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刚吐出一个字，话头就被初韩接了过去。

初韩挑了挑眉，不紧不慢地收拾了药品棉签，摸了摸凌霜的头发，下床走到门口，与慕夕栎擦身而过。

凌霜早已爬起来把裤子穿好了，有点狼狈地看著慕夕栎。

他还没有告诉夕栎自己和初韩之间的关系，总怕会惊吓到他。凌霜是想找个合适的时候再让夕栎知道的，毕竟他们是最最亲密的友人加亲人的关系，彼此之间没什麽秘密。

像这个样子，出其不备地来这麽一下，凌霜实在垂手不及。

会伤在那个地方，原因只有一个，而在给上药的还是初韩。两人的关系，不是明摆著的吗。

而慕夕栎像是完全是被这富有冲击力的画面吓傻了，好半天才吐出连个字：“这是……”

不管怎麽样，事情已经发生了就要好好解释，或许夕栎能够接受这种事情也说不定。毕竟他是他最贴心的人。

凌霜深呼吸，走到慕夕栎面前，下意识地伸手去拉他的手，“夕栎，你听我说。”

“这麽变态还有什麽好说的！”慕夕栎猛一扬手，正好掠过凌霜的脸颊，指甲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暗红的的痕迹。

没想到激动之下会划伤凌霜，慕夕栎一愣之下倒退几步，转身跑开了。

夕栎的反映竟然强烈到这种地步，完全出乎凌霜的意料。他以为，自己至少还能有解释的余地。

可是夕栎竟然连他的解释都不想听。

因为同性之间的喜欢，是……变态吗？

凌霜慢慢地用手捂住被划伤的左脸，感觉那里火辣辣地痛。

妈妈不在家，能玩能闹的夕栎也默不出声，保姆孙妈也不知道缩在哪个角落打盹。偌大的屋子显得冷清。

怎麽也得叫夕栎出来吃晚饭的。凌霜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夕栎的房门。

“夕栎，你再不出来，饭菜就要凉了哦。”

安静。

凌霜微微叹了口气，“夕栎，其实事情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至少，先让我把话说清楚吧。”

“……小霜，对不起……”

细小的声音置若罔闻，一句对不起却让凌霜一怔。——他在道歉？

“是我太大惊小怪了，我不该，不该对你那样，还说什麽变态。”

“夕栎……”

“是我太激动了，才那样说的，其实我，我……”

凌霜垂下眼睛，心底直直地下坠，慢慢转过身，无力地靠在了门上。“夕栎，该道歉的是我，这样的我，做这种违背常理的我，让你失望了吧。”

说什麽报答这个家，说什麽为这个家付出一切，难道自己不清楚这种不伦之恋会给家里带来什麽吗？还说要好好地代替洛洛照顾妈妈，其实只是凭空在心里想的吧。实际上完全没有付出过行动，或者只是在小事上顺从就自以为是地认为做得很好，一旦面对诱惑就完全把持不住。

这样的自己真是太恶劣了。夕栎骂的没有错，他是应该好好地清醒一下。

可是，可是初韩并没有错啊。他是有时会装模作样，也有时候会太过自我，但是，尽管他有这样那样的不好，可至少他喜欢凌霜的心意是真实的，喜欢一个人并没有什麽不对。

是自己在没有尽到责任与义务的同时，还去做破坏这个家的事情。那些找时机再告知真相的想法，不过只是逃避现实的借口。夕栎见状反应都如此激烈，其他人……可想而知。

深深的自我厌恶像潮水一般袭来。凌霜缓缓地用手臂圈住自己，好像这样就能将自己笼罩在安全之下。

爸爸妈妈倒在血泊中的身影，鲜血缓缓流淌，那麽红那麽多，浸红了的整个世界。

如果不是凌霜太过贪玩，如果不是凌霜太不机敏，那麽和蔼可亲的爸爸妈妈，就一定不会早早地……死去。

“……其实，不是失望，而是有点被惊吓到。那种感觉就像什麽东西在心上重重地锤下去一样。”

慕夕栎的声音依旧，泪水却止不住地流下来。那种为难的，痛苦的感知像一双双无形的网一样让他透不过起来。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可以这样哭泣的。

“小霜，你不要离开我！”慕夕栎掩面，浑身是止不住的颤抖。

不要离开……

怎麽会离开呢？

记忆中，温柔的声音如缓缓的波浪。

“没有什麽不可能的，要相信真正的爱情可以打破常规。就算是异性恋也好，同性恋也罢，你都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人，对於我来说，只有凌霜你不可替代。”

不可替代……

凌霜握紧双手。

没错，自己已经不再是无能为力的小孩子了，不应该再沈浸在往事中不可自拔，更不应该对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忧。

那样的话，这麽多年来，自己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既然有计划就去实施吧，最坏的结果当然要先料到，只是不去做的话，那就真是什麽都没有了。

凌霜从来就就没有舍己为谁的义务。他想要做的，只是报答给予过他的人，和喜欢的人而已。

所以，对於这个家，凌霜当然会去守护。

而初韩，自从明白了他那和自己相同的感情之後，凌霜也从来都没想过要放弃。

“夕栎，你相信我。”凌霜仰起头，“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初韩我不会放弃。当然也不会离开你。”

夕栎小小地“嗯”了一声，但凌霜不知道，门那边的少年早已无力地顺著门滑坐下去。

即使不安，他还是相信凌霜，只是连这种相信，都会让他感到深深的嫉妒。

自己到底该，如何是好。

第十七章(下)

夕栎还是原来的夕栎，依旧那麽活泼好动，那天的事像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是偶尔，凌霜还是会在夕栎的眼中发现那一闪而过的寂寞。他一定是有什麽连凌霜都不能诉说的心事，才会一直忍耐著，并且外表还装的没事一样。

并不能将精力完全放在初韩那里，毕竟现在慕夕栎的情绪更重要。凌霜推掉了初韩的频频邀请，和夕栎轮流去医院照顾妈妈，空闲的时候就陪在夕栎身边。

其实凌霜早就发现夕栎的状态沈闷了，那时候他还以为夕栎是因为期末考试而担忧，毕竟夕栎的成绩不是很好，也好像有轻微的考前综合证。

但是现在已经放假了，夕栎的状况还不见好转，甚至会独自在自己的房间望著窗外发呆，虽然凌霜每次从後面拍他的时候夕栎都会以笑脸相迎，但其中的落寞瞒不过凌霜的。

由此看来，果然原因还是出在初韩和自己身上。

凌霜觉得有必要和夕栎好好地谈一次，看看是否能找到使他敞开心扉的方法。

但往往计划不如变化快，这好像是永恒不变的真理，来的让人措手不及。

慕夕栎手中握著的，是不知在什麽时候拍摄的照片。从凌霜这个角度望过去，能清楚地看到照片上的画面，和夕栎的全部举动。

天真活泼的慕夕栎，此刻深深地亲吻著照片上那黑发黑眼的男人，虽然那男人留在照片上的只有背影，却已让慕夕栎浑然忘我。

——为什麽会是这个样子？

凌霜呆呆地望著慕夕栎，思绪在那一刻变成空白。

他知道，自己已经什麽都不需要再问了，一切都都已经很清楚了。

凌霜後退一步，努力支撑著摇摇欲坠的身体。

慕夕栎一怔，像是感觉到了斜後方向站立的凌霜。他缓缓转过头，带著轻微的颤抖。

“夕栎，你……”

“对不起，小霜，我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明明知道他的心……在你那里，可是我是控制不住不去想他，我已经不能自拔了……”

慕夕栎望著凌霜，将照片紧紧地抱在胸口，就像是抱住最亲密的恋人，被泪水洗礼过的面孔充满了绝望。

“我也，我也喜欢初韩啊！我不想这样的，感觉好卑鄙，我真的有克制过，可是对於那种感情我就是不能自拔，我快要崩溃了！我该怎麽办，我不知道该怎麽办啊！”

“夕栎！”凌霜奔过去一把抱住失控的慕夕栎，和他一同失去重力地跪坐下来。

“小霜，小霜……”慕夕栎浑身颤抖著，伸出的手臂像是要去抓住什麽，却前方终究是空虚。

“冷静一点，夕栎，不要这个样子，我不要……”紧紧地拥住慕夕栎，如往日一样地安慰著怀中脆弱的少年。

可是喃喃的低语语气说是在安慰夕栎，到不如说是在念给自己听。

他都不知道该怎麽才能冷静下来。

夕栎也同样的喜欢初韩，喜欢到将要崩溃的边缘，凌霜和夕栎的感情，竟然注入给了同一个人。上天的恶作剧，有时候真的很残忍。

而那天两人的举动无疑是给了夕栎一个沈痛的打击。

喜欢的人却和自己的友人打得火热，自己的感情完全无处发泄，那该是怎样的悲伤无奈。

凌霜有好好地打算，他还以为一切都能够朝著自己预料的方向前进。可是在现实面前，他的一切行动都显得那麽微不足道，一点小小的意外，都能将一个人的努力瞬间瓦解。

“你当然能够镇定自若，因为初韩那麽的喜欢你，你大概，可以高枕无忧了吧。”

“夕栎？”凌霜一怔，他完全没有料到慕夕栎会说出这种话，将里面的讽刺表露无疑。

慕夕栎一把推开凌霜，冷漠的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著与自己最亲密的友人。

“我知道，凌霜，我一直都很清楚，无论什麽我都比不过你，一直以来被你保护著，照顾著，简直像个傻瓜。”

“夕栎你在说什麽？”他怎麽一点都听不懂。

“好了，你也不用再想方设法地愚弄我。”慕夕栎轻笑著抬起左手，扶上凌霜的脸颊，那道被指甲划伤的地方已经变得很浅，再过不久就会完全看不出痕迹。

“凌霜，一个人太优秀往往会给身边的人造成巨大的压力，这点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凌霜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他抬起头，怔怔地望著眼前面目狰狞的少年。

他只是想好好地爱这个家而已。不断地努力不断地往上爬，那是因为，他已经不想在失去任何东西了。

凌霜可以理解夕栎情感，毕竟他也是从那种刻骨铭心的痛中挣扎过来的。

可是谁又理解他呢？

慕夕栎绕过凌霜向外走去，手腕却被人从身後一把握住。

“放开！”

凌霜不敢再做什麽刺激他的举动，放开手站起来，背对著慕夕栎，“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为什麽，为什麽初韩喜欢的偏偏是你！如果没有你，初韩一定会喜欢我的！”慕夕栎一把拂开凌霜的手，怒火攻心使他越发控制不住情绪，长时间的痛苦，嫉妒，不甘铺天盖地的涌来，一发不可收拾。

“是，你什麽都好，被喜欢被包容是应该的！别人活该遭罪！爸爸妈妈也从来都以你为自豪！所有人都爱你！可是我却恨死你了！！”

凌霜猛然转身怒道：“夕栎，你说的这是什麽话！”

还没有见过凌霜对自己发怒的样子。慕夕栎一怔，转瞬间才发觉自己的话太过严重了。可是即便如此一颗心还是被愤恨所填，随即偏过头，用牙齿咬住下唇。

凌霜闭上眼睛，努力使自己镇定。然後他双手扶住夕栎的肩膀，尽可能不再让他抽刺激，温和地：“我知道你难受，可是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可无论什麽总有解决的办法。所以你不要这样。”

“……”

“好了，我该去医院了，你一个人平静一下，等我回来我们再好好聊一聊，这样行吗？”

就怕行事冲动的他会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来，凌霜临走之前还不忘嘱咐保姆李妈几句，让她注意点夕栎。

凌霜知道在爱情面前人人都是自私的，他并不怪夕栎，他甚至可以想方设法地去帮他，只要夕栎开口，无论什麽他都会满足於他，包括初韩本人。

前提是在初韩也同样喜欢他的情况下，可关键现在实在不是那麽一回事。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还有什麽结是解不开的。夕栎完全可以把心事说出来，而不是这样积攒著直至爆发，说出那种伤人的，甚至黑白颠倒的话。

夕栎是怎麽了，到底是什麽让他变得这麽偏执不可理喻。

第十八章(上)

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不见了夕栎的踪影，他的卧室还保持著上午的摸样，甚至连手机都还静静地躺在床上。

问过孙妈，也只是说打了个盹儿醒後就不知道夕栎去了哪里。

凌霜的心咯！一下，来不及休息便又转身跑了出去。

将整个小区找遍了也没发现慕夕栎的身影，凌霜出了小区，思索著夕栎可能回去的地方。

难道是去找初韩了吗？凌霜拨通了初韩的手机，那边却半天没人接。泄气地按下挂断键，又连续打了手机里存储的和夕栎关系比较好的朋友电话，可他们也都说没去自己家里。

凌霜停在马路的十字路口旁边。天边已经被晚霞映得一片火红，层层的云朵如海浪泡沫一般堆积。

他只觉得一片茫然。

夕栎连手机都不带，到底会去哪里呢？天都快黑了，如果不快点找到他，会不会出什麽事……凌霜不敢再想下去，只是尽可能低思索著夕栎可能会去的地方。

他喜欢初韩，初韩，他……

一个地方莫名地闯入凌霜的脑海，来不及多想，凌霜决定到那里去碰碰运气。

凌霜和夕栎每天放学都会路过一间同志酒吧，这座高大的建筑在傍晚的时候这里依然平静，但里面却越发热闹起来。

凌霜从来不知道这座城市居然有这麽多同性恋者，平时却一个都遇不到。

原来自己并不是太过异类啊。凌霜在刚刚发觉到喜欢初韩的时候，还一度以为自己不正常了，甚至偷偷找过各种资料来查阅。而现在看到这里黑压压一片的男人谈笑自如，搂搂抱抱，激情热吻，才真正体会到这个世界原来已经开放到这种程度了。

但实在没功夫感叹。凌霜努力在欢闹的人群中找寻那熟悉的身影。

被三四个人围在中间的慕夕栎已经酒醉三分了，他靠在其中一个男人的怀里，仰头喝下手中酒杯里的酒，小脸已然涨红。

淫靡混乱的气氛让凌霜微微皱眉，他上前夺过慕夕栎伸手去够的酒杯，“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再怎麽乱来也不能这个样子，快跟我回家。”

“X的，哪来的小东西，敢扫本大爷的兴，找死啊！”

“不过这小子长得真带劲儿，喂，你俩是一家的吗？”

满脸横肉的男人站起来，摸了把凌霜的脸颊，“噗噗，真嫩啊！看你那样子就是被人干的老手。”

早知道这种地方这样的人多得是。凌霜拍掉男人不怀好意的手，冷冷地：“我只想把人带走，如果非要阻挡的话，我会报警。”

“哈哈哈，这真是本大爷听过的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你们听听，这小东西说报警？报警？哈哈哈！”

眼看一双肥厚的大手就要伸来，这时候肌肉男却被後面一直静坐的男人制止：“今天BOSS在这里，我看还是稍安勿躁的好。”说著冲肌肉男使了个眼色。

闪烁的灯光下，凌霜只觉得那男人眼熟。

校园文化节结束後，漆黑无人的街道，跟踪自己和夕栎的那三个人之一……凌霜感到一阵恶寒。

肌肉男总算相识，呸了一声道：“算你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