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奔走，直到了城主府的大门前才停下了步子，待书生喘息之余，齐盖已经上前让守门的门童进去禀报了，书生也没注意听他报的是什么名号，只知道，等自己回过神来时，已经有一个管家一样的人物毕恭毕敬的把自己二人给迎了进去。

管家一样的人将两人带到了一个偏厅后，恭敬的说了一句请稍候，然后命人上了果盘茶水，又退了下去，只留他们两人呆在厅里相顾无言的对看。

“怎么这么容易就把我们放进来了？”书生盯着齐盖打量半天才问，太容易了点，不应该的，现在的甑一刀应该正疲于应付那对父子才对，应该没空闲也没心情理会他们二人的。

齐盖笑而不语——等人到了，你就知道了！

第十三章：第一件首饰（一）

齐盖神神秘秘的样子一下博得了书生满腹精力，他一个劲的在自己心中思量，这个齐盖到底说了什么，这个城主府就这么放了他进来呢？

就在一人逗乐一人被逗的光景里，半盏茶的功夫都过去了，还是不见有人过来，书生心里生出几许嘲笑齐盖的念头——虽然进来了，可是看看这个待遇，也不过如此嘛！

书生端起了茶盏，惺惺作态的带着几分读书人的儒雅，轻啜了一口，正欲开口嘲弄齐盖，却被偏厅门柱旁探头探脑的一个黑色小头颅给吸引了注意力。

他放下茶盏，对着齐盖眨眨眼——那里有人啊！

齐盖好笑的看了一眼书生，轻步移到门柱处，就是一瞬间的事，门柱处的小头颅再一探进来的时候，就被自己面前伫立的大脚给吓了一跳，直接跌进厅里来。

是个小女孩，十来岁不到的年纪，扎着双髻，看着像在头上顶了两个小包子，上面缀着铃铛，脑袋一动就会叮铃做响。

身上穿的是夹袄，下面拖着长长的裙摆，虽然书生不太懂女人的穿着，但是只看整体装扮和布料，不像是丫鬟。

小丫头被吓坐到地上，可是很快反应过来，立刻手脚并用的爬出齐盖的势力范围，然后爬起来站好，还像模像样的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和头发，才嗲声嗲气的看着齐盖和书生问道：“小女甑玲玲，因今日天气尚好，适宜游园，路经锦绣厅，不知厅中有贵客莅临，多有打扰之处，还请二位见谅！”

一番话说的圆圆润润，声音清清脆脆，思路清清晰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大家闺秀。可惜，她早前的一番行径早被厅中两位男客收入眼底。

若是再大个五六岁，这番举动只会让人觉得矫情，但是她看上去才十来岁的样子，可能更小，所以即使她这番话说的到处是漏洞，书生和齐盖对着这个小女孩也无法生出反感的情绪，反而觉得有趣异常。

“你叫甑玲玲啊？那你跟甑一刀是什么关系？”书生踱着步子走到齐盖身旁，两人并肩面对着甑玲玲。

甑玲玲瞪大了眼看了书生一眼，之后才瓮声瓮气的说：“那是家父！”

书生暗自好笑，这个丫头大概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在这个泗水城里，她父亲就是一方霸主，说白了，就是土皇帝！你见过对着皇帝女儿直呼皇帝名字的吗？显然，这个小丫头也是没见过的。

来了府里的，不是甑府的旧识朋友就是有求于他们的，怎么可能会在这个府里直呼甑一刀的姓名呢？

齐盖背在身后的手突然扯了扯书生的衣衫，书生虽不解是什么意思，但是很聪明的没有再说什么，把场面的主导权交给了齐盖——他们今天是来帮齐盖要回他二师父的首饰的，这一点，他还是铭记于心的。

书生闭了嘴以后，齐盖也没有吭声，三人六目就这么悄然无言的互相对视，最后还是小丫头忍不住的叫了一声。

“啊——不好玩，不好玩，你们两人太无趣。”

书生不知所以然的眨眨眼，什么情况？

齐盖倒是显得分外怡然自得，用手弹了弹衣摆，带着书生走回到之前静坐的案几前，落座，端茶，喝水。

小丫头看着这一幕，嘴巴不甘愿的瘪了瘪，噌噌的走到两人面前，蹲在他们面前，双手托着下巴，脸微微扬起，滴溜着大眼直直的看着两人。

“喂，你们来我家干什么的啊？”

齐盖咔嚓一声把茶盏放回了案几上，也学着小丫头的样子，捧着脸回望过去，“找你爹讨要东西的！”

“哦！又找我爹帮忙的吧？你们这样的人啊……”颇有几分“我见多了”的意味在里面，齐盖看她误会，也不解释，乐呵呵的朝她笑。

“小姑娘，你爹现在在做什么啊？我们来了很久都不见他过来啊？”书生朝下伏了伏身子，看着小丫头问道。

没想到小丫头一脸鄙夷的给了书生一个眼神，“我爹忙着呢，正在会晤京都里来的大官。”哪有空来见你们这些小虾小将的，真是没有一点求人的自觉。小丫头在心里狠狠唾弃。

书生被这话堵得哑口无言，心里暗恨，难怪朝廷想收回权力，就冲着这土皇帝的作风，就不该姑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迁怒。

“小丫头，你知道你爹在哪吗？”齐盖看到书生吃了瘪，心里好笑之余，拉着小丫头打探甑一刀的下落。

小丫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两圈，才防备的对着齐盖说，“你想干嘛？我爹说了，现在不准人去打扰的！”

齐盖笑眯眯的说，“不是打扰，是帮忙！我们是来帮你爹的！你爹遇到大麻烦了！”

小丫头想也没想就反驳，“不可能，我爹那么厉害，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

这么一来一回的对话，书生已经领会到了齐盖的打算，不动声色的在一旁帮着敲边鼓，“是啊，你爹是厉害，可是这回来的京都大官可比你爹厉害多了，你爹这次指不定得栽多大的跟头呢！”

小丫头被这一唱一和唬的心里有点发慌，眼睛来来回回的在两人之间流转，心下动摇万分。

书生一眼看出小丫头的动摇，故作可惜的样子，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齐兄，我们还是走吧！你看看你好心想来救人家一救，可是别人不领情啊！我看我们还是回吧！”

齐盖忍着笑意点头，这个小书呆还很会做戏，反应也快啊！

就在小丫头不知所措的揪着衣角咬着唇要哭出来的时候，一道轻柔的女声传了进来，“且慢！”

书生齐盖两人凝神望去，偏厅的门柱后面走进来一个中年美妇，第一眼看去不觉多美，但是越看越觉得通身韵味无穷，眉若山黛，眼若琉璃，琼鼻嬗口，脸上也没有太多岁月的痕迹，嘴角噙着适度的笑意。

看着就能令人心生好感，只是脸色异常苍白，走近了，身上也飘来一股若有似无的药味，不难闻，反而透着点清新感。

书生和齐盖对视了一眼，心里不由的有点心虚，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自己早前还在糊弄人家闺女来着，不知道有没有被她看见。

美妇人走进厅里之后，小丫头立即奔上前去，挤开了她身边的婢女，小心的搀扶着，脸上还带着撒娇意味的笑靥，美妇人也怜爱的点了点她的额头，满脸宠溺。

美妇人落座于偏厅的主位之后，跟着进来的婢女仆人立刻摆上了各种新鲜瓜果和香茗，然后在妇人的示意之下都退了出去。

美妇人娇弱而又有礼的将书生二人请回了原来的位子上，两人落座之后，书生立刻给齐盖使眼色——这个女人不简单的。

齐盖回视——你怎么知道？

书生远目——直觉。

“不知二位怎么称呼？”美妇人拿了一个橘子塞到一旁站着的小丫头手里，示意她出去玩，可是小丫头倔强的摇摇头，兀自站在一旁剥橘子。

齐盖微敛心神，站起来回了个礼节，才开口道：“小可齐盖，这是契弟容书卿，今日上访贵府一则是来讨要一件东西，二则是助贵府一臂之力。”

美妇人听了未做任何表态只微微一笑，接过一旁女儿递过来的橘子，慢条斯理的将上面的橘络一点点剥掉，这一工作她做的很认真，认真到忘记了厅堂里还杵着两位男客。

齐盖也很认真，认真的等着这个美妇人做回应。

书生说了，这个女人不简单，他信。

时间久到书生都以为这两人要永远这么下去的时候，美妇人突然开了口。

“我爹还在的时候就说过了，这天下终归是轩辕家的天下，我们这个泗水城终究有一天也要归属这个轩辕家的。所以，我早就跟夫君说过，紧要关头，还是家人性命重要。但是夫君一直没有听进去过，时至今日，那位大人进了府，我也早做好了和夫君同进退的准备，不知道这位少侠准备怎么帮我们？”

书生在一边听着，只觉得这个甑一刀真好命，一个江湖草莽一样的人物，居然娶了这样一个妻子。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妻子有时候又贤惠过头，当年若不是她帮着自己的夫君娶个如夫人，今天也就不会出了甑念水那个混小子，直接把自己和甑一刀送到了那父子两人手上。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齐盖听了美妇人的话到没有任何局促之感，反倒是余光撇到的书生令他心中笑意无限，一脸唉声叹气的可惜表情，其实没有什么笑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要看着这个书呆子，就满心笑意，像是跌进了糖罐子的老鼠，随处可见的糖粉直直甜的他心中充满满足感。

“帮不帮得上，我说的也不一定算，夫人何不将城主请来？”齐盖在心里喟叹一声，对于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生出几分愧疚。

美妇人沉默良久，才拍了拍手，有一个家仆恭敬的疾走进来，伏在了城主夫人身旁，几番交代之后，家仆退下，美妇人兀自开始食用自己剥好橘络的橘子。

齐盖也表现的一脸轻松的坐到了书生身边，拿起果盘里的糕点，一边吃一边塞给书生。

书生看了看在场的两位女人，心里有一点别扭，可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朋友之间给块糕点什么的应该是很平常的吧！

没一会，书生接过的糕点还没有吃完，一道雄浑的声音就传入了厅中：“夫人！找我什么事啊？”

书生震了震，险些把手里的糕点给丢掉，这人嗓门真大！江湖一霸果然名不虚传！

虽然，他也不是很清楚嗓门和名声到底有什么关系！

第十四章：第一件首饰（二）

“你们是谁？”八尺大汉一踏进偏厅的门栏就看到了端坐在右边案几上的两个年轻人。

不待两人作答，大汉又几步疾走到美妇人面前，彪悍的雄狮立刻化为小猫，挽住了起身迎接自己到来的美妇人，一声“婷儿！”都快酥到骨子里，听的厅里的另外几人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美妇人——成娉婷笑的脸上都快要开出花来，但还是记得几分礼仪，隐蔽的捏了捏大汉的臂膀，抬抬下颚示意他看向书生和齐盖二人。

大汉回头看过去，上上下下打量起二人。

在他打量书生二人的期间，书生也认真的打量着他，身长八尺，鹰眼络腮胡，通身透着一股江湖草莽的匪气，按理说，和他身边那个娇小还带着几分病弱感的女人应该是很不相称的，但是这两人站在一起却给人一种意外和谐的感觉。

“你们是谁？”甑一刀声音浑厚的把他一进门就问出口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书生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拿手肘捣捣身旁的齐盖。

而本来一直很闲适的齐盖不但没有对甑一刀的问话做任何回答，反而瞳孔深沉的直盯着甑一刀看。

任是脾气再好的人，被人这么肆无忌惮的，甚至有点蔑视的盯着直看也会发火，更何况，甑一刀本来也并非什么脾气敦厚的老实人，早年成名江湖的时候，脾气就异常暴躁，而后来做了一方城主，更是在自己的小地盘里呼风唤雨惯了的，被齐盖这一通挑衅似的打量，心里早升起了无名火。

“我是齐盖！”就在甑一刀要发飙时，齐盖蓦然说了这样一句话，有点突兀，甚至让他身边的书生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人家都要被你盯得发火了，你才报出自己的名号，再说这名字也不够响亮，报出去也不见得人家会给你面子啊。

可是甑一刀的反应却实在是出人意料，先是一愣，像是也被齐盖的这番作为给弄懵了脑袋，对他所报出的名字没有丝毫反应，等到反应过来时，心头的火气反而更甚。

“什么齐盖乞丐的，老子没……”有字还没喷出口，话语就生生的卡在了那里，人像僵住了一样，像木偶一样一格一格的转过头来仔细看着齐盖，“你说你是齐盖？那个当乞丐的齐盖？”

齐盖点头，“甑城主，在下奉家师之命来索要一件东西，还望你能交还于我！”

甑一刀的脸蓦然沉了下来，“你就是老刘说的今天进来讨债的那个人？”

老刘，甑府管家，先前领着书生二人进来的老者。

至此书生也才明白，原来这个齐盖是用讨债的借口进来的，不过也是他才能想到。想来，这个老管家应该在城主府里呆了一辈子，什么人都应该是见过的。如果齐盖夹着什么拜访、相求的借口，在这当口还真不一定进的来。

但是说是债主就不一定了，毕竟这个甑城主前一步才领了一个高官进了家门，想必脸色是说不上好看的，人精的刘管家一定能看出来，这个府里要遭大事了。

这个时候再有个理直气壮上门说要债的人求见，管家是怎么也不敢得罪的，这算是兵法里的诡道吗？书生略有所思的看着齐盖，这人原来这么深！

“是，我就是那个讨债人！”齐盖一边点头，一边摆弄着自己身上的衣袍，圈起了袖子，又开始撕掉宽大的下摆，没几下，一件好好的衣服就变成了一身短打，“也是使你最近这段时间坐立不安的元凶。”

“你——”甑一刀的鹰目扫过，戾气暴增。

“甑城主，我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告诉过你了，那样东西我是一定要拿回来的。而您早年所作的事也应该有个了结！”齐盖说得淡然，书生在一边却听的心惊胆战。

不是说不会用到武力吗？怎么看样子好像要斗起来的样子，他反射性的去看还停留在偏厅里的母女二人。

这一看，倒是真的坐实了书生早前对这城主夫人的评价——不简单！

即使他丈夫已经摆出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她还是一脸信任的样子看着厅中的两人，脸上没有丝毫错乱和恐慌，连带着她身边站着的小丫头也是一脸安然的样子。

就在书生为这一家子惊奇的时候，偏厅里的另外两人已经嗖的飞出了厅里，偏厅里剩下的三人不由的相视一眼，然后默契的提着衣摆像外跑去。

等到他们三人出来时，外面的两人早已斗得难舍难分，甑一刀正挥舞着自己的大刀，一起一落都是朝着齐盖的命门而去，齐盖身手灵巧的一一闪过这些攻势，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可就没有那么幸运，全部受到波及，漫天飞舞着残花末草，看得书生眼睛直犯晕。

院子一处的门廊突然涌进了许多护院打扮的人，手里都提着各式兵器。书生一眼瞄到，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这，这分明是要以多欺少啊？

“齐、齐盖……”书生嗫嚅着想给齐盖提个醒，可又怕自己这一出声恰好分了齐盖的心神，让他受创，这一桥段，他在游侠列传里看了无数次，在这样的时刻里，脑子越发清晰的刻印着这样的映像。

书生两难之下，身旁的成娉婷却突然出了声：“你们做什么？”

“夫人！”护院中的领头人阔步走到了美妇人身前，抱拳行礼之后，才说道：“是属下失误，贸然放了刺客进府！我这就带入去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