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誓——阎浅蓝
阎浅蓝  发于:2014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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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梓飏早就知道是谢弋梒进来,丢开手边无聊的东西,两个人同往常一样,啜着清香四溢的观音茶,盘膝对坐。依旧是看似没什么新意的手谈,谢弋梒却明显感觉到了凌梓飏的心不在焉。往常他们对弈,基本上是输赢各半,今日这一局,只熬了半个时辰,凌梓飏的白子却已露了败象。

谢弋梒步步紧逼,又处处留下余地,凌梓飏自然知道他有意容让,也渐渐沉下了心思。但即便如此,也不过强撑残局罢了。

谢弋梒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和凌梓飏闲聊,第一个话题就是最令人烦躁的,“安鑫柟是谁杀的?”

凌梓飏微蹙着眉,毫不意外谢弋梒有自己的渠道得到这个消息。他认真地看着眼前陷入僵滞的棋局,随口答,“与我何干?”

谢弋梒笑,不客气地又逼进一步,“不是你的人动手就好。”

凌梓飏两指挟着一枚棋子,手掌撑着下颌,望着白玉棋盘上几乎无可挽回的颓势,紧锁着眉,“虽然不是我的人动手,不过那安鑫柟的死法颇合我的心意。”

近午的阳光透过薄纱窗楹,映出影影绰绰地花影。凌梓飏盯着棋局的眼神似乎也染上了跳跃的光彩,带着孩气的不服输,谢弋梒静静看他犹豫的样子,不一刻就笑出声来。

凌梓飏终究还是落了子,虽然是妙招解围,却连自己也知道,不过是暂缓燃眉之急。

谢弋梒全不急取胜的样子,一边悠然享受这种斗智的过程,一边转了个话头,“你那个宠物养得又如何了?滋味定是妙极。”

“还没尝过呢。”凌梓飏趁着谢弋梒留下的空挡稳定阵脚。

“为他挨的一个耳光就要灭了安鑫柟,你倒是真宠他。”谢弋梒不屑挑眉。

凌梓飏狭长的凤眸微闪过点波澜,面上也不透出来,“好东西要慢慢品才更有味道。”

谢弋梒明显对这样的回答不怎么赞成,神清更加轻蔑,“慕宸洛不是温驯的猫,是养不熟的狼,表面的顺从都不过假面,即便这么多年,我以药蛊控人,慕宸洛依旧藏着秘密。别告诉我你看不出。”

“秘密?”凌梓飏似乎无意识地重复。他抬眸看谢弋梒,不是那种冷得毫无感情的眼神,但却坚定得有种慑人的压迫,“我们都有秘密,你,我,甚至你身边那个逆来顺受的云烁。你的秘密我不说,我的秘密不能为外人道。至于假面”凌梓飏直直与谢弋梒对视,手上不急不缓地将一枚白子按在棋枰上,精致的象牙棋子与棋枰相磕的声音脆生生地像是能响在心尖上。

“假得太久太入戏,自然也就成了真的。”

谢弋梒眼中明显有寒芒掠过去,他一直对凌梓飏对慕宸洛莫名的宠溺极不满,慕宸洛养伤的这些时日,他看多了凌梓飏对着慕宸洛不寻常的温柔,此刻更是被凌梓飏那样笃定的眼神激起了几分怒气,几乎是压低了声音吼。

“慕宸洛是牙尖齿利的头狼,你要留他在身边做娈宠,必要先砍了他的爪子折了他的牙!当年他无数束缚加身,我尚且没有动他,你当是为了什么?善色杀媚术的云烁我敢锢在身边肆意玩弄,慕宸洛我却不动,他不善色杀,你便当他当真不会么?”

谢弋梒吸了口气,稳定了波动的情绪,淡淡继续道,“不是慕宸洛不会,只是他不愿罢了。若他真要以色杀人,他的容貌风华,你可敢说你能不中招么?”

“只要他还有心,我便一直要他。”凌梓飏仍旧平平淡淡。

谢弋梒气结,滞了好半晌,方才一字一句,“你可以要他,但千万莫要爱他。”

“我便是爱他又如何?”虽然我根本不会爱任何人。后半句,凌梓飏没有说。

谢弋梒面色阴晴不定,似乎好不容易才找回理智,却问了看似无关的问题,“那九五之尊的皇位,你可有意争么?”

凌梓飏正伸向棋盒的手指微微颤了下,他又落下一子,已转劣势为赢面。

“你的秘密是不甘蜗居江湖的野心,你想要我做那没有心不动情的帝皇,我说的可对?弋梒,你已经开始对我用心机了么?”

谢弋梒收敛了嘴角放肆的笑意,避开凌梓飏太过清冷的目光,侧头望着院中满树新开的白槐,琥珀色的眸子里有波澜万千,恍惚竟觉得阳光有些刺目。他撑着额头低低仿似呢喃,“我有野心不假,我想做你一朝登顶最锋锐的矛,最坚固的盾,我想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利。但,好像有些东西变得复杂了,你不知我的野心已经远不止此。”

有微风透过半掩的窗棂,吹动整齐收在一边桌角的纸张,窸窣的声音响起来,凌梓飏只听到了谢弋梒的前半句话。他轻轻地笑了,斜靠进身后软枕里,似乎闭目养神,有些慵懒的姿势却透出任何人不能质疑的强大自信,“弋梒,全力助我吧,君临天下之日,定许你万人之上。”

谢弋梒收回眺望窗外的目光,重又低头看情势倒转的棋局,“我输了。”

凌梓飏眯着眸子想探寻这三个字里的深意,谢弋梒却抬眸笑了,“如果是我们二人联手,这世间何事不能成?”语气是毫不压抑的狂傲。

凌梓飏纵容自己暂时放下那些纷繁琐碎的猜度,相信这个肝胆相照的知己,他随手挥乱了棋盘上残局,“何必谈输赢。”

谢弋梒也放松了身子,学着凌梓飏的样子,歪进身后软垫间,将双手枕在脑后,漫声吟,“高山流水觅知音,应君诺,此生毋忘。”

“苍穹明月寻双锋,浮生换,此心依然……”另一把清冷的声音适时应和。

二人同时抬头,琥珀对上冰蓝,如同融在骨血里的默契。凌梓飏突然对未来生出一丝期待,如静候天光破云。

这样只闻花香,不论输赢,品茶小憩,不争朝夕的日子。就好像,阳光暖一点,再暖一点,日子就可以慢一些,再慢一些。慢到,那些腥风血雨的未来,都远到永不发生……

第14章:短暂的平淡

安鑫柟被毒杀后的第三天,镇守边关的安老将军才得到消息。那安鑫柟也实实在在是老将军的心头肉,人到暮年,难免对小一辈的分外宠溺,得到这种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再得闻孙儿死时惨状。倒也无怪乎老将军急火攻心,一时引得多年征战的旧疾并发,就在边疆一病不起。

老将军病卧的消息传回帝都的时候,贤妃娘娘正赖在已经难得一见的当今圣上跟前,软语娇嗔。真说起来,这九五之尊的当今圣上,可真是一副良药。安贤妃心情抑郁多日,呕血头痛,太医们看了几遭也不见得好。只见到凌魅这半盏茶的功夫,就已经能撑起来斟茶谈笑了。

只是这一封快报送到宫中,病中也不忘精心妆容的安贤妃,是真真白了脸色。

她自己在这深宫之中有多失宠,她自然心里还是有数的。安老将军是安家立足朝堂最可靠也最坚实的凭仗,甚至,也是自己的儿子能一争那皇位,最后的保证。军中之人,忠心不过安老将军一人,一旦安闲老将军垮下去,那些原本可算在安家势力中的兵将,一夕之间便是一盘散沙。而凌梓茗,更再没有能够和凌梓飏抗衡的机会。

她那一封报忧的家书,实是为了让父亲震怒之下,能回归帝都。即便不求什么所谓的公道,也方便为那马上就要尘埃落定的太子之位,做些手脚。却万万料不到,弄巧成拙,若早知如此,怕她会按死了这消息才是。

一个小人物的死,牵一发动全身地搅动全局。但多方蠢蠢欲动一触即发的现状,并没有影响到南苑的安宁。

凌梓飏依旧和谢弋梒日日逍遥,慕宸洛也终于被从房中放出来。用凌梓飏的话来说,总算是养出个人样了。

这许多天被扣在房中,慕宸洛已经觉得几乎把遍身骨节都养得生了锈,好不容易得获自由,几日以来,一次又一次地在南苑里一圈圈闲转。

他用步子一步步量文石铺就的行道,摸过所有玲珑嵌空的假山湖石,一遍遍转过九曲深远的廊庑。看过那些布局精巧的池畔水阁,数过那些绕堤的垂柳,观过那些碧波之上清丽的荷花。他用一种拜膜圣地一样的姿态,将这处南苑一寸寸都深深刻在心里,在脑中绘出最精密的地图。

这样枯燥到几乎无聊的日子一直过了两三日,直到那天慕宸洛踏着冰裂梅花图样的卵石小道,溜达到南苑中凌梓飏专辟的练武场附近,与凌剑一场交手,才发生了绝大的改变。

那是天光正好的时候,凌剑一个人霸着偌大的武场。说来倒不是他霸道,只因为,南苑众人都避免与凌剑在武场撞着,保不准什么时候,得凌剑大总管一句学艺不精,便能为自己赚个不忍卒看的特训。

慕宸洛漫不经心地转到演武场边的时候,便是正巧碰到凌剑在数丈高的石柱之上腾挪,手中长剑舞成一片耀目的光扇,美丽如展开的羽翼,却含着刺骨冰寒的危险。

凌剑居高临下,远远就看到了慕宸洛。自从那一次,慕宸洛用双指挟住他的剑身之后,凌剑一直想寻机会与慕宸洛交手,但之后波折不断,竟然直到今日才看到这机会。

慕宸洛只稍稍走近,就感觉到了凌剑气息的牵引。那种狂热的战意,澎湃汹涌,好像刀锋贴着颈间划过去,丝丝缕缕的杀意竟迫得慕宸洛定在原地。不是他不能动,而是他不敢动,打破这一刹的平静,接下去就必将是惊涛骇浪的攻势。

凌剑从石柱上轻身而落,慕宸洛已经得机退出他气息逼迫的范围。凌剑全不阻拦,收剑回鞘,虽掩了剑锋,但慕宸洛依旧能感到沉沉的压力。

凌剑逆光静静望着慕宸洛,表情极冷,眼神却极狂热。剑鞘平举,声音已经由内力推送,鸣钟一般响在慕宸洛耳边,武馆中切磋邀战时标准的礼仪,“可否一战?”

这邀战的话实在简洁明了,半分客套也没有。

但慕宸洛对这样的直白颇有几分好感,嘴角浅淡的微笑半分不动,手腕微抖,掌中已多了柄乌黑的匕首。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这是慕宸洛的回答。

话音初落的下一刻,兵刃交击的声音已连番响起。凌剑和慕宸洛一样,擅长的是暗杀偷袭的功夫,一旦正面交战,凌剑以杀气迫人的拿手功夫用不出,倒是慕宸洛仗着轻巧的近身功夫,稳占上风。

其实凌剑觉得这次交手很有几分憋屈,慕宸洛的功夫透着几分诡谲,他身体的柔韧似乎到了无视人体结构的地步,能从最不可思议的角度出手,而且绝对的快准狠。

交手之间,说来复杂,其实也不过几个转眼的时间。慕宸洛在凌剑反手格住他匕首的空挡,突兀后仰发力,脚尖从无法闪避无法还击的地方,踢在凌剑肘弯一处穴道上。凌剑只感觉握剑的手臂瞬间失去了知觉,而慕宸洛已经毫不迟疑地抢扑上前,去夺他已经脱手的剑。令慕宸洛惊诧的是,他眼角余光分明清晰地看到凌剑掌心淤紫的伤痕。

就那一个晃神,在这样紧迫的交手也是不可忽略的破绽。在慕宸洛的指尖堪堪碰到剑柄的时候,凌剑以他绝对没有想到的方式暴起直追。那柄剑鞘上嵌了整块蓝色水晶的剑重又落回凌剑掌中,凌剑的杀气在那个瞬间浓郁到几乎让慕宸洛窒息。他根本是用内力逆行,硬生生冲开了那处被慕宸洛点住的穴道。

慕宸洛察觉到了几可毙命的危险,那是生死之间磨砺出来的直觉,他毫不怀疑,如果他当真夺下了那柄剑,那么,接下来的交手就绝不再是所谓的切磋,而是赌上性命的不死不休。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是还是明智地飞身后退。

直到两人隔开数丈远,慕宸洛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才觉出,背后已经是一层冷汗,甚至他刚刚迫不得已后退时,脚下踏过的平实地面,已经是一个深深的脚印。

凌剑的状态比慕宸洛尚且不如,他刚刚的确是不顾一切地逆行内力,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趁着慕宸洛晃神的功夫,冲开穴道,并且夺回脱手的剑。此刻体内反噬来得凶狠,经脉间都是裂痛。即便如此,他抚摸手中剑身的动作却轻柔地如同对待此生最爱的情人。

慕宸洛远远看着,心中一阵阵发寒。那种嗜剑如命的人,他曾经见过,那是他所有暗杀中最凶险的一次。那道能将沉沉暗夜照得通亮如白昼的剑光,只需要看过一次,此生都再忘不掉,更何况曾经身历其中。那种人剑合一的境界,大概也只有他们这样的人方才达得到。

且不说慕宸洛这边直惊得遍身冷汗,凌剑那边已经又生了变故。慕宸洛只来得及看到一袭水蓝长衫的身影以快绝的速度晃过去,凌剑掌中的剑已经第二次脱了手。

这样电光火石间的出手,凌剑根本没过脑子就是转身一掌击出去,不想却看到是凌梓飏冰冷带着讥诮的眸子。他出掌太猛,即使已经是全力撤了掌力,掌风擦着凌梓飏身侧过去,依旧是裂了他半片衣角。

凌梓飏随意握着刚从凌剑手里夺的那柄剑,表情是似笑非笑的阴寒。凌剑已经吓得丢了魂,若是刚刚但凡有半分收势不及……青天白日底下,凌剑狠狠打了个寒颤,他根本不敢想,若是、若是伤了殿下……

心神俱震之下,加上刚刚内力一番强提强收,凌剑已经察觉到喉中有鲜血逆涌上来。凌梓飏淡淡看着他,微微蹙眉,终究只是冷冷道,“吐出来。”

凌剑这会儿根本是半点也不敢抗,将口中将将要咽回去的一口血吐在地上。慕宸洛看着地上那一块猩红,怔了一下,他自然也知道,凌剑这一口反逆的鲜血若是强压回去,内伤必是要更重的了。让他想不到的是,原来凌梓飏竟是有这样细致的心思。

不,其实他惊诧并不是凌梓飏心思的细致,而是,他竟然会不介意提点凌剑这样一点小事。凌剑明显是不准备让他看到这样的伤势的,这点慕宸洛看得明明白白。

凌梓飏瞥了眼凌剑,随手将手中的剑掷回去,凌剑抢步上去接着,捧着剑的时候依旧是那样温柔得几乎透出诡异的目光。凌梓飏看着他将一柄剑上上下下抚了个遍,这才开口,“这么久了还是改不掉么?”

慕宸洛分明地听出了凌梓飏的叹息。是的,居然是叹息。

凌剑死死握着手中的剑,低着头讷讷半晌,直到凌梓飏已经显出不耐,方才涩然道,“殿下,我,还做不到。”

凌梓飏倒是不想为难的样子,只随意道,“你的命是我救的,你的剑也是我铸的,我不管这柄剑和这条命你看重哪一个,只要你记得你发下的誓言…”

凌梓飏的话尚未说完,凌剑已经极果决地打断,“从亲手屠尽荆南堂的那一天起,阿剑就只是殿下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给您完整的生命、灵魂和全部的忠诚。”

虽然凌剑这样打断凌梓飏话语的行为几乎算是不敬,但是凌梓飏满意地深深望了他一眼,向他伸出手去,“那么,把剑给我。”

第15章:企盼的温暖

这句话几乎是在凌剑心口插了一刀,让他痛得浑身都颤起来。凌梓飏一直默默等着,似乎不着急,也不催促,凌剑目光中已经透出哀求,凌梓飏也只是视而不见。

慕宸洛与凌剑尚且不过几面之缘,万万想不到,这个冷面杀手竟还有这样的一面。他默默想了下,突然间觉得,这个他以为的冷血主上,也许并不是那么霸道到不通情理的。在南苑这个属于凌梓飏的领域里,好像有太多不同寻常。

凌剑已经苍白着脸色把剑递出去,却在凌梓飏握住剑身的时候,死活不放开手。现在的凌剑,哪里还有一分冷酷的样子,褪去那些外表的老成持重高深莫测,他也不过像个被夺去最宝贵东西的大孩子。

凌梓飏对凌剑的放不开再了解不过了,这柄剑上,有凌剑对这个世界最后也是最深浓的执念,但是执念一旦太过,就是致命的弱点。他又几不可闻地叹气了,“阿剑,放手。”

凌剑几乎是可怜兮兮地抬头,那种不舍浓得连不远处的慕宸洛都忍不住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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