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白筱
白筱  发于:2014年0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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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他焦急的样子就停了下来,就问他:“怎么了?”

他说:“……我不认路,问路。嗯……这里,住的地方哪里有?”

我扫了一眼他背着的大包和身上挂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头指指前面很远处灯火通明的旅店街说:“那边有很多旅馆,去那边看看吧。”

他很感激的看了我一眼,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在夕阳下十分灿烂,比划着说:“谢谢。”

我摇摇头说不客气然后就朝着我给他指的方向迈开步。

那时候我真的很不招人喜欢,不喜欢说话,对人爱理不理。自然也不会,有人乐意搭理我。其实我不是看不上谁,只是很累,每天所有的力气都被消耗光了一样,累的不想再去应付别人。

他乐颠颠的跟上来问我去哪?和我说他刚刚才到这个城市之类的话,我随口答吃饭,然后就莫名其妙的变成我们两个一起吃饭,那绝对是悲剧的开始,我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和这个混蛋吃饭!

我们一起去了我经常去的那家麦当劳,我喜欢在那里坐着,明亮宽敞,总是很大声的重复放一首歌。

他很开心的一边大口吃着中国特产五花八门小汉堡和小小一份的大薯一边和我聊天,我发现他很爱笑,而且有一双很漂亮的墨绿色的眼睛,幽深的绿色,我喜欢的颜色。

他聊起了我的画,聊起他在世界各地看到的许多画,有我听说过的,也有我不知道的。他说说我画的很棒,虽然我十分怀疑,但他讲的那么真诚,让我不信都难。

他说他也很喜欢蒲公英,因为蒲公英是自由的象征,当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的时候就是应该自由的漂泊的时候了,他一脸期待的说他一直梦想着可以自由的生活,不会有种种约束,那样的日子真是太美好了。

我不知道他被什么约束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指什么。但是他那么认真的讲着自由,让我没了打断他解释的念头,其实我并不喜欢蒲公英,画它也只是个意外,不过是个很有趣的意外,也是个可怕的意外。

因为“意外”似乎只有和“事故”、“不幸”、“伤亡”、“无法逆转的错误”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才会那么生动而又意义。

他说他其实今天下午才下火车,稀里糊涂的把自己走晕了,然后问我我们这样是不是在中国就叫做“有缘”。我说你少臭美了。他又问我臭美是什么意思?

他聊起他去过的许多国家,看过的很多漂亮的地方,用他蹩脚的中文,蹩脚的描述着他去过的许多地方,有时候讲到激动的地方就变成了英语或者我听不懂的语言。

也许是被他的态度打动了,也许是他讲的真的太精彩了,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睛太美,里面透出的光芒感染了我,我记不清楚了,但是,奇怪的是我居然真的听的入迷了,也十分激动的和他聊起天。

两个人在一起嘻嘻哈哈的一直聊到半夜,我甚至忘了我还没画完的画。

似乎就是从那天开始,我们成为了朋友。一个叫卡洛斯·华生,有着一双漂亮绿眼睛的挪威人。

也就是那天,我的世界开始改变。

直到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我才发觉,但是已经为时太晚。

这就是生动而有意义的“意外”。

我后来想过很多次,诸如:假如当时没有遇到这个来自一个寒冷国家,有一双绿眼睛的外国人的话,我的生活会不会不用像现在这样之类的问题。

至少不用每天都很努力的克制隐藏自己,寻思着自由的问题,却装作我好像是一个和大家一样的正常人那样高谈阔论女星脖子以下腰以上的ABCDEF问题。

是不是也可以笑的向他那样开心。或者现在是不是此时会站在其他的地方,干着别的什么,学着什么跟令人反胃的肌肉骨骼大脑脊髓器官细胞没有关系的东西。会不会依旧很狂热的迷恋着画画,然后有了一个不是很漂亮但很活泼的女朋友,然后两个人像所有人一样每天凑在一起嘻嘻哈哈,那样妈妈就不用很积极的到处给我找对象,恨不得我明天就结婚给她生个孩子。

但是想过很多次之后,我很悲哀的发觉,其实我一点都不后悔,甚至还很为我自己的选择而庆幸。

就算现在让我再回到那时的话,我也还是会像那时候一样,无法自制的迷恋上这个人。

我渐渐认识到,其实人根本就不应爱抱怨命运,人是没有资格抱怨命运的。命运给了一堆选项,没有标准答案,没有对也没有错。只是当我选择了其中一个,那么我的未来就与别人不同了,现在的日子都是当初选择的结果或者后果,没有什么可不满的,自己种下的因,自己承担产生的果,为什么总有人对命运充满牢骚呢?

于是我平静的接受了现在加诸于我身上或者用矫情一些的“命运”这样的字眼,加诸于命运的必然。

我给自己找了一堆理由借口,它们起码让我可以保持表面上的平静。

现在,我与其他人的不同也就只有,第一,我再也不能喜欢上哪个女人,第二,我的心里有什么,永远不能像其他人,即使是最亲近的人表白。

虽然在某天听到:“你知道吗?那个明星说自己是GAY!还要不要FACE了!”“是吗?!怎么会这样!亏我以前还挺喜欢他的那!”这样的对话,会心跳的像是打鼓一样,会装作只是路过,低着头逃走,唯恐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

不过,这已经是最完美的结局。

那天我们一直在麦当劳坐到连通宵看书,和我一样的高三考生都走干净了,只偶尔有一两个穿着T恤和睡裤,半夜出来买夜宵的大叔我们才走。

他说他要去找个地方睡一觉,洗一洗,说他昨天居然没有买到坐票,就站了半天,然后实在太挤,受不了了,就在这里下车。然后他又兴致勃勃聊起各地的火车,讲到中国的火车真是好多人,他们那里有时一节车厢只有一个人,连说话的都没有。

看来他真的是太久没有和人聊过天了,其实我也是一样。

我还是不喜欢讲话的,似乎除了这个人以外。即使现在也是一样。

我拽着他出门,说一边走一边聊,在街上找了家看起来还不错的旅店,和他道了别,卡洛斯特别开心的笑着邀请我和他一起玩,我本来是应该拒绝的,可是,我居然鬼使神差的就答应了!

我当时绝对是脑抽了,要不怎么会在那么关键的时候答应一个没心没肺的老外出去玩?!而且我哪里来的时间和他出去玩?现在想起来都觉着不可思议。

那天分别的时候,我们交换了电话,我给了他我家的地址,因为他说他去了别的地方一定给我寄明信片。

我甚至曾经幻想过收到很多全世界各地印着当地风景的明信片,背面他会用他歪歪扭扭像小孩子一样的方块字写着:

Hi,夏,

我现在在XXXX,这里有很多美女,吃的也很棒,你有机会一定要来这里。

爱你的,卡洛斯·华生

但是,我到底也没有收到一张他寄来的明信片。

这不奇怪,如果收到了那才奇怪。

过了几天,我真的接到了卡洛斯的电话,他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到处转转,我和他说我只有晚上才有空。

和他约好时间,晚自习和班主任说要出去补习就跑出去了。我妈不知道听谁说了什么在外面给我报了一个补习班,但是说实话,去了也是白去,所以我基本都是悄悄的直接回家睡觉的,反正家里也没人。

不过,现在我真的庆幸我妈曾经花了这么一笔冤枉钱。

那天晚上我们两个在外面一直闲逛到很晚,他把换掉脏兮兮的衣服刮了满脸的胡渣,我们俩穿着大T恤沙滩裤和字拖和我在行人街的路边摊从第一家吃到最后一家,油炸冰淇淋,糖葫芦,羊肉串,烧丸子,年糕…… 见什么吃什么,跟鬼子进村扫荡似的。直到俩打着饱嗝,我瞧着他手里端着的章鱼烧他看着我手里的烤肠,同时大笑起来。硬吃完最后一口,我们两个都揉着肚子在马路上晃悠着消食。

他刮掉他满脸的褐色胡子之后我发现他其实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大岁数,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我打着嗝问他:“你出来旅行多久了?”

他想了一会用手比划着,食指和么指中间留了一点缝隙说:“嗯……三年?三年多一点点。”

我又纳闷的问:“你那时候不上学出来瞎逛什么?”

“哎?什么?……”他歪着头想了一会,估计是没听懂我的意思。

“我是说,你为什么不上学出来旅行。”

“哦,你说这个呀,我那时毕业,就,出来旅行啦,我的中文老师说,中国很美,我就来啦,这里很美,我喜欢这里。”然后他就笑起来,笑的很开心很开心的和我说:“我的老师说,她爱中国,她想回来,她说中国是最美的地方,可是她不能回来,然后我就很,很……嗯……加油的学习中文,来这里。”

他很骄傲的向我展示着他蹩脚的中文,他说他的中文老师夸他是他所有的学生中最好的,他说虽然班里其他的人都半途放弃了但是他一直很用功,就为了来看看他老师口中的中国。

他墨绿色的双眼里流转着绚丽光彩,那种幸福样子就像是想起了喜欢的人,喋喋不休的用他骄傲的中文和我讲着他和他的老师和那时候的趣事,仿佛那是他人生最快乐的事。

我问他是不是很喜欢他的老师,他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点头说:“是啊是啊,她曾经是世界上最我最喜欢的人。不过……你肯定不会喜欢的故事。”他依旧笑着,很灿烂,即使在夜里也是一样 “对了,昨天有一个好心的人租给我房子,你要去看吗?”

见他不想提以前的事情我也没有追问,毕竟我们也只是见过两面,又不是特别熟,追着别人似乎是秘密的话尾问个不停这种事我干不出来。

我问他:“你干嘛租房子?没听说过偷渡来中国的。”

“没有。”他看着我的眼睛说“那个老夫妻说旅店不好,让我住他们那里,便宜算,这里很美,我喜欢这里,我要在这里住一段,嗯……大概一个月。”

我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不论是他突然就留下的还是在大半夜邀请我去他的新家的决定都让我无法理解,这个随性而为的男人。

但是我还是答应了他,我根本无法拒绝他的要求,他总是那么真诚,我怎么都学不会的真诚。

我被卡洛斯骗到他中国的第一个家里,绝对是被骗了。

那里乱的像狗屋一样。当他很无所谓的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袋速溶咖啡,然后又拽出一个水壶然后又摸出一瓶矿泉水打算去烧水但是又找不到水壶的时候我终于受不了了,忍无可忍的拽着他一起收拾屋子。

到底,他的邀请变成了我们两个一起收拾屋子。

“这不是我的,绝对不是,我从来没有买过这个东西。”他从杂物堆里揪出一件像是那个少数民族样式奇怪的衣服,冲我大喊大叫。

我哭笑不得的说:“不是你的是谁啊难道是我的成?” 这个人个子很高的外国人真的像个小孩一样一刻也不消停。

他说:“那它就是你的!”他伸胳膊一甩,把衣服甩在了我的头上,倒在床上气鼓鼓的撅着嘴看我。

我扯下衣服又甩到他身上“它是狗的!”又随手抄起一个大包朝他丢过去。

他也没客气,抓起枕头的一角大喊一声“看招!”,把枕头像飞盘一样向扔过来。

然后我们就开始像学龄年儿童一样互相扔东西,拳打脚踢,把刚收拾好的屋子又弄得一团糟。

我们俩在他的新家里一直疯到天蒙蒙亮。

现在想想有那个人能让我放纵到忘记所有的禁忌的话,也只有这个绿眼睛的疯子了吧。

后来想想,真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和这个疯子一起做那么多我从来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第三章.违法芥末豆

那天晚上他他留我在他的狗窝住,我拒绝了,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再亲近的人也是一样,总是很在意那个人的存在,会失眠,从来没有意外。

我慌慌张张的从满地的杂物里拽出书包,急匆匆的就要往家里跑。

卡洛斯一脸不解的问我:“怎么了?”

我打开他家的门头也没回的吼:“靠!老子明天还要考试那,谁跟你似的闲的长毛到处跑!”

现在回去运气好的话家里可能还没人,都是这个家伙错,疯的连时间都忘了。

“啊?考试?长毛?……为什么?……”听了我的话,卡洛斯更加纳闷了,跟着我出来追问。

看他跟出来,我不得不一边疾走一边和他解释我其实是个考生,我们中国的考试是个关乎未来命运的人生大事,今天是偷偷跑出来的。顺便给他讲解了中国的高考制度,听的他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被吓到了。

他一直把我送到我家门口,我打开防盗门的时候他突然抓住我的衣服犹犹豫豫的说:“我,再来找你玩,可以吗?”

我想着要拒绝他,一定要,必须要,我是一个有考试的人,不能这个时候和这个来路不明的疯子胡扯瞎掰。

但是啊,我真是没出息,他那双墨绿色幽深的眼睛看着我立刻就没了辙,我喜欢的墨绿色,灵动璀璨。心里明明很坚定的想着拒绝他,嘴却背叛我说:“好啊。”

卡洛斯眨眨眼低头凑过来看着我,哥俩好似地揽过我的肩,笑的十分灿烂,“那我电话给你。”

我不懂,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是怎么笑的像个孩子一样天真灿烂的。

脸上突然就觉得很热,红了吧大概,我点点头,冲他拜拜手算是道别,一溜烟冲上了四楼。

老天保佑,那天家里没人,我可以好好洗个澡,降降温。

二模之后放了一天假,考完后我就知道了,这次又完了。

我一个人在家郁闷的画画,把书包丢在床角。收到卡洛斯的短信的时候,我没乐疯了,一下子就从昨天的失败的抑郁中跳出来,这个人总是来得这么及时,总是能让我忘了很多不重要的正经事。

我想都没想就给他打过去了,他显然被我这么快就回他电话给惊住了,然后我就听到马桶冲水的声音。

我兴冲冲的冲到他家里的时候,他正光着上身穿着沙滩裤和人字拖哼着小歌拿着水管浇园子里的蔬菜。

卡洛斯看着突然就出现在他家菜园子里的我楞了楞,看着满头是汗的我说道:“嗨,夏,你来了,好快。”

上次来过之后我常常去卡洛斯那里,一个很旧的小院子,却别有情调。现在市里也就只有江边还有这样想是上个世纪留下来的小院平房了,第一次来的时候只以为他被人坑了,租了一个又小又破的院子来住。

院子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妇,老两口很会生活,旧院子里种了好些花花草草蔬菜水果。我一直很喜欢江边这里的旧平房,有一种很闲适的感觉。院子里结的茄子番茄一大堆,上面还挂着水珠。进了小院走过菜地是一条小路,架起木架上面爬满了葡萄藤,还结了一串串青绿色的小葡萄,院子里郁郁青青的,葡萄架下面一片清凉,老两口告诉我院子里还种了樱桃李子,说到了秋天就可以吃到自家种的李子葡萄,可酸了,但就是觉得比外面买的好,还叫我秋天的时候再来这吃自家结的水果。

我答应的好好的,可是最终秋天的时候再也没回去过,也没吃到自己种的酸果子。

我上去打开另一条水管站在院子另一边蹦躂着帮他一起浇水。

他用水管在半空中随意的挥舞着,水珠溅的到处都是,“放假了吗?有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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