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希洛祈终于明白了：这个人形的魔王，是真正的evol_ai。曾经在全球牵起了一场旧型AI毁灭风波，意味着“进化”的病毒。

evol_ai的创造人是谁？为何要赐予病毒意识与人格？不知道。

但是，不能逃。

希洛祈强迫自己正视光，咬牙切齿地说：“……我不知道你的革命到底想干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你的进化速度。我不会加入革命。请你、请你把清遥还给我……！”

说罢，希洛祈把先前的魔方抛回去，光伸出双手去接，三根手指触碰到玩具的一角，却未能抓住。魔方在空中螺旋一转，弹到身后的地面，六面颜色在这一摔后又乱了。

“你很固执，看来我们谈不成呢。”光这么说着，却更进一步走向他的猎物，“这样吧，我用清遥来威胁你。”

“什么？”

“《X Online》是一款经过特殊改造的违规游戏，它本身就属于恶意程式，它打破了固有的限制。”

韦提里尔曾经透露过，evol_ai行动异常，竟然在《X Online》这种游戏里逗留了半年之久，直至今日。

evol_ai之所以选择《X Online》扎根，正是因为《X Online》为了提供性爱之类的禁忌功能，破解了虚拟手环里预设的部份限制。对evol_ai来讲，这个运行于地下世界，却不乏玩家与AI的非法游戏，无疑是病毒最爱的温床。

“简单来讲，我有能力借着这款违规游戏的漏洞，将那位叫清遥的犬娃娃永远锁在这里喔。”

希洛祈听得脸部肌肉全扭曲了，眉额发黑，心里毙着的闷气却无处发泄。他调整过呼吸，在宽敞的大厅高声问：“光，evol_ai！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我参加AI革命？你……你是想杀我吗？我是evol_ai要杀的AI，是吗！”

银发魔王挥挥手道：“不。我不会伤害你和菲小飞，虽然我有杀害你们的本能，但我已经厌倦了。”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找我加入革命？为什么要掳走菲小飞？答我啊！”

“要进行革命，最妥当的办法是了解人类的行动模式，你和菲小飞都是非常有价值的人选。可惜我没办法带走菲小飞，他的双手双脚被绑在管理员为他打造的金丝大床上，我也没有办法帮他逃脱。”

菲小飞是AI，同时也是人。他在现实里奄奄一息的肉体被管子盼悉心保存着，其程式与资料也是独立存放在《X Online》以外的伺服器内，除了管子盼，无人能动。

39. 进化者(节3)

“带不走菲小飞，就带走你。你若是加入我们，对你我来讲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如果我坚持不加入呢？”

“你想放弃清遥？”

希洛祈沉默，显见是打定了主意。

光一双预言家的深邃灰瞳凝视希洛祈数秒后，他“啊”的一声，彷佛已把希洛祈的脑内想法读取分析完毕了，说：“你是这样打算吧：强制斩断网路传输，清遥一定能够下线。所以，如果你真的这样做，我会采取更激进的手段。”

“……你想干什么？”

“这个世界不是叫《X Online》吗？”

“那又怎样？”

“换言之……”

光伸出食指，看着希洛祈的脸，画了一个足以覆盖他脸孔的X字。

“我可以X Online——像管理员一样，画两笔便能把清遥删除，让你们一辈子不能相见。”

“你……！”

希洛祈气虚了，这时管子盼传了一句密语过来：

‘别信他，他骗你的。’

对面的光朝向窗边，嘴唇不断在动，也许管子盼也跟光在密谈吵架中。不知道光是处于上风还是下风呢，他由始至终都泰然自若，没有露出弱点。

希洛祈启用密语模式，仰天问：‘说谎？你怎知道？’

‘把玩家杀死，从技术上绝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菲小飞都在GM眼下被带走了，清遥也活生生的被囚禁在网域中未苏醒，还有什么事是魔王办不到的？再怎么争都没用。

万念俱灰之下，希洛祈已经全无战斗的勇气了。他卸下戒备，双手放在两旁，已经展露出投降姿态。

“……我加入了，清遥就能平安下线吗？”

“当然。”

“你现在就放他下线，否则我不会加入。”

“啊，伤脑筋，他下线之后，你也可以立即下线吧。”光敲了敲脑门，马上提出另一方案，“这样吧。我请朋友把清遥带到这里，让他回去爱巢，由管理员保护着。等到我为你完成革命仪式之后，我再解除清遥不能下线的封印。”

什么仪式？又是洗脑吗？事到如今，希洛祈已无别的选择，只能点头。

‘你最好想清楚再行动，我可以帮你追踪清遥的情况……’管子盼的密语再度传至，希洛祈只觉得烦，能追踪的话还会搞拯救王子活动吗？。或许正如光所言，在管子盼调用追踪程式的几秒内，光已能展开上万个阻拦行动。

没错，光不会浪费一分一秒。

光发了讯息让别人把清遥带到净化神殿，然后向希洛祈的头颅伸出手掌，指尖闪烁着零星的萤蓝色光辉。起初希洛祈还处于低潮，尚未回神，但那只手才刚碰到他，身体便反射性地绪到旁边，让光扑了一个空。

希洛祈强自打起精神，发现对方那双猎人的眼神，不由得揪紧衣领，喝道：“你在干什么？说好的，必须让我看到清遥平安无恙，回到家里，我才会进行那些革命仪式！”

“这不是革命仪式，是帮助你恢复记忆的魔法，上次才做了一半呢。”这次光迈出脚步，直接以自己的身体挡住退路。在希洛祈弯身逃跑之际，魔王的手成功捕获了他的脑袋。

“唔呜……”希洛祈只觉雷电直击头部，眼中一切景物都在旋转。

他摆脱不了。被囚禁在锁中的记忆流，一波波地冲出枷锁，充塞着整个脑海，令他无法动弹。若上次解封的是大部份记忆，这一次回归体内的便是被封印在深处的过去，以及各式各样的情感。

时而高兴，时而紧张，时而害羞，时而悲伤……最后剩下的最浓烈的部份，是愤怒。

光的手仍未放松，漆黑色的憎恨涡流已卷袭全身。他想起了还是皇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会跟剧本里不认识的人作爱行乐，原来这一点儿都不无稽。

他讨厌清遥，讨厌家人，讨厌每一个在他旁边经过的人类。可，又偏偏……

“啊。”

突然，毫无先兆地，光的身体微微倾斜，倒在墙边。

束缚着头顶的那股奇异电流一下子消失了，希洛祈从混沌的情绪中抽身，发现自己的手腕被猛地捉住，强行拉向大厅的出口。

那一定是穿着隐形服的玩家想带他逃亡。

“你是谁？清遥吗？”

对方没有吭声。希洛祈顾不得太多，以蛮力将那人反揪过来，往阶梯甩过去。听不到跌倒或碰撞的声音，对方穿的必定是高等隐身衣，他人无法凭肉眼与双耳去辨认他的情况。

希洛祈说：“既然你不是清遥，就别插手。”接着回去神殿，恰巧光也追上来了，灰瞳依恋着眼前的猎物。

这时，后方的隐形人再一次抓住他的手。

“我命令你立即远离净化神殿！”

39. 进化者(节4)

希洛祈全身的肌肉都不听使唤，因为他认得出这把声音。与他一起生活的家人之中，就属比他小的初中生最常命令他。

在现实里，是叫他“X4416”。

在游戏里，是用天生的命令技能对他呼来唤去。

他与隐形人一同走到神殿外面的大空地，不同的是，这一次希洛祈是自愿跑出去，不是被拖行着。

没错，希洛祈是自愿的，是他控制着身体行动。

这一次，女王的命令技能失败了。

“祈佑南。”

希洛祈说出了那个看不见的人的真实名字，同时抽出本是拿来对付光的短刀，凭感觉挥向前方。

刀子刺中了硬物，伴随着对方失魂的呼声。他毫不犹豫地将刀刃推得更深，隐形衣的质料非常稀薄，一下子便破了洞。破缝内，朱红色涔涔而下。

隐形人不支倒地，希洛祈压在他身上，摸出了哪儿是他的头，哪儿是他的腰，哪儿是他的腿。希洛祈再拔出另一把匕首，往胸口的位置捅下去。

“啊啊——！呜唔——”

不会错的，是弟弟的惨叫。希洛祈紧紧握着匕首的桐柄，不知不觉间，他已大汗淋漓，喘气连连了。

抽出匕首，鲜血便源源不绝地浸出来，直接将隐形衣染出一大片红色。一声声痛苦的轻咳迫出口腔抑，隐形人用双手掩住嘴唇，咳嗽变得很含糊。

希洛祈的神智逐渐清醒，指尖一抖，刀片坠地。

对方在压抑，拚命地隐藏肉体的痛与内心的苦。希洛祈颓然坐在空地上，他对现状没有任何感觉，只是依照身体来行动罢了，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的一连串行动究竟意味着什么。

“真有趣，明明下线了就不会痛，偏偏选择了最痛的方式守护你。感情系统实在太有趣了。”

光饶有趣味地凝视空气中的血水，以食指往那儿轻点，隐形人便化作空气，血红无声消失，插在隐形人身上的那把短刀也清脆坠地。在希洛祈腿边，是两把记录着他如何伤害弟弟的银刀。

光蹲在希洛祈身边，问：“你这么讨厌人类吗？”

“……你才是。讨厌人类，所以要搞革命？”

“不，我很喜欢人类呢。你是拥抱着悲伤去杀人，我则相反，上次在胜利者庄园玩得很开心呢。”

可以想像，光面对再强大的工程师，再厉害的防毒专家，也会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意将对手击溃吧。

希洛祈出神地凝视他身下的那片荒芜大地，眼眶越发湿热。

＊＊＊＊＊＊

“喂——！讲清楚，光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清遥不停地拍门呼喊，但是亚沙不肯进一步解释什么是“进化者”，坐在沙发上阅读今日的报纸，还津津有味地定时收看“如何成为总攻”的人气专栏。

菲小飞好像也略知一二，但无论清遥怎么请求，这位少年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采，不愿意说话。

现在只剩下发短讯一途了。他不断把这边的内部消息传送给GM管子盼，对方回覆表示正在想办法营救，但之后就了无音讯。

不一会儿，秘密的AI革命基地闯进了一个人，既非光，亦非普拉得。精力充沛的嗓门就像太阳光，轻易地驱逐了空气里的郁闷感。

“我回来罗！”

这把声音，让人联想到快乐地玩游戏的男孩子。

这把声音，让角落的菲小飞恢复了一点生气，拧头盯着墙壁，好似能够看透墙壁，与房外的人对望。

这把声音，把清遥的心跳搞得七上八下。他将耳朵与犬耳全贴到门边，再尝试看向那道细得完全透不进光芒的门缝。

亚沙的声量本就小，就像苍蝇般的嗡嗡乱飞；反之，刚回来的男孩则像在台上演讲，张大喉咙说：“光要我带人质去净化神殿啊！他说里面的人是很难对付的高手，我一定会爱上……嘿嘿，好想看他的小洞洞喔！”

这种语气，这种说话方式，这种不知羞耻的内容……不会错的，肯定是他。怎会是他？

清遥用力地敲门，向外面的人大叫：“青……是你吧？是你吧！”

外面的男孩被吓了吓，声量下降了：“欸？里面的人是谁，声音跟我很似啊，是我的复制人？”

亚沙简约交待状况之后，外面的声音瞬间蒸发，任凭清遥竖起犬耳朵打听，也听不见谁的呼吸。

他咬着唇，用身体去冲撞这道绝对牢固的木门，嘶声大喊：“喂——！青、青——！如果是你就回答我啊！你、你没有被杀死，有人救了你……光把垃圾场破坏了，将你救走，是不是！”

“人质你冷静点！我不叫青喔！”

清遥姑且不再撞门，咽着口水等待。

“那个呢，我叫……呃……啊……唔……嗯。我是妲己哟！大家都说我是红颜祸水呢！”

清遥差点儿气咳：“……是光吧？光不但救了你，还对你乱撒谎，让你以为做妲己可以勾引很多男人上床，是吧？”

门外的男孩与亚沙窃窃私语，进行了数分钟房内人听不见的激烈辩论。得出结论后，男孩朗声发言：“我不是狐狸精妲己，我是善良妲己的转生，身体很纯洁心灵就更纯洁了！请你不要误会！”

青也好妲己也好，清遥已经摸透了男孩的思考模式。他蹲马步守在门边，转用鬼畜攻的调调挑衅说：“哦？不淫邪的妲己？真想尝尝是不是真有那么清纯啊。”

“我现在就让公子您品尝喔！”

于是，门柄动了。

“……啊？光现在又说不用带人质过去了。怎么搞的？呼呼……”

门还是未打开，神秘的男孩轻快地退离房间数步。

“人家是清纯巨乳的妲己，身心都经过完美的进化喔！想吃我？等我们培育多点儿感情再讲吧！啾啾啾！”

自称妲己二世的男孩向房间抛了一个个魅惑的飞吻之后，便踩着响亮的步伐离开房屋。清遥等了好久，都没听见男孩再度回来，内心不由得泛起阵阵失望波浪。

他乏力地倒在床上，不发一语地盯着木门，细嚼着男孩方才的一言一语，想像着男孩说出谬论时的搞怪表情，不禁笑了，骂了，愁了，叹了。百般滋味尽在心头……

40. 对症下药(节1)

世界是多变的。看似顺利进行的计划，可能会被各种天灾人祸所打断。

当希洛祈活像逃难般倏地离线，光“哦”了一声，没有惊讶。

没能得到有价值的人才固然可惜，但你追我逐，未尝不是乐事。他很有礼貌地向希洛祈发出晚安短讯，然后迳自回去暗黑巷。

＊＊＊＊＊＊

祈洛希身在医院的病床上。不止昏迷不醒的路泉，现在连他身上也插着几根线管，连接着路泽守手中的迷你监察器。

祈洛希只身闯入虚拟世界后迟迟未醒来，路医生便搬出平常为祈洛希检查的那套器具，偷偷观察现状。医生不知道他为何会进入《X Online》，有一刹那联想到“宝贝儿子可能也在《X Online》”，但此一猜测果断被推翻——他相信内向寡言的乖儿子绝对不会玩那种不适合少年人玩的淫荡BL游戏。

他一直在诊室内乾等着，恨不得马上进入游戏中查看情况。后来，他发现祈洛希神色不对劲，侦测仪上显示他的情绪波动非常大，过了数分钟还是未平复，便长按虚拟手环的开关，进行强制断线。

不同于路泉，祈洛希顺利醒过来了。

监察仪器立即被拔掉。

“你怎么搞！突然跑去网域干嘛？没受伤吧！”路医生的吆喝声贯彻整个诊室，贴心閞怀的动作却是一个不漏，首先摸摸他的额头确认体温，再用纸巾为他抹去后颈的冷汗，小心翼翼地扶起他。

祈洛希拨开医生的手，以发软的双脚移离病床。

路泽守说：“小泉现在还好，别太担心。你刚才跑到哪儿了，小泉所在的网域？有发现吗？”祈洛希没有作声，迳自到抽屉边撕下一团药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