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语涂狸——未若满秋水
未若满秋水  发于:2014年0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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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去哪儿?」子千轻轻地问。

「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那人淡淡地答。

子千转过头,对上那双幽邃的眸。墨玉般的流光溢彩,猫眼般的安安静静。子千没有扬起嘴角,因为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下车时,月台上人若繁星。行李颇少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外挤,浑身散了架似的不由自主。子千努力跟着那人,深灰色的羊毛大衣始终在视线里若隐若现。离出口还有一层楼时,那袭深灰色一眨眼不见了。在人群中扫视了好几遍,一无所获,子千突地失了心。

人群波涛一样涌来,潮水一样离去。子千站在原地,被撞了几下,险些倒了下去。幸好胳膊被人拽住了。他回过头,对上一双深邃的眸。

那一刻,他是很想抱住孟宇的。

出了车站,两个人被这个色彩冗杂的半岛狠狠地拥抱。蓝色紫色玫瑰色的的士不停冲过来,最近那一辆摇下车窗,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问两人去哪里。孟宇答了一句,便开了车门,让子千先进去。

看着那人手扶车门,站的笔直的样子,子千突然想要落泪。

大约半小时后,车在一大群红砖砌的房子间停了下来。脚踩到青石铺就的路面,有着沧桑的触感。路边的小店仿佛蜡笔画出的,躲在高大的榕树下,满目精致而质感的色彩。摇着蒲扇的大妈,光着膀子的大叔,穿着套装的青年,脚踩溜冰鞋的孩子,连同那些在流年中窥视生的沧桑与死的孤寂的若有若无的海浪声,毫无违和感地交融。

子千跟在孟宇身后走着,一路无话。

最后停在一栋红顶白墙的小别墅前。未及打量这所自己很可能会生活很久的房子的外观,子千随那人进了大门。

室内空间在法国挂钟英式壁炉日式家具中拥堵,却又四处挂满了书法和山水,有着小资情调中幸存下来的儒雅。细微之处,可以想见屋主幼时埋头苦读,满腹诗书的清雅模样。孟宇推开窗,海潮声席卷着黄昏的颜色扑面而至,子千可以看到远处成群的白鸥。

「这是David在家乡的一处房产,之前一直闲置。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子千望着那人冷天中炭火般的眼,心底像海浪一样汹涌起来。终于轻轻抱住了他。

「我想和你在一起。」

蜗牛咖啡。

颇为应景的招牌,想必老板娘也是生活张弛有度,深谙养生之道的人。在这个半岛上,所有的时光都慢了下来,丝毫没有都市的高压力和快节奏,两个人置身其间,也跟着放缓了生命原本的急进。

「老板娘,麻烦您来两杯摩卡。」

中年女子应了一声,一边煮咖啡一边同两人交谈起来。两人礼貌而胡乱地应着,间或低声耳语。

「……老板娘的咖啡很不错呢,就是闽南语我听不懂……」

「……横竖离不开问我们从哪里来,家里几口人,平时做些什么,为什么来这里,会在这里呆多久,还有——有对象了没……」

「……你怎么说的好像相亲一样……」

「……你跟我都需要相亲,可是又都不会相亲……」

「……要是哪天我不要你了,我会找个温柔的女孩子,在这样的地方一起老去……」

「……且不说你绝不可能离开我,就算真有那一天,我就每天到你门前堵你,赶走接近你的女人,痛打觊觎你的男人,让你不得不跟我一起下地狱。」

「如果哪一天你不想要我了呢?」

「不会有那一天。」

子千凝视着那人的眼,心想,这样的日子,是蘸了蜜的梅子。

第37章:山重水复

孟宇找到一份邮差的工作,这年头虽是一份闲差,然而因了钢琴之岛神圣的旅游功能,他还是朝九晚五起来。子千在网上接了一些创意和编辑的cases,每天坐在电脑前爬格子。偶尔因为谁做饭谁洗碗斗斗嘴吵吵架,却是一幅超现实主义作品中别样的色彩。

「孟宇,出门后顺便帮我寄张卡片吧。」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给任小艾的明信片还是联系亲友的第一样信物。

孟宇接过,看了眼收信人,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子千怔了怔,旋即明白过来。

「小艾在那边无亲无故,每天还枪林弹雨的,过得太凄惨了,老朋友应该问候一下啦。」

对方未置一词,在他额头轻轻一吻,骑上电瓶车出了门。

面朝那人离开的方向站了很久,子千才转身回屋。

无愧于“海上花园”之谓,已是秋末冬初,岛上仍然鸟语花香,满目翠绿。海鸥在一片蔚蓝中不知疲倦地奔跑,犹如浪花谱写的音符。海上船舶,是乱了序的琴键。子千回到园子,望着两人同种的满园鲜妍,唇角勾了起来。

「今天要弹什么?」子千挨着坐在钢琴前的孟宇,手扒在他肩上,歪着脑袋问。

「La Vie En Rose。」孟宇轻轻拉下那双不安分的爪子,把人抱到旁边的凳子上坐好,才开始今天的睡前必修课。

轻柔的旋律缓缓流淌,像甜腻的丝绸一样滑过,子千的心软了下来。柔和,甜美,安宁,浪漫。无意识地靠到了孟宇身上,闭上眼睛,灵魂飘到了巴黎街头,在古老的优雅中安睡。

「子千。」那人柔声唤道。

子千依旧闭着眼睛,装作睡熟。尔后感觉到那人把他打横抱起来,朝子千房间的方向走去。忍不住咧开了嘴,又拼命闭了回去。对方立刻顿了足,站在原地不动。安静了好一会儿,子千偷偷张开眼,正好撞见那人幽邃的目光。

「啊——」那人竟然松手,子千不禁低低惊叫,手反射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你——」原来没放手,居然作弄自己。子千气结,手惩罚地用力紧了紧。只是,这温度有些异样。

「你发烧了?」子千一愣,迅速从他身上跳了下来。

「低热而已。」孟宇漫不经心道。然后在子千额头吻了一下,朝自己房间走去。

「不行,你得吃药,不然不让你睡觉。」说着翻箱倒柜地找起药来。「怎么没有……哦,我忘了准备退烧药。你等等,我马上出去买!」

看着子千奔出门的身影,孟宇唇上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子千拿着药回来时,孟宇不在。不在书房,不在房间,不在客厅,不在这栋别墅的任一处。

心底担忧并欣喜。那次在G山牧场,两人就是这样错过的。再度上演这一幕,已然经月,人是物非。

子千微笑着,坐在沙发上等。

一直等到翌日早晨,子千醒来,那人也没有回来。

终于开始慌了。带上一点钱,急忙奔出门。

「老板娘,您今天有没有看到我的朋友?」子千喘着气,拉着中年女子问。大妈手舞足蹈地讲起来,可惜除了一些日常用语,子千一句也听不懂。

「老板娘说,她昨晚看到一个年轻人,很像你朋友。」一边的客人好心地做起了即时翻译。

「昨晚?那他怎么样了?现在哪里呢?」

「……她说,昨晚一辆很长很长的保姆车停在她店门前……车上有人下车要了几杯咖啡……车门打开时看到一个睡着的人跟你朋友长得一模一样……然后车开走了……」

「您确定是他吗?」

「她说见过好几次所以不会认错……当时还没能确定……现在看你在找人……应该就是你朋友……」

脑袋轰的一声,如被雷击。子千语调飘忽地道了声谢,行尸走肉般回到别墅。之前没有多想,此时细看才发现,书房里的凳子倒了一个,书桌也移了位,上面的纸笔都扫到了一边。隐约忆起,昨晚带着药回家时,门是虚掩的。

蓦地跪倒在地,眼睛半晌闭不了。

「David。」

身着整齐熨烫过的西服的青年,本在同员工交谈,闻声转过头来。

「莘先生?」David语气里满是诧异,「您不是……」咽回剩余的话,几句话结束了交谈,示意子千随自己出门上车。

「莘先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被人抓走了。」

「嗯?……什么时候?是在那个地方吗?」

「你又何必问,难道你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可惜子千不信。

对方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紧紧握住方向盘,深吸了口气。

「那个地方,除了我,确实没有其他人知道……」

「他在哪儿?」子千语调虽平静,却明显失去耐心。

「请您先听我说完。」见对方敛尽了眸子里的戾气,才赌咒般坚定地说,「那处房产是登记在我一个朋友名下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一般人就算想查我的底细,也不会查到那里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找到那个地方,可是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泄露有关你们行踪还有那所房子的任何信息……」

「你说的他们,是谁?」明里这么问,其实子千已有认定的人。

「应该是Simon。」

子千一惊。原以为是孟父。

「Victor还在V.S.时,我就发现Simon对他的态度很不对劲。」David语气认真,好像在剖析一个细胞结构,「似是想要控制,又似想要毁灭。而且,V对S一向是能避则避。难以推脱的接触,公事而已。如果说在国内他还有谁可忌惮,应该就是S。」

「这次他带走V,是想要毁灭他?」对方的每一句都让人心底发怵,而子千的每一字却令自己手足冰冷。

「Simon的行事怪异和心思另类,大家有目共睹。这一次是V劫后余生还是S图穷匕见,我实在无法确定……」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他找回来。」子千旋即转过头,盯着那双亦是惶乱的眼,「Simon现在哪里?」

「昨天高管开完会,他就离开了公司。今天一直没见他,很可能正和Victor在一起……」

「梁秋羽呢?」突然腾起一股头脑风暴,「他应该知道内情吧?」

「嗯?此话怎讲?」

「Simon曾说过,那些害人的点子源自梁秋羽;而且,F航由盛转衰的滑铁卢中,他既是潜伏的棋子,又是善后的军师……直觉告诉我,害人的事跟Simon有关,那么,梁秋羽很可能就是他的帮手。」

「如果梁先生是暗子,他又怎么会让人知道呢?」见子千错愕地望着他,David倒吸口气,「看来Simon骗您不浅……他还告诉您,V是主谋,对不对?」

「……难道不是?」

「我们先去告知安小姐,只有她有能力及时帮我们把人找出来。」说着发动引擎,很快开出停车场。

「两个人确实利用V.S.作羊头招牌,暗地达成各自目的,」David直视前方,目光比车灯还要亮,「也的确做过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制造丑闻,恶意并购,倾轧小股东,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从最初的公关界,到现在的房地产,在各界广布眼线,遍植势力。就我所见,两个人大致遵循口头约定,相互合作。只是,V的行事方式是不留情面而不赶尽杀绝,S的处事手段却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那么,那些人都是Simon害死的?」

「可以这么说。虽是自杀,但若不是Simon的攻心术,他们不至于彻底绝望。」子千胸中巨石落地,对方下面一句却又让他不安。「不过真要追根究底,Victor和梁先生也有责任。」

「Victor应该是导演……梁秋羽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梁家当年是怎么衰落的,Victor有告诉您吗?」

「梁家?」子千大略知道梁秋羽的遭遇而已。

「嗯。梁家祖上是满清遗老,因为某些地下势力的庇护,躲过了建国后清洗三座大山时的追查,甚至一度跻身名门望族。梁先生的祖父凭借古董生意在商界占据了一席之地,其子继承父亲衣钵,生前一直经营梁氏古董行和拍卖行……」

「梁秋羽没有跟随父辈的足迹,选择了自己喜欢做的事,一心想成为中国‘Bernays’,结果没能实现梦想,反而被人陷害,对吗?」

「不错,梁家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中落的。为了封住媒体的嘴,当时健在的梁老爷花钱四处走动,上下打点,一时几乎倾家荡产……」

「难怪以前从来没听说过有关梁秋羽的人和事……难道,Victor现在住的庄园,就是梁家的老宅?」

「是的。也是因为那处宅子,V才认识了梁先生。说起来也是姜叔的功劳——要不是老人家拼了命也要护着,庄园早被银行拍卖了。」

「后来被他买下来了……那么,梁医生也是梁家人?」

「没错,当初姜叔的唯一条件就是一定要让梁家人住在里面。V不但一口答应,而且还帮梁家报了仇。」

第38章:敌友难明

「你是说……」

「V回国除掉的第二家公司的董事,就是当初陷害梁先生的人。而且,V用了对方五年前的手法。」

「是惺惺相惜吧……」子千喟叹着,语气里不自觉染了抹酸味。

「是当局者迷。」David笑道,「V对莘先生您,实在别无二心。」

子千僵了僵,一时觉得窘迫,便勉强笑笑。

「David,你为他工作很久了吧?」

「一年有余。」微微转首,笑得儒雅,对子千转移话题的意图很是洞悉,「跟其他员工差不多,我也是毕业季就签了V.S.,回国工作。担任助理,能比旁人更有机会接近老板的私人空间。我看得出,V是个口硬心软的人。」

「而且还故意装作很冷很不近人情,谁见了都会以为是个一碰就坏的天价工艺品呢。」

对方嗤笑一声,子千却闪过一个念头。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他双眼微微圆睁,旁边人从后视镜中盯着,「那张明信片……Too More新任主编是Simon的人,一定是叙利亚那边把卡片给截了……」

David踩了踩油门,车便如修罗的目光一样冲出去。

半躺在沙发上的女子,不时轻摇手中的酒杯,眸子里有着身边那只白猫的慵懒和迷离。

「书墨,希望你能帮忙。」对方的过度冷静,抑或漫不经心,令子千莫名惊惶,忍不住再度开口请求。

「凭什么?」书墨话落,放下杯子,看着子千,一脸似笑非笑。

刹那间,那语气里的淡漠,手持符节撞到来人的沉郁,溘然相契。子千心底霎时霜满天。

「是凭我和他明日黄花的恋情,还是凭你和他现任情人的关系?」

「书墨,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他双目低垂,但觉一阵无力。

「只有小孩子才会赌气。」面上依然波澜不惊,似是一幅平铺开的丹青,「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不是一个大方的人。既然自己得不到,那就任别人毁掉好了——这就是我的逻辑。」

「书墨,你不要这个样子。」子千盯着对面人,心底泛起寒意。

「用不着这么哀怨。」沙发上的人换个姿势,依旧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若是有可能到手的,当然要不择手段地争取;至于看不到希望的,唯一的应对策略,便是毫不留情地除去。这是我一贯的做事风格。酒是如此,衣服如此,人也是如此。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不,我是第一天认识你。」子千渐渐冷静下来,内心是说不出的绝望,「谢谢你曾经的谆谆教导,和今天的无情无义。我不会再来烦你,打扰了。」

回到庄园,天已黑尽。

梁秋羽最近一直出差,几天内不会回来。姜叔阅历丰富,只可惜他是居家老郎中,奈何不了疯牛病。能够出谋划策的,梁冬林而已。

「Simon的关系网太复杂了,全国各个角落都可能有他的势力。」

「我倒觉着,这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契机。」女孩目光如炬,原本清雅柔和的腔调,在一室安静中掷地有声,「Simon两年来几乎都在国内活动,国外的脉络应该会弱很多。不管是藏人还是办事,他都不太可能在没把握的地方冒险。所以,我相信他们应该还在国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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