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真心无悔

第一章

春天的北京时常的会刮起又冷又干的风，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弥漫着沙尘的气息，路上的女人，很多会在头上扎一条宽纱巾，就脖子一系，既可以挡风沙，又不影响视线，也还不难看。

韩冬阳拧着一个大包，拖着疲惫的步伐，迎着割脸的干风走近一座老住宅小区，乘着小区看大门的老男人不注意，溜进小区窜进一座大楼，然后顺着楼梯一直上到最顶楼，在一家住户门前停了很久，才鼓足勇气，伸手按响了门铃！

很久，无人应门。

韩冬阳松了口气，转身到同楼层另外一家门口，又犹豫了良久，才再次伸手按门铃。

门开了，一个粗大的男人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露出半个脑袋，狐疑的望着他：“找谁？”

“您好，我是××日用品销售公司……”

“滚蛋！”那男人咒骂了一句，“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那一声“砰”的大响，就像一记重拳重重砸在韩冬阳心上！韩冬阳浑身僵硬，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回身，慢慢下到下一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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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家里到北京来已经快三个月了。韩冬阳现在才知道来北京之前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和可笑！

因为陆正盛说，全中国最大的“同志”集聚地就在北京的东单公园，所以一到北京，随便找一家廉价小旅馆放好行李，当天就先去了东单公园！他以为所谓的“最大”，一定满院子都是“同性恋者”，谁知根本不是这回事儿！

公园是很大，放眼看过去，大多数是老人，或散步，或下棋，或聚在一起唱京剧扭秧歌。还有一些年轻人，也大都男女结伴，也有一些年轻的小夫妻，领着孩子在公园里玩耍。当然也会有一些单身男女，可看来看去，都正正经经的，没有一个像“同志”！

中午在离公园不远的一个副食店花一块多钱买了半张东北大饼吃了，下午再去，转了很久，一直到傍晚时分，终于在公园一个角落处看见几个男人聚在一起说笑打闹，其中有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扭扭捏捏的，韩冬阳暗暗吁出一口气，他知道，他总算是找对地方了！

近前的几张长条木凳上都有人坐着。韩冬阳仔细观察，发现大多数凳子往往只有一个人先坐着，接着会不断有人装着不经意的坐过去，一会儿之后，就开始相互搭讪。然后或者双双离去，或者其中一个起身走开，不一会儿又会有人坐过去，跟剩下的那一个搭讪。

韩冬阳定定心，也找一张空凳子坐下来，嘴里装着不经意的哼起一首歌。坐了很久，终于有人慢慢靠过来。韩冬阳心里“卟嗵卟嗵”跳，悄悄扫了那人一眼：应该有三十来岁年纪，长相普通，身材也不高，大概1.70米，比自己还要矮一点！

韩冬阳稍稍有些失望，不过不要紧，只要有真心，长相其实并不重要！

那人在凳子上坐下来，停了一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好像没见过你，过来找朋友？”

“嗯？嗯！”韩冬阳随口应了一声，有点慌乱。

那人又坐了一坐，就将手放到了韩冬阳大腿上，轻轻开始抚摸。韩冬阳吓了一跳，强忍了一忍，那人的手渐渐摸到了他的两腿之间！

天啦！这可是大天白日的啊！韩冬阳猛地跳起来，逃一样离开了东单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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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旅店住了两三天，韩冬阳不死心，鼓足勇气再次走进东单公园。

这一次一直呆到晚上九点，先是一个小青年过来搭讪，也是一上来就摸，又说自己家里不方便，问韩冬阳有没有住的地方。韩冬阳说“没有！”那人就起身走开了。

然后又一个人过来，倒正正经经的跟他说了一会儿话，很体贴地说天晚了，问他冷不冷，要不要到他家里去继续聊。韩冬阳心想终于遇到了一个不只是需要一时发泄的“正经人”。

于是起身，跟着那人回到了他的住处。

那人长相身材都一般，不过韩冬阳不在乎，他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要有一个人愿意真心实意对他好，他就愿意付出全部！

——但可惜事与愿违！

两个人躺在床上，一开始还谈得很开心，谁知等到那人伸手过来抱住韩冬阳，而韩冬阳被动的接受了那人的发泄之后，那人就变了脸：“实话说，我是专门出来卖的，你既然同我做过了，就得付钱！”

那人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好像世上就不存在“羞耻”这个词！韩冬阳只能惨笑，也许冷酷的现实早已经麻木了他的神经，他居然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吃惊、或是愤怒，有的，只剩彻彻底底的迷茫，和绝望！

“我没钱，你杀了我吧！”他说，那一刻，是真的完全没有了生的欲望。

那男人反而愣住了，瞅了他半天，才跳下床去搜他丢在床下的衣服。幸亏当时去东单公园的时候，韩冬阳把剩下的几百元钱藏在衣包里放在旅馆保管。那人搜了半天才在钱包里找出来零零碎碎的几十元钱，恨恨不已的又从钱包里找出身份证，把空钱包丢在床上！

“他妈的真倒霉！赶紧给我再送二百元钱来换你的身份证！”

“你杀了我吧，痛快些！”韩冬阳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了无生气。

“你以为我不敢？”那人忽然拉开抽屉从里面抓出一把刀子，一跳上床恶狠狠的将刀刃抵在韩冬阳的脖子上！

韩冬阳闭上眼睛，等着剧痛来临。良久，没有动静。韩冬阳张开眼睛，瞅着那人：“大哥，你快点好不好？”

“妈的！”那人愣了一下，不得不将身份证扔给韩冬阳，“算我今儿发善心，你赶紧穿了衣服离开我这儿，否则等我的哥们儿回来，你想死都死不了！”

韩冬阳叹气，他很清楚他所谓的“哥们儿”不过是为了吓唬他，但他什么话也没说，也没力气去跟他争那几十元钱，只是默默起身穿上衣服，将身份证装进空钱包，开门走出去。一走出去，“砰”的一声，那人将门在他身后重重碰上！

夜凉如水！韩冬阳机械的迎着冷风拖着疲软的脚步往前走，走了很久很久，越来越不辨东西，最后只能在一个过街通道中冷飕飕的蜷缩了一夜。

第二章

韩冬阳从顶层往下一连敲了几道楼层的住家大门，不但连一套日用品也没卖出去，到最后可能是有住户打了电话投诉，小区老保安追上来，怒气冲冲的扯住韩冬阳的包裹就要往楼下扔，韩冬阳死扯住不丢，一边不住的道歉说着好话，一边拉拉扯扯下了楼。老保安骂骂咧咧的把韩冬阳的包裹扔到大街上，临走还放出一句狠话：“再敢偷偷溜进去，我把你当小偷抓起来！”

韩冬阳默默无语，从地上捡起包裹，望着大马路上窜流不息的车辆，忽然有一个念头从心中滑过：“如果被车撞死，不断可以了却痛苦，说不定家里还可以得到一笔丰厚的赔偿！……可是，万一死不了，只是落个残废呢？”

他呆呆的想了一阵，找个地方坐下来，从兜里拿出钱包，打开来数了又数：只剩下几十元钱了，再这样继续下去，就真的要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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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在东单公园遭遇那件事之后，韩冬阳再也没有去过东单公园。他来北京本来是为了寻找他的幸福和爱情的，原来只是痴心妄想！如此繁华广大的一个北京市，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他的幸福存在！

他上一辈子一定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坏蛋，所以老天爷这辈子要使他倍受煎熬！

身上的钱一天一天越来越少，即便住在最破烂的旅馆里，即便每天只用一张大饼充饥，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可是幻想还是有，他不能就这样真的让自己饿死，他现在要做的，只能是先出去找工作，想办法先让自己活下去！

进职介所要交钱，而他没有多少钱，他只能靠着双脚一条街一条街找人家门口张贴的招工广告。可是他的文凭太低，稍微有点档次的工作人家都看不上他——实际上他也不敢进去面试！

一连转了好几天，几乎走遍了大街小巷，最终，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进入一家日用品销售公司。

那是一家专门做日用品倒买倒卖的销售公司，大量的招收业务人员。吃住什么都不包，也没有工资，公司会扣压来应聘的业务人员的身份证，然后每天提供给他们一大包日用品，并划定区域让他们挨家挨户去兜售！

韩冬阳从小见了生人连话都不愿说，现在却不得不背着一个大包每天挨家挨户不停去面对各式各样的陌生人。大部分时候迎接他的都是人的冷脸和白眼，极少时候刚巧碰到人家里缺少他卖的那几样东西，才会跟他讨价还价，之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再等晚上回到公司，公司会清点业务员卖出去的东西，按一定的底价收回现金，多出来的部分大概也就是当天总销售的5%—10%，就是各个业务员劳累一天的报酬了！

很累，身上累，心里更累！公司不停的招收业务员，却不会对他们做任何的业务技巧培训，事实上也不需要培训，就看谁会骗，会哄，跑得够快，心理承受能力够强！最好最勤奋的业务员一天也可以赚到七八十元钱，可韩冬阳一连两个月下来，运气好的时候每天能赚到二十几元，运气不好，就只能赚到十块八块钱，连房租吃饭钱都不够。

今天就属于运气不好的！当韩冬阳拖着疲惫的步子在公司规定的时间赶回公司，一清点，又只卖了不到两百元钱。在财务处交了钱，经理将他叫进办公室。

“韩冬阳，你来应聘的时候我觉得你的沟通能力非常强，是个天生的销售人才，可两个月过去了，为什么就看不到你的进步呢？”

韩冬阳无语，他知道经理所谓的“天生的销售人才”只不过是一种吹捧和激励，因为销售人员并不用花费公司专门的培训及管理成本，包括吃饭住宿、甚至跑业务时的交通费，都是业务员自己掏腰包，所以就算每天只卖两百元钱，多一个也胜于少一个。也因此，在经理嘴里，所有来应聘的人员，都是“天才！”

可是他不做这个还能做什么？他已经碰过很多次壁，除了这里没地方要他，何况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除了坚持做他的“销售天才”，他已经别无退路！

所以在良久的沉默之后，韩冬阳抬起头来求教的看着经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站到人门前，心里就很恐惧，不敢敲门，好像……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就不要给自己恐惧的时间，见门就敲！”经理说，很果断，也不容置疑。

从经理办公室出来，有同事约他一同出去吃饭，韩冬阳婉言拒绝，闷闷的回去公司帮业务人员租的集体宿舍。那其实是一家地下旅馆，每个床位每月收一百元钱租金。当然这笔钱也是业务员自己出，公司只是方便统一管理而已。

宿舍很潮湿，散发着一股霉味。韩冬阳先进公用浴室洗了澡，然后出来，走到离公司很远的一个路边小吃摊花两块钱随便吃了点东西，之后沿着路边游荡了一阵，在一家网吧门前站住脚，摸了摸口袋，犹豫了又犹豫，终于还是走进了网吧。

上网一个小时要两元钱，够他一顿饭钱了，可是他空虚的内心需要有一点什么东西来充实，否则他真的支撑不住了。

内向而实在的性格使他根本就不适合作销售，那跟他从小的梦想实在反差太大，可是他无从选择，不得不做！每天身上的累是次要的，内心深处的累才真正让他生不如死！事实上他不怕死，死对于他来说真的是一种痛快的解脱，可是他不甘心就这样一死了之，为什么老天爷要把他生成如此与众不同？凭什么他要忍受这样的磨难这样的内心煎熬？他要找出他生命的理由，他必须试着去找一找，否则他死不瞑目！

诸如东单公园之类的“渔场”他是再也不敢光顾了，幸好从前在朱志勇家里陆正盛教会了他上网，所以在心里实在空虚到不能支撑的时候，他就用少吃一顿饭省下来的几块钱到网吧上网，在网上寻找刺激寻找安慰。

在一台电脑前坐定，打开网页随便浏览了一下新闻，终于还是忍不住打开了一个“同志”聊天网站。

韩冬阳其实并不喜欢上“同志”网聊天，总觉得那是一个“另类”聚集的地方，而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一个“另类”！——他没办法控制他的心，可是他善良的天性高尚的道德观并不比任何一个所谓的“正常人”低贱！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另类”，异性相吸是自然界最天经地义的规律，可是在他身上不适用，就算他有再善良的天性再崇高的品德，他仍然是一个“另类”！

所以他不得不上“同志”网聊天，不得不找“同类”寻求安慰，寻求一种可以排遣空虚和寂寞的方式。

在“同志”聊天网站里他“认识”过好些人，这些人总会在第一时间问他年纪身高长相等等，然后就约他出去。最先几次他去了，然而这些人要么太“娘”，要么太丑，或者就太老，其中有两个长相身材年纪都还过得去的，他壮着胆子去了他们的住处——自从有了东单公园的遭遇以后，很多时候他不得不壮起胆子！——然后一进家门，那两人无一例外都是马上就要上床。那使他不得不赶紧转身逃走！曾经的“东单公园”事件，已经在他的脑海里根深蒂固，他很怕会再次掉进陷阱！更何况他之所以跟人回家，绝不是想要一时的生理发泄，而是希望先认识一个能够相互诉说相互支持的“同类”朋友，然后在之后的交往过程中，或许可以慢慢培养出爱的感觉！——即便已经吃尽苦头，内心的渴望，仍然没有完全泯灭！

有人跳出来跟他聊天，一句“你好”的简单问候之后，马上又是：“介绍一下你的情况！”

一连几个都是这样，韩冬阳叹了口气，一个小时已经快到了，他准备下机了。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人跳进了他的私聊区！

“你好，看你的网名很不俗，介绍一下你的情况？”

——韩冬阳用的网名叫“风文”！

“为什么要告诉你？”韩冬阳随手打了几个字进去，真的准备关机了。

“我，182/73/25，公平点，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私聊区里又跳出一串字。

韩冬阳心里一跳，这个人1.82米，73公斤，那比高强还高还壮，正是他最欣赏的那一类型！25岁，也正是风华正茂！

“我，173/63/25，可以了吧？”他不由自主作了回答！

“介绍一下你的长相！”对方又发过来这样一句话！

“不知道怎么介绍，丑八怪一个！”韩冬阳有些没好气的输入几个字，这个人百分之一百又是个想找一夜情的！

“呵呵！那一定不会丑，我们见个面吧！九点半钟，我在××区××路××宾馆等你，到了以后，你到前台说找李先生就行了！”

对方一说完不等他回复就下线了，好像知道他一定会去，那让韩冬阳的自尊大受打击。

“约在宾馆见面，八成不是骗子就又是一个靠卖的，不理他！”他心里想，一边关上电脑，走到柜台结了帐。

走出网吧，韩冬阳深深吸一口夜晚清凉的空气，然后慢慢吞吞向着宿舍的方向走，一直走到一个公交站牌，他却不由自主停住了脚：也许机会就在眼前，他死都不怕了，还怕再冒一次险？而且，这个人如果真像他自我介绍的那样的话，那就很值得他去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