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语涂狸——未若满秋水
未若满秋水  发于:2014年0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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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孟公子看的如此透彻,小弟甘拜下风……」

暮色晴好,橘红色爬满一纸明窗。距离稀释了海的咸腥,微风拂面,但余清爽。园子里的雏菊大片大片地盛开,在一地夕照里,就像精灵娇俏的翅膀一样扇动。

「孟宇,」窗前一人扒着对方的肩,脑袋埋在对方颈窝里,语态慵懒,「生日那天,我想看雪。」

「好,过两天我们就回F城。」

抬首对上那双幽邃而柔软的眸,子千浅浅一笑,然后微闭了眼,将唇轻轻贴上那人两片薄薄的清凉。

今年F城,冬雪久未至。

天空明明在灰色的桎梏中束缚压抑,却不肯放了手,为Santa铺一条通向城堡的路。人开始急不可耐。冬季缺了雪,如同爱玲笔下的街头黄昏欠了一抹暧昧的路灯。

「蛋糕做好了,不过人手不够,需要自己取。」孟宇柔柔地说。

「行,那就拜托你帮帮我这个寿星啦。」子千懒懒地答。

目光在那人瘦高的背影上流连,直到再看不见。子千弯起双唇,斜倚在公寓的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电视。迷糊中,手机响了起来。

不得不再次喟叹,时间确乎精通世上最伟大的魔术。门窗依旧雕花,壁灯仍然复古,然而一室清静在老了的颜色里昏睡,也会变得沧桑。阿南早就被辞退,尧老师也不见踪影,依稀忆起五年前的种种,人会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子千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家政懒洋洋地走开,忍不住想,这位带着南方口音的大妈,跟阿南是很不一样的。

打开门时,孟父直挺挺坐在里面,闻声抬起了头。子千迎上那双凌厉威严的眼,心底便鼓鼓地响。不经意瞥见那把半旧的军刀,夺目的亮光打到眼中,令人蓦地感到肃然。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吧?」曾经响亮的男中音,此时带上了一分沙哑。

「让我履行诺言。」子千垂手站着,声音没有起伏。

「原来你还记得。」孟父沉声道。

「伯父的话,子千不敢不听。」子千淡淡应着,心底却泛起些许寒意。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中年人站起来,走到离来人两步远时驻足,语气盛满威慑,「我要你离开孟宇。」

子千心里一战,瞳孔微缩。

「这就是我的条件。就算你不答应,我也会想办法让你做到。」

这般胁迫,本应令人闻风丧胆,落荒而逃。只是,经历过卡特利娜的人,又怎会惧怕寻常的暴雨。

「伯父,我一向敬重您,也会不遗余力为您做成任何我能答应的事。只是,就像当初一样,我是为了孟宇才对您许下承诺,今天,我也要为了他,违背诺言……」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孟父扬高声调,语气里是决堤的怒意。

「知道,孟宇的父亲,也是我父亲害死的女子的丈夫。」

中年僵了一下,盯着子千的眸子闪过刀的寒光。

「既然你知道,那也该明白,孟莘两家的关系,到底允不允许你们在一起!」

「伯父,」子千迎上两道寒光,不急不缓道,「究竟是因为上一代的恩怨,还是因为您,因为世俗的偏见,我想您比我更清楚。」

「你觉得自己很聪明?」孟父挑眉,口吻半分胁迫,半分玩味,「莘雅博以为自己逃得漂亮,不一样被我找出来,逼得跳桥?兔崽子也以为自己智商比谁都高,结果我一拿莘家两口性命作威胁,不也马上乖乖滚出国了?」

子千紧紧攥着拳头,骨节发白。

「应该是莘家三口。」看着对方面色的僵硬,子千口吻平静如故,「您对我说这些,不过是想让我恨您,进而恨孟宇。前者您很成功,可惜后者您就要失望了。我父亲因为嫉妒害死他母亲,他却没有迁怒于我;他父亲伤害我的家人,我又有什么理由怨他……有一点您说的很对,我的确不聪明。可就是您口中这个笨人,看出了您跟我父亲之间暧昧的旧情。」

对方又是一愣,片刻冷笑一声。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老子喜欢男人,儿子也能跟男人纠缠不清……」

「请你不要用这种态度评价我父亲!」子千大吼一句,随即深吸口气,放缓了心跳,「您说我自作聪明,可您自己也不见得有多高明吧?您标榜自己爱妻子,那就该好好爱护她的血脉,可是您对孟宇,错则骂,过则打,还千方百计阻挠他和爱的人在一起。看来,您也并没有多爱她。」

无视对方越来越青的脸色,子千扬起嘴角,一字一句朗声道:

「您两次扬言要杀我的父亲,可两次都没有做到死要见尸,身为军人,您好像不该犯这种错误吧?您口口声声说恨他,这样看来,您心底,应该更爱他吧?」

「我回来了——」

得不到回应,子千关好门,往厨房走去。

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精美的蛋糕盒,静静地躺在桌子上。洗手间,卧室,书房,亦是无人。心底浮起一丝不安,连忙掏手机,这才想起,接到孟父电话后就把它放厨房桌子上了。

看到摔在地上的手机,子千片刻发懵。醒悟时,赶紧拨通那人的电话,客厅里响起了熟悉的铃声。心底开始慌乱,忙冲了出去。

「师傅麻烦您,到盛华区——越快越好!」

焦虑中,视线无意间飘出了窗外。

原来已经下起了雪——平安夜的雪,为自己庆生的雪,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看着它们从那么遥远的海拔缓缓地靠近,节律,默契,决绝,似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只为了到达一个一旦抵达就意味着毁灭的距离。那样的勇敢,让人有些热泪盈眶。

要是车能再快一些就好了,就像迎面开来的救生车和呼啸而去的警车一样快,子千想。

远处,乔木的嫩芽挤破了头,三两只寒鸦无所事事地扑腾着翅膀,落魄门童一样慵懒。山麓的空气犹有料峭的春寒,想必高处的魂灵们更觉清寒孤寂罢。

身着黑色开司米毛衣的青年戴上墨镜,慢慢走向那块他亲自立起的方形石头。

「你说杀了警察有阴影,我跟着你,再也不去那些人开的party;你说要回中国,我陪你回来,帮你开公司,争地盘;你说喜欢男人,我帮你把那些能够打扰你的老顽固一个个除掉……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结果,你喜欢的原来是这样的货色。」

话落,目光离开相片,转向安坐的男孩,愈发阴沉,冷哼一声。推轮椅的女孩狠狠瞪他一眼,却未言语。

「你再生气再怨恨,他也感觉不到。」身旁的少妇淡淡道,语气里有一丝难察的戚寂。

轮椅上的人只是保持着类似微笑的颜色,一双眸子看上去似是幽邃,又似是空茫。

「倒是便宜他了。」青年神色间愠怒难掩。

「你这样的聪明人,也会说出这种话来。」另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凝视着椅上那张温润若水的脸,语气平稳,「这样活着,才是他最大的痛苦。」

「痛苦?他又感觉不到,哪里来的痛苦?」青年语带讥诮。

「你还是不明白。难怪你终究求不得。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伤别离,求不得。」少妇淡淡地道。

「哼,求不得。其实,我们都一样。」女人恨恨地说。

「求不得又怎样?我也不后悔。」青年仰起脸,视线伸到远方。

「可我有些后悔了。如果,五年前没有帮他证明自己不是gay,一年前没有答应帮他护着这个人,半年前没有跟你合作把他藏起来,现在就该是另一种结局。」女人怅然道。

青年静默不语,依旧望着远方。一只寒鸦落上枝头,三只土着居民一齐朝它凶狠地叫起来。

「子千,他的生日就这样吧,平安夜再来看他。」女孩推着轮椅,慢慢走开,「咱可比David他们好多了,他们就平安夜来看一次……不过这人真的也挺忙……也挺有良心,知道为老朋友留一栋别墅……」

女孩浅笑着,敛尽素日的辣劲。

男孩依旧安坐,目光不摇不曳。安静得,好像可以透过他的瞳孔,看到无数个白昼,在某棵树的影子下,注视着归于寂灭的黄昏,轻视那些看起来离自己很远,很远的东西。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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