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多的一眼差点把我吓得摔到了地上，我看到张鑫在车门前比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车里又下来一个人，穿着深色的中山装，那身形那样貌——分明就是我爸！

我第一反应是抓住欧阳的手然后说：“逃吧！……对了，先到里边卫生间……”

欧阳也看到了，脸上表情吃惊的程度不比我少，接着就变得很难看了。

“走啊你！”我使劲扯着他，着急地说。

“你这是干什么？”欧阳急道，“都这样了，逃得掉么？”

也是，他们都已经走到大厅了。

“你镇定点，反正都这样了，硬着头皮上吧……先放手！”欧阳反而冷静了下来，低声对我说。

先看到我们的是张鑫，应该说是他先看到了欧阳，看到我迅速地放开了欧阳的手，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欧阳，你们也来了啊！来来，我给你们介绍……”我爸也看到欧阳了，挺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好象旁边的我是完全不认识的人一样，我倒希望此刻在场的都不认识才好！

张鑫有些奇怪地转头问我爸：“怎么？你们认识？”

“哦，是我儿子的朋友，我想就我们四个太冷清，多找个人来陪我们喝酒也热闹些……老张你不介意吧？哦，对了，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王海龙！”我爸指着我说。

“哪里，哪里，这样很好嘛！走吧，先进去再说。”张鑫不愧是董事长，尽管有些吃惊，可是语气还是很自然，说完率先带路朝里边走去。

我爸拍了拍欧阳的肩膀说：“老张是我老战友，都是自家人，不要拘束，来吧……对了，你送我的茶我喝了，真不错！等下敬你一杯，略表谢意……哈哈！”

最后就剩下我和张猛了，我们互相偷偷看了一眼，我有些不知所措，张猛则是满脸怒意，有些不忍地看了欧阳的背影一眼，然后又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们磨磨蹭蹭地落在后边，看他们转过了一个拐角，张猛猛地一把抓住我领口把我按到墙上：“你干的好事！你想折磨死欧阳是不是？”

“我不是……是我爸邀请欧阳的啊，我……”我努力地想分辩什么，可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个白痴！你以为欧阳跟我见面就算很尴尬了么？还有更尴尬的你不知道呢……我和欧阳究竟前世欠你什么了？怎么一有你出现事情就完全乱套了！”张猛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说。

“我，我这就去把欧阳叫出来，然后我带他走……就算拼着被我爸骂死也不能留在这了！”我急得都想撞墙死了算了，谁说我不知道呢，就是知道了现在才更加六神无主了啊！

“你给我回来！”张猛在我身后命令道。我马上站住了，这是我第一次完全服从于他。

“你还嫌事情不够乱套是吧……你这么匆匆地把欧阳带走，你以为事情就完了……现在你给我老老实实进去，等下什么都别说，你那破嘴一开准没好事……你听清楚没有！”张猛恶狠狠地问我。

我赶紧点了点头，他毕竟在这方面有些历练，处理这种场合还是比较冷静的，想了想，就我最没用，关键时候就只想逃！

040.

磨磨蹭蹭半天，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进了包间。只见我爸和张鑫坐在一边正说着什么，欧阳坐在他们对面，脸上表情有些复杂。我不自觉地就想坐到欧阳身边去，这样好歹他也不会显得那么形单影只。

张猛在我身后偷偷捶了我后腰一拳，然后走到张鑫边上拉开椅子坐了下去。我明白他意思，偷偷看了欧阳一眼，无奈地走到我爸身边坐了下来。

“怎么不叫人？”我爸瞪了我一眼说，“那么大人了，基本的礼貌都没有！”

“张董事长好！”我跟勉强张鑫打了个招呼。

“什么董事长啊，叫我张叔叔，我跟你爸十多年战友又那么多年朋友，你跟我见什么外啊？”张鑫很豪爽地说，接着又转头看着张猛，“你呢？平时我怎么教你的？”

“王叔叔好！”张猛也无奈地叫了一声。在他们老哥俩面前，我们都成了怯生生又不懂礼貌的小孩子了。

“欧阳，这位就是金鑫的张董事长，你也打个招呼认识下……年轻人多跟张董学学，有好处的！”我爸怕冷落了欧阳，所以给他介绍说。

我心头一紧，担心地看了欧阳一眼，他倒显得很镇定，起身跟张鑫点了点头说：“张董事长，幸会！”

张鑫恩了一声算是回答，然后端起前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态度十分冷漠。这什么意思啊？欧阳不也是他的……非得摆出这样的脸色让欧阳难堪？我愤愤地在心里想，但是还是不敢说出他们之间的那个关系，就算只是在心里想想也不行。

我赶紧冲欧阳使眼色，意思叫他坐下，不必老那么尴尬地站着。为了把注意力从欧阳那引开，我赶紧开口说：“张猛是我们公司总经理，我就在他手下做事呢……所以，我们就不用互相介绍了吧，张总！”

张猛趁他们都看着我这边的时候偷偷瞪了我一眼，不过眼光里竟然有些赞许我随机应变的意思。

“真的？怎么这么巧？张猛你怎么没跟我说啊？”张鑫问。

“我也是刚刚见到才知道的啊，还没来得及说呢。”张猛回答。

“哈哈，你倒好意思说呢，你看人家张猛都当上总经理了，你再看看你……唉，老张，还是你行啊，有个这么出色的儿子！”我爸接着说道。

“哪的话，他放着你那边那么大个现成的酒楼不做，跑到我们这边来了，我倒觉得这年轻人肯自己独立是好事，多难得啊……王海龙，有骨气，好好干，张叔叔支持你！”张鑫笑着对我说。

要在平时，我肯定马上得意起来，可今天这场合，我心思都在欧阳那边呢！

“对了，你和欧阳怎么认识的啊？”张鑫说完后又接着冒出了一句。

“啊？我们是邻居……认识了以后又成了好朋友，欧阳这人吧，又热心又肯帮人……”说到欧阳我不知不觉又开始了。

张猛在另一边假装清嗓子使劲咳了几声，我才马上醒悟，赶紧打住。

再看看欧阳，他眼睛盯着别处，一付闷闷不乐的样子。

刚好菜上来了，尴尬的谈话暂时告一段落，张猛、欧阳和我低着头吃饭，都没吭声，倒是我爸和张鑫聊得很是愉快。

“老王啊，你那酒楼生意不错啊，上次我过去的时候，看到你那酒楼天天满座，酒席预定的地方都打出‘三个月无空挡’的字样了，生意真够火暴的啊！不过我前边跟你说的我想投资你酒楼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咱们一起成立个集团公司，弄他几间连锁酒楼，凭你老王这金字招牌，肯定赚……”张鑫自己转开了话题，我暗自松了口气，只想快点吃完好和欧阳一起离开。

“呵呵，老张啊，我知道你这是想拉我一把，不是我摆臭架子，可我这辈子就只会在厨房做菜，其他经营管理什么的就一窍不通，弄个公司出来的话，估计两天就垮了……另外，我现在精力也不行了，就现在这小酒楼都弄得身体快吃不消了，所以连推了几场预定的酒席，趁机跑出来会会老朋友，偷偷懒！呵呵……”我爸委婉地拒绝了张鑫的提议。

“办酒席时候，主菜都是我爸亲自掌勺，每次下来他都累得站不起来了，我们也劝他放手让徒弟们去做，可他就是不放心，一直坚持了那么些年，所以他是真没精力再去扩大什么规模了。”我赶紧替我爸补充解释道。

“哈哈，你爸就这脾气，做事一丝不苟，以前在部队时候就这样……说起在部队时候，张猛，你先给你王叔叔跪下磕三个头……我老早就想带你去看看你王叔叔了，可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现在他来了，正好！”张鑫忽然命令张猛说。

我和张猛都是一头雾水，为什么要磕头这么戏剧化啊？张猛还在犹豫呢，张鑫冲他大吼了一声：“愣着干什么呢？叫你跪下磕头呢，你聋了……当年在自卫反击战战场上，要不是你王叔叔救了我一命，你早就成没爹的孩子了，哪里还会有现在这么好的生活！”

这话一出，我和张猛都吃了一惊。我爸完全没有给我讲过他打仗时候的事情，我也没想到他竟然和张鑫有那么深的渊源。欧阳也吃惊不小，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张猛，脸上表情越来越显得怪怪的，不知道是生气还是什么。

张猛无奈地站了起来，冲着我爸就要跪下去，我爸赶紧一把拉住他：“使不得！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还提他干什么？再说了，在战场上，大家都是生死兄弟，换了谁不是一样！张猛你一堂堂总经理，王叔叔哪敢当啊！”

张鑫一再要张猛跪，我爸执意不肯，两人把张猛推来拉去，一时弄得场面有些混乱。

“你看你王叔叔，就是那次耳朵受了伤，虽然后来装了人工耳蜗，不过听力始终恢复不过来了……这么些年一直都靠助听器，一想起这些我就……”张鑫说着说着激动了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终于明白了。

我正有些好笑地看着张猛无奈地周旋于两老之间，忽然他朝我使了个眼色，然后朝欧阳那边看了一眼。

我这才想起欧阳还在旁边呢，赶紧转头看他，只见他一个人拿着瓶酒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脸渐渐红了起来，我一着急就伸手过去抢他酒瓶，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竟然显得那么陌生，我不由得一愣，隐约觉得事情不太妙了！

041.

我爸见到我手里的酒瓶，就对我说：“正好，你敬你张叔叔一杯，然后以前那些陈年旧事就不提了，咱们难得聚在一块，应该开心才对！”

我先替张鑫斟满了酒，然后也倒了一杯端在手里说：“张叔叔，我敬你！”

张鑫冲我摆了摆手说：“这杯酒我一定会喝，不过喝之前，我想先说一句，老王，咱们是生死弟兄，这份感情永远都不会变，不光是我们，就他们这些后辈也不能忘了这份情谊……所以，我想认了王海龙做我干儿子，也顺便让张猛认了你这个干爹，这样，他们以后就是两弟兄了，就和咱们当年一样，你看怎么样？”

“那我们怎么能高攀得起啊？”我爸说，“这不委屈了张猛了？”

“老王，你这话说得就让我伤心了！什么高攀啊？当年要不是你哪还有今天的我啊？哪还有什么金鑫啊？你要因为这个跟我生分了，我宁愿不要金鑫也不能失去你这个好朋友……你这不等于说我是个不顾念旧情的王八蛋么？”张鑫有些急了。

“哈哈，你这急脾气啊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也值得生气？好吧，我也不来那些客套的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咱们磕头行礼那些就免了吧，就让他们敬咱们一杯酒，喝完就算礼成！”我爸挺豪爽地说。

我脑子轰一下就炸开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要真成了张鑫的干儿子，那我和欧阳不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想陷入张猛和欧阳那种尴尬的境地中去！

我忽地站了起来，张口就要拒绝，才站起了一半呢，猛地被人一把按住，是欧阳！按住我的手还是其次，关键是他那种命令似的眼神令我无法反抗，这是我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到这样悲愤的眼神。

“今天来蹭顿饭而已，没想到竟遇到了这样的好事……这样吧，我先敬张董事长和伯父三杯，恭喜你们都得到那么好的干儿子！连我这外人也替你们感到高兴！喝过了这三杯，我就先走了，刚刚你们忙着拉家常，我自己偷偷喝了不少，呵呵……不怕你们见笑，实在有点顶不住了！”欧阳说着，端起了酒杯就连干了三杯，看了看张鑫，又看了看张猛，最后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我，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他的背影依旧魁梧，不过却透着深深的失落，有些虚浮的脚步，每一步都踩到我心里最酸的地方。

“哈哈哈哈！”一直没吭声的张猛此刻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这……这真是……太高兴了！”他大声说，“王叔叔……不是，干爹，连欧阳都喝三杯了，我们哪能只喝一杯啊？我也敬您三杯，您随意就行！”

我皱了皱眉头，他这又跟着瞎胡闹什么啊？不想办法阻止这事，还直接就开口叫上了！

一想到欧阳我也顾不上什么了，端起面前的酒杯对张鑫说：“张叔叔，对不起，我不太放心欧阳一个人走，我敬你这杯然后也要走了，你和我爸难得见面再多聊会……我不能认你做干爹……这事以后再说吧！”

喝完酒也没敢看我爸脸色，然后匆匆离开了包间追了出去。

“这臭小子，你张叔叔一番好意你还……滚吧你！不知好歹的东西！”我爸气得骂骂咧咧的，然后又对张鑫说，“老张，对不起啊，这小子吃错药了，谅他也没这福气做你干儿子……你以后别理他……不过张猛这个干儿子我可是认定了，不许反悔哦！”

张鑫哈哈一笑说：“还不都是你刚才说什么高攀不高攀的，弄得孩子心里有想法了……这个不要紧，他不认我是干爹，我还就认准了他是我干儿子呢！”

穿梭在酒店华丽的走廊里，我感觉一切都变得不那么真实了，周围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我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砰砰的心跳声，这是一场混乱的梦境吧？我开始怀疑了起来。

追到大厅，没有见到欧阳，我有些慌乱地四处张望。终于看到他的背影了，虽然才离开那么一会，可怎么就变得那么陌生呢？

“欧阳你等等……”我在他身后叫道，他没回头。

“欧阳你听我说……”我追了上去，离他只有几步了，可是他仿佛没听到我叫他似的，依旧朝大厅外边走去。

我加快步伐冲了上去，一把拽住他：“欧阳静，你这是生我的气呢？我也不想这样啊……”我大声冲他叫道，声音有些失控般的颤抖了起来。

他转过头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是谁？干嘛拽着我？”

看着眼前陌生的脸孔，我一愣，隔了几秒才反应了过来，赶紧松开手：“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我打量着面前穿着和欧阳一样衬衫和牛仔裤的人说。

那人离开了，我依旧呆呆地站在酒店大厅门口，内心竟然无端地失落了起来。

“人早走了！你就在这站成雕塑他也不会回来了……”忽然我听到身边有人颇有深意地说了一句，一转头，看到张猛正对我说。

我现在没心思和他斗嘴，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慢走出酒店，找到自己的车打开车门。

“我爸，不是，是你干爹叫我出来关照你一声，喝了酒就别开车了……他说我当哥的应该照顾你，听到没，我们两现在是兄弟了，哈哈！”张猛在旁边有些嘲讽地说。

我没理他，关上车门把车开出了酒店。心绪有些烦乱，随手开了音乐，里面传出了赵传的《深海》，这是我最喜欢的歌，这个其貌不扬的沧桑老男人时而高亢时而无奈的声音，句句都唱到了我心里去了！尤其在现在这样一个时刻，我的无奈又有谁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