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知道眼前的宫女姑姑是四弟厚待着的,所以并没有介意失礼之处,“怎么一口都没吃?”很是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因为,是真的在意和关心屋里的人。
胤礽把过错都归到自己身上,他这样一个太子储君,从来都是众人的焦点,也从来都把自己当做所有人眼中的焦点,也就更容易引得他轻易把一些过错,不问缘由地一股脑往自己身上堆。
如果,能够预知此次四弟有这么大的反应,闹得他病情加重,胤礽想着,绝对不会急着敲打一番,现在倒好,在皇阿玛跟前嘀咕了几句,顺利让皇阿玛解去了四弟在刑部的差事,原以为,凭着他的性子,定是和自己犟着斗下去。
胤礽承认,他期待着,能够逼得四弟显出更多的真性情,这小子若是恼火怒起来,那模样,定是很可爱的。
可惜,事与愿违,这小子什么时候又变得这么脆弱不堪了?还是爷玩得过火了?要不然,四弟怎么会弄成现在这副样子。
“哎,我来吧。”自说自话,太子爷从兰淋端着的盘子里拿过清粥,跨步进了“胤禩”房中,不客气地坐在床沿。
“胤禩”不知道哪儿来的劲儿,猛地抓起被子往上一拉,把自己整个脑袋都盖严实了,也不说话,被子下,嘴角已经抽搐得没形了。
天啊,能不能别再折腾爷了,还嫌爷不够心烦的吗?
皇阿玛怎么回事?东宫太子,堂堂储君难道就真的这么闲吗?皇阿玛,你家太子忒不上进了,整天围着爷这是想干嘛,您老人家快快把太子圈回去吧!
大概,老天爷不理睬,康熙爷听不见。
“阿玛,四哥病着,儿子待会儿要和弟弟们去探望四哥,您一起吗?若是巧了,说不定还能碰上太子二哥。”沏一壶茶,陪着康熙爷暖暖胃,再惬意不过了。
“嗯?”康熙挑眉,笑了,“前儿个胤礽逗了你一回,怎么,你小子还真是呲牙必报,是个机会都不放过?还真闹得以后没人敢得罪你个小霸王了!”
呲牙必报?早不是个新鲜词儿了,康熙爷赐给八阿哥的词儿,这一类的,大概也能装下一箩筐了。
“胤禛”面不改色,反而扯着嘴角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原来阿玛知道,儿子被太子欺负惨了,您就这么远远地看戏?好看吗?”
瞧着眼前的少年,很是端着一副认真的表情在问“好看吗”,康熙爷刚一口茶水入嘴里,等不及咽下,就喷了出来,幸亏“胤禛”闪身躲得快。
这个表情丰富的孩子,这个轻易就能把自己逗乐的孩子,很难想象,就是当初那个知分寸能守礼、却又冷不丁爱抬杠又倔强的孩子,“怎么?你二哥和你开个玩笑,可也已经送了很多贡品茶叶做补偿了,你小子贪心还不满意?嗯?”
这皇宫里发生的一切,他康熙爷若是想知晓,自然都能知晓的。
闻言,“胤禛”却突然板下脸来,严肃了表情,没了笑意,躬身行了个礼,接着很是认真地回话,“皇阿玛明鉴,儿子是个容易知足的,儿子不敢贪心。”
康熙瞪眼,感情阿蔷的血统里还有四川来的?这小子别的不说,变脸这本事,是年年长进不停歇啊。
于是,“胤禛”赶人了,怕是宫中很难有人敢相信,他一个明明该是码足劲儿要争宠的八阿哥,竟然会拉着康熙爷的龙袍袖子,一扯一扯地把康熙爷送到院子门口,然后,“皇阿玛走好”,关门,还是很有礼貌地躬身……关门。
呼!和皇阿玛应对,简直就是打一场场的硬仗,累得慌!
是时刻都小心翼翼,却又是如此的胆大妄为。
然而,如今这一场又一场的战役,父子俩都打得不亦乐乎,你征我战,你攻我守,你退我进,到最后不了了之,每一次出乎意料之外的收场,就好比今天这般……然后,再下一次,约定不如撞见,再接再厉,爷俩儿乐呵。
所以,康熙爷站在门外,下意识摸摸鼻子,“哈哈”一笑,丝毫不介意,离开。
后边儿跟着的梁九功,早就见怪不怪了,不得不承认,这八阿哥,有点本事,不,应该是很有本事。
“去,传旨让胤礽来乾清宫见朕。”这孩子也太不像话了,现在整天跑去四阿哥那里,连功课和差事都落下了,不能再纵着了。
康熙爷绝对不会承认,是因为“胤禛”那小子的一句显然是上眼药的话,才给太子胤礽改了鞋子尺码硬套上。
太子,是储君,就该有个储君的样子。朕是为了大清江山、天下大计,考虑。
“是,奴才这就去。”梁九功才刚退出一步。
“慢着!不用来了,就让胤礽这两天去户部把漕运的烂账算清楚,然后来见朕。”康熙爷的心眼儿突然又变小了几寸,“限期五日。”
梁九功心下一顿,“是。”太子爷这是踩着雷了。
梁九功传旨的时候,胤礽还在“胤禩”的房里,瞪着继续不怕死埋头闷着的四弟,等康熙爷旨意来了,“胤禩”终于躲不了,一块儿出来接旨,才郁闷着皇阿玛真不体贴病人、埋怨着老二有病能忍这么久都不离开,下一刻,听了康熙爷的旨意,“胤禩”乐了,“皇阿玛圣明”。
世界终于清静了,到底是老天爷听见自己的哀怨了,还是皇阿玛听见了?
胤礽接旨离开的时候,都没回头去看“胤禩”,不用看,都能猜到,这小子准是满脸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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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净了,能入睡了,梦又回来了。
奢望在梦里,感受暖意,哪怕梦醒时分,唯留下冰寒。
胤禛有一件大红的披风,看着就很暖和。
胤禛曾经把这暖暖的披风,亲手为他人披上。
胤禛也是这么暖暖的笑过,对着他人。
那个“他人”,却从来不是他爱新觉罗胤禩,所以,温暖和微笑,从来不是属于他的。
离开那个世界的时候,眼前好似也红红的,鲜红鲜红的,就像是那件美丽的披风,红得鲜血淋漓。
15.割爱
“胤禛”在自己院子里,听了林立带回来的消息,点点头,也没什么得意的表情。
刚才那些话,不过是拿来消遣,若是皇阿玛当真了,那只能是他万岁爷原本就打好了算盘,“胤禛”不会以为,自己一句调侃的话,就能打消了皇阿玛对老二的隆宠。
前世,自己默默地看着,等着老二在储君的位子上混不下去了,于是,随了大流悄悄伸手也推了一把,然而,面对皇阿玛,自己从未有胆子指责胤礽一字半句,想想现如今,呵,倒是这辈子长进了,敢对着皇阿玛拿老二做话题来消遣。
“姑姑,额娘喜欢吃你做的果子饼……”“胤禛”才说了半句。
“我这就去。”方茴立马接话了,走了两步,又回头细问,“主子一会儿要亲自去储秀宫吗?”瞧现在澜妃和八阿哥母子俩日子好了,做奴才们的也自然跟着沾光。
“胤禛”的表情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些什么,“我先去四阿哥那里走走,毕竟和皇阿玛提了,总不能让他抓到下回整我的把柄。林立你去把额娘上回给我的披风找来,那件蓝色的用过了,就把剩下红色那件拿来,一会儿随我给四阿哥送去。”
“是,奴才这就去。”林立虽然有些疑惑,那可是澜妃娘娘亲手做的,主子怎么就这么大方了?再说,平日里也不见主子和那四阿哥有多深交情?
“姑姑,果子饼趁热才好,等会儿我若是还没回来,你就先去,对了,去十四院子里,把他一起叫上去给额娘请安。”说着,自己理了理袍子,想起还有两个能闹腾的小子,“胤禟胤俄若是也在,你就拿我的话说,果子饼甜腻,吃多了对牙不好。”
“胤禛”这话,一下子就逗得方茴笑得没眼儿了,然后再瞧着主子一本正经的模样,又整了整神色,忍笑说道,“是,奴婢一定按着您的原话转告。”
澜妃爱吃的果子饼,的确有些甜腻,也不容易做好,若是九阿哥、十阿哥、再加上十四阿哥几个抢着解馋,怕是留给澜妃娘娘的就不多了,八阿哥拿着话来堵着几位小阿哥,可真有些逗人。
“胤禛”囧了,他不过是实话实说,那么腻人的果饼,小孩子吃多了容易蛀牙,像什么样子!不过,方茴姑姑就爱胡思乱想,真拿她没办法。
当兰淋瞧着八阿哥来访,再看看一旁林立手中捧着的大红色披风,这颜色喜庆、做工瞧着也很精致,可……八阿哥所为何来?
一直记得,就是十三年前,八阿哥出身的那一天,自家主子被狠狠地折腾了一场,宿醉这种事儿发生在一个三岁的娃身上,兰淋或许并不迷信鬼神,却事关重大,难免还是有些信那福祸之说,眼前的八阿哥总不会是自家主子的福星,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况且,这些年,四阿哥对着八阿哥也不怎么待见,几乎没什么交情,兰淋看着四阿哥自小长大,对“胤禩”的性子有几分能揣摩,隐隐察觉,四阿哥有些故意远着这八阿哥。
果然,“胤禩”才见“胤禛”进门,原本苍白的脸色,在下一刻,就变得更加惨白了……兰淋低头腹诽,才刚终于赶走了一个太子殿下,怎么的又来一个能折腾主子的八阿哥?可惜,做奴才的,可没说话抱怨的份儿。
“胤禛”这时还真有些挂不住笑容了,天地良心,他早就不愿计较前世的事情了,也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老八了,怎么这家伙见了自己像是见鬼一样的表情?
不得不说,“胤禛”绝对是别扭了,如果真能“心平气和、恩怨全了”,那么,这些年,也自然不会刻意远着眼前这披着前世自己外皮的老八了。
所以啊,这好些年,在宫中能够相安无事,绝对不是因为两人的恩怨情仇没了,而是,你不理我、我不理你、彼此不理睬而已,装作无事。
“四哥,弟弟知道你这里什么都不缺,可这披风当做弟弟一点心意吧,还望四哥不要嫌弃。”来探望病人,自然要有点意思意思的。
不过,作为皇贵妃养子、太子爷罩着的弟弟,“胤禩”这里的确不缺什么,即便是真缺了个什么稀罕的物件,那也绝对不是他“胤禛”能拿来送人的。
“咳咳……咳咳!”“胤禩”刚张嘴,就忍不住咳了几声,眼睛死死盯着林立手中的披风,大红大红的,一时之间,分不清是梦、还是醒。
兰淋赶紧上前伺候着,“胤禛”退开步子,也不介意自己被个奴才挤到一旁了,有些诧异看见这样的老八……就好似,像极了那些最后的日子,意气风发的老八,最终末路潦倒、狼狈不堪。
“胤禛”很有耐心,好一会儿,“胤禩”终于停了咳嗽,又不顾兰淋的劝阻把奴才们都打发出去了,林立在“胤禛”的眼神示意下,将手中的披风放到一旁,一同退出门外。
“四哥有话要说?”
“你究竟是谁?”
“四哥是病糊涂了?怎的连弟弟都认不出了?”
“你……四哥?”
“是啊,四哥,到底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御医来看看?”
“胤禛!”
“嗯?四哥是问十四吗?那小子前些日子调皮捣蛋冲撞了太子殿下,近来散学后一直在院子里反省思过,四哥是想见十四弟?”
“雍正!”
“雍……正?四哥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累了。”
“那四哥好好歇息,弟弟告辞了。”一番试探,“胤禛”从头到尾都表现得不见丝毫破绽,转身离开,就在推开门的那一刻,“这披风是额娘亲自缝制的,希望你喜欢。”
“……”“胤禩”侧身看着“胤禛”一步步远离,是吗、不是吗?紧皱眉头,无法释怀。
唤兰淋进来,把大红的披风拿到床边,“胤禩”细细瞧着,手指拂过,那紧致的针脚纹路,勾起了久远的回忆。
“主子?您是怎么了?这物件有什么不对劲儿吗?”有些怀疑地看着四阿哥抓着披风,兰淋想要伸手去拿,“要不奴婢先帮您检查一番,看看是不是有什么……”
“不必!你先出去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急急打断了兰淋的话,也不理会兰淋忧心的神情,“胤禩”自顾闭了眼睛,手下却仍是紧紧抓着披风,久久不愿松手。
兰淋出门,百思不得其解,又见了小多子,两人一同伺候四阿哥多年,兰淋难免多唠叨了几句,说道八阿哥怪异的时候,小多子眼神闪了闪,欲言又止。
“怎么了?”
“兰姐,有个事儿,你没问过,我也没说过。”小多子还在犹豫,再对上兰淋的催促的目光,一撇嘴都说了,“你刚抱怨八阿哥,可……虽然平日里看着主子和八阿哥不亲近,但我跟了主子这么多年,明里暗里主子帮衬八阿哥的次数也不少了,只是每次完事,主子都不愿意再提及。”
“怎么?真有这事儿?那……岂不是,主子是看重和八阿哥之间的兄弟情?”兰淋瞪了眼睛,觉得很不可思议。
小多子摇摇头,“这个,主子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还真看不明白,主子更不愿意多说。可,主子是真的见不得,一些不长眼的奴才仗势欺负八阿哥,也出手处置过几回敢克扣八阿哥或是当初……当初储秀宫良嫔的事儿。”
“……”
瞧着兰淋还是不愿意相信,小多子急了,“主子不愿提起,又都是每次偶然撞上的,处置了,回了院子,我自然不敢再提起。”
既然如此,那……四阿哥,与八阿哥之间,得重新审视了!
有时候,梦,也会成真的。
“胤禩”抱着披风入睡,格外香甜,也不怕把崭新的披风给弄皱了。
四阿哥的身子,恢复得很快,毕竟打小被皇贵妃养得结实着,没那么容易垮了的,“额娘放心,儿子好着。”腻到佟昭怡跟前,替她捏着肩膀,“让额娘担心了,是儿子不孝,以后不会了。”
打小,“胤禩”几乎不会让她这个做额娘的操心,这么乖巧孝顺的儿子,是她的福气,“你没事就好。”轻拍儿子的手背。
“胤禩”陪着皇贵妃说笑了好一会儿,昭怡伸手拉过儿子,“胤禛,额娘听说,前些日子,你太子哥哥帮你向皇上请恩,暂时免了刑部的差事。额娘是想,太子也是为你的身子考虑,别再和你二哥置气了,你们兄弟俩儿,打小就是亲近的,也别让你皇阿玛看着伤心,嗯?”
虽然不晓得事情的原委,不过,佟昭怡心里亮堂着,只是,对儿子总归是面上劝着的,和气些才好,不过,知道儿子也是受了委屈,昭怡为了四阿哥,在康熙爷枕边吹起风来,也是不遗余力的。
“胤禩”能这么全身心孝敬这个养母,自然是能明白佟昭怡的心意,心下已经有几分明了,怕是额娘没少为这事儿,在皇阿玛面前替自己求情说好话,“嗯,额娘,儿子大了,有分寸的。太子二哥向来照顾儿子,儿子晓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