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誓——阎浅蓝
阎浅蓝  发于:2014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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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梓飏没有错过慕宸洛红红的耳根,冰蓝色的眸子深处有浓浓的笑意涌上来。也许连慕宸洛自己也不知道,他闪躲着的尴尬又羞涩的表情,究竟有多诱人,缓和了所有不似人间的清冷,像堕入凡尘动了情念的谪仙,直当得艳绝天下四字。

慕宸洛好不容易挣开那个环得他透不过气来的怀抱,那只原来栖在凌梓飏臂上竟通人性似的飞停在慕宸洛膝上,伸长脖颈,用绒绒的脑袋蹭他发烧似的烫起来的脸。凌梓飏一边看着,撑不住大笑出声,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开怀笑过了,直笑得慕宸洛气不过将那只鹰隼轰出窗子,才停了笑声。

凌梓飏伸手撩开刚刚被那小东西蹭得散落在慕宸洛脸侧的发丝,语声轻快得掩不住笑意,“我竟不知道,你这张美得勾魂夺魄的脸,原来连那送信的鹰隼也能惑了去。”

虽然听起来是夸赞的话,慕宸洛却一瞬冷了脸色,他这话才说完,那边窗楹轻响,却是那个刚被轰出去的小鹰顶开楹窗探进头来,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本着鹰隼的本分,还是费力地挤进身子,又对着凌梓飏抬起了爪子。

凌梓飏突然间觉得养了这么久的鹰隼也是这么可爱的生物,他解下那鹰隼腿上的小竹筒,然后打了个呼哨,那鹰隼听话地应声飞起,却又停在窗边不肯走。凌梓飏凑近慕宸洛调笑,“你看,它也舍不得你这张脸呢。”

慕宸洛脸色白下去,他抿唇望了凌梓飏一眼,那一眼褪去了纠缠情愫,竟是透着空洞的冰冷,“我不是女人,不需要靠这张脸过日子。”

那只本来停在窗边的小东西似乎感到冰冷的气氛,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慕宸洛转开视线,盯着虚空发呆。凌梓飏愣了一下,被拱起火来,到底是极霸道又狠辣的人,容不得有人不领情地一次又一次和自己顶着干。

他强硬地扣住慕宸洛肩膀迫他转头,语气淡淡的波澜不惊,“我宠着你,哄着你,不追究你对我下毒,纵得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与平和语气相反的是他带着呼啸掌风的巴掌,一点都没停顿地扇下来,却在对上慕宸洛自嘲又讥讽的目光时顿住。

凌梓飏气结,终于打不下去,放下了手。慕宸洛似乎还有些惊讶,“怎么不打?巴掌扇了那么多次,没见主上哪次不忍心的。”

他特特把主上二字咬得极重,凌梓飏又哪里受得了他激,甩手就将他按在桌案边,凌厉的巴掌就落下去。慕宸洛本来身后私密处带着伤,根本受不住这样的击打,偏偏仅剩的那点不合时宜的倔强又跑出来作祟,就只咬死了牙把痛呼都噎在喉中。

凌梓飏只打了三四下,就觉出不对,他拦腰把慕宸洛抱起来的时候,就看到慕宸洛脸上已铺了道道泪痕,下唇已经被蹂躏得渗出血迹来,但看着他的目光竟还是讽刺又悲凉。

凌梓飏莫名竟心慌,他忙不迭地擦慕宸洛脸上的泪,拢着他替他揉身后的伤,原本兴师问罪的态度一转眼就全成了怜惜心疼。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词穷,根本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安慰怀里这个流着泪却还笑意锋锐的人。

慕宸洛推开凌梓飏的手,敛了讽刺的笑,垂首的弧度漂亮得让人错不开眼睛,“下毒的确是我的错,随你怎么罚,但是”,他乍然抬头,眸子里的强硬坚持毫不掩饰地漾出来,“如果你只为了这张脸而宠我。我能走得了一次,就能走第二次,无论你信不信。”

凌梓飏将他拥回怀里,吻上他光洁饱满的额,平静道,“我信。”慕宸洛番红的发在肩上打了漂亮的卷曲弧度,凌梓飏伸手顺着他滑顺的发丝,肯定道,“我这才知道,这个温润柔顺的表象底下,藏着的是怎样一个骄傲强势的灵魂。这才是真正的你,是不是?”

慕宸洛怔了一下,摇头,“我不知道真正的我在哪里,也许都是真的,也许都是假的,谁在乎?”他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对上凌梓飏的眸子,探究问,“你在乎么?”

凌梓飏蹙了下眉,这句话,也有人问过他,你在乎么,在乎么……是的,在乎,他终于对慕宸洛肯定地点头,他要看到真正的慕宸洛,他在乎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慕宸洛侧头笑起来,正要开口却蓦然看到凌梓飏神色不愉,紧接着便听到身后推门声。而后是凌梓飏略微无奈的低叹,他甚至不用回头也知道,能这么莽撞地闯进来而不受凌梓飏苛责的人,整个南苑怕就只有凌梓栎一人了。

第23章:致命的弱点

凌梓栎进门就看到慕宸洛被自家哥哥紧紧拢在怀里,一点没露出惊讶,似乎早猜到会见到这一幕,倒是慕宸洛尴尬起来。本来刚被影一找上来求情的时候,才听说影子部队被迷倒的事,那会儿小孩儿是紧张了一下,当然,也就一下而已,哥哥在心里无所不能的形象实在深入脑海,让他根本想象不出哥哥吃亏会是样子。

这会儿总算见到凌梓飏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凌梓栎最后一丝丝担忧也散得找不着影子。说来,南苑小殿下素来是个小救星,顶着救星的名号,自然要担负起救星的责任,于是,凌梓栎尽职尽责地发挥了自己在自家哥哥面前独一无二的受宠,试图拯救戒堂里受苦受难的影子。

只是,凌梓栎每多说一句,凌梓飏脸色就越冷一分,到得后来,饶是从来最懂得讨巧的凌梓栎也不敢再说下去了。凌梓飏冷冷笑了下,扬声朝外唤,“影一,进来!”

一袭黑衣的影子恭谨地跪在眼前,凌梓飏眼神越发慑人了,影一顶着这样芒刺在背的目光,一动也不敢动,只听到凌梓飏低沉的声音滑过耳边,丝滑却带着刀锋样的危险,“戒堂开了盐池?”

问句,太笃定的语气。影一感觉到冷汗顺着脊柱滑下去,却只能硬着头皮应一个“是”字。

“谁准的?”平静到波澜不起。

不只是影一在流冷汗,连凌梓栎也有些怕了起来。主子问话,做影子的再怎样也是必须要答的,“是、是剑哥……”干涩得带上了颤抖的声音。

凌梓飏挑眉,略一想也就明白了凌剑会这么做的原因,本来只是责他思过,只是慕宸洛这样一闹,影三他们几个顶着护主不力的罪名进了戒堂,不难想象凌剑那个固执的性子要自责成什么样子。

本来凌剑就是最近身的影卫,虽然凌梓飏从来没认为自己需要保护,但是早被凌剑刻在骨子里的忠诚,想来是容不得主子出事的时候自己偏安一隅的。

凌梓飏神色益发阴郁几分,跪在地上的影一犹豫了又犹豫,最后豁出去似的开口道,“殿下,剑哥他……”哪怕是下了狠心要求的,但是当一片死寂里只有自己的声音在回荡的时候,影一的声音到底还是抖了,“剑哥他身上本来带着伤,当真……当真不能再熬了。”

话已经说到这样,影一自己也知道已经是逾越了,于是咬死了唇狠狠低头。好在小救星不负小救星的名头,适时地敲边鼓,“哥,饶阿剑这一遭吧。”

本来凌梓栎会来求情,凌梓飏是不意外的,在这个南苑里,他纵得凌梓栎没边儿,而且也真心想要自己手下这些影子,对幼弟同样归心。他存了这样的打算,自然不介意偶尔给凌梓栎对影子施恩的机会,再加上凌梓栎那个善良的孩子心性,是以这南苑中,影子们但凡出了什么实在熬不过的事,便会求着南苑小殿下帮衬几句。

虽然该有的罚还是少不了,但至少不会苛责太过,也就能挨得不那么惨烈,熬得不那么艰难。

所以凌梓栎这边再一开口,影一是在心底微松了口气的。凌梓飏挑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咸不淡地道,“影一,去戒堂传令吧,今日当值的那些,就说我赦了的,放他们三天。叫诩昭去看着凌剑。”慕宸洛微微惊了一下,诩昭和凌剑,到底是怎样的关系,竟连他都不知。

但是,这实在已经是极好的结果,或者说是,最好的结果。影一自然识趣地告退下去,凌梓飏随手在凌梓栎背上轻拍了一巴掌,笃定问,“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吧?”

小孩儿海蓝色的眸子里立刻泛起了欢快的小浪花,凌梓栎笑起来,独属于少年人的张扬跳脱,“小舒燕要来南苑玩,哥要不要见?”

凌梓飏回身将慕宸洛送进内间,这才反应过来。王舒燕,王右相嫡女,在他不在宫中那段日子,曾经替凌梓栎解围的那个活泼女子。

她要来南苑的话,想必该是随着他的父亲吧。那位几乎位极人臣的右相,正当壮年,也的确是个诤臣。凌梓飏默默回想,然后不得不正视迫在眉睫的成人礼,还有他即将按律接纳的妃子。

他曾远远见过那个王舒燕,形容出挑,举止也自有端庄大气,听说,虽然性格活泼开朗,却绝对是个懂规矩识进退的大家闺秀。

凌梓栎的笑带上了点还青涩的朦胧感情,凌梓飏一一看在眼里,他默默权衡,终于下了个大胆的决定,“栎儿可是喜欢那王舒燕?”

虽然年纪渐长,但是凌梓栎在哥哥面前实在坦诚地白纸一般,闻言微红了耳根,先是点头,却又再摇头,他看着凌梓飏的目光真的是单纯得像是能拧出水来,“哥,我知道舒燕是要站在你身边的人。”

说完又垂了眸子,小小地退开一步。凌梓飏看着他略带怯怯地抬眼,本以为只是被提到心事的羞涩,微佯怒斥他,“答非所问,有什么是不能直说的?还是,连我的栎儿也有事要瞒着我了?”

本来只是兄弟间带点调侃的玩笑话,凌梓栎神色却明显黯淡了下,不等凌梓飏拦就直接跪下去,抬头的时候清亮的眸子里就蒙了水雾,却还强自忍着似的不敢落泪,原本清澈跳脱的声音低低地仿佛打着颤,“哥是在试探栎儿么?王相于朝中德高望重,王舒燕对哥有用,栎儿都知道的,栎儿不敢要……”

凌梓飏来不及反应,他看着疼宠数年的弟弟狠狠将膝盖磕在冷硬的地上,这个弟弟是最怕跪的,膝上有幼时落下的伤,虽然早用灵药调养得妥帖,却到底是受不得凉的,他全部的怜惜都给了眼下这个怯怯望着他的弟弟,平日里也极少要他跪。

可是今日,凌梓栎每一句每一字都像是戳在他心里,全都在告诉他,这个弟弟真的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凌梓飏轻轻叹气,他险些忘了,那个会赖在他怀里撒娇讨饶,看似顽劣的小孩儿,其实一直懂事如斯。

这许久的静默让跪在地上的人越发慌起来,凌梓栎团膝向前蹭了两步,紧紧拽着凌梓飏衣角,颤声只是叫哥。不同于从前讨巧时的千回百转,带着鼻音,还有,浓浓的恐惧。

凌梓飏终于俯身将小孩儿半抱起来,安抚地揉乱了他原本齐整的发。从前被罚过了也是这样的,这代表不再被责怪了,于是,才一离了地,凌梓栎眼中的那些委屈和害怕就像是终于找到出口一样爆出来,他报复似的将眼泪全抹在凌梓飏衣袖上,然后在那个让自己安心的怀里蜷起来。

凌梓飏随着怀里人折腾,难得放软了声音哄,“好了,这是瞎想什么呢,哪有什么不敢要的……”

他这边还没说完,已经安静下去的小孩儿却又闹起来,凌梓飏无奈,也不想再吓着他,只得放开手由他闹。凌梓栎睁着红肿的蓝眼睛色厉内荏地瞪着哥哥,恶狠狠般强调,“栎儿不要。”

凌梓飏失笑,果然再怎么懂事也只是个被自己亲手宠坏了的小孩子,却还是颇恶劣地逗着他闹,“不要什么?”

这一次凌梓栎果断地发现了被戏弄的现状,他扑进哥哥怀里,像只亮出爪子的小猫,似乎想狠狠抓一下,却又怕真的惹怒了主人一样迟疑着。

凌梓飏给逗得笑起来,他将凌梓栎一把搂进怀里,胡乱揉着那手感极佳的滑顺小蓝毛。只有这个弟弟才能让他这样完全心无顾忌地笑出来,没有心机没有算计,所以他什么都可以给他,全部他想要的一切。

也正因为这样,在两天后,那道令四皇子接替祖父军职,急行戍边的圣旨下来的时候,凌梓飏不惜在朝堂上当众忤逆了他高高在上的父皇。只因为,圣旨中,责令八皇子随行辅佐。

那是凌梓飏第一次忤逆凌魅,在明晃晃的大殿之上,当着文武重臣面前,公然对龙椅上那人说“不”。不是没有看到凌梓茗嘴角那一丝明显得逞一样的笑,不是没有听到那些投靠于凌梓茗的老臣们义愤填膺一样的驳斥,但是,这一回是凌梓茗赢了,赢得漂亮潇洒。

凌梓飏知道这种冲撞可能引发的所有严重后果,他辜负了他背后那些支持期待的目光,因为,他被抓住了最柔软又致命的弱点。

南苑中无法无天的那个天真的小殿下,是维持他心底最后一块尚未冰封之地的火源,哪怕触怒龙颜,哪怕失掉唾手可得的太子位,他也不能,让凌梓茗用这样一个堂而皇之的名义,带走他回护已极的弟弟。甚至随意一个小手段,就可以让那个两天前还赖在怀里撒娇的小孩儿,变成边关陈年累月积血之地的一道冤魂。

绝对,不可以。

那也是凌魅第一次见识到这个被世人传道最受他荣宠的儿子,真正的样子。不再礼仪一样阳光地笑着,那双代表皇家血统的蓝眸中积霜凝雪,高傲霸道到不可一世,冷硬强势到不容小觑,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条分缕析驳斥的是他亲笔下的圣旨,镇定理智陈述的是带八皇子出征的所有不合情,不合理,不合时宜。

凌梓飏仰首直直望着高高皇座上,握着至高权柄的,他的父皇,那双冰蓝色的眸中,仿佛藏着危险几可致命的刀锋。他单膝跪着,声音冰寒字字掷地有声,“请父皇三思。”

一字一句在空气都凝结了的大殿上回荡,带起令人心悸的回响。

第24章:既定的储位

那天早朝的当众忤逆之后,凌梓飏被召进了御书房,没有人知道那场让所有人都暗自心惊的长谈究竟说了些什么。唯一可以为人所知的是,从来旨出无所改的凌魅,最终另拟了一道旨意,收回原本着八皇子随军的成命,改派了为凌梓飏所用的一位将门独子。

除此之外,那日后,御书房当值的所有宫人全部被毫无声息地灭口,跟了凌魅十几年的老总管被厚赐后放还回家。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很多人惶惶了几日,虽没有人敢在御书房内做手脚,但是各方心有图谋,眼线自然还是要有的,而今突兀间一朝清洗,倒是浇熄了所有跃跃欲试之人心头贪欲。

凌梓飏什么也没有解释,即使是南苑内,也没有人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代价,才能让圣上改了圣意。他只是一回来就甩了大堆的兵书给凌梓栎,同时挑了功夫最出挑的五个影子,限了时日说要看到凌梓栎的功力长进。

即使是凌梓飏自己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功力的提升并不是朝夕之事,更何况,影子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分毫伤到南苑小殿下的,可是,不流血又怎么磨练得出真正的功夫。

只是,此刻实在无法可想,这一遭是拖过去了,可是,他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不会允许这样致命的弱点横亘在他生命里。凌梓飏在自己房中闷了整整一日,终于在第二日接见了求见的右相。只可惜,凌梓栎被哥哥的高压逼迫得苦不堪言,一时一刻都恨不得掰成三份来用,分身乏术之下,也全顾不及见王舒燕这一回事。

在那之后,立储的典礼仪式所用之物,陆续样样周全地送进南苑,直叫原本幸灾乐祸地众人大失所望,这才晓得,原来立储的旨意,早早就写好了。司礼监无声准备了这许久,不过是等着这位殿下的成人礼一道罢了。

这就是所谓的荣宠正隆。

哪怕是被当面忤逆,也没能改变这一道重逾千斤的旨意。

生辰那天,凌梓飏却只看着那件炫目的华服心下无奈,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什么叫做圣心难测。

他由着司礼监派来的宫侍从头到脚地收拾。月白的外袍上泛出浅淡水蓝光华,衬着同色的眸,融出一身雍容华贵,金丝刺绣的华美暗纹一路延伸至衣袂下,式样繁琐的扣结点缀在袖口衣襟,腰间玉带上挂上了象征储君身份的佩玉,通透的青玉,隐隐血纹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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