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誓——阎浅蓝
阎浅蓝  发于:2014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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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慕宸洛和周公密谈的隔壁,凌梓栎正扭着凌梓飏要他见自己早先在这风翼城交到的一位人杰。灵隐三大家族中的吴家嫡系便安在这风逸城,凌梓飏本想着落脚在这里就顺道走一遭,可到底烦不过这个宠惯了的弟弟好话说尽的求恳。直到凌梓飏点头应下了,凌梓栎才从身上暗囊中摸出一枚指刀给凌梓飏看,凑上去邀功似的道,“和哥惯用的很像,哥不想见见这指刀的主人么?”

凌梓飏看到指刀的瞬间挑了眉。这指刀他自然认得,数年前他曾在母妃阮凝蓝的默许之下招揽了百名天赋奇佳的孤儿训练做死士。训练完成后又挑了其中三十名好手散入整个大陆,这把刻着数字十七的指刀,理该属于那批死士中编号十七的一人。

之后见面的过程便显得没什么新意,吴仕棋见到凌梓飏时激动万分,恨不能把手中势力全承在凌梓飏面前。凌梓飏倒是一直不甚在意的样子,只在吴仕棋离开的时候封了一整瓶剧毒的“殇离”给他。

另一边,吴仕棋离开时的点点声响惊醒了慕宸洛,睁眼之时,用银针钉在门边上的纸条让他悚然而惊。虽说身上带伤,但这么多年的警醒怎样也不至于让自己连这样几可致命的危机都毫无察觉,如果那枚银针的目标是自己颈侧的话……

慕宸洛狠狠蹙眉,按着腰间撑起来,纸条上的字迹清晰笔挺,带着点熟悉。慕宸洛在记忆的最深处翻找,太过遥远的场景在脑海里闪回的刹那,他惊住,探手扯了那字条,心底已然是惊涛骇浪。

悄声走到门边,待要推门,又思及此时开门必有吱呀声,顾不得身上带的伤,慕宸洛提气轻身,蹬着窗边小几穿窗而出,轻盈地连衣袂声也不闻。

借着黄昏微暗下来的天色,慕宸洛循着纸条上留下的线索直追到一处小巷子里。一直提着内力以轻功赶路,到得这里,慕宸洛不得不单手撑着墙壁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心头苦笑,这一遭跑出来,回去当真不知怎么交代,但是心中又激动,若是自己没看错那笔迹的话,这里便该是……

探手推开眼前半掩的门,慕宸洛轻巧地溜进去,院内一片寂静,周遭有十数个绵长的气息在他身周形成合围。慕宸洛微紧了眉头,这些人功夫不见得多高,却明显师承一家,各个方位守得滴水不漏。对面一个看似首领的人越众而出,慕宸洛提了警惕,却惊讶看那人扯了覆面面具,撩衣下拜,“遍寻大陆七年,幸不辱命,终于寻得您了。殿下。”

慕宸洛愣愣地看着对面那个熟悉的面容,见到那熟悉的笔迹时便猜到是他,但真正相见又莫名抗拒。儿时幸福夹着惨痛的记忆越发汹涌地翻腾起来,那个生他养他的神隐繁华王都,矗立在记忆最深处,如透骨的刀伤。在血殇宫磨砺这么多年,每日每夜,那些或快乐或温暖的往昔总在最脆弱的晃神间侵入脑海,埋的越深,痛的越惨烈。

昔年尘封的记忆泛起来,慕宸洛一时难以自抑,开口是自己都料不到的声色俱厉,“寻我做甚?神隐三殿下八年前被缢死在隐玥宫正殿,这里站着的不过将身体灵魂都献了他人的血影罢了,受不得诸位如此大礼。”

为首那人原本见得慕宸洛长身玉立,形容绝美又显英气,举止间沉静内敛,心下欣慰已极。再听慕宸洛冷声,急抬头,一张已染了风霜的脸庞,只是此时已挂了泪痕。他膝行上前两步,颤声,“殿下……”

慕宸洛一时无言,他十数年来得到过的全部温暖都在那个奢华的宫闱间,可是也是那个重重心机陷阱的所谓家,逼得他远行千里,抛弃了曾有过的天真烂漫,成就今天这个温润如玉,坚忍如铁,血眸中连恨意都敛尽的慕宸洛。

跪着的青衫男子察觉慕宸洛的动容,开口再劝,“陛下早就悔过当年之事,属下带人寻了殿下这么多年,而今陛下只盼能见您继承大统。”他认真去望慕宸洛清亮的眸子,面前立着的人英气又不张扬,行止中还看得出与生俱来的优雅贵气。

慕宸洛侧头,遮掩眸中盖不住的朦胧雾气,过去种种像是插了把尖刀在心口,不是他不念不想,而是不能念不敢想。这么多年血雨底下熬出来,他早不知道自己这颗心还能奢求些什么,这副世人惊艳的皮囊于他不过可有可无之物,苟活于世究竟是贪恋着点什么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殿下,随属下回归朝中……”

老人话未说完,慕宸洛再次冷声打断,“够了,这里没有什么殿下。”

地下那人微惊,还想再劝,抬眼打量昔日的小殿下,却再看不出半分情绪波动,一时心惊,打迭好的话也哽在喉中,竟也讷讷无言。

慕宸洛侧身扶了地上那人起身,复又是温润的样子,“言叔不必再劝了,今日只当没有见过洛儿吧。”打量了天色,慕宸洛心中微急,再不回去被主上发现,只怕没办法搪塞。

被称作言叔的老人默然半晌,涩然开口,“那至少……”

慕宸洛再次摆手打断了男子未完的话,“不要让我发现你们跟着我。”

“可是,殿下您怎么能……”老人明显激动起来,接到线报时就知道这个自幼时看着长大的孩子过得并不好。这么多年怕是吃尽苦头,既然找到了殿下,又怎能让他放着堂堂皇子不做,去做什么劳什子影卫。

“无妨。我自有打算。”慕宸洛蹙眉,天色越发暗,实在耽搁不得了。最后又嘱咐一句,“言叔便当是为了洛儿好,万万不要跟着我。”话落腾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这个僻静的院落。

身后站着的青衫男子神情万分复杂,望着慕宸洛消失的背影立了许久,终究叹气。神隐朝并非积弱,当朝帝君励精图治,只是陛下多年再无子嗣,又不知为何一直急着退位。因此越发加派人手去寻这现今唯一的殿下,却料不到,在外漂泊这么多年的殿下,竟然是宁可跟着灵隐皇子为影也不愿回归神隐继承大统。

慕宸洛顾不得他人怎样想,他尽全力在巷子间穿梭,想要在凌梓飏发觉之前赶回落脚的客栈。心中乱作一团,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跟言叔走,但他是真的没有回归神隐的心情,离开时带血的誓言,不能回头,无法原谅。君心难测,站在顶端那个曾被他软糯地称作父皇的男人,他的冷情更甚过现在自己跟随的主上。

慕宸洛终究还是没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去,他推开窗轻身滑进屋内的时候已近力竭,可是看到侧坐在床边似怒非怒地望着他的凌梓飏,慕宸洛只觉得现在所有的疲累都不算什么了,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他不得不承受的必然远过于此。

第5章:扭曲的苛责

初落地的时候,慕宸洛只觉得脚下发飘,一天来的奔波暂且不算,刚刚一番折腾,让他心神巨震,带动了肺腑间旧伤,此刻口中已全是血腥气。但他只抬眸望了一眼看不出情绪的凌梓飏,便极乖觉地蹭着桌边跪了。

凌梓飏靠在床边望着他的影卫粗喘着在窗边径直跪下,绝对的安全距离之外。冰蓝色的眸子闪过危险的波动,“解释。”

慕宸洛习惯性地抿唇,却半晌无言。

凌梓飏挑眉,他感觉到目下跪着的那个从来温润平和的人有些难以言明的不同,抬手唤,“近前。”

和前一日一样的命令,慕宸洛在心底苦笑,这一次依足了规矩膝行到凌梓飏触手可及的地方。

凌梓飏玩味地看着,突兀地探手将慕宸洛从地上扯起来,反手扣了腕脉压在膝上,然后心情极好地发现压在腿面上那个修长的身子僵住。

慕宸洛心中乱成一团。从奉主时起,他便一直看不透这个主上,那个带着生人勿近气息的主上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就这么不用毒不用药,甚至不要保证地,就把他收在身边。他本以为昨夜那一场苛责,会让他失去离开血殇宫的机会,可是他就这么简单地被带出来,在连规矩都记不牢的情况下。

而今又算是什么呢,这么大的破绽呈在人前。慕宸洛自嘲地扯起唇角,早知如此是不是该跟着言叔一走了之。神隐朝现今唯一的皇子,一旦回归便是可以预计的锦衣玉食、万千荣宠,而自己选择的是什么呢,用这样无助的姿态伏在另一个人的腿上,随他人生杀予夺。

凌梓飏对慕宸洛的走神似有所觉,原本沿着肩背曲线游走的手移到臀上,不轻不重地拍下去。算不上惩罚的力道,但是落在伤痕累累的部位,也足够让慕宸洛回神了。“去哪了?”听不出喜怒的声音。

慕宸洛又愣了一下,不是预期的斥责,只是平淡地细细探寻。他小心地回头看了凌梓飏脸色,最终还是不得不挫败地承认,他完全无法猜度此刻掌控着他全部的这个人,分不出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还是某种程度上表示了心情尚佳。

下意识地抿唇,在肚子里打迭了各式各样的借口谎言,又彻头彻尾地推翻。没有原由的,他不想欺瞒背后被他称为主上的那个人,也许只是因为知道骗不过,抑或是因为其他。此刻完全混乱的心容不得他细想其他,慕宸洛只是咬牙继续保持了沉默。

凌梓飏轻蹙了下眉,手下按着慕宸洛紧绷的肩,感受得到微热的体温。他直觉今日翻窗回来的这影卫有些不同。他感受得到他内心的激荡,那是一种慌乱中佯装镇定的样子,不似前日点滴的倔强隐忍,也不如他见过的温润通透,倒像是被什么拆下了那副完美的面具。

更可气的是,他还没有抓住他致命的那个弱点。凌梓飏探身捏紧慕宸洛的下颌,迫他回头和自己对视,未料竟在那双蒙了层薄雾的眸子里看到了点点惶惧。初次见慕宸洛示弱,凌梓飏也怔了一瞬。但他到底还是以冰冷无情着称的灵隐七皇子,丢开手任慕宸洛跌回床沿,在床头旁桌上随手捡了石质的纸镇,并没留情面地狠狠携风声掣在慕宸洛臀上。

沉闷地声音响起来,慕宸洛伏在床榻上,紧紧咬住了唇。脑子里所有杂沓的思绪被纯粹的痛驱逐,只剩下身后太过明晰的痛提醒他自己的无助和屈服。眼眶微酸,他放纵自己怀念太久太久的从前,奢华的宫闱间,温柔如水的母妃靠在父皇怀里,手里牵着还不懂事的自己。

他看着记忆深处的自己抬头仰望,母妃还是美丽如昔,望着自己的笑意里满满的宠溺,但父皇的脸却模糊了。臀上的伤痛将他拉回现实,他悲凉地发现,自己已经连那个也曾经捏着自己的脸颊玩笑的男人的形容都忘记了。

慕宸洛将脸颊埋在床铺间无声泪流,身上再惨烈的痛到底还是抵不过心痛,他自以为是的坦然戳穿了不过一场笑话。

镇纸带着风声并不停顿地砸在本就带着伤的臀上,凌梓飏颇带着些兴味地看着被压在自己手底下的身子,带起轻轻的颤。慕宸洛现在这个脆弱的样子,如同被打碎了坚硬的外壳,袒露遍身柔软,让他升起埋在骨子里的凌虐欲望。

本就崩开的伤痕经不住更多的苛责,已经在纯白的袍服上氤出艶醴的血色。凌梓飏视若无睹,手中带给慕宸洛无尽疼痛的刑具固执地划过既定的弧线,再与伤痕累累的肉体碰撞出低低地声响。

在慕宸洛看不到的背后,凌梓飏的眸中不加掩饰地晃过嗜血的冲动。想要看他颤抖,想要听他求恳,想要知道他的欲望、他的守护,想把他逼至绝境,凌梓飏极恶意地扯开一个邪肆的笑。

凌梓飏手中的镇纸一直以固定的频率落下去。慕宸洛痛得昏昏沉沉,甚至不知道自己挨过了多少下,仿佛没有尽头的苛责却在他闷哼出声的下一刻突兀地停住。

原本凌梓飏眸中涌动的嗜血暴虐一刹消弭,回神的时候,慕宸洛的身子已经被他从膝上推下去。凌梓飏抬手按了按眉间,刚刚慕宸洛那一声极轻的闷哼落在耳边,切实地勾起了他的一分怜惜。那是一种让他厌恶的脱出于掌控的情绪。从小身处权利倾轧的漩涡中,已经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是以凌梓飏最憎恶的便是被他人左右,任何一个变数都是应该被无情抹杀的存在。

可是眼前这个,冰蓝色的眸子划过难以言明的波动。莫名引起他的关注,莫名勾起他的怜惜的这个人,似乎是舍不得抹杀呢。凌梓飏在心里嗤笑,自己居然也还有舍不得这种想法呢,不知道说出去会有哪一个敢信。

凌梓飏眯眼打量着慕宸洛在地上将整个身子蜷成一个极没有安全感的姿态,是慕宸洛自己也许察觉不到的脆弱,甚至是,让人忍不住想欺凌的柔软。敛下了眸间不常有的感情,凌梓飏抬脚踹在慕宸洛肩窝,直直指向墙角的手臂是不容置疑的稳定,声音一如既往的带着仿似来自九幽的寒气,“墙角跪着想,什么时候肯开口了什么时候起身。”

话落不理会慕宸洛的反应,起身出门。像是要彰显自己的怒气般,凌梓飏让小客栈不甚牢固的檀木门在身后发出砰然碰撞的声音。在他已经看不到的屋内,慕宸洛像是被这样的声音蓦然惊醒一样,缓缓抬头。苍白的脸上有一直极力掩盖的泪痕,唇角被自己咬破的地方渗出血丝,原本只是用温润平静遮掩感情的眸子此刻只剩空洞,衬得番红的发都仿佛失去了张扬的色彩。

小心地活动了身体,慕宸洛攀着床沿将自己用标准的反省跪姿定在墙角。全部的认知只剩下痛,膝下冷得刺骨,身后的伤却如同有了脉搏一样的灼烫,肺腑间旧疾呼吸间牵扯着撕痛,还有,自以为空荡的心,忍不住泪流的那种难过。

空洞的墙壁填满视野,就像是,看不到出路的未来。慕宸洛晃神,温煦的表象被许久不见的脆弱击碎,他深深吸气,努力将自己放空。默默地感受周身缭绕不散的疼痛,是的,这是自己的选择,是切实的惩罚,为了他自不量力的隐瞒。

慕宸洛又一次蹂躏了口中已经渗着腥锈气息的嫩肉,随着时间的流逝,未燃烛火的屋内蒙上令人不安的黑暗。身后有吱呀的开门声,慕宸洛却在一瞬间放松了一直紧绷着的身子。即便有些难堪,也不得不承认,对这样死寂的黑暗,他是有些怕的。虽是擅长在黑暗中取人性命的杀手,但没有生命气息环绕的死寂在记忆中实在太过惨痛。

进门的自然是凌梓飏,手中还托着个大托盘。听不到脚步声,哪怕依旧是一句话不说,甚至连呼吸都平缓得几不可闻,慕宸洛却还是在某种程度上有了安全感,那种身边有生命存在的安全感。

凌梓飏将手中的大托盘搁在一边,燃了灯烛,侧首打量慕宸洛的时候,正看到慕宸洛额角的冷汗顺着贴在额前的细碎发丝滑下去。他静静地立在慕宸洛身后,十分具有压迫性的静谧在身后弥散开来,跪在地上的那个到底是先低了头。

慕宸洛用极僵硬的动作转身,从身边的暗囊里拿了个小玉瓶出来,双手呈给凌梓飏。凌梓飏接了那个小瓶子,在手里上下抛接着,同时挑眉表示了询问。慕宸洛下意识地再次抿唇,干涩开口,“一百颗墨丸。”

在空中颠倒飞了几个来回的小瓶子被稳稳握在掌心,凌梓飏微诧,墨丸是血殇宫常用来刑讯的毒,毒性算不上强,用处全部在于施给受刑人突破极限的疼痛。据说这毒一直在暗中被提供给各大世家,凌梓飏在灵隐宫中都对此药有所耳闻。

慕宸洛继续用平平的声音陈述,“普通的刑罚很难从血影口中逼问出什么来。若是觉得这个还不够……”探手扯开外衫,解了缠在里衣腰间的长鞭,恭谨地举过头顶,“主上可以,加刑。”

第6章:莫名的怜惜

凌梓飏将慕宸洛手里的长鞭绕在自己腕上,用手指弹开了瓶塞。瓶身微斜,一粒闪着纯黑色泽的小药丸落在掌心滚动。他没有忽略慕宸洛最后一句话中微带着的颤,恶意地将手掌摊开在慕宸洛眼前,“你受得住几颗?”

太过危险的语声落在耳边,慕宸洛抬眸望进凌梓飏凝了霜雪的眸子,彼此的心思仿佛都被层层寒冰阻隔,慕宸洛再次垂首敛眸,“影洛最多试过三颗,极限,不知道。”语声很轻很淡,像是可以被风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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