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誓——阎浅蓝
阎浅蓝  发于:2014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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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那一夜,那张熟悉的脸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胯下绽出妖娆的媚笑,那个熟悉的声音因为身后残暴的折磨吐出惑人的呻吟,并且对压在身上那个男人的所有问题,知无不答。他记得那个笑得张狂放肆的陌生的脸,就是曾经挟制了师兄迫他扔剑的,所谓的敌人。

直到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不过是一场戏罢了,从开始到最后,都是师父安排好的,所谓的试练。他依赖信任过的师兄,在师父眼中,也不过一枚棋子,一个给他试练的工具。

用一个血淋淋的教训告诉他,所有显露出来的在乎,都是给敌人的可乘之机,所有亲近依赖的人,都可能在苛酷的刑责中,成为最可怕的泄密人,成为捅进心口最锋利的刀。

背上的疼像是全狠狠钻进心里腐烂的伤痕里,凌梓飏却只是平平地答,“飏儿不敢忘。”稳定得像是被冻住的声音。

这点小异常被发泄得痛快的凌魅有意或无意地忽略了,他依旧一下下甩着手中的竹杖,冷冰冰地斥责,“今天朝堂上是怎么回事?为了那个被你宠得上了天的小东西,不惜当众抗旨!”

如果今日拦不住那道圣旨,他会毫不犹豫地废了凌梓茗那个所谓的主帅,自请出战,即便父皇不准,宁可让弟弟拿着三军人的性命开玩笑,也不会让别人拿弟弟的性命开玩笑。

“还有你身边那个影子,你有没有真正用了心思你自己知道,要他成为第二个苏陌寒,对你的四哥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

苏陌寒,这三个字死死劈进心底,划开那道溃烂的伤口。凌梓飏咬破了嘴唇,口中全是血气,苏陌寒,师兄。

慕宸洛不是苏陌寒,一样的温润如玉,不一样的坚忍倔强。他也不再是从前不懂心狠的孩子,即便是立下毒誓,不将兄弟赶尽杀绝,那又如何?

若是凌梓茗敢对慕宸洛下手,他保证有千百种法子让凌梓茗求生不能,求死不能。

可是表面上,凌梓飏只是低低地答,“没有人会是第二个苏陌寒,任何人都没有能力在我生命里制造第二个苏陌寒,因为我不允许。”

他将侧脸埋进臂弯,尖锐的痛让额上的冷汗不受控制地渗出来,他像个跟父亲说着心事的孩子一样轻轻地笑,“师父教过我,要能屈能伸,可是,父皇,飏儿学会的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无责任小番外之凌小攻篇(3)

即使身在劣势,凌梓飏这番话依旧带着沉重让人不能忽视的压力,冰冷坚执。凌魅也为之错愕了一瞬,却接着被激起了真怒。他最看好的儿子,最完美的继承人,在当众顶撞过他之后,居然敢如此决绝地跟他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令人心颤的寂静里,父子两个无声对望,凌梓飏在那瞬间甚至略微有些愧疚,因为他在父亲从来俯视众生的眼中,看到了真真切切的失望和震惊。但是,他不是会认输的人,从来都不是,即使眼前的父亲是他现在不可能反抗的人,他也依旧不愿轻易低头。

他说,“那些教训飏儿统统记下了,只是,父皇,恕儿臣不能如您所愿。”

疏离又强硬的态度,让凌魅眼中的怒气几可燎原,他抬手重重一杖砸在凌梓飏腰间,用竹杖的侧棱,以一种狠绝的力道,伴着失去了悠然的语气冷斥,“飏儿这是想说,你做不到么?”

凌梓飏为腰上这一下皱紧了眉,疼,真的,太疼了,可是他还在隐隐地笑,冷静平淡,“是,儿臣是在说,做不到。无论是将栎儿遣往边关,亦或是将慕宸洛送给四哥,儿臣,都做不到。”

又是一下抽在腰上,几乎让凌梓飏觉得可以将一个身子折做两半的力道。口中的腥甜益发浓了点,他没有回头,只低低地问,“若是有人拿母妃威胁,父皇又会如何?”

凌魅握着竹杖的手有一丝微不可查的颤,凌梓飏看不到,他只听见,父皇的声音重归了悠然,却又带着一触即发的森寒,“没有人敢。”

凌梓飏像是没有感觉到语声中拿分危险,他无意识般地追问,“若是有人敢呢……绝色倾城三千荣宠,父皇许了海誓山盟,许了六宫之首。即便如此,只要真的必要,父皇连母妃也可以当做弃子吗?”

“放肆!”

随着怒吼落下来的,还有越发没有章法没有分寸的杖头,背上腰上臀上,似乎已经不只是教训,更接近一种发泄式的凌虐。眼前阵阵发黑,凌梓飏却长长舒出一口气,是很痛,像是要将整个身子拍碎一样的痛,但是,他默默咬死牙根,放下心来。

他更愿意认为,这种几乎可以称作虐打的方式,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父皇,在用以掩饰被戳中弱处的不安。他甚至不介意挨得更狠些,因为他知道,若是带上了遍身的伤,接下去就不会再被刁难。

这样的心思让凌梓飏自己也觉得可耻,尽管身后被他恭谨换做父皇的男人,做过太多残忍的事,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消弭了从前那些幼稚的不满怨怼,清晰地明白,这个冷清冷血的帝皇,其实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给他自以为最好的安排。

凌梓飏在心中叹气,现在,他在利用这种本就不多的宠爱,为了达到一个不得不达到的目的。他要的不只是这一次的安逸,更是未来的所有日子,为他想要护在羽翼下的所有人,争取一份来自于圣上的认可,甚至是保护。

他记起从前师父说过的,示弱的前提也是本身强大。然后,凌梓飏在最不该走神的时候突然想到慕宸洛。慕宸洛……也是这样的吧。身在一个必须低头的处境,拥有本就不多的怜惜,抓不住靠不牢,所以不得不示弱,不得不算计,一次次试探一次次假意欺瞒。

原来,有那么多事情,不过应了一个身不由己。

他默默在心中将杖数数到一百,回手挡住了凌魅将要落下来的下一杖,掌心一片殷红的血肉模糊让施虐的那一个也愣住了。

凌魅停下手,挑起了眉,手臂似乎有点酸,他也察觉到,似乎是下手太重了些。

“如果父皇不想儿臣带着一身血走出这御书房,剩下的,改日再罚吧。”不是求饶,凌梓飏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背上和臀上的伤一道道凌乱地叠起来,已经让他感受到了肌肤崩开的裂痛,今日这一袭月白外衫,绝不是能掩住血渍的。

他的声音已经透出沙哑,却还强撑着冰冰凉凉的镇定,可是凌魅却从里头发现了那点倔强逞强的滋味,于是恨恨地在结实的檀木桌上震碎了手中竹杖。眼前这个到底是他宠爱的儿子,总归舍不得要人拖出去打,也更加不想在外人面前给他难堪。

凌梓飏捕捉到那些不舍,略微有些虚弱地笑。他苍白的脸色和嘴角若有似无一丝血迹,都触痛了凌魅心中柔软的一块,做父亲的那个难得露出温情的一面,抚着儿子脸庞低低解释,“飏儿以为,我只是想为难你,是不是?”

“当年安鑫柟的父亲葬身沙场的时候,我给了安老将军特权,许他必要的时候,可以任意点兵为将。相当于可以在军中提拔亲信的莫大恩宠,可是,前日是茗儿带来安老将军的信……”

凌魅没有说下去,凌梓飏却已经明白。若是有这样一道特许,点名要凌梓栎上边关简直是易如反掌,怕是还要冠着为圣上分忧的名头。他的脸色越发白下去,甚至露出了点无措,凌魅仿佛叹了口气,“其实飏儿是拿定了,我不愿如你师父一般,亲手在你心上划一道疤……”

凌梓飏愣了下,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浑身的疼都点点滴滴侵入到心头。是啊,即使是身在高位如父皇,也还是有些事情是身不由己。比如,今日早朝时那一道旨意,甚至比如,永远都不能给母妃的唯一。

他突然觉得冷,甚至连声音都在抖,“父皇不是说,可以改了那道旨意的……”他不是钢筋铁骨,他也会疼,他更不是无所畏惧,他也会怕。

凌魅有些复杂地望着他,低低叹气,“可以,有期限,我只给你三个月……”

“好,三个月,飏儿谢父皇。”

三个月,足够了。他不需要那个一直被护在自己羽翼下的小孩儿有什么成就,他只需要凌梓栎学会自保,他甚至不需要想,若是凌梓栎学不会……那么,安闲就不必活到那第三个月了。

凌梓飏不知道自己眼中的阴狠有没有被父皇探知,或者说,他现在已经不想掩饰,的确,是他还不够狠。

凌魅自然是什么都看出了,但是他不阻止,相反的,他觉得欣慰。或者说,他在某种程度上,觉得自己收到了这场教训所该得到的效果,虽然有些偏差,但是,至少也算是有效果的吧。

凌梓飏也长长舒出一口气,他对这样的结果也很满意,在做好了让步的准备之后,能够用一顿普通的锤杵收场,他乐意已极。

话说回来,真的很疼,砸在肩上的两下让他现在连手臂都抬不起来,更别说抽在身后的。放松下来才发觉,保持这样挺拔的站姿都是种折磨,凌梓飏甚至有闲情想象自己背上凄惨的样子,或者,更想看到父皇看到那些伤的表情。

如果会心疼的话,也许还能讨点小好处。即使这样的想法几乎让他苍白的脸上染上羞窘,但是凌梓飏此刻并不介意,天知道,他几年以来跟父亲说的话,恐怕都没有今天一天多,而且无非是无意义地请安或应是。

为人子的自觉不经意地冒头,让少年老成的他也想体会被怜惜的感觉,像父子,而不是谈判桌上斗智的对手,是最普通的关切,而不是无尽的要求和冰冷的命令。

凌魅并没有让凌梓飏失望,眼前这个冷汗浸湿了额发的儿子,对他透出了小时候的那种依赖,让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过从前搂着小团子的温暖感觉。

他半扣着儿子一只手,道,“让我看下伤。”低沉仿佛带着叹息的声线,却让凌梓飏感到眼眶微酸。

凌梓飏由着父亲拽开外衫,乖巧得真正如同一个大孩子。虽然有些准备,凌魅还是对他亲手造成的那些伤皱紧了眉,那些青紫交错的檩子横亘在肌理分明的背上,将残酷两个字清清楚楚写在眼前。他偏头去看凌梓飏侧脸,没有想象中的痛苦,相反的,他看到一个从所未有的温暖笑容。

腰间侧棱抽下的那道伤在隐约渗血,还有几道青紫一路延伸下去,隐没到腰线以下,凌魅鬼使神差地觉得,他真的待儿子太过苛刻,以致于连印象中的最近一次亲昵都遥远到模糊了。

长时间的静默,凌梓飏在身后有如实质的目光底下,终究还是感觉到不自在,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还不及思考,凌魅已经按住他腰身,转手去扯他下裤。

饶是凌梓飏在期待着点父子间的亲昵,这会儿也还是慌了,如果说亲昵要用这种方式来表现的,他还是宁可停留在冰封千里的状态,有些不可抑制的羞耻从心头直烧到脸上,可是凌魅半挑着眉,只用目光就压制住了所有反抗。

温暖的手指带着药膏划过那些骇人的高肿,所有的理智都被眼前的状态炸出了脑海,凌梓飏在放空的状态下,甚至没有余力考虑,关于他的父皇为何早备下了伤药。

这是一种静谧到让人想要沉睡的安宁,可是所谓意外,就是总要在你放下防备的时候,突兀来访。老总管微尖利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凌魅正将手掌按在凌梓飏腰上最重的那道伤上,药性很烈,凌梓飏用了全付心神保持身体的放松,他舒缓地呼吸,像一点也不痛一样。

然后,寂静被打破的刹那,遍身伤痕被示众的认知霹雳般召回了所有的理智,尽管凌魅第一时间扯了长衫替他遮掩,尽管老总管连眼都不敢抬,但是,就那一瞬间,凌梓飏还是看到那宫监眼中来不及遮掩的惊诧,甚至是戏谑,他不确定。他确定的是,他的骄傲被狠狠踏了一脚,比身后的伤还有痛得多。

不用一刻钟,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在御书房里被狠狠教训过,用最不堪的状态。他不知道这一幕是不是他的父皇安排过的,他不敢想……

“蓝贵妃求见。”老总管是这样说的。

凌梓飏用上了他这辈子最狼狈的方式来整理自己,最后一枚盘扣却还是被踏进来的阮凝蓝代劳了。额上的冷汗被娟帕拭去,凌梓飏死死咬着唇,控制自己几近脱缰的羞怒,轻轻地笑。

他的母妃给了父皇一个略带嗔怪的眼神,然后一手一个拉住了父子二人,而后的午膳又回归了从前疏离有礼的状态,没有人提到那个刻意或无意的意外。凌梓飏甚至已经在心里,给刚刚那些让人沉沦的温暖狠狠画了叉,打上了讽刺的血红标签。

以致于,第二天,当御书房的所有宫人被灭口,而那位老总管被剜了眼,以告老还乡的名驱逐出宫的时候,凌梓飏毫无形象地拍着桌子大笑出声。没有什么比跟父亲勾心斗角更累更难熬,也没有什么比得到父亲真切的关心回护更让他觉得温暖,并且安心……

无责任小番外之小栎儿篇

凌梓飏在熬过了四年磨练回到宫中的时候,已经褪去了自身属于孩童的所有稚嫩,甚至,高压之下的生活不可避免地造成了某些性格上的扭曲,以至于,在刚刚回到一个宫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都不会笑。

他身上的煞气太重,每一个靠近他身周三尺的人,都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杀气。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不会笑,不会闹,一张本来透着点秀气的小脸,带上了生人勿近的冰冷,让所有随侍身边的宫人每日战战兢兢。

甚至,就在回宫的当天,凌梓飏不说不动,就吓哭了身边一个侍女。

那个时候,深受圣上宠爱的七殿下,一秒也没犹豫地将那个柔弱的小丫头踢出几丈远,惊住了身边一众宫人。

而凌梓飏连看都没有看那个落地就呕出一大口血来的那个小丫头,目不斜视地继续向前,眉头都不皱一下,只不屑似的吐出两个字,“很烦。”

这是凌梓飏回宫说的第一句话。没有人知道,他说的是那个侍女低低的涕泣声很烦,还是说……这个宫廷,本身就让他很烦。

就这样,不到一天的功夫,所有被派在凌梓飏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了新主子的不好相与。高傲冰冷,喜怒无常,暴虐无度,这是所有见过凌梓飏的人共同评价。哪怕他们那个被扣上这些可怕形容词的新主子,事实上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但是,他给人的压迫却完全不因年龄的原因减弱一分半点。

相反的,还不够成熟的脸庞,尚显单薄的身形,和他气场间太大的反差,让跟在凌梓飏身边的所有人越发每天如履薄冰。甚至没有人敢想象,十二岁的凌梓飏已经如此冰冷残虐,那么,十年后呢……

也许值得庆幸的是,早在凌梓飏回宫不过四五个月的时候,就已经有转机,悄然来临。

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清晨,却带来了一个,对于所有服侍凌梓飏的宫侍来说,特别的不能再特别的傍晚。夕阳西斜的晕黄光线下,他们看着从不肯外人近身的殿下牵着一个小孩子的手,一步步走回来。

温暖的光像是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都染上了温度,美好得让人不忍心打搅。直到两个人走近了,才有人看清,那个被冰山殿下牵着手的小孩子,是八殿下。

圣上最小的儿子,最不得宠的皇子,同时也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位殿下。凌梓飏依旧无视了所有小心翼翼地服侍,但是却没有放开牵着凌梓栎的手。

缘分是完全没有办法解释的东西,直到多年以后,凌梓栎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胆子向那个时候冷得瘆人的哥哥伸手请求帮助。那一天对他来说是悲伤的,因为唯一一个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的离去,可那一天也是幸福的,因为他得到一个更加安稳的怀抱,从此被宠护如珍若宝。

凌梓飏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接纳一个当时看起来脏兮兮的小孩子。鬼使神差,没错,就是这四个字,他鬼使神差地握住了那只伸向他的手,柔软、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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