知不觉的跑了题，问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大多是近期的生活，不知为什么提到了“猎影”。

“前一阵的‘吓死了’一类的事还有么？”万烨霖推着购物车慢悠悠的走着问道。

秦苍在他的旁边，回答道：“停了有两三周了，但其他的类似事件依然断断续续的发生。”

“说来这事就没人彻底往深的查么？”

“有，让言墨去查了。”

万烨霖长长的“哦”了声，良久后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沉默了。

回到家后万烨霖把书包扔回房里的椅子上，房里的东西基本上没有变过，只是桌面上比之前整齐了些，可能是秦苍帮他收拾了一下。他从包里拿出菜谱后发现秦苍在厨房，便顺便问了下。

“嗯，找书的时候翻得有点乱，稍稍整理了一下，你介意？”

秦苍说完后看起来有些紧张，万烨霖摆手笑道：“没有的事！你帮我整理我都不好意思了，你别介意才是。谢谢啊！”内心里觉得无比愧疚——毕竟他住在秦苍的家里，把人家家里搞得乱七八糟不说还不给整理。

接着两人又就谁做饭争执了十多分钟。秦苍坚持呆在厨房，他认为万烨霖旅途累了一天应该休息；万烨霖想把秦苍推出厨房，他认为秦苍高三生应该去学习。两个人想和刚住在一起不久一样在厨房闹了很久后才勉强妥协两个人一起做饭。

一切似乎和一切一样了，像活水和死水的区别一样，同样是静，屋里不再是那种孤零零的寂静了，而是带着生机的动态的静。

第三十四章：夫妇

秦苍正式开学后不久的某夜基本上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睡觉前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但睡着后却并没有和平常一样睡的踏实安稳，醒后这一觉好似没睡，总觉得有些疲惫。

尽管如此，学还是要上的，他打起精神穿好衣服后手机便响了起来，是平时用的手机。他有些疑惑，毕竟这个时间点很少有人往这个号码上打电话，拿起电话后却发现屏幕上显示的是父亲的名字。

这个时间，父亲打来的电话，比平时任何的人打的都让人感到不安。他不觉得父亲打电话是为了告诉他要好好学习或者是其他无关紧要的事，不知不觉间拧紧了眉头，接通了电话，礼貌的喊了声“爸”。

那边似乎想了两秒后才开口：“你在哪？”

这个问题问的有些莫名其妙，语气也有些不像平常一样严肃，但秦苍如实的回答了：“家，准备上学。”

“昨晚睡得怎么样？”

秦苍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这个问题似乎是别有深意，便有些不安的直问：“怎么？”

电话那边顿了一下，下了决心似的认真的说道：“我昨晚梦到你妈了。”

秦苍听到后有点没反应过来，因为母亲对他来说早已是一个很遥远的人了，他甚至基本上记不清她的外貌了。这时候提起母亲的感觉就像是从一个城市突然到了另一个城市，但他清楚父亲大清早的打电话不是为了给他说晚上做梦的内容的，于是静静地认真的听着。

“她让你，小心某人。”

秦苍怔住，一瞬间有些混乱，对这句话内容，对这件事。“某人？”、“妈告诉爸的？”“为什么他不觉得这只是一场梦？”、“为什么她会那么说？”、“到底是谁？”……脑海中的一切像是混乱交错的线在缠绕成一团。他问：“她让我小心谁？”

“不清楚。”

“具体发生了什么？”

半晌后那边才开口，声音低沉到似乎压抑着一种沉重感：“我梦见她，她说她逃不了了，她没办法进入你的梦，让我一定要告诉你让你小心，她还没说完，就……消失了……”

秦苍睁大了眼睛望着远方。他不知道父亲所讲的“消失”是否和自己知道的“消失”是同一个性质，毕竟梦本来就是个无逻辑的东西，凭空出现或者凭空消失不是应该很正常吗？但“逃不了了”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之前父亲从没梦见过母亲？母亲有“能力”吗？并且多次尝试过进入他的梦？这就是昨夜一晚上都感觉没有休息好的原因？如果真的是母亲通过梦所传递的信息，“消失”可能就是最糟糕的那种了，因为“逃不了了”，否则她怎么会只说一半会不见。

他不知道“精神体”在梦中“消失”是什么样子，也不敢问是怎么“消失”时是怎样的。整体逐渐化为光点，突然消失，或者是其他什么，不论那种结果都让他难安。

良久后他只能干涩的说一句：“只是梦而已。”不知是为“小心”还是为“消失”，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父亲。

电话那端的父亲过了一会才开口，认真的问：“你近几年是否有过一些奇怪的经历，或者认识些奇怪的人或团体？”

他知道父亲八成是问他“能力”方面的事，他便猜测父亲也是有“能力”。但他依然清楚地回答了：“没有。”

电话那端没有追问，只是说：“记得你妈说的便好。”

秦苍见父亲并没有解释更多内容，知道父亲并不想提及，就没有再多说，只是应了声。两人和以前任何一次的联系一样，道别，挂断。

秦苍愣愣的有些回不过神，多年都无音讯的母亲，带来不完整的信息，又突然的消失。一切有些突然。思维混乱的出了房间，洗漱完，准备吃早餐时才发现万烨霖不知道什么时候做了早餐，在餐桌前坐着。

他稍稍清醒了点，有些诧异看着万烨霖问：“你醒了？”

“你刚洗漱那会我就进厨房了好吗？我凑巧醒了，就想着给你做了早饭再去睡。”万烨霖说完后觉得今天的秦苍赶紧精神状况似乎不怎么样，恍恍惚惚的，有点担心的问道，“感觉精神不咋样啊？你昨晚几点睡的？”

秦苍端起粥，淡淡说道：“没事，昨天可能稍微有些晚。”接着默默地喝了口粥，放下碗，看见对面的万烨霖，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也会做早餐给他，然后坐在他对面，看着他。

心脏像是被扭着，那种难过翻滚着，往上蔓延，引的鼻子发酸，视野有些模糊。不知道是为了思念，或者失去。

他赶紧低下头吃东西以免万烨霖看出来，不断地想些别的。莫名的想起杜映雪，不知她当时知道杜听雨失去“精神体”后是否是这种感受；想起父亲，不知道他是否也有这种感觉，可能没有吧，因为父亲对母亲的情感早就没有了。

他不知道挂断电话后电话那端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前，拿出一直放在第一层抽屉里的相框，里面的照片有些泛黄，是年轻时的他和一个同样年轻的女人，女人变着黑色的长发辫成一股麻花辫，美丽的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怀里抱着只有一岁的秦苍，他紧紧的搂着女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他凝视照片中的女人，用拇指轻轻蹭过女人微笑的面庞，叹气。

他该怎样告诉儿子，当年是女人说受够了冷漠和压迫，提出的离婚，决绝的要离开，要去追求自由和幸福；怎样告诉儿子，他一直在寻找女人，却一直无法得到任何消息的；怎样告诉儿子，在梦中女人抱着他时，他都不想从梦里醒来；怎样告诉儿子，他看见女人带着痛苦的表情逐渐化光团飞散时，无力和愤怒充斥着他；怎样告诉儿子，他是爱着女人和这个家的。

女人当年的笑的样子、做饭的样子、流泪的样子、愤怒的样子、离别时决绝的样子，他都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