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誓——阎浅蓝
阎浅蓝  发于:2014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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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当华丽的双页大门缓缓打开,迎七殿下八殿下的声音在宫廷各处响起,一切都是和乐安宁的景象。甚至连凌梓飏也不知道的是,在他一手打造堪称遗世独立的南苑中,已经有一个绝对会让他惊讶的人在等着他。金织玉坠的卷帘被轻轻撩起的下一刻,凌梓飏也愣在当下,屋内那个突兀出现的气息熟悉而绵长。

冰冷的视线从放着线报的几上移转,一袭黑衣的男子正放荡不羁地用一只脚勾着横梁,将自己倒吊在重重帐幔间,琥珀色的眼眸中笑意满满。见凌梓飏看过来,男子越发笑得眉眼弯弯,另一只脚轻踏横梁,身子轻若无物地飘下来,稳稳落地。

本来掩盖容貌的大兜帽随着主人的动作落在身后,披散的墨发和琥珀样的眸子顿时都在凌梓飏的视线内无所遁形。男子毫不在意,笑容不减,躬身为礼的动作里还带着点讥诮,“好久不见,我的殿下。”

第8章:转折的开始

凌梓飏上前两步狠狠拍了那男子的肩,带着三分惊喜七分疑惑,“你怎么会在这里。”

如果慕宸洛此刻在这里,一定会万分惊诧,因为和凌梓飏对面而立的这个男子,正是血殇宫宫主谢弋梒。

谢弋梒不答,挪步到桌边,屈起食指,拿指节滑着案头厚厚一叠线报,转头笑,“外面都在传,当今圣上对七殿下荣宠有加,而今,七殿下成人礼在即,这太子之位……”话只说到到此处,凌梓飏便皱了眉。

原本这番话并没有什么错处,凌魅身为当朝陛下,对凌梓飏确确是偏宠已极,宫中只盛传是凌梓飏年少有成,品貌俱佳,文武亦远过几位兄长,得到偏宠自然是情理之中。然而,凌梓飏自己却明晰地知道,所谓的荣宠,尽皆不过是因为父皇对母妃的千般纵容,爱屋及乌罢了。

谢弋梒自顾划着纸笺,伴着轻微的纸页翻动声回响,继续道,“蓝贵妃担忧七殿下不久将身处权利争端的中心,心心念念着七殿下安危,故而托信给我谢家老头子。”说到这里,谢弋梒抬头对上了凌梓飏阴晴不定的眸子,摊手状似无奈地道,“于是我就在这里了。”

凌梓飏眼底有丝阴霾闪过去,但仅是不能被捕捉的刹那。皇宫之中这特立独行的南苑,里面无一不是凌梓飏的心腹之人,这些各有所长的手下聚为一处,势力原是帝皇不可能放任的。但凌梓飏依然仗着凌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将整个南苑造成这宫中遗世独立的存在。谢弋梒这会儿能站在他的书房内,已经极让他意外,他说的这番话更是令凌梓飏心思百转。

在没有利益胶葛的时候,二人可说是挚友,原本凌梓飏以为,血殇宫一别,再见不知何年何月,料不到竟在深宫之中再见面。当然,心中这些思绪晃过去,面上却还是半点不透的,凌梓飏靠在桌边认真望着谢弋梒,“宫中可不比别处,虽然这南苑可说是我的地盘,却难免有委屈之处,你何必放着自在的血殇宫主不做。”

谢弋梒丢开手中纸页,蹭上桌边檀木椅的一边扶手,难为他就着这样的姿势也坐得稳当,开口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调子,还带着点素来的轻佻,“碧落峰顶呆久了总归无趣得很,我特地下山找你,难不成七殿下不欢迎么?”

凌梓飏无奈,只再追问,“要跟在我身边,你到底是从我母妃那里谋了个什么差事?”

谢弋梒踮着脚尖蹬着桌脚,故意拿捏着虚浮的声音道,“谢家虽为武林巨擘,但小人幼时叛逆,却是族中弃武从文的典型,所以也只能做个小小伴读而已。”说完还带着点悔意似的叹息。

凌梓飏蹙眉听着,越发无奈。谢弋梒这种轻佻又讽刺的语调,他听了不下百次,哪里还会计较。但此刻着实多事之秋,想必谢弋梒所说的立太子之事也不是空穴来风。早知道回宫要生变故,凌梓飏望着谢弋梒一如既往不羁的样子,一时竟也犹疑,好在二人是友非敌,即便不是助力,总不至于掣肘。思及此,便将心底些许疑虑暂且抛开,扬声唤侍女上了茶点,一边看似不经意地将桌上一沓纸笺收拾了。

谢弋梒自然是毫不客气,浅浅啜了口茶就夸赞出声。安静的室内,茶香伴着一点点甜腻的点心香味微散开来,二人对坐下来闲谈,凌梓飏还是惯来冰冷的面孔,倒是谢弋梒,不知是为了什么,显得万分开心的样子。

在凌梓飏和谢弋梒惬意地在书房品茶的时候,慕宸洛正跟着凌剑在偌大的南苑之中来回穿梭。凌剑是凌梓飏身边近卫,又深得其倚重,在这南苑内,几乎可算是一人之下的地位。慕宸洛一路暗中打量着领着自己熟悉南苑各处的这个男子,心底微微叹气,别的暂且不说,只这张冰山脸,实在是和那个做主上的如出一辙,原还想能探得丝口风,看来也并不容易啊。

凌剑本是带着慕宸洛从南苑外层开始,一点点向中心走,在半路走过大片的灵药花圃的时候,却不意看到了一个绝对陌生的背影。南苑之中从上到下听命于凌梓飏,凌剑身为凌梓飏身边得力之人,虽不敢妄言将所有南苑中人识得一清二楚,但这会儿已走到内苑范围,这陌生人便很值得注意了。

慕宸洛极敏感地注意到凌剑眼神的变化。若说凌剑刚刚还是千年难融的坚冰,只是令人发寒的话,那么,现在,凌剑整个人就是已经出鞘的利剑,随时准备着择人而噬。他毫不怀疑,如果那个正被凌剑用带着杀气的眼神死死盯着的背影,有一点不妥,定会毙命当下。

凌剑侧头瞥了慕宸洛,那样带着明显警告的眼神,深刻得让慕宸洛了解到自己的不被信任。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凌剑已经在他视线内消失,飞身拦住正步出园圃的人。

慕宸洛在原地犹豫了一下,也提气追了上去。凌剑站在那人对面,气息明显极其不善,甚至手已经搭上了腰间剑柄,但是慕宸洛感觉得到,凌剑在压抑,压抑蓬勃欲出的杀意。刚刚远远看见的那人的确不是南苑中人,但是,不知凌剑因为什么,似乎颇有些忌讳。

慕宸洛默默立在落后凌剑半步的地方,打量那个看起来年纪还小的男子。虽然还是个男孩儿的样子,但是一身衣装尽是华贵,腰间缀的那块血玉更不是凡物,容貌也很有几分精致,让慕宸洛着实好奇他的身份。

凌剑望着对面的男孩子,吐出的话语毫不容情,“莫非堂堂的茗王府都不够安公子游逛,要公子费这般大力气到宫中区区一个南苑来赏景么?”

对面那粉雕玉琢的男孩子听了这话,脸上显出一种世家子弟特有的倨傲,道出的话却字字刺耳,和他的外表全不相称,“本公子带着王兄的礼物特来看望你们家主子,也是你这奴才能拦的么,原来这南苑中如此尊卑不分。”

男孩子明显的眼高于顶,凌剑按在剑柄上的手数次攥紧,却到底什么也没做。无他,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男孩子,乃是安家三代单传。

安家在军中势力庞大,安贤老将军只一子一女,其女便是而今的安淑妃。虽不受宠,到底也位列四妃之一,而其子也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却在几年前与神隐的冲突中战死沙场。因此这安鑫柟安公子在极度的纵容之下,向来是个不把他人放在眼里的纨绔子弟。

凌剑向侧面退了一步,向安鑫柟做出了请便的手势。安鑫柟的眼神却越发带上了轻蔑,本来事情就算这样过了,凌剑已经暗中打了手势,要暗处的影子缀上去。然而,安鑫柟正与凌剑擦身而过的时候,不经意注意到了本来隐在凌剑身侧的慕宸洛。

慕宸洛原是不引人注意地低着头,却不妨已经要离开的安鑫柟斜跨了一步,探手去触自己脸颊。慕宸洛惊了一下,反手挡过了安鑫柟这一下,将头垂得更低,让散碎的额发越加遮住眉眼。但安鑫柟却并不罢休,负手沉声,“抬头。”

慕宸洛暗暗咬牙,眸底厉色闪过,却压下愠怒抬头,唇角是惯来的弧度,带着温润无害的恭顺,“见过安公子。”

安鑫柟半点不掩饰自己的痴态,盯着慕宸洛的脸竟看呆了,不由自主般地又伸手去抚慕宸洛脸侧,嘴上更加轻薄起来,“好一个美人,在这南苑中岂不委屈了,跟了本少如何?”

慕宸洛轻易地侧首闪过,抬手顺着散落在耳边的发丝,心底泛起翻滚的厌弃,面上却依旧无甚反应,“安公子说笑了,七殿下自有用人之明,委屈二字无从谈起。”

碰了个软钉子,安鑫柟瓷娃娃般的脸有一瞬的扭曲,“不过是个靠后面爬上来的玩物,本公子看得起是你的福气,果然这南苑中尽是不识好歹的东西。”

这话波及颇广,凌剑也听不下去,踏前一步,开口已经是警告,“这里不是安公子胡闹惯了的茗王府,若是公子不懂收敛,凌剑可要冒犯了。”

安鑫柟转头狠狠瞪着凌剑,似乎也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回头再望慕宸洛,光影流转间,侧脸优雅的线条显得分外美好。安鑫柟犹豫了一下,却又想到来时表兄说得话,像是找回了几分底气,看着慕宸洛的眼神带上越发赤圌裸的欲圌望,依旧嚣张道:“本公子看上的东西可少有得不到的,莫非要本公子用强么?”

慕宸洛几乎是怒极,却依旧抬头笑,“影洛虽只是七殿下圌身边的影卫,但即便是四殿下亲身在此,要影洛易主怕也要费一番周折。安公子好大的本事,一句话便能在南苑作威作福了。公子要用强么?在这南苑之中,没有七殿下的令,影洛倒想看看公子可能动得影洛一个指头。”

安鑫柟原本看着慕宸洛那个微笑愣神,一时没反应,凌剑却先皱了眉。慕宸洛这番话是太过明显的挑衅,全不似他之前隐忍求全的作风,像是故意要激怒安鑫柟一样。

不管慕宸洛是不是蓄意而为,安鑫柟却是的确气得不轻,回过神来的时候,立刻就反手一个耳光抽上了慕宸洛脸颊。慕宸洛根本没躲,反倒在安鑫柟手掌挨上脸颊的那一刻,在额发的遮掩下,毫不掩饰嘴角轻蔑而讥讽的笑。

第9章:突发的戾气

相反清脆的掌掴声回荡开的下一瞬间,凌剑便拔了剑。并不是致命的杀招,只是想制住安鑫柟罢了。慕宸洛所言虽太过挑衅,但总归没错,在自家地盘被欺负到头上,再怎么样也不能只是忍气吞声便罢了。

饶是杀意浅淡,凌剑凌厉的剑气还是让安鑫柟瞬间白了脸色。在凌剑动手的同时,慕宸洛也动了,只是目标却并不是安鑫柟。慕宸洛连掷了数枚钢针磕在指向安鑫柟肩胛的剑侧,缓了剑势,几乎同时飘身上前,指节在剑身连敲,最后在剑尖几乎抵到安鑫柟臂上的时候以双指夹住了剑身。

凌剑定定看着慕宸洛,目光极其复杂,他出剑虽未尽全力,但慕宸洛能以指挟住他的剑身,只这份功力就绝不容小视。慕宸洛左脸上指痕宛然,却只是坦荡荡的回望,一双异于常人的血眸中,没有半点被辱的怒意,只是一派淡然无波。但不知为什么,凌剑本能地察觉到那双清亮温煦的眸子深处,有极致的冰寒。

慕宸洛似乎想避开凌剑探究意味越发明显的目光,垂首松开了夹住剑身的手指,低声道歉,“是影洛放肆了。”

而后又转向安鑫柟,“公子受惊了,恕影洛直言。公子身有要事,还是不要为了影洛这样区区一个影子费神了吧。”

安鑫柟早被惊得六神无主,此刻只想着脱身离凌剑这煞星远远的,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美人不美人的。借着慕宸洛的话便慌不择路似的走了。

慕宸洛远远看着安鑫柟的背影,也察觉到几个影子悄无声息地跟上去,仿佛松了口气似的轻轻叹息。凌剑从后面扔了药过来,慕宸洛随手接了,也不用,只是抬手掩住了脸上的僵痕,回头望着凌剑的时候,依旧还是淡淡恭顺有矩的笑意。

只是这一次凌剑再没有觉得那副堪称明艳的笑意如外表般人畜无害。但凌剑素来不是多言的人,二人心照不宣般的,绝口不再提刚刚发生的事,极自然的继续绕着内苑层层向内。

慕宸洛跟在凌剑身侧,对他介绍的每一句都听得极仔细,偶尔应诺偶尔出言询问,只是覆在脸颊的手,一直都没有放下。凌剑当然注意到这点不自然,只当是慕宸洛毕竟觉得羞辱,不想将这样的伤痕显于人前,更不多言,心底倒是对他方才那番忍让多了几分激赏。

南苑的内苑,照着凌梓飏的吩咐,建成一个不甚规整的“回”字型,慕宸洛跟着凌剑一路环绕进去,在最中心的几座院落间,竟碰巧又遇到了安鑫柟。只是这一次,这位嚣张跋扈的安公子只是跟在凌梓飏身侧而已,虽然眼高于顶的态度并没什么改变,却只显出滑稽自大罢了。

原本再遇到安鑫柟总归是尴尬,慕宸洛看到凌梓飏时,立刻放下了原本遮在脸颊的手。下一刻却又望着凌梓飏另一侧那个身影怔愣。那个一袭玄衫的人半步不落地与凌梓飏并肩而立,极宽大的兜帽将容貌遮去大半,看不到眉眼,却让慕宸洛感到不能忽视的熟悉。

那个用兜帽遮着容貌的人,自然就是谢弋梒。正巧遇到慕宸洛虽是意外,谢弋梒当然也不怕被撞破身份,与凌梓飏附耳低语了几句。谢弋梒方一说完,凌梓飏便从腰间缚带上解了块玉玦下来,低低道:“凭它足够随意出入南苑,免得你每次做贼似的翻墙。”

谢弋梒低声笑,将那玉玦极仔细地拴在自己腰间,也不与他人招呼,径自轻身跃上一侧假石,几个起落就不见身影。

慕宸洛将视线从那个消失的身影上拉回来,掩饰掉复杂的神色,默默低头,耳边听着凌梓飏冷冷吩咐凌剑带安鑫柟离开。而后,下颌被极大的力道钳住,虽然是意料之中,慕宸洛还是吸了口凉气。

凌梓飏迫得慕宸洛侧头过去,将他脸上的指痕打量了好几遍,终于丢开手,冷声,“跟我来。”

慕宸洛应声跟着,却没有忽略凌梓飏转身的时候,凝冰的眸子中,除了沉沉怒意,还有一种难以捕捉的怜惜。当真是怜惜么?还是,一厢情愿罢了。脚下半刻不停地跟着凌梓飏,慕宸洛心中却起了波澜。

直到凌梓飏推开书房的门,慕宸洛才回神似的抬头。依旧是清淡的茶香满室,偏偏凌梓飏只是冷冷地盯着慕宸洛不出声,过分的静谧让气氛点滴透出诡异。慕宸洛熬了半晌,终于在凌梓飏将茶盏轻轻磕在桌角的时候,受不过这片死寂,屈膝小心地唤,“主上。”

慕宸洛肿着半张脸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凌梓飏的怒气莫名降低了几分。他不知道自己这种压制不住的戾气从何而来,慕宸洛脸侧几乎泛出紫砂的伤痕,落在眼中格外刺目,但是那种仿佛带着委屈的样子又让他似乎气都气不起来。

凌梓飏略抬了下眸,终于舍得开口,“我讨厌自己的东西上,有别人的印子。”

慕宸洛怔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话他不是第一次听做主子的人说。不喜欢别人的印子,不过就是,要用更多的伤痕盖过别人留过的痕迹。慕宸洛眸底涌上辨不清的悲哀,果然怜惜是不可能的东西。

“是,影洛明白。”

丝丝缕缕的算计划过心头,慕宸洛低头,自己抬手,压着脸上隆起的指痕又抽了一巴掌。因为低头的缘故,这一次,他没来得及看见凌梓飏在掌风响起来的时候,毫不掩饰地狠狠皱眉。

看不到自己脸上的伤痕,慕宸洛也无从判断自己那一下究竟有没有盖过原本安鑫柟留下的指痕,凌梓飏不开口,他就只好再次扬手。

但是这一下没有能落下去,手腕被在半空死死扣住,慕宸洛带着点迷茫抬头,凌梓飏带上了一丝不忍的冰蓝色眸子正正撞进眼帘。慕宸洛恍惚了一下,那是,心疼么,但是还没来得及细细辨别,凌梓飏已经反手狠狠一巴掌掣在慕宸洛脸上。

这一巴掌太狠,猝不及防之下,慕宸洛直觉得耳边都响起了轰鸣,口中有腥甜泛起来。下一瞬整个人被无意识地提起来,反扣了双手压在一旁桌面上。紧接着凌厉的巴掌隔着外衫落在臀峰,慕宸洛被打得发懵,他从没有被这样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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