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得宠,更怕失宠,这是长大后的太子和当年从不思考过失宠这回事儿的小太子所不同的。
太子殿下,也长大了。
“胤禛”带着十四离开毓庆宫的时候,翊坤宫传话来,澜妃娘娘还在宜妃那儿等着消息,请八阿哥和十四阿哥一起回翊坤宫。
一路上,小十四很是识相地讨好了哥哥几句,又见“胤禛”沉默着专心走路,渐渐也就不敢咋呼了,悄悄落后了哥哥几步,从王福口中得知了整件事的始末,小家伙恨得咬牙切齿,“YY%%SS**##¥¥$$……”
叽里咕噜小声嘀咕了一大通,直到翊坤宫,被“胤禛”顿下的脚步吓了一个激灵,才闭嘴不言。
“胤禛”不是不想训,而是这死小孩偏偏聪明得紧,到毓庆宫刚见着那会儿,或许太子他们看不出来,但“胤禛”感觉到了,叫着“八哥”的那一刻,小十四是紧张的,被单独带走,又见着平日里高贵的太子爷突然一副狐狸外婆的模样,小爷他能不紧张吗?
但是,不得不承认,十四应对得很好,装得颇有水平啊。
“哥哥……”可怜兮兮对着“胤禛”,眨巴着双眼,十四凑近哥哥跟前。
他年纪小,却并不是不懂事。刚虽然怒极了,被太子那么算计,可是,他很有分寸,骂人都是外星语,没人听得懂,更不用说能抓住小爷把柄了。爷得意啊!
“胤禛”叹口气,十四偷偷乐了,这向来是哥哥原谅自己的习惯。
果然,“胤禛”伸手牵过十四的小手,拉着进了翊坤宫,然后等着进了院子,“胤禛”又是手下用力一拉一提,轻易就把小十四抱了起来,引得十四欢呼不断、还咯咯咯地雀跃。
卫蔷很是信赖疼宠大儿子,却同样很爱护小儿子,这会儿还没见人就听见小儿子的欢笑声,不禁大大松了口气,她嘴上从不说,可心里对两个儿子的挂念从来不少一丝一毫。
宜妃姿瑛也笑了,握了握卫蔷的手安慰,“你就是个要强的,明明心里担心得要命,偏是装作一副淡淡的模样,尽瞎折腾你自己。”
卫蔷被说破,也只是笑笑,笑得越发柔和,怎样都罢,只要胤禩和胤祯两个好好的,瞧大儿子抱着小儿子亲密的样子,她嘴角的弧度扯到了最大。
十四见着卫蔷,赶紧着从哥哥怀里下来,扑到卫蔷怀里,“额娘、额娘”地一通叫唤,亲昵急了,惹得旁边宜妃看着眼红妒忌了,卫蔷拍拍儿子,眼神朝着宜妃示意了下,十四笑着又扑进宜妃怀里,“宜母妃、宜母妃”……得!个精明的死小孩!装、再装!
“胤禛”教出来这么个小狐狸,挺诡异的。
“胤禩,没事吧?”卫蔷再瞧着十四跑去和胤禟胤俄抢点心去了,拉过“胤禛”,认真问道。
“额娘放心,儿子有分寸,无碍。”今儿个的事儿,没那么简单,“胤禛”隐隐觉着有更大的阴谋,只是,平淡日子过久了,突然被算计这么一下,还真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额娘,十四很聪明,你也别太担心了,再说,有我在,没事的。”
卫蔷又把“胤禛”拉得近了点,“你呀,也别整天又担心我、又顾着十四。我不是孩子,懂得照顾自己,十四的话,你也说了,他很聪明。”
“嗯。”点头,“胤禛”这辈子的性子变了不少,表情多了许多,话也多了,但是,更多的时候,如果可以,他还是习惯了沉默。
沉默,也是一种温暖。
那时候,德妃从不懂得,或是不愿去懂。
13.情愫
“胤禩”正在书房里问话,问的便是毓庆宫中发生的一切,八阿哥任何一个细小的动作神情,他都不愿意放过。
胤礽闯进来的时候,“胤禩”脸上挂着犹疑,他实在看不透,那个占了自己前世身份的八阿哥,究竟是何方神圣?从前或许还不大觉着,可最近,越发的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像是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得久了,就快要爆发了。
“呵!想要问什么,尽管来问我好了,怎么还弄得这么麻烦?”胤礽突然推门进来。
“胤禩”一时不查,就这么被端了老窝,神情一瞬间变得很难看,也不愿再去掩饰,臭着脸,“太子来了,怎么也不让奴才们通报一下,好让弟弟出门迎接大驾?”这话的语气,绝对不是客气的。
胤礽却是丝毫不介意,反而很是宠溺地笑笑,在“胤禩”身旁拉过椅子坐下,“怎么了?这么大火气?谁敢惹我们胤禛,嗯?太子哥哥帮你出气去!”总觉着,这时候的太子,少了些算计,多了几分真诚。
一旁给“胤禩”回话的小太监已经抖得没形儿了,他本是太子东宫的奴才,这会儿子给四阿哥当探子,又被太子爷撞个正着,显然,太子爷是不会拿四阿哥怎么办,可自己这个奴才……
宫中,谁不知晓,太子爷和四阿哥那是比嫡亲兄弟还要亲的。
“胤禩”皱眉,他心中更恼火的是,外面院子里的,竟然没一个抢先进来报个信儿的,果然,先前怀疑自己院里埋了太子的探子,还真不是杞人忧天瞎操心的,可即便心中早有猜测,当被证实的时候,“胤禩”不爽了,自己这过来人,竟然还是被眼前的小子钻了空子。
其实,或许连“胤禩”自己都没有注意,和“太子哥哥”处了这么些年,在胤礽面前,的确少不了算计,可偏偏渐渐习惯了,总要放下一些防线……然后,就栽了。
“好了,是我不对,不该这么不请自入,下次不会了,嗯,没下次了好不好?”胤礽见弟弟不说话,脸色还是很难看的样子,自己搬着梯子下台阶了,然后瞪了一旁的小太监,“还不快滚回去当差,下次再敢偷懒,看爷不剥了你的皮儿!滚!”
就这么算了,小太监捡回一条命。
屋里只剩下胤礽“胤禩”兄弟俩儿,“胤禩”垂下的眼帘中,埋藏着深深的疑惑,他大概是白活上辈子了,现如今,那个八阿哥瞧不明白,眼前这个太子爷同样瞧不明白,葫芦里都卖的什么药?
今生,他努力经营,保住了养母佟贵妃,保住了亲弟弟的胤祚,抢了乌拉那拉氏定下做嫡福晋,抢了前世最最忠心于老四的十三弟胤祥,连同老四那些个心腹隆科多、邬思道、年羹尧都早早地抢了过来。
凭着佟额娘和胤礽两方面前的牵线,再仗着自己前世对皇阿玛的了解认识,这辈子,自己虽称不上是最得圣宠的皇子阿哥,却也绝对不是前世那个经常遭了皇阿玛厌弃的不孝子了。
“胤禛?胤禛!怎么了?真生气了?”太子胤礽凑近“胤禩”,很是关切地询问,他不过是和弟弟开个玩笑,难不成真把小四给吓着了?本来嘛,弟弟贪玩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探子阴谋什么的,胤礽自信这四弟不会真存了什么坏心思的。
“啊?没事,我没事。”“胤禩”回神,眼前是太子大大的脸凑得很近,赶紧着往后退去,却发现无路可退,有些无奈地站起身,避开了太子爷。
警戒心太低了!是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如此放心地让老二靠近的?
得儿!这辈子,八爷混得风生水起了!瞧瞧,把探子都安排到毓庆宫去了,人家太子爷抓了把柄,竟然还是凑过来讨好认错的……八爷,牛!
胤礽又和弟弟说了好一会儿子话,他是瞧着最近这四弟挺关注八阿哥的,所以,自己才逮了机会,利用小十四对着八阿哥试探一回,倒还真是个藏得深的,胤礽承认了,八阿哥倒真是个有本事的,藏了那么多年。
只是,“胤禩的确不错,可也不见得值得你这么日思夜想、念念不忘的,我稍稍一试,他竟然鲁莽得差点儿冲进毓庆宫要和爷算账,也不想想他自己是什么身份!胤禛,别花那么多心思在老八身上,说到底,他也就是个辛者库……咳咳……你知道的。”即便重视了,胤礽这太子爷是元后嫡子,打心底里是瞧不上一些出身的。
“你……”“胤禩”听着“辛者库”三字,本能的有一瞬间的窒息,然后才缓过来,那是前世留下的印子,怎么也无法磨灭,“我知道了。”心不在焉。
胤礽虽然听到了承诺,却还是觉着心里不舒服,他就是不喜欢,自个儿宠着的弟弟,怎么再去关注另一个弟弟?不许。
可到底,胤礽还是真宠着这弟弟的,没再继续,说了句“好好歇息”,就自顾踱着步子离开了院子,怕再争下去,就要闹起来。最近四弟精神不好,还是省得他闹心了!
“胤禩”看得莫名其妙,这还真是任性妄为的太子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算是什么?
闲得慌,拿自己当什么、纯属消遣吗?爷难道还非得要奉陪?
以为你不追究爷安插探子的事儿,爷就要感激涕零?爷关不关注八阿哥,碍着你太子爷什么事儿了?
你以为这些年,你对我和颜悦色的,咱就真是亲兄弟了?你以为你没端着太子爷的高贵身份?偏偏时时刻刻都处处彰显着你太子爷的优越感。
“胤禩”怨念颇多,反而倒像是个正常的十多岁少年了。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真就只是个少年。那或许还能少了不少烦恼。
关起门来,恨不得砸烂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难道真以为爷瞧不出来……太子啊太子,还真是两辈子你都本性难移!
希望你好自为之,算计到爷头上,想让爷做你的宠,别痴心妄想了!
稍稍平复了心绪,“胤禩”恢复了往日里的冷静,嘴角露出一丝丝笑意,隐约似乎带着嘲讽,很好,游戏真是越来越好玩了。
遣了心腹奴才小多子去内务府询问,四阿哥府邸什么时候能够安排妥当,也没遮着掩着,小多子奉命就这么大大方方去问了。
可不,还没等着小多子回来回话,毓庆宫那头就传话来了,说是太子爷请四阿哥过去有正事商谈,立刻,马上。
太子的身份,自然压了皇子阿哥们一筹,太子有请,谁敢明目张胆地抗命不从?
“哦,这样啊!还要劳烦桑公公,回禀二哥,我偶感风寒,身子不利索,太子哥哥若能体谅,胤禛还是不敢将病气过给太子哥哥。”意思就是,你请,爷就非得应吗?爷不稀罕!
胤礽得了回禀,愣了愣,发出一阵轻笑声,听不出喜怒。
太子爷风风火火闯进了四阿哥的卧房,瞧着床上躺着的弟弟,倒还真是有些诧异,明明前不久才好好的,怎的这会儿子真就一副病弱的样子了?
摆手挥退了所有奴才,关起门来,太子爷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愣是把“胤禩”瞧得都有几分胆怯了,难道是玩得过火了?照着先前,胤礽还算是让着自己这个四弟的吧?应该没那么容易恼火,毕竟自己的确一副病弱样儿!
“你……”胤礽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弟弟那身子折腾,一个箭步冲过去,也顾不得弟弟什么反应,顾不得其他所有,俯下身子,伸手揽住“胤禩”的脑袋,朝着那苍白的脸凑了过去。
“唔……”
吻了!这辈子的初吻啊!
“唔……”
“你……混蛋!”“胤禩”狠狠推开,又使劲儿用袖子擦着嘴唇、吐着口水。
胤礽眼神定定看着,也不说话,许久之后,“既然病了,那就好好修养身子,刑部的差事,二哥帮你向皇阿玛请个恩典……免了吧。”
太子爷,奸笑。
爷不和你小子计较,还真当爷是软柿子?
14.梦里
“胤禩”连着好几个晚上都做梦了,做着一个个类似的梦。
冰冷的雪天里,在冰冷的紫禁城,老四从背后走近,捧着一件大红的披风,上佳的质地,亲手为自己披在肩上,“胤禩,这样就不冷了。”
“嗯。”他回头,眼中映着一个胤禛。
胤禛是笑着的,不知道是因为这好似能融冰化雪的笑容,还是因为身上这厚实的披风太过暖和……胤禩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好暖、好暖。
直到,梦醒了,忍不住苦笑,笑得眼泪都溢出了眼眶,有多久了,都不记得哭了……大概是上辈子临走之前,愧对额娘、愧对九弟十弟,哭过太多次,哭得忘记了流泪是什么感觉。
以为都不会再记起,以为可以重新来过。
额娘,是陌生的额娘,她不再认识自己。
弟弟,是陌生的弟弟,他们有一个疼宠他们的八哥。
那个只会在梦里给自己温暖的……四哥?
自己就是胤禛,自己就是老四,自己就是四哥,又哪里还能再有一个四哥呢?
“呵!呵呵……”满是嘲讽,分不清是在嘲笑着谁?“胤禩”关起门来一个人发疯,也不顾忌门外是否还有谁的探子在张望倾听。
梦,都是反着的。
所以,梦里的温暖,其实现实,就只剩下了冰天雪地,他赤、裸地站立在冰冷的紫禁城,逃不出去、也找不到可以收纳自己的屋子,独自一个人,守着寂寞和冰寒,慢慢消亡。
阿其那。
胤禩。
阿其那。
胤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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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温暖的美梦,突然在那天夜里变成了噩梦,接二连三的恶梦缠绕,没有尽头可以期盼。
四哥一声“胤禩”,是从没有过的真诚和想念。
雍正一声“阿其那”,夹杂着数不尽的厌弃和憎恨。
交错着,缠绕着。
分不清,哪个才是谁?
分不清,自己又是哪个,胤禩,还是阿其那?
自己,是恨着的,还是如何?大概是真的寂寞久了。
原本只是为了糊弄太子胤礽的招数,这会儿,没几天的功夫,就这么硬生生地被折腾成病秧子了,“胤禩”只觉着浑身酥软提不起劲儿,唯有软趴趴地躺在床上,瞧着奴才们在跟前晃来晃去碍眼,就都打发出去了。
“主子,您好歹多少吃一点,否则,病怎么好呢?”兰淋是四阿哥院子里的姑姑,就好比“胤禛”那儿的方茴,“胤禩”打小就是兰淋伺候的,她的聪慧也不输方茴。
“胤禩”神情恹恹的,没精神,原本的确染了些许风寒,然而,因着夜夜梦境侵袭,小病就滚雪球般一发不可收拾了,“你也去休息吧,咳咳……瞧你脸色也不比我好多少,有小多子守着就行了,若是姑姑你再倒下,可就真没个贴心的照顾我了不是?”
兰淋好脾气地笑笑,还是点头应了,嘱咐了一旁的小多子几句,就先行离开了。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主子,自小就主意大得很,哪个又能劝得了?
除非,主子自个儿想明白了,才能回头。
兰淋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这眼下的景象,让她不禁回忆起了,那是康熙二十年,主子三岁的娃,愣是宿醉不醒,之后大病了一场,才渐渐转好,那么,这一回,又是为何?
“怎么一口都没吃?”冷不丁背后传来一声响,吓得兰淋差点摔了手中的盘子。
“……”回身,赶紧着定下心神,给太子爷请安,“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您吉祥。”好在太子也是四阿哥院子里的常客,兰淋很快就稳住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