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没事了……”祈洛希盯着路泉手环上的蓝色讯号灯，仍不敢有半分怠慢，继续在床边守候。

默子悠也在旁照料，他测试连线去《X Online》，确定伺服器已经关闭了，路泉想不下线也难。

祈洛希的目光在虚拟手环与路泉的脸上徘徊不休，只盼能即时察觉到路泉苏醒的徵兆。终于，手环的灯变成了待机状态的淡黄色，人该回归现实了。

“路泉……路泉……？清遥、路泉……”他在床边不断叫着沉睡者的名字，但叫得越久，声音内的焦虑不安便越发张显。

不一会儿，连默子悠也靠上前喝道：“喂——！别装了，快醒来！否则我们会去报警啊？”

无论是关切的呼唤，抑或粗鲁的威胁，路泉始终没有返回现实，像个已死之人。

41. 再次启动(节1)

本以为到了医院路泉就会醒来，却没料到路泽守医生正是他的创造者，他不得不逃；本以为关闭《X Online》伺服器，断线了，魔王的诅咒便会被解开，却没料到路泉的状况根本没有好转。

远在一方的网路警察并不了解这边的情形，聊天室内，身穿西装的韦提里尔仅以皱个眉头来表示他的讶异，然后像是念讲稿般狂抛官腔：所有玩家已经下线、路泉已经脱离了《X Online》、直接把路泉去医院。

“你的学校应该有教你什么叫虚拟网域吧？并不是凭空在伺服器内创造了异空间，我们的意识一起飞到那里玩；是伺服器的资料传送到我们脑袋里，由我们来接收、分析，跟我们分析眼耳口鼻送来的消息是差不多的原理。”

从游戏的角度看来，是evol_ai把清遥绑架到暗黑巷，让他逃不掉；但实情当然没那么儿戏。

之前路泉无法下线，是因为光利用了某些漏洞令他的虚拟手环运作异常；如今《X Online》暂时关闭，光无法再插手干预，手环依照正常程序让他离线。

祈洛希当然知道这其中的道理。

“但是，手环可能被光入侵了，于是清遥……”

“你可以主动把清遥的手环交给我们检查，不过他不能醒来是另一回事。清遥脑里有没有被植入奇怪晶片？没有的话，evol_ai根本没有容身之所，怎样入侵清遥啊？”

“可能是光在《X Online》断线前传送了昏迷指令——”

“你以为清遥是你？病毒这么厉害的话，人类早就灭亡了。”韦提里尔绕起双手，有些不耐烦地补充，“……不过，也不是不可能。”

祈洛希耸起双肩：“什么意思？”

现今关于虚拟世界的研究，本来就包含了“操控他人身体”的课题，不过研究者并未发现到真的能够控制人类的办法。

韦提里尔徐徐地说：“但可以从另一方面入手。你知道有些网域声称可以让人解决失眠问题吧？”

“嗯，知道。”

祈洛希也曾经探访过，那是让人换上睡衣，让人置身于云团或大床上，并提供多款安眠曲当背景的网域。它并不能真的解决失眠问题，但不少用家声称进入网域后很快便能进入梦乡。

在全虚拟的世界里，人类会较容易接受催眠，因为虚拟世界能够极其容易地打造出最令人放松的环境。

“你的意思是……光可能对清遥进行了暗示……”

“我没有说过。”网路警察快速否定，又低头喝了一口茶，“你硬要说那是光下的毒手，我顺着你的意思举例而已。众多关于虚拟网络的事件，凶手还要是AI的，最常见的就是AI要求玩家陪他们玩游戏、谈恋爱吧？”

AI无法控制人类，但他们拥有蛊惑人类的魔力。他们可以利用言语，甚至是身体，去引诱人类做出他们想看见的事情。

韦提里尔没有在这话题上多加探讨，只冗长地重复说再等一会儿吧，还是不醒，看医生才是根本之策。祈洛希懵懵懂懂地回到现实，又把这番对谈告知默子悠。

身为局外人的他爽快地点头：“对啊。那小伙子要么是身体有毛病而醒不来，要么是精神出问题才醒不过来，无论如何都要看医生。你到底在等什么？”

简单明快的结论让祈洛希为之一震，这次他没有再浪费时间去犹豫，直接请求默子悠帮忙。

由于祈洛希没有解释，默子悠便没有追问，依照指示迅速拨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说：“喂，是不是路泽守医生？你还在医院吗？你的儿子在我这边……欸？等等，你误会得太大了吧！……”

在通话的同时，祈洛希毫不客气地闯入默子悠的寝室，找到足够覆盖住整个耳朵的耳机，以及深海洋色的太阳眼镜。他重新抱起客人房里的黑发男生，却因四肢乏力，半个人倒在床上。他深呼吸，铁青着脸再度扶起路泉，像瘸子似的一步一步爬出房间。

这时默子悠挂上电话，见到这个为爱人拚出老命的少年人，连忙把睡王子抢过来，手掌毫不客气地在睡王子的大腿上摸了一圈儿，然后才背起来。

“走吧！不要拖延了！”默子悠正气凛然地说。

祈洛希不知该感谢还是斥责，但情况危急，他只好走在前头带路。两人流星大步地起程，再度坐车回I市。

41. 再次启动(节2)

穿梭于城市之间是相当轻松的事情，乘坐列车只需花费那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尽管如此，祈洛希还是在车上靠着椅背，半睡半醒。早上提心吊胆地回校，唯恐弟弟或家人会闯进教室对他下命令；回家后迎来路泉昏迷事件，随后更得知光是evol_ai的内幕，精神上已疲惫到极点。

“其实我带清遥去看医生就行了吧，你可以继续睡。”

到站前的这句话让祈洛希猛然清醒，赶紧走向列车闸门。

默子悠在离座背起路泉之时换了个姿势，用双掌包裹住路泉的屁股，用力捏住。病人在他手里，性命垂危，他却无良地心情愉悦，轻松地闲扯：“我说你，果然是迷恋这小家伙迷恋得要死吧？游戏里是这样，现实里又是这样。”

祈洛希没有回答这个尴尬的问题，打起精神赶路，默子悠也就真的以为他是那种皇一样的酷酷男生，非常重情义，内心又暗暗地提升了对他的评分。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那栋偏离人烟的私家医院，时份已晚，医院内别说是病人，连当值的医生、护士人数也大幅减少了。祈洛希连忙戴上耳机和太阳眼镜，随便点了一首Hip-Hop，甚有节奏感的乐器成功把默子悠的自言自语斩成一截截。

“有没有男护士呐……”身穿潮流夹克的默子悠的目光扫向众位女护士，脸部在微笑，心里却在叹气。

然后，他在医院走廊上看到一名医生。

“唔喔，好男人！”默子悠舔着舌打量那个眉目跟路泉有几分相似，却比路泉美型了十倍的白袍医生，笑颜尽现。

路泽守医生什么都没讲，以凶巴巴的脸强行把他们拉进诊室，再把亲儿子抢过来，安放在床上。他没有责怪祈洛希的突然逃去，一双夹长的黑目紧盯着儿子，沉声说：“小泉还未醒吧？我把网路连线的检测器具带过来了……”

因为祈洛希两只耳朵都充塞着Hip-Hop音乐，所以默子悠代答：“大医生，我们已经叫网管暂时关掉网域了，但他还未醒。”

路医生立即停止装嵌网路检测工具，直接把儿子的虚拟手环拔掉，等了一阵子，果然没有丝毫动静。

接着，降临在路泉身上的，是一连串细致入微的检查。路泽守问了几道问题，包括儿子近日的身体状态、饮食、上虚拟网域的时间长短等，默子悠充当了祈洛希双耳的过滤器，医生说了什么，他就以文字短讯的方式把话转发给祈洛希，再由祈洛希回答。

偶尔，路泽守抬起头，眉梢总会不经意似地扫过那个戴上各种自卫装备的AI少年，不由得别过脸，无声地叹息。

在这难耐的半小时内，祈洛希的头不停地钓鱼，头掉到最低点之时又会匆匆忙忙昂头，容不得自己分神。

路泉的身体检查结果是：并未发现异常。

路泽守在祈洛希回来之前便调查了各种资料，他简约地讲解了几个病例。

原来，多数网路失调的患者会在断网后一小时内恢复意识，但有部份的人则因为现实里受到打击，再加上数分钟前网路感官的刺激，精神不稳，陷入昏迷状态，昏迷时间因人而异。

事后蛮多病人自白表示，他们虽然在断网状态下沉睡了，但他们断断续续地做梦，梦见自己仍身处于网路世界内，快活地玩耍。

这种昏迷症状在虚拟网路推出后的这数十年来，患者人数有增无减。有人是虚拟手环出问题，不知不觉就陷入漫长的梦中；有的人却是在虚拟世界游了一整天后，照常躺在床睡觉，第二天却没有苏醒。

默子悠若有所思地点头：“这小伙子果然是精神状况出事吧？”

路泽守点头：“这可能性最高！”

“那个。”

祈洛希靠近他所厌恶的医生，幽蓝色镜片下的双眼紧紧锁住路泽守的眼瞳。他终于轻轻地拉开耳机，让右耳漏出一道缝。

“带我见管子盼吧，我要救路泉。”

路泽守微微张大了嘴巴，一时间无法言语。

既然祈洛希恢复了所有记忆，那么一、两个月前，被创造者路泽守强带到地下室洗脑时，那个从头到尾都站在路泽守旁边，被路泽守称为“管大神”的沧桑男子，他当然记得。

那是可憎的敌人，也是掌控着游戏世界的神。

＊＊＊＊＊＊

这个私人研究室就是那么冰凉，了无人意。

一个相貌平庸的虚弱少年躺在密封的玻璃舱内，静止不动，不知是生是死。遥遥地望过去，那就像棺材中的尸体。

有个人一直在照料少年，他虽然下巴满布须根，但脸容俊俏，那双透露着沧凉悲伤的眼睛彷佛埋藏着无数段过去。以他的年纪判断，他或许是少年的叔叔，搞不好是父亲；只是从他那像树懒般贴在玻璃管上的姿态，投向少年的那道无限眷恋的眼神，便知这绝对不是亲情，而是爱意，经过岁月与空间扭曲过的偏执之爱。

“……你放心，就算是警察也无法中止你活下去的权利，你绝对不会死。”

41. 再次启动(节3)

男人不停地整理及修改各种伺服器资料，确定方才的备份很成功，游戏的资讯都顺利保存了。

这时，他收到大学学长的通话要求，他开启频道，万万没料到频道的对面不止有学长，还有祈洛希那个AI。

祈洛希表示，清遥至今仍未醒来，希望管理员马上启动游戏伺服器，查看游戏里清遥现在的状态。

“情况我了解了，但不是我不想帮你和学长呢，只是有些可恶的警犬——”

“我可以告诉你，网路警察的卧底人员是谁。”

“哦？那我真要听听罗。”

男人打开玩家资料库，很快便把祈洛希提到的“韦提里尔”和“冰果”名搜寻出来，瞄了瞄这两笔资料。

不管祈洛希说的是真是假，游戏里有没有更多潜伏着的网路警察，身为世界神的他本来就有重开伺服器的打算。

“不止你的爱人在里面，我的爱人也在里面啊……”男人侧卧在玻璃管旁，把祈洛希所讲的玩家列入黑名单后，他采用备用伺服器的设定，按下开关。

《X Online》，再次启动了。

＊＊＊＊＊＊

游戏再一次运作后，陆地上最先出现的是AI，他们有的完全没发现世界产生了时间断层，继续进行着断线前的工作；有的AI则察觉到众多玩家突然消失，看看系统时间，爽快地接受了世界重启了的事实。

现在，希洛祈从净化神殿跑回第3内区，路途上有惊无险，他曾收到光的短讯，表示“接下来继续加入革命仪式吧，继续在神殿见面？”，但这次希洛祈按压着惶恐，把短讯关掉。既然现在路泉醒不过来不是病毒作怪，根本不需要去乞求光，把自己的性命都赔出去。

想确认清遥的状况，最快的办法是互通短讯。上线后，他便急不及待地发出短讯，只为求清遥的一个回应。

但，没有反应。虚拟手环已经替路泉作出自动登入，希洛祈的人际关系视窗里标示清遥是“在线”状态，可偏偏没有在线的迹象。

“可恶……！”

无法使用短讯的话，就只剩下亲自闯入暗黑巷一途。

希洛祈抵达内区，平日繁华的街道变得肃穆，寂静得骇人，原来做第一个上线的玩家感觉并不好。他咽下口水，放缓步履前进，转入大广场后才发现几名AI和玩家，不由得暗暗松口气。

公告板旁的一名短毛小子走过来，以一副呆脸向他挥手：“哈……哈罗，希洛祈。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都不在？”

希洛祈认得，当皇的时候这男生曾经前来挑战，还正气凛然地警告他不要骚扰别的无辜小受，要爱就回去爱清遥。

希洛祈摇摇首，说：“两个多小时前伺服器关了，现在刚重启。”接着，他作了个抱歉的手势，抛下还搞不清楚现状的玩家，转个身继续跑。

据闻暗黑巷有诸多出入口，各道门的设置各异。现在他依循指示，来到场外世界里唯一的AI学校。

在《X Online》玩了半年，希洛祈甚少会逛到这里。这座“爱的调教学院”是改变AI男宠成长路线的训练场，只要付上所费不菲的学费，假以时日，就算是鬼畜攻也可以调教成病娇受。

学院的正门是给AI男宠和男宠主人进入的，需要付钱，但它的后花园特设了一个不会有狗只经过的狗洞。希洛祈通过狗洞钻入学院内部，踮着脚踏进教学大楼，搭乘升降机到了顶楼。

据默子悠所言，校长室旁边的男厕的第三厕格能够通往暗黑巷。只要帝王值或女王值够高，厕格之门就会引领玩家进入黑色的无序国度。

“小希，在等着你呢！”

蓦地，男厕内传来一把低沉得像猪头的声音——宙斯就在厕所里，跟现实的他同样身穿大白袍，袍末似乎随时会沾到地上的污水。

希洛祈下意识想逃，但在脚尖转向之前又镇定下来。

这次祈洛希进入《X Online》并未叫上等级高达Lv 8，非常熟识暗黑巷的黑悠，他拜托默子悠留守现实世界，别让路泽守碰他的一根头发，并继续查看路泉的状况。

他跟默子悠的对话，医生一定是全部听到的，他也无意遮遮掩掩；他只是万万没料到医生会化为宙斯跟过来。

希洛祈的手伸入口袋内，抓着种子，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又想命令我吗？”

“你想太多啦！”宙斯高举空空如也的双手，郁闷地澄清，“我只是很在意！刚才我一直一直一直问你，小泉是不是真的有玩《X Online》，他到底是谁，你偏不肯回答我！他是我儿子欸！我除了跟上来还能怎样！”

41. 再次启动(节4)

希洛祈还是不愿回答，但顾念到对方终究是路泉的爸，他稍稍卸下戒心。这时候，空气弹出了天蓝色的视窗：

＜系统讯息：你收到清遥的短讯喔！＞

他把宙斯的事抛诸脑后，慌忙点开那个细小的黄色信封图示：

＜短讯＞

日期：54年9月7日（一）

时间：907.64＠ beats（下午21时47分0秒）

寄件人：清遥

讯息：你的帐号回来了？

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但细想一层，清遥还不知道保存着希洛祈帐号的游戏晶片已经物归原主，不必再盗用向日葵帐号了。希洛祈背向宙斯，先说出几道问题来确认现在跟他对话的是正牌的清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