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凉了。”那人轻轻把高灵毓的手放回被子里,躺着的这厢暗中松了口气,看到男人还坐在自己床沿,就想赶紧打发他离开,“啊,兄台,你不睡么?这几日一直赶路,你也一定没能好好休息吧。”
那人抬眼看看高某人,又看看他们唯一的床,然后高灵毓就打心底希望他可以忘掉自己刚刚说的话,这是看到那人在床边解腰带时高某的心理活动。
4.我不是找姑娘……我找的是他!
紧贴着墙壁,避免与那人发生身体接触,高灵毓把脑袋别向里面,不去看躺在身边的这个男人。一面就在心里纳闷了,话说我高灵毓虽不算身经百战,但也曾经是风流在外的,怎么今日遇上了这块儿石头,倒打心底怕起来了?难道……真是我命中克星?
这般一想,更怕了,当年师父临终之时,对自己说过,他们师兄弟二人皆命相不祥,途逢克星,若没遇上便可平安度过此生,若是遇上就只有被克被克一直被克到死的份儿了。记得当时自己连忙问了那克星可有什么标识,可有避开之法,可师父他老人家天命已至,只是张张口,拿手指着左胸,就含笑升仙去了。
诶,现在想来真应该早点把老头子的话套出来,他那个顽童就是喜欢把事儿藏着掖着留到最后再讲,师父啊师父,若我遇上的这个真是我命中克星,那您可真是害惨我了……
这厢高某人心里小小声地埋怨他曾是武林第一风云人物的师父,眼角余光一扫,黑夜里那人静卧的身影如远方山脉的厚重剪影。听着那人的呼吸,知道他没睡,不仅如此,他似乎在故意隐藏气息。
难道,是怕吵到我?高灵毓不禁稍稍转过身子,看着那人紧闭的双眼和线条坚毅的侧脸,真的对我没有感觉么?还是说……
看到那人陡然紧绷的身体,果然……高灵毓挑起嘴角笑了,同时搭在那人胸膛上的手向下挪了挪。
“你做什么!”
“怎么了?”高灵毓故作疑惑,“兄台,你也看到啦,这床太小,哪够两个大男人躺的,我缩手缩脚真的不能入睡啊。”
看着男人快要挪到床外去的上半身,高灵毓大大方方地直接出手抱住了他,“出门在外,兄台你就将就点,和在下挤一挤吧。还是……兄台你嫌弃我,不肯与我同寝?”说着声音就变了调,带了几分委屈,好似要哭出来似的。
那人似乎无力反驳,只好硬着头皮把身子挪回来,任由高某人抱着,只是身体挺得笔直,似一张蓄满力的长弓不肯放松。高灵毓对这闷石头还是有些忌惮的,不敢过分戏弄,只是觉得这家伙怀里真是暖和,就是胸口硬邦邦的不太舒服。
高灵毓就快要睡着时,头顶忽然传来那人轻柔的说话声,“你之前,为什么要易容?”
高某人闭着眼睛咂咂嘴,含糊道,“不是我要易容,是有人嫉妒我玉树临风故意在我脸上涂涂抹抹,幸好可以用热水洗掉……”
没过一会儿,那人低低的声音又一次响起,黑夜里听来像是两人正窃窃私语,“之前那次,并不是我想要逃跑……”
高灵毓勾起嘴角笑起来,这石头,到现在还是在意我那时的玩笑话么,“哦?那你为什么逃跑,堂主大人?”
那人迟疑了一下,“宫主交代要护你周全……”
宫主?哦,师弟啊,难怪……
高灵毓在那人温热的胸口蹭了蹭,打了个哈欠,“既然如此,那并不是堂主你没有胆量,而是要保护在下的缘故啦,是我错怪堂主你了……”
“秦川。”
“什么?”
“不要叫我堂主,我叫做秦川。”
早已昏昏欲睡的高某人猛然睁开双眼,你先前不是说不愿与我互通名姓的,怎么……
那人轻轻挪动身体,在高灵毓后背轻拍两下,“睡觉。”
高灵毓乖乖应了声,往他那边靠了靠,最后小声咕哝道,“我叫做高灵毓。”说罢闭上眼睛,耳朵其实竖得老高,等了半晌,终于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睡吧……高灵毓。”
高某人满意地哼哼几声,渐入梦境。
接下来几日,这叫做秦川的男子似乎随和了不少,赶路也没有之前那样催促,就算高灵毓一路走一路玩他也没说什么,甚至接受了高某人明目张胆的要求绕道去某某酒楼品尝新下市河鲜的此类无理要求。
我们的高某人呢,恰是个得寸而进尺的主儿,这一路上是想到哪儿是哪儿。刚绕到目的地酒楼吃上了美味河鲜,侧耳听见邻座儿客人正称赞此地某乐坊某某姑娘的剑舞那是一绝,立刻死皮赖脸拉着面无表情的秦川直奔该乐坊,酒足饭饱后轻哼一声,也不过如此云云。
乐坊一众姑娘老妈子对他那是又恨又爱啊,恨的是人家姑娘风情万种地舞了半晌,一句好话没有,难道你这是来砸场子的么!爱的是,说出这话的人长了张比妖精还要漂亮的脸蛋,别说给他脸子看,就算是被他那双眼睛这么一瞅那也三魂不见了七魄,立马神魂颠倒了呀。
高灵毓在这花街柳巷中那真可谓是如鱼得水,左拥右抱自不必说了,女人们见了他的相貌,个个争着抢着上来敬他的酒,高某人也配合得紧,是来者不拒,到后来酒意上头竟然把个美貌姑娘揽在自个儿膝上,让家人给他哺酒。总之,是各种放浪形骸,笔者自感羞愧,并不细说。
屋里正闹得欢呢,突然“砰——”的一声,雕花木门被来者粗鲁地一脚踢开,“他人呢?”
屋里一个较为年长的姑娘打量来人一番,娇笑着迎上去,“哟,这位爷,想必也是来寻乐子的了,您要找的,是哪位姑娘啊?”
屋里众女人看清来人,又是一阵窃喜,今晚遇见这边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已是难得,再看门口这位仪表堂堂,威武不凡,虽说没有这位爷漂亮,不过又是另一种魅力,有几个姑娘已经离开高灵毓身边,对着门边这人频送秋波。
来人是谁?自然是在青楼门口因一拥而上的女人们,而被迫与高灵毓冲散开的秦川秦堂主了。
想秦川他从少年时离开家乡出来闯荡江湖,直至今日尚未娶妻,连侍妾也不曾有过,对于男女之事其实是生疏得很;加之他现在任洋泽堂堂主,堂内半个女人也没有,乍看见这么多涂脂抹粉的异性生物饿狼一样扑过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跑路……
于是等他用上了轻功逃到几条街外,瞧瞧自己左右,方才发现把高灵毓给丢了。当我们的秦堂主硬着头皮回来,艰难突破女人的封锁线,好不容易找到高某人所在的房间后,在门外就听见,里面那人真是好生享受,心头不知为何涌上熊熊怒火,也不多想,直接上前一脚把门给踹了。
“我不是找姑娘……”秦川绕开花枝招展的一众女人,走到桌边拎起醉倒趴在桌上的高灵毓,“我找的是他。”
在女人们探究的目光中,就这样,把醉成死狗风度全无的某人一路半拖半抱出了乐坊。
高灵毓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疲软不堪,而后发现自己身在马车之中,掀开帘子就见秦川半倚在车框上,也不着急,由着他的爱马凌波慢慢踱着。
“秦大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啊,你居然肯让你的爱马拉车了啊!”高灵毓打了个呵欠,挤到秦川旁边坐下。
秦川瞅了他一眼,冷冰冰的,没有搭理他。
高灵毓立马开始拼命回想这两天有没有惹出什么事,恼了这位秦堂主。
诶……似乎自己挺安分啊,除了昨晚拉他去乐坊的时候,那人定在门口怎么也不肯进门,一张脸铁青铁青,但是当时自己在兴头上,又难得见到秦堂主犯难的摸样,于是……招了一大群女人把他给强拉了进去。
啊,大概也就是这事儿了吧,高灵毓自以为找到了原因,偷眼瞧瞧那人,面无表情,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一双眼睛望着前方,又像在望着更远的地方。
这个人,对着谁才能真心地开怀大笑呢?这世上又有没有那样的人存在?高灵毓越发觉得好奇,一双眼睛简直黏在秦川身上挪不开。突然那人冷冷道,“看什么?”
“啊……秦大哥,我、我知道错了……”
秦川有点意外,看着这个漂亮到妖孽的男人在他面前小心翼翼低头认错,心下有点不忍,但还是冷声道,“你知道你哪里错了?”
高灵毓脑袋垂得更低,“嗯。我不该让那些女人把你拖进去,那些庸脂俗粉,秦大哥这样见多识广的人一定不喜欢的……”说着说着高某人得意而忘形,开始侃侃而谈,“对了,回头我带你去京城的忘返廷,那里的美人啊,啧啧,尤其是她们头牌……”
咔——看到秦川愈发冷冽的眼神,高灵毓蔫蔫地闭嘴,重新回归低眉顺眼的状态,嘟哝道,“秦大哥,我又错了……”
秦川此时真的是怒火中烧,这高灵毓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动怒,竟还眉飞色舞地谈论什么美人!
“你没有错!男人去一次妓馆又有什么错!是我自己管的太宽,与你有何相干!”秦川提高嗓音道,也不去看高灵毓作何反应,扭过头看那路旁向后退去的林子。
而这边高灵毓愣了一愣,原来是不高兴我去乐坊啊,这人好生奇怪,都是男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种事情应该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5.明月为证,溪涧为媒?——毓儿,别闹~
虽说高灵毓心感奇怪,但是还是决定先抚平秦堂主的怒气,话说他这个水悠宫上下当成祖宗供起来的人物,怎么会一见到这秦川就犯怵?
高灵毓猛然想起那个“克星论”,吓得全身一哆嗦。罢了罢了,就算他是我此生克星我也认了,大不了回水悠宫之后让师弟把他也供起来嘛,供一个供两个不都是供着么。
有了主意,高灵毓抬眼瞧瞧身边的人,依旧一直看着路那边的树林,好像那里有多么有趣的景色。稍稍靠过去,柔声道,“秦大哥,你别气了,我已经知错了……”
没有反应。
“大哥,你莫要不相信我……那好!我高灵毓在次发誓,以后绝不随便去那种风月之地,若违此誓,就让我、让我……”
憋了半晌,高灵毓愣是不敢往下说了,说重了吧怕将来真的应验,说轻了又怕秦川不能消气,正心下纠结,秦川转过头补了一句,“若违此誓,就让你来日到我家中为奴为婢。”
“啊?这也太狠了吧!”高灵毓不满地大声嚷嚷起来。
“嗯——?”秦川哼了一声看着他,只是冷冷的眼神里多了点戏谑的光芒,高灵毓立刻知道他怒气已消,讨好地凑上前,半个身子倚在秦川身上,对着他甜甜笑着,“大哥,你不生气了啊,我都认了错了,你再不原谅我,就是存心要为难我、要我不得安心了。”
他原本长得就美极,这么一笑,真真赛过三春艳阳,秦川虽心下惊艳,可他平时喜怒不形于色,加之最近是日日看他这张脸,竟也不觉得如何,只是稍微露出点笑意,伸出大手搭上高灵毓的脑袋,使劲儿揉了揉他黑亮柔顺的头发,“好了,我没生气。”
高灵毓被他按得低下头去,一面护着脑袋,一面愤愤地腹诽,你那叫没生气?脸拉得像驴脸那么长,要不是我起了誓,还不知你要几日不与我说话呢!
不过二人既然和好,这事儿总算是过去了,两人乘着车,慢悠悠地前行,难得的好天气,三伏天里居然没有热辣辣的大太阳,凉风阵阵,相当惬意。
高灵毓起先靠在秦川肩上休息,慢慢地眼皮就向一起黏。见他连打了几个哈气,秦川就让他去车里睡会儿。但高灵毓不知怎的,就是不愿离开秦川身边,秦川轻笑道,“难不成靠在我身上比躺在车里睡舒服?”
高灵毓闭着眼睛,又打了个哈气,喃喃道,“我就是不愿去车里睡,还是大哥你身上,靠着舒服……”
听他这话,秦川先是愣了一愣,而后笑了,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笑容中包含多少包容和宠溺。
待高灵毓悠悠转醒,已经是月上梢头夜静无声,他这一觉睡得舒坦,从马车中坐起身,伸了个懒腰,这才发现秦川不见人影。
“秦大哥?”无人应答,高灵毓跳出车外,看见凌波在月光下悠闲地啃着草,“好马儿,你的主人呢?”
凌波本就极通人性,而且这些日子赶路也与高灵毓亲近了,听到他询问,轻轻叫唤一声,却前前后后踏了几步,蹄子重重踢着地面。
高灵毓先是不解,看到凌波身上绑着的索套等物这才明白,它是匹千里良驹,当然不愿一直拉着车。连忙替它解开,高灵毓亲热地摸着凌波的大脑袋,柔声问,“现在可以带我去找你主人了吧?”
马儿长嘶一声,迈开四蹄慢慢走起来,高灵毓连忙跟上。凌波领着高灵毓往林子里越走越深,高灵毓有点担心,小跑几步步至马头前,“好马儿,你知道你主人在哪儿么?可不是胡乱在走吧?”
凌波却突然叫唤一声,撒开蹄子狂奔起来,可把高灵毓吓了一跳,也不多想,立马运功追了上去。
秦川疼爱这匹马好像这是他亲儿似的,若是在他手上弄丢了……
高灵毓想都不敢往下想,黑夜中紧随着驰骋而去的骏马,运足了功力,倒也不曾跟丢,只是当马儿渐渐放缓速度,他随之收功停下之时,却惊讶地合不拢嘴。
皎洁的月光下流淌着一曲溪涧,溪水映出朗朗月色,却因溪中人的动作融化为一池碎银。
而这人,站在水中,露出宽阔结实的后背,肌理分明,一头黑发没有像白天那样束起,被溪水浸湿紧贴在他的背上,此时月光下看来犹似缱绻的水草那样妩媚,又像柔亮的丝绸那般顺滑。顺着他精壮的腰身向下,高灵毓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莫名地发热……该死的,秦大哥又不是女人,你在这儿乱发什么情!
暗骂自己一句,高灵毓硬是把视线从秦川身上移开,觉得这样撞见人家沐浴实在难堪,便想悄悄退开,正藏住气息蹑手蹑脚地往林子里躲,寂静的林间突然传来一声马鸣。方才不知跑到哪儿去的凌波神采奕奕地奔到溪边,见到往树后面藏的高灵毓,还亲昵地踱到他身边拿大脑袋蹭着高某人,然后……
高灵毓实在不明白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二人现在都站在齐腰深的水中,赤诚相对,比起高灵毓的局促、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秦川可就大方多了,拿了块帕子浸湿了,相当自然地帮着高灵毓擦拭身体。
高灵毓畏畏缩缩地站着,不知怎的小腿发软,身体某处甚至有抬头的趋势,他只好死死盯着溪水,尽量不去在意对面人的动作,结结巴巴地找话题,想要避免男人注意到自己不堪的变化。
“那个……秦、秦大哥,你好像很擅长照料别人啊,哈哈……”不经意撇到了那人水下的某部位,高灵毓一惊,声音都带上了颤。
秦川重新浸了浸帕子,把僵硬无比的高某人扯近一些,几乎带入怀中,拿着帕子在他后背擦拭起来,一面缓缓道,“我家中有个与你年龄相仿的弟弟,另外还有一双年纪更轻的弟妹,母亲早逝,我当然要照顾他们几个。”
高灵毓这边正与自己身体的某种冲动做斗争,听他提及自己弟妹时语气温柔,抬头看见他的神情也比平时柔和很多,心中竟涌出一阵不快,便轻轻用力挣脱了秦川的怀抱,低下头喃喃道,“我不洗了,我洗够了,我要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