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奴籍,一辈子都得呆在这!不是看不惯咱们放浪吗,他要看一辈子!”
“都是贱命,他还看不清,我是真可怜他……”
……
我气不过,跑去告诉安宁,他只是笑:“人世间肥环燕瘦,就缺安宁这样的。”
我看着他笑,莫名的觉得有苦涩的意味。
第4章:颤栗
我从没听他提起过以前,好似和尚梯了度就再不问红尘一样。我只能猜测出他以前的风光,太子护卫,五千轻骑兵的中将,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加官晋爵前途似锦……
我能体会他心里的苦楚,谁愿意用那样的身份来过这种生活?
安宁只是艺名,却是没落的大晏国最后的太阳,额尔克人兵临城下是万安侯带兵镇守最后战死沙场。张凡仰慕这样的人物心理希望成为他,分不清自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们都不明白?我就没觉得安宁脑子不好。
安宁聪明的很,对人心总是看的通透。就拿我骗他收留我这件事说起,他起初就知道,只是看我吓的狠了才出声制止的。
怕我年纪小,没长记性等我伤好了问我一句:“你可知你做错了?”
我当时早把这事忘了,他一提我才记起。扶桑当时的眼神现在想起来我都后怕,断不敢再耍花样了。
最后,安宁罚我去院子跪着,熄灯了才能睡。
子时一到,我进了安宁房间。
安宁已经睡了,衣服整齐的放在床边,竟不比我叠的差。
我凑过去,安宁已经睡实了。胸膛微微起伏,一半脸笼着月光一半脸附在阴暗里,鼻尖在墙上投下高高的倒影,眉清目秀的脸上一片安宁。
安宁安宁,这名字取的真好,公子就能一辈子这么安宁的睡着……
明明是在黑夜里,这个人却美的让我心慌,好像会发光一样。我放下床帘,慌不择路的跑开不敢再回头看一眼。
安宁依旧和往常一样早起,我陪着他去院子里浇花。
安宁在院子里种了许多花,一年四季总有花香,一点也不像以前那么阴森了。比如现在木芙蓉和扶桑开的正艳,我都不知道扶桑花这么漂亮。
安宁总会描述各种花给我听,“这是醉蝶花,这种花开起来形似蝴蝶飞舞,一花多色,蝴蝶看到了都会沉醉……只可惜要等到明年再看了。”
看我垂头不语,他拉过我问:“伤心了?你要想看我回去画给你。”
我摇摇头,我一点不可惜,这里有很多花,等到明年我就可以把他们看遍了。只是,只是想起了扶桑,我那么说他他应该狠我吧。
安宁看出了我的不安,搂着我坐在他怀里,“不用担心扶桑,他一点也不气你。他最近遇了贵人,说不定肯为他赎身呢。”
我一喜:“真的?”
“嗯。”安宁点头。
我对上他的眼,他也看着我,纤长的睫毛像是小扇子。
我的脸一定红的通透,我都能感觉到脸颊上的热度。
为了不让他看见我的窘态,我埋在他胸前问:“安宁,你为什么不逃走?”
人前我叫他公子,人后我总喜欢叫他安宁,安宁安宁,一声声的缠着他。而他叫我小山,我喜欢他这么叫我,就像一家人一样。
“安宁不做逃兵。”
他答的迅速。我哑口无言。
“那你干嘛要管那些公子的事,多累呀?”
“安宁只会打仗,人心叵测就像打仗。”
我再次哑口无言。
我鼻息里都是安宁特有的体味,我的脸越来越红了。
安宁突然捧起我的脸,认真的看着我。
我脸颊发烫,他手指微凉格外的舒服。
“小山可想学字?”他这么说。
学字?我一呆,随后毫不犹豫的答应。
安宁总说他什么都不会,只会打仗。但是他教我认字,背诗,琴棋书画没有他不会的。
他会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山字,会陪我练剑下棋,给我熬粥,陪我逛灯会,包容我的任性……我不知道去哪里找这样的好主子,有时我的生活优越的让我分不清谁才是主子。陪着他半年有余,我说的喜欢多的我也数不清。
那年的灯会很热闹,我闹着要去看,安宁陪着。
我穿着像个粽子似的在街上疯跑,安宁在后面看着,静静的看着,我不时的回头看他怕他丢了,好在我每一次回头他都在。我知道他爱我,我更开心的笑了。
事后回想起来,我才发现我这么残忍,我竟然这么对待一个爱我的人。
他的眼神是比任何时候都空洞的,黯淡无光,好像失明一般。
大晏到处是战火,这里却这么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之时大晏的子民却是家破人亡,就像安宁一样,明明恨不得一一剜出你们心脏,却要曲意逢迎的看灯会。还不如战死沙场来的清白!
当时我年幼,只顾玩乐,拉着安宁的手要那个瓷娃娃。
原来猜对三个灯谜就可以换个瓷娃娃,瓷娃娃做的逼真,笑脸咧的大大的。
安宁没说什么,拿起笔顺手猜了三个,不出意外的全对。我就知道我的安宁聪明,我捧着瓷娃娃满意的跑了起来。
跑的太快,人又多,我眼看就要摔倒,是安宁扶住了我,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稳稳的扶住了我。
可是那个瓷娃娃呢?我现在已经不知道丢到何处了,那个安宁忍着痛换来的瓷娃娃被我放到哪里去了?
我爱上了安宁,不是对兄长的那份爱,我知道这是什么,这种感情在我年幼的心里扎根发芽了。
我的公子是天下第一大好人,我发誓他是我见我最好的人。善良,聪慧,温柔,细心……我用上我学过的所有词形容他的好都不够,我真想把一颗心都给他。只要能跟着安宁,就算在这兰桂坊过一辈子我也愿意。
我全心全意的伺候他,逗他笑,哄他开心,却不了解他,我没有一天接近过安宁的心。
我不懂他。
当我明白这一点时,我没法形容我的悲伤。
似乎是为了惩罚我的任意妄为,安宁离开了我。
我看着他消沉,变成陌生的安宁,我害怕。
是这个世界,是这兰桂坊,是你们带走了安宁。
第5章:覆灭
安宁在兰桂坊呆了半年,大晏国也撑了半年,最终在隆冬时节镇北将军败亡,大晏的最后一片土地都踏上了我们额尔克人的足迹。苑马少卿在良平奇袭成功,大晏士气大挫从此一蹶不振。大晏王朝从此成为历史,额尔克族该国号后晏,年号奉天。
另外有个桃色消息,趁着建国的喜庆,苑马少卿准备娶妻了。所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全都让苑马少卿赶上了。
举国狂欢。
萨尔镇也不例外。
到处都很高兴,除了兰桂坊的别院。
大晏覆灭,这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安宁被压垮了。
他开始酗酒,这世间只有酒能解愁。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这是他教我的,他都知道却还是喝,不停的喝。
我没见过谁这么能喝酒,安宁兴致来了就会跑到前院那座主楼去喝。
身边莺歌燕舞,他喝的尤其欢畅,好似自己也是来喝花酒的,却不知道有多少双盯出血的眼睛。
安宁一杯接一杯,一桌换过一桌,哪里热闹上哪去,只把一屋子人都灌醉才晃荡着离开。
他不看那些人,任他们望眼欲穿垂涎三尺。
安宁脑子不好的传言又传开了。
“趁自己还有姿色的时候早做打算吧,老了就来不及了……”我听见有人这样说。
安宁已经二十五了,比他小四岁的扶桑都喊着自己不如以前了,但他们似乎都忘了。
“人世间肥环燕瘦,就缺安宁这样的。”我想想还真是。
我用了几个月时间慢慢习惯了这样的安宁,他除了精神不济之外其他都好。他偶尔早起,只是一沉不变的教我练字下棋。
这个残冬的夜晚,安宁照例去喝酒。
往常千杯不倒的他今天却喝的烂醉,站都站不起来。我慌忙想扶他,却被拦开,我看着一个健壮的男子抱起安宁往别院去了。我觉得事情不对,拿过安宁喝的那坛酒一闻,烈酒的醇香盖住了须摩提的药味,兰桂坊人人熟悉的味道唯独安宁不知道。须摩提是梵语,我们更喜欢把它叫做极乐。
我慌了,我去找鸨妈妈,呜咽着语不成声。
我跪到他脚边,扯着他衣袖哀求他:“以后我接客……我替你赚钱……我少吃饭……我什么都会做……你别难为安宁……我,我……”我每说一句就抽泣一下。
鸨妈妈趾高气扬的看着我,伸出来五个指头,鄙夷道:“安宁一晚上能给我赚这么多,你行吗?”
我看着那明晃晃的五根手指头,我行吗,就是死在床上也免谈。
我绝望可也不走,我坐在地上就是哭。
鸨妈妈终于心疼了,扶起我道:“他不过是个奴隶瞅你哭的……”说罢就要擦我脸上的泪,我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涂了鲜艳的甲油,腕子上的配饰叮当乱响。不知哪来的勇气,我推开他,安宁从不带这些的,我不要别人碰我。
我夺路而逃,泪水被冷风一吹凉的刺骨,我拼命擦着也擦不掉脸上的脂粉味。
能有人帮衬着他,又能赚钱的买卖惟利是图的老鸨怎能错过?我真傻,早该想到的,平白让他赚了眼泪。
别院大门紧闭,门口立着两个侍卫,不是教坊里的人。
房内床板晃动,有男人的喘息声,还有安宁压抑的呻吟。
我是懦弱的人,我躲在墙角偷偷的哭。我的脸埋在膝上,双手压住耳朵,不想听不想看。
清晨门开了,我跑进去,安宁躺在床上脸埋在被子里背对着我。
老鸨不止一次的过来警告安宁不许胡闹,安宁听着没有言语。我觉得他整个人是麻木的,没有灵魂。
老鸨走后过了好久我才听见安宁说:“不要可怜我,我这是咎由自取。”
他或许是放弃了,不想再与这世间争辩。大晏的灭亡,竟然对安宁伤害这么大。
老鸨做了他的牌子,玉牌镶金的面上用朱笔写了安宁二字,挂在楼里最抢眼。他还是那样的笑,淡淡的。
安宁不懂迎合人,他只是照着他惯有的姿态陪他们喝酒,或者是他们陪他。安宁总是乐在其中。
萨尔镇有钱的人还就喜欢看安宁装,说他装的浑然天成别有韵味。不仅萨尔镇的人喜欢他的腔调,十里八乡都喜欢他的腔调。渐渐的安宁的玉牌从第三排跑到了第一排,和云烟并列,然后就再也看不见云烟了。
安宁艳压群芳。
第6章:堕落
额尔克处在北方,气候寒冷。萨尔镇一年之中有七个月都是冬季,四月份白雪化净,漫长的严冬终于过去了。我却觉得这冬比往年都冷,要把骨血都冻掉。
安宁还在里面喝酒,我看见一个粗壮的手臂搂着他的腰,手上带满戒指。
对于这种接触安宁已经不反对了,只有我看着碍眼。安宁一个踉跄有人比我快一步的扶住了他,那胳膊竟似粘在了他的腰上一样。安宁回头,那人冲他一乐露出了一颗金牙。
随后那金牙端来一杯酒,当着安宁的面撒进去一包粉末,轻微晃动抵到安宁嘴边。
周围的人开始呐喊,兴奋的传呼,“喝!喝!喝!”
不要喝,不要喝,我这样期盼着。
安宁扫了一眼周围的人,仰头一饮而尽。
人群开始哄笑,我觉得这冬真冷,冷到了骨血里。
安宁开始站不稳了,左摇右晃的想离开。那金牙拉着他,怎么都不放。
“滚!!”安宁怒道。
金牙被安宁凶了,只当这美人玩的欲拒还迎,凑过来还想拉他。
安宁条件反射般的拉过他胳膊反扣,一用劲那金牙就跪倒在地。
安宁照着他屁股踹了一脚,“都是来寻乐子的,别给自己找不痛快!你们脑子都放明白一点!”这后一句话是对着兰桂坊的所有人说的。
很快有人把金牙抬着扔了出去。
安宁是挂牌了,可也别忘了他还是个管事。
经这一闹,安宁好像被抽去了力气一样,扶着桌子喘息。
“小山。”他叫我。
我拨开人群赶忙跑到他身边。
“扶我回去。”
我架起他,用上全部的力气往回走。
推开门,我跌倒在床上。
安宁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湿气喷薄进我脖子里。他特认真的看着我,问:“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我的泪一下就涌出来了,他还是那个安宁我看不起谁也不会看不起他,我这么告诉他。
他看着我,眼中显出的是对自己的不自信。
等到八月,安宁只进馆一年,却成了兰桂坊里最红的公子,也最捉摸不透,因为他脑子不好。
在萨尔镇,只要提起兰桂坊,就要说道安宁。说他今天给哪家的少爷脸色看了,昨天跟谁谁去游湖了等等。但更多的是谈论一夜春宵。
“兰桂坊的安宁哪天你得去尝尝,后面紧的跟处子一样。”
“听说他都二十五了,瞧他那细皮嫩肉的,说他十八我都信。”
那些客人们都对安宁赞不绝口,这是有代价的。
安宁不是倌儿楼里出来的,后庭紧致,每每行房事必见血,常常休息三四天。
老鸨曾经拿过些玉势要他带着,安宁看也不看悉数扔了。
我知道那是对他好,上前宽慰他:“这也是为你好,你总这么伤着以后……”
谁知话还未完,安宁却一把挥开我,怒道:“我哪有什么以后!!”他咆哮的声音至今还能在我耳边回荡。
那是安宁第一次冲我发火,一向温和的安宁一下子变了个人。
安宁是不想对我发火的,他转过了头不看我。烛火明灭我看见他眼中星光点点。
“安宁……”
“出去吧,我累了。”
他声音里有浓浓的鼻音,我肯定他哭了。我突然发现他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随时可能粉身碎骨,国破家亡还不够吗,还拿这些东西来羞辱他。我怎能最后推他一把,此事再不曾提。
我观察他的一言一行,我必须了解他在想些什么。我要安宁回来,兰桂坊是吃人的地方,我希望我还能让他感受到关怀。
第7章:扶桑
扶桑出馆了,过了些日子云烟也出去了,兰桂坊里人来人去换了几拨,唯独安宁还在。
说起扶桑,他可真是好命之人。
以前安宁说过扶桑遇了贵人,他看人不错,那人真是扶桑命里的贵人。
萨尔镇城北有个做烟草生意的,姓渠复,和苏家不同老人家白手起家终于把生意做大成了萨尔镇有名的人。渠复老爷有三个儿子,两个已经成家,唯小儿子花天酒地。一次机缘巧合下这个小儿子逛花街一眼看上了扶桑,硬要娶回去。扶桑怕他只是玩玩,没同意。
那天是七月的最后一天,这日天刚擦黑,兰桂坊外一阵吵闹。
教坊里的龟奴拦着一人不让他进,正是渠复家的小公子。渠复小公子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被他老爹看在眼里,三令五声不许他再去兰桂坊找小倌,不服管束的公子哥依旧我行我素。渠复老爷忍无可忍终于断了他的财路,这小子没钱还想嫖妓一来二去欠了不少账,龟奴们自然就不让他进了。
渠复小公子不管这些,在门外吵吵闹闹,死活要见扶桑,“谁说爷没钱,爷再没钱也是城北渠复家的小公子!你们赶紧让我进去,不然得罪了渠复家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龟奴们都是被威胁惯了,不吃他这一套,没钱就是不让进。
渠复小公子被逼急了,从怀里掏出个玉佩嚷嚷道:“这玉佩看见没,这可是上好的玉……”龟奴们纷纷往他手里看去,不由一笑。那确实是上好的玉,可惜缺了一块,裂缝大的用手捂都捂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