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允扬一夜没睡,守在床边看着倾城一宿,直到天际露出鱼肚白时才离开,虽然不舍得,可是一想起倾城看向自己怨恨的眼神,心里就像被凌迟一般的痛,可是再痛,也比不上阴阳两隔,等到那时自己就是再有滔天的权势,也换不回那人的一颦一笑。所以就放手吧,放他和霍凌舒一起永远留在江南,再不得踏入泽莫城半步,而自己会迎娶王妃,会有自己的子嗣,转眼间自己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再不为情所苦所困,等到百年之后,一切过往烟消云散,到那时一切便断的干干净净
可是,下朝后,刚一回府,双腿就不受控制的来到菡萏苑前,犹豫徘徊了好久,有个声音不断在说,看一眼就走,只一眼就好,直到里面隐隐传来哭声。
“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又哭了?”凤允扬疾步走到倾城身边,想了想,还是在榻上坐下,把人拢在怀里,轻轻的拍抚着。
“我好恨你,凤允扬,我真的好恨你!”倾城抬起眼来,看清来人时,疯了一般的捶打他,凤允扬神色一暗,抓住倾城四处捶打的手,冷言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怎样,我道过歉,也已经答应放你走了,你也该适可而止了!”
倾城一愣,停下了动作,忽然缓缓的勾起嘴角,有些浑浑噩噩的小声说:“是啊,我这是在干什么,这不是我一直想要的?”
“你放心,昨晚是最后一次,在霍凌舒回来之前,我不会再踏进菡萏苑一步,所以,你不要再哭了。”凤允扬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居高临下的对倾城说。
“那你就赶紧滚出去,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倾城的嘴角还是弯着,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满满的全是嘲讽和酸涩,于是低着头,用尽浑身的力气命令自己不要颤抖,不要哽咽,不要再这个人面前再露出一丝软弱,不能再叫他看不起。
“呵”凤允扬深深的看了倾城一眼,低低的笑了,随后转身离开。倾城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浑身一软,背靠着镜子,泪如雨下。
倾城狠狠的打了自己一巴掌,笑着喃喃道:“叫你犯贱,你真是个贱货,你这样对得起霍凌舒?”
自那一日起,凤允扬果然再也没有来过菡萏苑,让人恍惚觉得之前只是一场梦境,醒来后,一切就恢复了原样,直到那天。
这天宸王府显得格外热闹,来来往往的人穿梭不断,倾城坐在廊上的软榻上,问一边的小兰:“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热闹?”
“公子忘了,今天是王爷的生辰。”
倾城端着茶盅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悉数洒在手背上,茶盅应声而落。
“呀,公子有没有烫到?”
“没”一声娇俏的笑声盖住了倾城的声音,顺着笑声望去,一位佳人正婷婷的站在菡萏苑廊前,一双波光潋滟的杏眼上下打量着倾城,暗含着不屑。
“我听说这菡萏苑是允扬给他未来王妃建的,怎么叫一个男人住在里面,看来得让允扬重新为我建座新住处了。”
“你是谁,不知道这菡萏苑不是随便能进来的吗?”小兰心直口快道。
“我是陈尚书的女儿,我叫陈曦,不久之后就是这宸王府的主母,也怪允扬,说是要选吉日良辰,婚期迟迟未定,不过也不远了。”女子没有生气,语气悠然的解释,一双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倾城。
“怎么在这?”清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凤允扬不悦的问。
“允扬,你不陪人家,人家就四处转了转”声音似黄莺出谷,转身迎上凤允扬,皱着鼻子撒娇道。
“好了,跟我回去吧。”凤允扬看了一眼倾城,见他面无表情,只是盯着院中的梨树,笑着朝女子伸出手,牵着她的手离开了。
倾城还是面无表情,掩在袖中的手却不住的发抖,心底不只是什么滋味,有些痛有些酸,更多的是解脱般的释然,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原本就该如此。
“公子,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王爷生辰是喜事,迎娶王妃更是盛事,怪不得如此热闹。”真是好事,如此一来,自己离开的日子就更近了,真是可喜可贺。
第六十一章:笛声
宸王生辰,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歌舞笙箫一直喧嚣到了月上中天,冷清的似乎唯独只有菡萏苑,捂上耳朵不想听,可是断断续续的丝竹声还是各个角落渗进来,无孔不入,倾城索性推开窗户,倚在窗前百无聊赖的听着。
不知何时起了雾,白茫茫的一层,扑在脸上有些淡淡的凉意,廊前花木像是罩上了一层纱,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忽然,一声清亮幽婉的笛声从远处响起,笛声由低到高,倾城不由的站直了身体,左手撑着窗柩探出半个身子,微微拢着眉心,这是一曲熟的不能再熟的曲子,缠绵悱恻的曲调里尽是无尽的慕恋,一如当初。忽而笛声一转,原本幽绵之感变得轻快悠扬,流水般淙淙而过,倾城有些失神的看着窗外,白日里那个娉婷而立的女子猝然出现在脑海里,不知为什么,他隐隐觉得,这曲相思调定是陈曦为凤允扬所奏。
装作不在意的扁扁嘴,倾城缓缓关上窗子,聒噪的声音一点点隔绝在窗外的茫茫雾气里,浮躁的心顿时平静了不少,看着自己废了的右手,心中不免升起怅然:长这么大,连自己自己的生辰都不知道是何月何时,只知道自己今年二十岁了,别的男人二十岁,是怎么样的光景,即使生在普通人家的该是几个小娃娃的父亲了,再看看自己,真是……
要说生辰,还是庆祝过一次的,倾城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翘起,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紫金香鼎里燃着的袅袅熏香,拿起簪子挑了挑灯烛,噼啪一声烛光跳跃,给倾城的眼底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色。
那时正当冬至,望水庄这个小山村里处处都是锡箔纸、香烛燃烧的味道,被风一吹,稀稀拉拉的黑色纸屑随风飘得好远好远。
霍凌舒站在院中,看着祭奠亲人的左邻右舍陆陆续续的回来,有的垂着头,有的脸上粘着未干的泪痕,习惯性的拽着篱笆院上早就枯黄的金银花藤,微微蹙着眉心,倾城自后轻手轻脚的挪到他身后,然后凑到他耳边大喊一声:“凌舒!”
霍凌舒吓得一哆嗦,随后拽住倾城的胳膊,佯装生气道:“你这个小疯子,怎么神出鬼没的。”
“凌舒,你在想什么啊,这么入神,是小春打这经过了?”倾城从背后环住他,脸轻轻的靠在他的背上,笑嘻嘻的揶揄道。
“呐,我说了我你可不能笑我啊。”霍凌舒低下头,把玩着倾城的手指头,耳郭悄悄地泛红。
“不会,说吧。”
“今天是我的生辰,哎,你说偏偏是冬至……”说完有些懊恼的抓抓头发。
原来这璋国有个讲究,说是在冬至这天出生的男孩,都是上辈子都是牡丹花下死的风流鬼投的胎,这辈子还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主。
倾城想了想,漂亮的眼睛眨了又眨,还是藏不住里面快要溢出的笑意,看着霍凌舒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还敢笑,说了不笑话我的!”
“哈,没想到凌舒是个风流鬼,哈”倾城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倚在霍凌舒身上缓着气。
“可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我娶了你,不就再也没回去过,可不是就……”霍凌舒原本是想戏弄回去的,可是话一说出口,就变了味儿,急忙打住,可还是看见倾城的笑容慢慢凝在唇角。
“倾城,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都知道……”倾城上前一步,把脸埋在霍凌舒胸前,小猫般的轻噌着,“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何时,现在正好,我以后陪你一起过,就当咱俩是同月同日生的好不好?”
倾城想的出神,挑着灯芯的手就不知不觉的停住了,烧的正旺的火苗子往上一窜,红艳艳的火舌一舔,烫的倾城急忙收回手,放在嘴边哈着气,簪子掉落在地上,在地上滚了一滚,停住了。
倾城回神,懒得弯腰去捡那掉在地上的东西,干脆吹了灯,靠在床头,静静的看着窗外,月亮掩在薄雾中,月光一圈一圈的漾开,照到地上时已是暗淡的一层,倾城叹了口气,心上又添了几分沉重,已经过了好些时日,怎么还是没有凌舒的消息?他现在回营了吗?有没有受伤?何时回来?回来后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一起过生辰想着想着,两年前生辰时的饺子香味仿佛萦绕在鼻尖,倾城的眼底有了笑意,忽然一股僵痛从右腕上传来,倾城拧了拧眉头,揉了几把,看来又要变天了。
凤允扬端着酒杯,一口一口的喝着,看着底下人殷切的笑脸,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在心底冷笑,本王的生辰你们乐呵个什么劲,底下的人说不定正盼着我早死呢。
坐在有右下首的陈尚书看出了凤允扬的心不在焉,悄悄的给自己的女儿使了个眼色,站起身来,朗声道:“宸王生辰,老夫冒昧携小女而来,特为王爷献上一曲。”说罢,悄悄地向陈曦递了个眼色。
陈曦拖曳着长裙离席,对着凤允扬盈盈下摆,一双潋滟的眸子含羞带怯的对上那双微挑的凤允扬道:“陈曦献丑了。”
“洗耳恭听。”凤允扬淡淡的掀了掀嘴角,眼光落在酒杯里,澄澈的梨落白映出一个人影,一脸的假笑像是带了一个面具,一股苦涩自喉中传来。
不出意外,这个水袖翩翩艳若桃李的女子就是自己未来的王妃,是自己的皇兄亲自挑选的,说是这个女子知书达理,温柔娴淑,是泽莫城最好的名门闺秀。
“既然如此好,干脆你把她收入后宫得了,我才不要什么王妃。”
“哦,凤允扬,听说你又把那个男宠接回来了?”
“是又怎样,你少管我。”
“这个叫琼霜的可真不简单,勾引得霍小侯爷又迷得你团团转,你当初顾不得还在禁足就跑到江南也是为了他吧,你说说这种妖孽霍宇大将军能不能除了他?”
“有我在谁都动不了他”
“哦,他是除不了,他被你弄到北疆收了重伤呢。可是,朕能,所以,允扬,娶个王妃吧,这样对谁都好。”
一杯酒下肚,凤允扬却更加清明,耳边又回响起凤允翎凉凉的话语,是啊,对谁都好,娶了美人、保了颜面、留了子嗣、消了间隙,唯独……失了爱。
忽然,凤允扬攥紧了就要一饮而尽的酒,原本微凉的酒盅放在唇边已有些发热,这曲子那人唱过,那一次也是自己生辰上。一身红衣惊艳绝伦,温软的腔调诉说着他的痴缠,可是对他的满腔爱意自己是怎么回应的?哦,想起来了,自己把他送人了,就在这个大殿上,自己默许江信对他的所作所为,呵,现在想想凤允扬你真是禽兽不如。
陈曦看着凤允扬和缓的脸色,一双眼睛一直流连在自己身上,脸上升起一抹嫣红,纤纤十指激动的有些发颤,但还是稳住心神,笛声不由的欢快悠畅起来,直到一声惊雷打破了她的旖旎甜梦,指尖一个不稳,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
凤允扬像是被惊醒了一般,微微眯起了眼,不远处道道惊雷划破天际,滚滚的雷声伴着闪电像是要把年霖殿的飞檐削下一个角来,须臾,大雨倾盆而下。凤允扬腾的站起,提起下摆,留下满殿惊疑的人头也不回的冲进漫天雨帘里。
“王爷,等等奴才,别淋湿了。”凤允扬匆匆的疾走着,像是在追寻着什么一样,撑着伞的小厮被远远的甩在身后。
霍凌舒说过,倾城不止一次在雷雨天从噩梦中惊醒,然后就直掉眼泪,最重要的是他在梦中总会叫着自己的名字。
电闪雷鸣,湿冷的夜雨浇在身上,凤允扬不在乎也不觉得冷,他现在一心想着奔到那人身边,陪着他,再不许他受到一丝委屈和惊吓,然而,当他一踏进菡萏苑,看到一片漆黑时,生生顿在了原地,挺拔的背影僵在雨中,呵,他怎么忘了,他已经不是原来的倾城了。
不死心的推开门,那人没有睡,一双晶亮的眸子在黑暗中生辉,吸引着他一步步走过去。
“王爷,你怎么来了?”倾城坐直身体,看着黑暗中的人影,起身点亮了灯烛,看到他一声狼狈时,眼底满是惊愕,唇角动了动,最后默然。
“我就想来看看你。”
“哦……”倾城不咸不淡的应着,撇过头不去看他灼灼的目光。
“倾城。”
“什么?”
“要是我说我不娶陈曦,我心里只有你,你还会,你还会离开我吗?”凤允扬上前,握住倾城的手,冰凉的雨水自额上滴落,在手背上晕开一个个水印。
“怎么,王爷是要反悔?”倾城冷笑,直直对上凤允扬的眼睛。
“倾城,回答我。”凤允扬的手握的更紧,来掩饰自己的颤抖。
“不会,我现在只想等凌舒回来,然后离开。”
倾城的话清晰的传进耳朵里,一字一句,丝毫不差,瞬间凤允扬的脸褪去了血色,慢慢松开他的手,背到身后,紧握成拳,他浑身发冷,只有掌心徒留一点温度,却还是注定留不住。
“那你早点休息,本王不打扰了。”窗外的雨急促的敲击着地面,滚滚的雷声还是在鸣响,闪电罢黑夜撕开一道道狰狞的口子,可是凤允扬还是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此时此刻他真的钦佩自己,自己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第六十二章:信笺
几场暮春的雨下过,初夏就来了,像是要弥补去年的酷寒一般,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的热。与此同时宸王凤允扬的婚期终于定了下来,六月初八,钦天监定下的黄道吉日,整个璋国上至天子下至黎民百姓莫不欢欣,婚礼未至,举国上下已经是一派洋洋喜气。
未来的宸王妃是陈尚书家的独女,貌美性谦,泽陌城的第一闺秀,连最下层的贩夫走卒都会在茶余饭后歇脚的间隙赞叹一句:去年那冻死个人的鬼天气里啊,这位小姐还给咱这些穷人施过粥来,和宸王爷真是般配,般配啊
“听说了吗,咱们王爷要娶王妃了。”廊角的阴凉地里,两个丫头在窃窃私语,一个丫头颇为神神秘秘的道。
“我当然知道,就是上次王爷生辰里那位吹笛子的陈曦小姐。”
“我还知道,咱们王爷特地给陈曦小姐定的冰花翡翠,南海鲛珠来装饰凤冠霞帔呢。”其中的一个丫头不无得意的稍稍提高了声音。
“小点声,小心叫里面的那个主子听见。”
“怕什么,那个呀又失了宠了,你说好好的男人不当,”那丫头顿了顿,趴在另一个耳边悄悄的说了什么,嘴角扬着,眼底透出一抹鄙夷。
“你说的可是真的?”另一个惊疑的反问道。
“当然了,笙箫阁里的倌儿,还跟霍小侯爷有过一腿呢”
“真看不出来,看起来正正经经的,没想到”
午时的屋子里闷热的像是一个蒸笼,倾城拖着矮塌在廊前乘凉,高高低低的花木带来了不少荫凉,也掩去了他那越发纤细的身影,于是无意间就听到了两个丫头的闲话。倾城静静的听了许久,脸上还是淡淡的,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身边的小兰却早就听不下去,站出来恶狠狠地道:“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贱东西,诋毁主子乱嚼舌根,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小兰,这么热的天,别说了。”倾城拉了拉她的袖子。
“可是公子,她们就欠收拾!”
“你们下去吧,最近别出现在菡萏苑里。”倾城瞥了眼角落里吓得面如土色的两个小丫头,笑了笑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