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语涂狸——未若满秋水
未若满秋水  发于:2014年0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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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人,是爸爸?」

「嗯……那个年代,大家都还很纯,我想,被人就这么占了便宜吧,实在不甘心,而对方长得也算眉清目秀,加上在场的人起哄,两个人就开始交往。却没想到,原来,悲哀正从那时开始……」

「新娘的恋人,原本是爸爸,对吗?」

「刚发现瑾文的异常时,我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那天,他浑身是血的来到我的宿舍,我才知道很多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难道……爸爸杀了他朋友的妻子?」

「没错……而且,瑾文自己也受了很重的枪伤,就在心口——幸好没打中心脏……我学过医护,赶紧帮他做了紧急处理,准备送他上军医院,他却怎么也不肯……我只好请来医院里最可靠的朋友,偷偷帮他把子弹取了出来……」

「为什么爸爸不肯去医院?还有,他们是不是没有受到处分?」

「说起来,那场争执的直接起因,是一次暗杀任务……那次任务的机密信息,整个侦察处只有你爸爸和他朋友两个人知道。」

第35章:镜花水月

「那次任务的机密信息,整个侦察处只有你爸爸和他朋友两个人知道,上头给了指示,决不能让第三个人得知……」

「爸爸杀了那名女子,是因为她听到了那次任务的机密?」

「是她的不幸……天下的女子,有哪一个生完孩子之后,不想见一见自己的丈夫呢?还没做完月子,她就去侦察处找人……可惜,丈夫不但不能关心她照顾她,当有人拿枪指着她时,也没能保护她……」

「关心则乱……也难怪她的丈夫向爸爸开枪了……」

「听到你这么说,我安心了些。只是,事情还没完……因为事关机密,你爸爸失踪后,侦察处表面没有任何动静,而他那位朋友也调到其他部门,再无音讯。我就动用所有关系帮你爸爸改了户口和名字——从原本的莘雅博,到现在的莘瑾文……我很快退役,本以为可以平平静静地生活下去了,命运却在你五岁那年又开起了玩笑……」

「侦察处……是他们找到爸爸,想要处分他吗?」

「如果真是侦察处,瑾文不会活到现在……是那个人找上门来了……有一天,瑾文突然提出要远行,我追问了很久,他才告诉我原因——那个人在军区一次晚会上认出了我,很容易就查出了瑾文的真正身份……瑾文告诉我,不用等他了,要护着儿子,好好活下去……」

「那个人,太爱他的妻子了……」

「也许吧……子千,妈妈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以后能有所提防,不仅为了你爸爸,也要为你自己留点警醒。你从小到大,我都努力让你远离军人这个群体,远离引起军人注意的可能。可是你已经长大了,妈不能事事替你做主,以后只能靠你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这个家。」

「您是担心,那个人还会再报复吗?」

「谁能保证他会原谅瑾文呢……」

「……他是谁?」

「一个退役上将……」

当母亲说出那个名字时,子千几乎窒息。忍住心中剧烈的颤抖,替母亲拭净湿透的脸颊,理了理她染霜的鬓发,右手轻轻护住那孱弱的肩胛,字字坚决:

「妈,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这个家。」

离开之前,子千去看父亲,母亲正喂他喝着稀粥。老人依旧一副旁若无人的安静模样,只是,面庞上多了些家的温润颜色。子千上前,唤了声“爸爸”,没有回应。无奈,改称“大叔”,对方终于抬头,傻傻一笑,抢过母亲手中的腕,举到子千嘴边。

「吃吧,很好吃的……」

子千忍住心底酸涩,回给老人一个微笑。

时间的确是世间最伟大的魔术师。可以让萍水过客变得比血浓于水的亲人还要亲近,也可以让骨肉至亲比原本陌生的路人还要陌生。

作别母亲,子千转身,带走彼此心照不宣的变质情感的暗示,和同那人彻底摊牌的痛楚决定。

坐在公交车上,周围都是在这个城市不停忙碌,忠实地演绎着众生相的志愿演员。有人让座,有人争吵;有人哈哈大笑,有人愁眉深锁;有人思忖着月末又该打多少钱回老家,有人算计着该怎样侵吞客户的零头……子千突然觉得,这些庸碌的人跟自己比起来,多么幸福。

在最好的年华遇到了那个人,惊艳了时光,也温暖过岁月。那又怎样?他们不是命运的宠儿,只是跳梁的小丑。以为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剧场,道一声玩世不恭,吼一句舍我其谁,得一个纨绔子弟的美名兼骂名。可是到头来,在命运的恶作剧面前,谁又不是当车的螳臂?

「我有事要对你说。」站在那人办公桌前,子千面无表情。

对方抬起眼皮,瞥了来人一眼,眼底是万年不变的深潭不兴。

「如果不是很重要,等会儿再说。我有一些文件必须马上处理。」

「很重要,」子千双手撑在桌面上,眼里是不容抗拒的坚定,「事关你的一个月限期能不能继续。」

「坐着说。」孟宇放下笔,指了指一旁的转椅。

「这里不方便。」

对视片刻,孟宇终于收起面前文件,锁进抽屉,随子千出了门。

「现在很方便了。」手打方向盘,听不出情绪。

「你先停车,我才能说。」

「你今天有点奇怪,」还是把车停在了路边,转过头盯着子千,「到底是什么事?」

「我父亲,似乎害死了你母亲。」

子千说完这句,觉得浑身力气都蒸干了,等待欲来的暴风雨。那人轻扬双睫,眸子里闪过一线幽昧,却未言语。

「如果我没记错,伯父是叫孟天颂,而且是名退役上将。」子千微垂着眼,极力挤出这句,恍惚中可以看到自己发白的手指骨节。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想让我恨你,离开你,甚至,报复你?」

「不,不是……」下意识地否定。

「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子千猛地转头,目光僵直。那人的一脸漫不经心,是屋檐上晒干的雨。但觉心底城门失守,兵荒马乱。

「你……」

「知道了又怎样?铭记仇恨,哀怨报复,死人就会复活?原本就是上一代的问题,要怎么解决是他们自己的事,有什么借口遗留到现在?更何况,从来没见过面,我想不出什么理由,要为了她自寻烦恼。」

话本凉薄,却又似句句在理,让人无法反驳。车中安静良久,子千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天在李家突然看到你时,我问我自己:如果早一个月认识你,我还会不会喜欢你;如果没有分离的四年半,我还会不会想念你;如果没有发现你的阴谋,我还会不会想要离开你。」

「当你相信命运时,一切偶然都是注定;当你不相信它时,一切注定都是偶然。」

「可惜我不信命。我只信我自己。可是又只不信我自己。过去,我一直以为,是因为你的世界对我来说太难靠近,我才会总是追着你一个虚幻的影子。直到刚才我才明白,原来,我并不是真正的喜欢你。」

孟宇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仿若抓住最后一丝稻草般用力。

「我喜欢的,不过是一个梦。」

「喂,子千!」

「小艾?」

「总算接通了……你差点就再也听不到我的声音了……」

「你怎么样?在那边还好吧?」

「没事……只是五天洗不了一次澡,半个月吃不到一块肉,两个月打不了一通私人电话;三两天来一支革命卫队,半小时来一次化学轰炸;子弹就在耳边飞,尸体就在眼前炸碎……」

「你没事就好……」

「子千,我要你帮我查一件事儿!」

「你想查什么?」

「我这边接到消息,说Too More垮台了——不过隔了这么远传过来,版本肯定走样。快帮我看看F城当地新闻,这忒重要!要报社真倒了,我就得死在异地他乡尸骨无存了……」

「我马上就查——不过,真有这么严重么?」

「当然严重!你人在天朝,哪里知道这边乱得跟什么似的。军队天天盘查,大使馆门都堵了,平民根本出不了国境……快帮我祈祷这破工作证千万别成一张废纸……」

主编荒淫半夕,Too More一朝易主。

一张彩图,十数大字,实在醒目。却是自曝家丑。

消息确实误传,然而这种轰动效应只增不减的厚黑公关,只能让人对其新任当家的深厚功力无比膜拜。

「小艾,你应该能在人事变动中调回来,只是时间问题。」

「但愿吧……子千,你不觉得有点儿奇怪?」

「嗯?」

「有V.S.那种后台做靠山,袁老头怎么可能被人从背后捅一刀?」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八成是因为你们的照片……」

子千浑身有些无力。

F航善后问题,已近乎完美地解决。兔死狗烹,古今如此,何况是反咬主人一口的狗。

站在那扇重重的镂空黑色铁门前,挪不动脚。园外是凉了的秋意,园内是不变的常青。墙内的枝丫伸出圆圆的厚实手掌,在萧瑟的风中温文尔雅地摇摆,无视叶子间的摄像头,依旧优雅迎宾。

满面笑意的管家很快迎了出来。

「姜叔,Victor在家么?我有事找他。」

「他还没起床,要不您先在客厅里等等?」

「好。麻烦您了。」

莫名觉得,老管家的笑容有些僵硬。是风太凉了罢。

「等Victor醒了,我会立刻告诉他,您先坐一会儿!」

「好,谢谢您。」目送对方出门,心底不安愈盛。

一向爽朗的人,刚才表情一直不自然。难道,孟宇出什么事了?那姜叔又太过冷静。生病?梁医生就该在场……

正否定种种猜想,竹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听着那足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不由有些窒息。同样清晰的,是自己的心跳。

「莘子千。」一个清冷的声音飘来。

心底一惊,蓦地转过头去。目及来人的那一刹那,子千浑身凉透。

第36章:不顾一切

「书墨?你怎么……」怎么会穿着那个人的衬衣?

书墨望了一眼失声的人,挑挑眉,走到对面坐下。

「你说呢?」她斜倚着丝绸滚边的天鹅绒抱枕,语气云淡风轻。

突然很想逃走。突然觉悟自己没资格去怀疑什么,质问什么,不论是Too More主编的悲惨境遇,还是那人和眼前女子现在的关系。

「听姜叔说,你上次一声不吭就走了,怎么,今天是来赔礼道歉的?」书墨一脸似笑非笑,声音也听不出情绪。

「我……」还要说什么?贸然跑来,竟忘了自己早已和那人撇清关系。可笑至极。

「是为了袁主编的事吧?」

「……没错……」

「你认为,是他做的?」

「难道不是吗?」

「自然不是。」凝视着子千迷乱的眸,书墨眼里也升起一层雨烟,「一个前任CEO,除了抓着最后一点股份苟延残喘,哪里还有心思和力气去管这些?」

子千浑身僵硬。微微颤抖的睫影下,两点淡墨写尽惊疑。

「你果然没令我失望,这么快就爬到一个需要众人仰视你的高度。」失措如子千,亦能听出那一分揶揄,「先是V护着你,现在连S也帮你。看来,你是个很受圣诞老人眷顾的孩子。」

「……是Simon?」

「Simon原本就是董事会主席。首席执行官的任免,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凭他的手段,要对付一个小小的主编,又哪里是难题?」

「那为什……」

后边的话,湮没在梯子上急躁的脚步声里。

两个人就在死一般的沉默里仓皇对视。顷刻,来人向子千走过去,隔了数米驻足,动了动唇,似是欲语。

「我先走一步。打扰了。」子千迅速起身,疾步走出门,将所有惊惶掩得干净。

「子千!」

他没听到似的,很快让自己远离了那慌乱的声音。

走出很远很远,远到再也看不见庄园的一砖一瓦时,子千停下来。胸口如被重击,几乎忘了呼吸。秋风不息,带着萧索掠过,有点干涩。

子千站在那里,眼泪痛痛快快地流了下来。

无力地半躺着,任凭外面那人山崩一般地砸门。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暴力了……」自语喃喃,不知这揶揄是对他,还是对己。

「子千,你先开门。」

「你走吧!」屋里人对着那门大吼一声,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你先开门。」那人不依不饶。

子千拖着疲软的双腿,慢慢走到门后,在上面不轻不重扣了一下。外面立即停止了砸门,一里一外,突然安静。透过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隐约能感受到那人发出的细微声响。

「你走吧。我们不要像打打闹闹的小儿女,你继续演完你那场戏,我还是追求我的光明。列车的双轨,是不可能相遇的。」

「上午的事,我可以解释……」

「不用了,真的。」子千忍住心底悲凉,深吸了一口气,「梦碎时会难受,不过是因为人不是只会思考,不会心痛的芦苇……」

「如果只是一个梦,既然早都已经碎了,哪里又有二度梦碎?你的托辞,不过是自欺罢了。」

子千怔住了,脑际开始下起绵绵秋雨,有些迷蒙。

「如果只是一个梦,那么全世界的人要么白日做梦,要么头枕黄粱。既然大家都一样,还有什么善恶之别,黑白之分?你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完美的梦,换了谁都无可厚非……」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要在一起,你和我会有多少不能解决的问题?且不说上午的事……还会重复多少次……今天倒下一个袁主编,明天还会站起来千千万万个王主编张主编。」

外边安静片刻,子千却觉得静寂了很久很久,久到快要失去知觉。

「你是因为今早的事恨我吗?昨晚,我喝醉了……我认定被你发了红牌,思维就乱了,灵魂也失控了……我今天必须告诉你,这颗灵魂早就脱离我的控制,从属于你。是要自己留着,还是要拿来送人,我任你处置。不过——如果是前者,你能不能不要装作不在乎?」

子千把脸贴上木门,紧紧闭上眼,濡湿的睫毛瑟瑟发抖。

「至于那一纸认定,你现在就该安心。我们可以去美国,去加拿大,去荷兰,去梵蒂冈……」

「有时我会觉得,你像个孩子一样任性。」口吻似是自嘲,又似叹息,「你忘了,我们还有父母。」

「如果没有家族仇恨,没有周围的异议呢?」

「可惜你说的,都只是巴别塔上的美好幻境。」绝望在心底长成了繁盛的荒草,「现在的你我,一个断足,一个折翼,谁也救不了谁。」

「那就在一起,共用足翼。」

子千似被电击,脑际千军万马,倾城而过。

人生原本悲惨,要么不在乎余年应何度,要么人比秋意还萧索。

抬起颤抖的手,子千缓缓打开了门。

子千脸贴着玻璃,看着窗外急速闪过的风景,感到迷惘。

一节车厢,大多是返校的高校学子,流淌其间的,是恰能与家人共度中秋差强人意的情绪。朝气蓬勃的笑映在窗玻璃上,就像骄阳下女孩子轻扬的裙摆一样飞扬。耳畔的笑语或争辩,是孩子们稍纵即逝的单纯快乐和秋天故事的边边角角,浸到子千心里,成了滔滔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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