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接你回家你就知道了！”离洛寒只是笑。

北冥飒叱了一声，也不说话了。

鬼岛很大，离洛寒并未施展轻功，而是慢慢地走着，一边走一边回味小时候的甜蜜时光，所以走了好久才到了岸边，留守船上的人见他回来，恭声道：“庄主。”

“嗯，我们先回去。留几个人善后。”离洛寒吩咐着。

“是！”

脖颈处松松软软的小手忽然垂下，随意地搭在他的肩头，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离洛寒轻笑一声，小心翼翼将背上的小娃娃倒到手上，抱在怀里，看着还没长开多少的北冥飒，俯身凑过去轻轻吻了吻他的眉心。

这小鬼肯定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吧？所以才对他张牙舞爪的。

北冥飒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着，小嘴微嘟，不耐地‘嗯’了一声，含含糊糊道：“说了别来烦我……本公子不算命！……不准……不准……我长不大……我是不会长大的……哪儿来的桃花……”

离洛寒表情一滞，搂紧他，让他贴着自己胸口，轻声道：“不怕不怕，羽儿是可以长大的，只是时机未到。”

离洛寒的思绪不由回到十年前，那年父皇去了皇叔那里，后来就带回来了一个小肉球，刚抱回宫里时他不停地哭不停地哭，哭得眼睛都肿了，小脸上睫毛上都挂着泪珠，让离洛寒费劲了心思才把他逗笑。

父皇见他喜欢，就打消了原本想杀他的念头，取名端木羽，收为义子。离洛寒跟得了宝贝似的，整天抱着他说话、吃饭、玩耍、睡觉……形影不离。

而小肉球也渐渐喜欢跟离洛寒一起玩，若没有离洛寒在身边就不停地哭……

可是，后来，有贼人入宫，掳走了端木羽，离洛寒不吃不喝，全不像五岁的孩子，后来再大一些，因为各种变故，不得已在江湖流浪，他一面搜集信息，一面创建了洛羽山庄……

004.晕船

北冥飒晕晕乎乎地醒来，发现身畔已经没有了那个笑得一脸和蔼的少年，柔软的锦被包裹着他小小的身子，似乎……似乎已经被人褪去了外衫！他怎能如此毫无防备就被人扒了衣服？！天哪，要是被义父知道，岂不惨了？肯定会耳提面命扯着自己的耳朵絮叨什么心软会吃亏，对付敌人要心狠手辣……

北冥飒心神算是定不下来了，他倏然坐起，却觉得头晕目眩，浑身上下使不上一点力气。胃里一阵抽搐，想吐却吐不出来，难受极了。

糟了，莫非那个家伙给他下了什么药么？

太阳穴突突地跳，北冥飒无力地跌回去，脑中思虑着该如何是好。

正想着，门被推开，他连忙闭上眼睛假寐。脚步声近，来人轻轻坐在床畔，帮他细心地把摊到一旁的被子掖好，手缓缓覆上了他嫩嫩的小脸，极尽柔和。

北冥飒心中忐忑不安：这家伙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温柔？他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要卖了他？

想到这里，北冥飒也不再装睡，手疾眼快翻身而起，一招搞定，他小小的身子压在离洛寒胸前，右手的花影戒抵住离洛寒的喉咙，奶声奶气道：“说！你究竟想干什么？”

“羽儿，你醒了啊？饿了吗？我命人去给你准备吃的。”离洛寒只当他是跟他闹着玩，根本没把那抵着自己喉咙的花影戒放在眼里。

“少罗嗦！把解药给我！”北冥飒稍稍用力，花影戒内藏的银针露出，刺破了离洛寒白皙的脖颈，血珠冒出来，顺着他修长美好的侧颈流淌。

离洛寒却是糊涂了，顾不得微微疼痛的颈部，疑惑道：“什么解药？”

“你给我下了什么药还不知道吗？快拿解药来！唔——”北冥飒一只手按着肚子，表情痛苦，忽而侧头猛吐几口，离洛寒趁机握住他另外举着花影戒的手，坐起身轻拍着他的背，“你不舒服么？是不是晕船了？”

“晕船？”北冥飒气若游丝反问，“什么是晕船？”

“你现在的症状就是晕船。”离洛寒又好气又好笑地帮他顺气，“你没坐过船么？不知道自己晕船？”

“我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岛上，哪里知道什么是晕船？你真的没给我下药？”北冥飒半偎在离洛寒怀中，这种感觉让他说不出来的温暖，真是怪了。也罢，反正一时半会死不了就行。这家伙，似乎真的不是坏人……

“你都跟谁学的，动不动就要跟人拼命，看，我脖子都被你弄破了！”离洛寒见怀中小人方才还一脸义愤填膺跟个被惹怒了的小狮子似的张牙舞爪，现在却又乖乖巧巧仿佛受了惊的小鹿一般瑟瑟发抖，忍不住放轻了声音询问，“还有哪里不舒服？胃痛么？”

“头也痛……”北冥飒小声开口，经过方才的动作，太阳穴跳得似乎更快了。

晕船真的会这么难受么？

离洛寒松开握着他手腕的手，转而一左一右帮北冥飒揉着太阳穴，力道恰好，北冥飒的脸色渐渐缓和过来。

“早知道你晕船，就该走陆路。”离洛寒叹口气。

“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就更不知道了。”北冥飒舒服地靠着离洛寒，懒洋洋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005.谁，技高一筹

“回家。”离洛寒再次把这两个暧昧却温暖的字抛出来回答北冥飒的问题。

“鬼岛才是我的家！”北冥飒不屑地撇撇嘴，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反正船一靠岸，他就会溜之大吉，还不如关心点其他的。

例如——

“中原都有什么好玩的？”北冥飒大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

“鬼岛也属于中原。”离洛寒好笑地解释。

“我知道！但就是不喜欢将鬼岛划为中原范围，你有意见啊？有意见也可以把你的洛羽山庄划出中原以外啊！唔……洛羽山庄好像是在塞外，差不多也算中原之外了！”北冥飒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抬头见离洛寒憋笑憋得辛苦，忍不住白他一眼，“你这人真可恶！”

“我怎么可恶了？”离洛寒委屈问道。

“你来鬼岛到底想干什么？”北冥飒的眼神褪去稚气，变得犀利。

“来接你回家啊！你都问过好几次了！”离洛寒伸指点点他嘟起的软软胖胖的脸颊，“怎么，怀疑我的诚意？”

“反正你中了我下的毒，我才不怕你能把我怎么样呢！”北冥飒惬意地摊开小胳膊小腿，躺在离洛寒怀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还有多久才能靠岸啊？”

“至少还得五天。”离洛寒对他说的下毒一事丝毫不在意，反而很认真地回答他的提问。

“你不怕？”北冥飒稍稍有些吃惊。

“怕什么？”离洛寒明知故问。

“我给你下毒了，你怎么不问是什么时候下的？下的又是什么毒？”北冥飒小手也没闲着，扯下离洛寒腰间挂着的配饰，放在眼前随意看看便甩手扔了出去，不屑的表情表明他对那些附庸风雅的配饰一点都不感兴趣。

“你用花影戒扎破我的脖子时下的毒，毒名千机。”离洛寒了如指掌，甚至还笑了一笑。

北冥飒目瞪口呆，随即又蔫了，叫嚷着：“头好痛……让他们开快点……早点靠岸就好了……”

离洛寒轻轻一笑：“越快你会越晕。”

“我就不信了！”北冥飒从他怀抱中挣脱出来，跳下地，光着小脚丫就往甲板上跑去，边跑边道，“一定是这房间里太闷了！我出去透透风就会没事。”

离洛寒连忙起身跟上前面的小人儿：“真是爱逞强的家伙。”

北冥飒刚刚有点起色就又觉得天旋地转，伸手扶住甲板的栏杆，稳住身形，暗自叹息，外物果然比人更可怕，一条小小的船就能让他晕成这样！好吧，尽管这船并不小……

“好了，别逞强了，还是回屋休息吧！”离洛寒的声音响在耳畔。

“不！”北冥飒倔强地拒绝，手脚并用攀上栏杆，小小的身子几乎有一半在栏杆之外，好似风一吹就要翩然远去。

离洛寒忙揪住他的后衣领，将人拎了回来！

北冥飒也没敢逞强，毕竟方才半个身子在栏杆外让他晕得非常彻底，说实话，如果离洛寒没有将他拎回来，他也会手软跌下去的。想到这里，北冥飒伸出小手一把搂住离洛寒的脖子，将小脑袋埋在离洛寒肩头，心有余悸：“啊，吓死我了！”

“羽儿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调皮。”离洛寒搂着他，笑道。

北冥飒却没说话，小小的手指有意无意触碰到离洛寒脖颈的动脉，只片刻就已经检查出，他中的千机毒早已解了！心中顿时不安起来，这家伙怎么这么厉害？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解毒？还在自己面前做戏，真是可恶！

006.抵触

只不过，北冥飒知道自己不一定能控制住抱着他的少年，那毒他下得神不知鬼不觉，却还是被他发现，而他那么快就解了，还装个没事人一般，气定神闲。所以，当下之计，只能先忍，忍到靠岸。

“你还没告诉我外面都有什么好玩的呢！”北冥飒闷闷的声音从离洛寒背后传来，不用想就知道这小鬼不高兴了。

离洛寒自然知道，当他软软的小手指探到自己后颈的时候，就已经明了毒已解。看来，是在生气没有了筹码吧……

好在离洛寒抱着他回了船舱，命人备了鲜嫩水果，将外面花花世界的好玩好吃的地方介绍了个遍。

北冥飒晃悠着小腿趴在桌旁，大口地啃着手里的苹果，不顾形象地拽过离洛寒的袖子擦擦嘴，含糊不清道：“你倒是会享受，坐船来鬼岛居然还备了这么多好吃的。”

“羽儿喜欢，我才准备的。”离洛寒含笑道，“小时候你总是硬从我口中掏出我吃的果肉塞到自己小嘴里呢……所以我猜，你还是很喜欢吃。”

北冥飒涨红了小脸：“你别胡说八道！我才不认识你！你要找的血婴不就是端木羽吗？他跟我义父离开鬼岛了，我是北冥飒。”

离洛寒不为所动，甚至还宠溺地自行用袖子帮北冥飒擦去因着急辩白而流出的汁水，轻轻笑道：“外人不知，难道我还不知吗？你别忘了洛羽山庄是什么所在，这世间的情报消息，没有我掌握不了的。”

“那你知道什么？”北冥飒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你就是血婴。”离洛寒垂眸盯着他纯洁无害的大眼睛，话语犀利，直指人心。

北冥飒心中一惊，表面却仍笑眯眯道：“我怎么会是血婴？你没听那些人说吗？血婴今年已经十岁了。我可是才五岁。”

“没错，五岁的身子，十岁的心智。”离洛寒毫不含糊地接上他的话头，“自五岁起，你便不会长大。”

“你给我住口！满嘴的胡言乱语！”这话恰恰触到北冥飒的逆鳞，他把口中的苹果吐出来，随手扔掉吃了一半的苹果，直直砸向离洛寒那张笑得一脸灿烂的俊颜。

离洛寒轻轻巧巧接住那苹果，化去袭来的真气，神色平静。

“我是北冥飒。再说我是血婴，信不信我掀了你的船？”北冥飒跳下椅子，气呼呼道，“别来打搅我，靠岸了我自己会下船。”

“你早晚要面对自己的身份。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羽儿，哥哥会帮你的，你为什么……”离洛寒的话顿住，因为北冥飒扬手射出一枚毒针，直袭他的眉心。

躲过袭击，离洛寒微微叹气，把话咽了回去，凝视着北冥飒远去的小小身影，暗自捏紧了手指。

看来，有必要将北冥翼一并抓来，问问他到底对他的羽儿做了什么？！

离儿尚且能够坦然接受暂时不能长大的诡异，天天跟一群小家伙们玩得不亦乐乎，羽儿为何这么抵触血婴的身份？难道……

007.混世魔王·鬼面人

此时被离洛寒提到的离儿——端木离——也就是北冥飒从未谋面的弟弟、端木尧和离斩轩的二儿子、同样也是灵祁国的太子殿下——正骑在一名太监的身上，白瓷一般的小手里紧紧握着一条短鞭，长短正适合他这么小的孩子使用，他狠狠抽着爬在地上疾行的太监：“快点爬！快点爬！他要超过我了！”

与其并行的是个差不多的小孩，他哪里见过这阵仗，小脸吓得一青，差点从太监背上跌下来。他这一摇晃，被端木离抢了先机，率先由那太监背着爬过终点线。

端木离精雕玉琢的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他小手撑着太监的背，立在他背上，忘形地跳了几下：“我赢了！我赢了！”

被他踩跳着的太监暗地里擦了把汗，苦笑着看了一眼胳膊上一条条的血痕，一颗心总算坠地。

而另外一个太监可就惨了，连滚带爬地跨过终点线，不住地叩头：“太子殿下饶命啊！太子殿下饶命啊！”

端木离灵气的大眼睛转了转：“也罢，本殿今天心情好，饶了你！你自己下去领三十大板吧！”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由一百大板减到了三十大板，那可是福泽！脸色发虚的小太监叩完头，战战兢兢地退下。

端木离玩完了这个游戏，又无聊起来，叫了十几个宫女蒙上她们的眼睛，让她们摸瓶瓶罐罐里装着的毒蛇毒虫等小动物。他则晃荡在秋千上，笑得不亦乐乎。

尖叫声、痛呼声夹杂瓶罐打破声纷乱地传入耳中，端木离捏着旁边人递过来的葡萄塞了几颗到嘴里嚼着，到最后连皮带籽一起吐出，直袭身侧的随从，那随从也不躲闪，只是手疾眼快地将手里另外盛果皮的盘子低下，恰恰接住。

端木离柔柔软软的童音慢悠悠响起，但没人会想到这是个五岁的幼童，他们都胆战心惊地听着，生怕下一个厄运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抓了毒蛇的，下去找太医包扎，领五十两银子；抓了毒虫的，排队等太医治疗，领三十两银子；打破瓶子罐子的，收拾干净之后再去找太医，没银子可领……”

等人都散了，端木离也玩累了，秋千停止了晃动，他抓着两侧的藤蔓轻轻晃着小腿，樱桃般的小嘴微微嘟起，这样看来还算是个可爱纯真的小孩儿，他看一眼天边的红云，嘟囔着：“父皇被人拐跑，哥哥被人拐跑，怎么就没人拐我走呢？那个鬼面人叔叔怎么还不来？以前都是很准时的呀……难道他不喜欢离儿了？”

落寞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让人以为看花了眼，平日里飞扬跋扈、邪恶无比的太子殿下居然也会有这种表情，说出去都没人信。

端木离从秋千上跳下来，刚要迈步，心口忽然一滞，那种锥心的痛迅速蔓延开来，几乎淹没他的神志。可是他却勾起了嘴角，每次他一疼，那个鬼面人叔叔就会来，这次……也不例外吧？

仿佛要撕裂他小小的心窝一般，剧痛煎熬，端木离小手捂着心口猝然倒下，蜷缩成一团，眼泪流了出来。

父皇不要他了，都三年了还不回来……自父皇走后将军叔叔也很少来看他……就连如影随形的鬼面人叔叔都没有出现……周围的人全都觊觎父皇的皇位，那些太监宫女不是被收买就是各家大臣的卧底，肯定巴不得他这个混世魔王疼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