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陵 下+番外——乐乐威斯
乐乐威斯  发于:2014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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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炎育陵终于后悔了自己硬是要谭峻和幸恬带他到购物中心逛,在他的认知里,携女朋友出门就是要去逛街,才不是去看什么越野单车!

谭峻首先提议离开,何幸恬马上附议,炎育陵本来也想要走了,可见何幸恬似乎在以谭峻马首是瞻,他就满心不服,说肚子饿了要吃东西,然后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何幸恬的手,走进正好就在前方不远的一家快餐店。

在位子上坐下不久,身旁的人便纷纷开始拍照,那个某某报的记者也跟来了,站在远处用单眼相机照了又照。

谭峻黑着脸说——别吃了,赶快离开。

何幸恬毫不犹豫地赞同,还一边用力把手从炎育陵掌心中抽出来。

“你不是我女朋友吗?为什么不听我的,要听他的?”炎育陵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冲动到说出这样的话?那一刻,他看见谭峻眼里的嫌恶,以及何幸恬略带愤怒的尴尬。

“先别说这些了,我们快走。”何幸恬当时站起了身,炎育陵没及思考便又抓着她的手。当时,他听到周围传来口哨和惊叫,当然也不乏摄像快门。

何幸恬再度甩开手,脸颊涨得通红,谭峻把手臂放到她肩上,她居然没有闪躲。

炎育陵顿感被羞辱,一声不作,起身就往店外走,经过靠近店门的一桌客人时,他听见其中一人用嘲笑的语气说——现在女孩子都嫌你脏啦!死同性恋!

炎育陵愣在当处,瞪了瞪这么说自己的年轻男子,那男子当作没看见,撇过视线悠哉地喝汽水,与他同桌的人则都在偷笑。

炎育陵想问那人为什么这么说自己?身后已传来何幸恬的叫喊。

“育陵!等等我们!”

听见‘我们’,炎育陵感胸口一阵窒息,他深吸口气,拔足便跑,跑了好几个转角,完全没回头看是否有人追自己,一个劲儿往人少的地方跑,直到进入了楼梯间才停下来喘气。

谭峻与何幸恬的电话不停打进来,炎育陵看着手里的手机无数次响了又停,等到没那么喘了,他也想好自己要去哪里,便关了手机电源。

写着B1的门近在眼前,炎育陵放慢脚步,此时膝盖已不是酸痛,而是剧痛,像被扎了烧烫的针。他在最后一级梯级坐下,回想芦绍宗教他可以舒缓膝盖疼痛的方法,用拇指给自己左右膝盖轮流按揉。前阵子虽然有察觉膝关节在蹲下站起时会有点酸麻,可不至于会影响走动,所以芦绍宗教的这个方法还是第一次使用。

揉着揉着,疼痛依旧,炎育陵不确定是自己手法错了,还是芦绍宗根本没有教对。他决定放弃,咬牙扶着楼梯扶手站起身,疼痛令他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

“知道痛了?”

炎育陵瞪大眼,摒住呼吸。他确定,身周没有人。他不确定,刚刚那把男人的声音,是回忆还是幻想?

很温柔。

那句话,很温柔。尽管字面上的意思是责骂。

原先被愤怒占据的情绪,突然被满腔委屈给取代,突然,没来由地想要撒娇,突然,觉得自己有一个可以撒娇的对象。

这么想的同时,竟激发了身体的记忆。炎育陵把手放在腰间抚摸,想象着自己站不稳的时候,有一只强壮臂膀搂着自己的感觉,意外地,不难想象,炎育陵甚至自然而然地想象那只手的无名指有一枚白金指环,他摸着那枚指环,指环上刻了字。

“这只刻的是‘路’,你猜另一只刻什么?”幻听又来了。

“韩。”炎育陵竟对幻听做出回答。

“韩……”他低低重复这个字,这个姓氏。早上在电话里和谭峻吵架时,谭峻似乎提到了某个姓韩的人,所以这个人不是幻想。

这个姓韩的人,确实存在,并且对自己很重要。

炎育陵双手抱头,紧紧合眼,是谁?是谁?他努力地想。

“女孩子都嫌你脏啦!”很不幸地,他又想起了最近的记忆。

炎育陵咬着发颤的嘴唇,暗骂自己——没用!连记忆也会失去,真的是个废物!

当回忆一点一点回来,炎育陵意识到那个曾经以为五年那么短,不记得也没关系的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痴!

他现在知道过去那五年,他谈恋爱,分手了,考试考砸了,屁股被抽得疤痕累累,父母离婚,自己离家,当歌手,膝盖受伤,身体操坏,然后做了被人认为很肮脏的事。

还有,认识了一个姓韩的人。

芦绍宗、父亲、谭峻、何幸恬,这些人都有意无意地在隐瞒自己所忘记的事。

炎育陵决定去找其他能够解答自己的人。

他心里的人选不多。

推开沉重的门,眼前蹲着三个正在抽烟的外籍男人,他们身穿清洁工人的制服。

炎育陵呆住了不动,见这三人只扫了自己一眼,便毫不在乎地继续吞云吐雾。

他觉得这三人在瞧不起自己。

因为自己是个很脏的人吧?

咬牙握紧了拳,炎育陵一跛一拐走进地下车库,沿着方向牌找到了车库入口,从那里离开购物大楼。他想到车库人少,比较安全。这时他又后悔了自己没有戴帽子和墨镜。

炎育陵在大路拦了计程车,上去后想了想,说出一个住宅区的名称。

父亲说,母亲和弟弟住在外公家。

还好,他还记得外公住在哪里。

******

公车无法直接抵达外公居住的半山高级住宅区,只能在附近的商店区下车,然后步行大约五公里的距离到山下,再沿斜坡爬一段至少有三公里的路才能到达家门口。

炎育陵难得会到外公家,有时一年内甚至一次也没有,他记得最后一次去是初中二年级。那时父母去了趟二人度假,弟弟交给外公照顾,母亲本来也要他暂时到外公家住,还好父亲反对了,说他一个人顾家没问题。

弟弟搬过去的第二晚打电话回来说很想念家里的枕头,炎育陵便大老远给弟弟送枕头过去。那一次去,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都留下了不好的回忆。弟弟硬拉着他留下来吃晚饭,从下午至晚餐时间的短短三个小时,他不太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事,不小心弄脏沙发或墙壁之类的吧?总之是被罚站了、挨打了、挨骂了,饭根本没得吃,就被赶出来了。

外公责备自己的苛刻嘴脸、外婆和舅舅的冷眼旁观,以及表兄弟妹一边看热闹的态度,炎育陵记得真切实在。对这些人,他除了讨厌、还是讨厌,面对准备动手打自己的外公则多了份恐惧,除此就没有任何暧昧的情感,见面时不得不表现出来的尊重,只是用以保护自己的面具。

一路前来的途中,炎育陵想了很多可能导致母亲讨厌自己的原因。其实以前就怀疑过,母亲和母亲的家人讨厌自己并不是只因为自己没有弟弟讨喜,只是,他总会下意识阻止自己往更合理的方向去想。

那晚被父亲点醒,炎育陵觉得思路顿时一片辽阔,他可以自由地想,不再会有奇怪的阻碍在他往坏的一面想时,告诉他‘没有这回事’,然后把他赶回原地踏步、无法前进的圈圈里。

能够使得母亲一家人都憎恶自己的最合理理由,一定是血缘。

外公家是有头有脸的家族,不愿意接受一个野种是很正常的。

炎育陵心想自己可能不是母亲所生,所以父亲才不敢告诉自己真相,因为这么一说,就等于承认了自己这么多年来遭虐的罪魁祸首就是父亲。

抱着这样的心理准备,炎育陵义无反顾往前走,他觉得自己可以冷静地承受母亲对自己坦诚这个事实,没有什么好怕的,他要告诉父亲,他有足够的勇气接受任何残酷的真相,他要父亲一砖一瓦为自己堆砌记忆中缺失的部分,然后,他就会抬头挺胸开始新的生活。

男子汉,要勇敢,不可以逃避。

叽!

突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在身旁响起,自我保护意识促使炎育陵赶紧往行人道内退,他皱眉瞪了瞪停在路边的一辆显眼橙红色双门跑车,暗骂司机‘没礼貌’,便继续往前走。大概再走五分钟就会抵达进入住宅区的守卫处。

“喂!”

炎育陵听见身后有人叫唤,他停步回头,见是车里的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戴着墨镜,炎育陵当下认不出他。

“表弟,是你吧?”那人没有摘墨镜,炎育陵走上前,近距离打量了一会儿,才依稀认出这人是叶崇杰,自己的表哥。

“表哥。”炎育陵客套地叫了声。

“大明星,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叶崇杰阴阳怪气地问,手肘靠在车门边,像在搭讪路边女郎。

炎育陵对叶崇杰的态度感到不满,抿着唇没有马上回答,叶崇杰立即就接话,性急的个性和炎育陵所记得的一样。

“我在网络新闻看到了,你居然那样光明正大带女朋友逛街?别说我不不提醒你,你现在是非常时期,低调点好,你闹出来的事啊,可不是装失忆就能一了百了!”

“我没有装。”炎育陵不悦地瞪着叶崇杰。

叶崇杰脱下墨镜,上下看了炎育陵一遍,不屑地笑道:“真的假的?那我得提醒你,你还欠我们家一个签字啊。”

“签字?”炎育陵一头雾水。

“嘿嘿。”叶崇杰暧昧不明地笑,边摇上车窗边道:“上车吧,你不可能只是路过,我送你一趟。”

坐车能省下很多时间,炎育陵想速战速决,便不多考虑,绕到另一边车门上了车。

在车上,还是叶崇杰先开口。

“喂,认不认得这辆车?”

炎育陵暗忖叶崇杰是要炫耀这辆看就知道很名贵的跑车,便不耐烦地应:“我对车没有研究。”

“哦。”叶崇杰牵着嘴角摇头晃脑,“是真的失记咯。”

“这车……”

“是你送给我的。”叶崇杰笑眯眯地抢炎育陵甫开口的话。

炎育陵眉头锁得更紧了,他厌恶地瞪嬉皮笑脸的叶崇杰,心想这人把自己当傻子,会以为他说的话是真的,于是便撇过了脸看窗外,决定不和这人浪费唇舌。

“我不知道你是要来干嘛啦?如果是要看你妈,算你运气好了,你妈才刚出院,家里现在也正好没人,唉不过正事非早点做不可!你别怪我打扰你们母子团聚,我必须叫二叔马上回来让你签字。”

叶崇杰边说边拿起了手机,单手在手机屏幕快速地滑动并按了几下,便把手机放下,在这短暂的片刻,车速惊人的跑车已经驶到了正在缓慢往左右开启的自动铁门前。

既然母亲在家就行了,炎育陵下意识不想多和叶崇杰交谈,甚至不想问他母亲为何住院,等从母亲口里知道了真相,他就要和这些根本不把自己当亲戚看的人断绝来往。

至于叶崇杰说的什么签字,他会顺便问母亲是怎么回事?如果不重要的话他也不管了,不想在这栋曾经给过自己不少痛苦回忆的豪华房子多逗留一秒。弟弟不在亦是好事,弟弟才刚满十六,是小孩子,大人的事不应该牵扯到他。

以后再设法与弟弟取得联络吧!炎育陵这么想。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他不会忘记自己曾经那么疼弟弟,而弟弟也很喜欢他。他依然认为自己对弟弟有责任,就像对父亲有责任一样。因为父亲和弟弟,都没有愧对自己。

炎育陵下车随叶崇杰进屋,外籍女佣早已打开了门迎接,弯身替叶崇杰把鞋子放到鞋架,接着要去拿炎育陵刚脱下的鞋,炎育陵即告诉她不需要,说自己很快就走。

女佣转而去问叶崇杰该招待客人什么?叶崇杰歪着头对炎育陵说道:“你是客人还是家人呢?”

炎育陵实在不想理会叶崇杰,可外公的房子太大,一间一间房去找母亲的话也太滑稽,便强忍不耐烦道:“等我见过了我妈,问了我想知道的事,我和你们就再也不是家人,我也永远不会来这里做客。”

叶崇杰一脸不置可否,像在听小孩子夸海口要征服世界。

“你妈应该在房里,跟我来吧。”叶崇杰说着就往楼上走。

炎育陵跟着叶崇杰上楼,外公家的二楼以上对他来说几乎就是禁地,即便是母亲生了弟弟在这里坐月期间,他也不被允许上楼。当时弟弟就像一个小王子,父亲不在的时候,他连想碰一碰弟弟圆滚滚的脸颊、摸摸弟弟软软的小手,都必须征求那些鲜少正眼看自己的大人们的同意。

如今踩在二楼走廊的木质地板上,炎育陵霎时感到了一丝骄傲。以后不会再被讨厌自己的人欺侮了——他想。

叶崇杰停在一扇门前,敲了敲,有人来开门,是个护士打扮的年轻女子。

叶崇杰嬉笑着向那护士打眼色后才走进半开的门,炎育陵的视线因此而被他遮挡,看不进房里。

“姑姑,有人来找你。”叶崇杰在房内说道。

“谁呢?”

“猜猜?”

“你啊,真是没点正经!这样子什么时候才能娶老婆?”

“我哪需担心啊?等着嫁我的人可多了。”

“到底是谁找我?别让人家在外面等。”

“是育陵,他回来了。”

对话到这里便停顿,母亲没有说话,炎育陵原本还很冷静,可母亲的沉默让他禁不住心跳加快。其实在一听到母亲的声音时,他抱着的‘兴师问罪’决心就已经默默地动摇了。

一会儿,叶崇杰说道:“如果不想见……我请他回去吧。”

不想见?炎育陵立刻感到气愤!母亲凭什么不愿意见自己?现在受伤害的人是自己吧?

母亲还是没有应声,炎育陵正想冲进去,刚刚那个护士便出来了,叶崇杰随后出来,对炎育陵道:“进去吧!慢慢谈,都是一家人,你别绷着张脸!”

“我会很快,你不用找舅舅回来,我不会等。”炎育陵侧身挤进房,他不想给叶崇杰机会进来插嘴捣乱,便顺手带上门,上锁。

母亲的睡房很宽敞,面积几乎就是父亲现在所居住的整个单位了。母亲坐在一张双人床边,背对着自己,身穿米色的上衣,头发盘了起来,塞进头上戴的针织帽子。

炎育陵没发现房里有任何医疗设备,暗想母亲应该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病,请个私人护士大概只是做很基本的身体检查,反正外公家有钱,奢侈是他们的本色。

“还回来干什么?”母亲冷淡的言语打破了沉寂。

炎育陵倒吸口气,紧咬着唇。虽然已接受了母亲讨厌自己的事实,但面对母亲对自己毫不掩饰的憎恶,仍然让他感到心寒。

“我有些事想问你,问完就走。”炎育陵逼使自己也回以冷酷的语调,母亲怎么对待自己,他就要以牙还牙。

母亲微侧转身来看自己,面上皮肤白里透红,皱纹根本看不见,美丽的容貌和炎育陵记忆中相去不远。或许母亲是化了妆吧?有心思化妆的话,身体状态亦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且母亲的一双黑眸特别有神,炎育陵能确实感受到母亲眼神里的厌恶。

“你还能走去哪里呢?哼。”叶雅冷哼,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一张藤制摇椅坐下,抬眼瞄了瞄脸红气粗的儿子,得意地轻轻一笑,从摇椅边拿起一本相册翻阅。

母亲的冷酷令炎育陵顿感一阵手足无措,才说了几句话,他便已处于下风。

“我……我长大了,可……可以自力更生!我想……想去哪里都行!”阵脚一乱,炎育陵话也说不顺了。

碰。叶雅把厚厚的相册合上,眼神凌厉地盯着儿子:“翅膀硬了就想走?真是白养你了。”

“反正你都不喜欢我!我留下来干什么?而且……而且我……”炎育陵吞了屯口水才接道:“我不是你亲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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