宙斯背着他们咳了一声，悄悄插话：“嗯，别太担心！光可能还控制住你的登出许可，我们回到第一层后再问一问GM吧！”

43. 再会(节3)

希洛祈注视着男孩的宇宙瞳子，说：“可能是，清遥你根本不想离开，你想继续留在这个世界，所以你下不了线。”

清遥默然以对。他还模模糊糊地记得管理员宣布《X Online》即将关闭伺服器之时，光轻描淡写对他说的那番话。

——青就在这个世界。你还想逃到哪里呢？

死亡、复活、死亡、复活、死亡、复活……

同样的复活进行了无数次，同样的死亡发生过无数次。原以为终于握着成功的稻草，到头来还是看到他在垃圾场里受苦。

于是他彻底放弃了，又变回了清遥，天天走到湖边看着湖水的倒影，怀念着昔日的男孩。偏偏老天刻意跟他作对，让他再次拥有期望……

希洛祈深深呼吸：“清遥，我知道你还在想着青，你放不开他。”

清遥托着腮思索片刻，摇首说：“嗯，是呢。但不能下线的情况，并不是从我认识青的第一天发生呢，只有今天……”

“你今天见过青，青要你一直跟他在一起，永远留在网路里。你答应了，所以潜意识里给自己下了暗示，不能下线。”

清遥起先是吃了一惊，希洛祈也知道青还未死？他们见过了？可是后面的话越来越离谱，他听得又生气又好笑，或许这就是大多数人对于AI随行员或男宠先入为主的想法吧。

青那家伙，青那家伙……

“不是的。”清遥带点缅怀地解释：“你错了，青恨不得我会抛弃他。那年evol_ai入侵《X Online》，他……料想到自己也会中毒，动不动就指着街上的玩家，跟我说‘那个男人值得托付终身’呢。”

“你说谎、你说谎……”

希洛祈看着黑色男孩回忆青时特有的温柔保护，他只觉有好多好多的酸液流到心脏，很不舒服。但理性的层面，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记忆中那名跟眼前人一样，拥有可爱容貌的犬耳男孩——青，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一个多月前他还是皇，孤单地玩游戏、与其他玩家作爱，青就像夜里的萤火虫般无声地飞过来，先是鼓励他要勇于求爱，后来又向他发动皇帝战，朗声提出挑战条件。

——我赢了，你就要跟遥和好如初，不要让他伤心！无论是你还是他，都要正视自己的心，别再找藉口啦！

“希洛，你冷静点。我没有说谎，青真的一心一意为我着想……”

“够了，我懂，我明白，你没有说谎。”

希洛祈仰望天花板，他忽然明白过来了，他这不叫吃醋，不叫嫉妒，而是浓厚的自卑。可恨的是，这份自卑的背后是一串串新鲜火辣的证据，一旦把他和青放在天秤上，便知青的各方面都比他优胜，更深得人心。

每个人生来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存在价值，但人依然会进行各方面的比较：外貌、学业、兴趣才能、独创性、沟通能力、人际关系等等。总有些人，才能出众的，个性讨人喜欢的，人生观积极乐观……这一些，青都能将他比下去。

清遥理所当然地选择了青。

“我唯一比青优秀的，是我能够在现实世界看管你……”希洛祈咬牙说道，电光火石间抓过黑发男孩的左手，把那枚银色的爱情手镯往外扯。

“唔……！”清遥冷不防地被扯倒在他怀里，尚未搞清楚现状，左手手臂已被固定住，“喂，希洛祈！”

下一秒，撕裂式的疼痛直贯入手腕。情殇之镯随着暴力的拉扯而自动缩小，像金刚箍般把皮肉紧紧地勒住，连手腕处的骨头都似要碎裂。清遥咬紧牙关，按着手臂往后拉，想把左手的控制权抢回来，偏偏斗不过Lv 9的希洛祈。他的身体下沉，手腕的剧痛让他脸色苍白，呼吸困难。

血液疯狂地沸腾着，希洛祈的五指一用力，皮肤便被手镯的金属一层又一层地刮破。然而，刻着“青”一名字的手镯依然原封不动，彷佛已经化为主人身体的一部份，恐怕要把男孩的左手砍成块状才能将手环取出。

“为什么……脱不下……！”

“小希，你这在干嘛？小清遥都流血啦！”

宙斯缓缓地靠近，略带疑惑地盯着那个平平无奇的老套圆环，还狐疑着这手环是否令清遥下不了线，所以希洛祈急欲拆下。清遥狠狠地瞪他一眼，他才慌张地帮忙把希洛祈的手拉开。

“放手！”希洛祈不自觉地松开手掌，男孩退后，银色的手镯便再也捉不住。

“小希，清醒点！你先说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

希洛祈垂头望向黑发男孩的左手，这个象征着“内心永远无法舍弃青”的稀有道具，是清遥的真心。外表单调无趣的情殇之镯，即使令主人血液飞溅，仍然不肯从主人身上离开。

“清遥之所以不能下线，伺服器关了还是不醒来，是因为……他心里只想着青吧？刚才我们见到的妲己就是青。”

“……欸？刚才的妲己？”

青只存在于网路中，为了跟青X Online，清遥选择了继续留在游戏里。

中年丑大叔听得茫然，再观看身为主角的清遥，他既无承认也无否定，好似在向众人暗示着希洛祈所说的全是真话。

43. 再会(节4)

希洛祈遮着脸用力呼气，那声响，急促得像抓住悬崖边的人，随时会崩溃；清遥按着受伤的手腕，时而悲伤地凝视希洛祈，时而无奈地盯着银色手镯；坐得稍远的菲小飞张大了他的三角眼，目光炯炯地来回打量那两人。他似乎想说话，想做些事情去打破僵局，最后把目光落在同样是第三者的中年大叔身上。

工厂内的空气沉重得似千斤石。

“哎……”宙斯忽然用力地拍掌，“啪啪啪”的数声响彻工厂，他一左一右地揽住两个儿子，笑道，“别担心，没事的！跟你们讲个故事。想当年呀，我也一直念念不忘我那死掉的好老婆，投入到变态的死人复活研究里，整天想着一定要把她复活……”

希洛祈的肩头颤了颤，他头一次听到这内幕。

彷佛是害怕他逃跑，宙斯把希洛祈抱得更紧，话声间，竟似隐藏了哭腔：

“哼哼……好笑吧！科技这么发达，肯定有些大型研究所研发出人体复活术，对吧！进去之后我老婆就会复活，一家三口可以团聚，可以圆我美满小家庭的大梦，对吧！结果……我为了已经不存在世上的女人，连在自己身边的儿子都忘得一干二净。”

清遥微皱秀眉，他似乎有些理解到宙斯想表达的意思。

不过宙斯的故事并未就此结束。

“后来呀，我为了愚蠢至极的私心，做了实验，替别人家制造了一个孩子。”

清遥狐疑地问：“……你跟别人制造了孩子？”

“咳、咳咳……！这、我不是找女人制造孩子！我指是指……用高科技的方式，让那家人以为儿子复活了。”

宙斯尴尴尬尬地口吃了一会儿，又平复心情，继续说：“嗯……我跟这个孩子相处了好久好久，我看见他睁开双眼，跟我说话；长大了，又有越来越多反应。他跟我说他自己的兴趣，喜欢吃些什么，学校生活怎么样，我就像自己拥有一个宝贝孩子。但是呀，我明明就有一个亲生孩子！我竟然把一直就在身边的人忘记了！”

看到那张丑陋的脸上，水珠不断在眼眶内打转，迷迷蒙蒙间，希洛祈对宙斯的印象有些改观了。他不禁暗骂自己心软，怎么听他讲一两句就忘记了他任意操纵自己、强加洗脑的种种可恨之事？酸与甜两种情绪在内心打圈儿，但希洛祈并无推开这男人的手，任由抱住。

犬耳男孩清亮的黑瞳直勾勾地望进了男人的眼睛，他从这副丑陋的躯体里好似看到了某人的影子，是父亲的？还是自己的……

菲小飞眨了眨眼，问：“后来跟儿子怎样？好不好？”

“他跟我很疏远啊！我努力好几年，竟然都不知道他的兴趣和性趣！我是个失败的爸爸！为什么我不肯早早关心我重要的孩子？”

宙斯灿烂地咧出臭黄的牙齿，把亲儿子抱得更紧。

“小清遥呀，也许你是一直挂住游戏里的青，所以不准自己下线，像我当年没了老婆那样！但你千万不要忘了，你的身边不止青一个！小希这蠢小子，为了你连命都不要！还有……唔……你还有家人？比方是……温柔的好爸爸？他会担心呗？”

也许是想起现实里父亲那副战战兢兢地跟儿子相处的蠢相，男孩颤动犬耳，“噗”地笑了笑。他清楚宙斯这番话是真情流露的鼓励，心情忽然轻松了许多，好似扫走了所有乌云的碧蓝晴天。

他逃出宙斯吃豆腐的大手，语带俏皮：“好了。讲这么多，我下不了线的原因还是不清不楚，不见得我是个大情圣，抛不下青。现在要先回到第一层找GM，对吧。”

宙斯撅起嘴巴：“唔，是呀……”

“那好，该是时候……”

是时候起程。清遥把尾句狠狠吞下肚，眯眼望向工厂右方的大门，头上黑耳朵也朝右方飘了飘。希洛祈也挣开宙斯的手，对墙边的菲小飞作出噤声手势，身先士卒地站在前方。

“当爸爸的就该守护着……”宙斯低声私语地来到希洛祈更前方的位置，然而下一秒，他没了声音。

喉咙没有声音，鼻翼没有声音，心脏没有声音……在他们发现之前，一根手指已经通过破门的小窗直指向宙斯，使他倏的一声化成烟雾，其存在从暗黑巷里被抹杀。

能够让Lv 9玩家全无还击之力，凭空消失，来者绝对是他。

铁门被推开，带头的是拿着手电筒的光，身后还跟着普拉得和亚沙两人。

他们马上意识到：管子盼战败了，在与普拉得决战的中途被光突入。暗黑巷不是GM能够自由控制的领域，就算管子盼不会像宙斯一样被黑洞吞噬，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走！”

情况危急，他们连忙灭了灯，直往最接近的大门弯腰逃跑。他们本以为工厂的玩具箱子可以暂作掩护，但普拉得深深吸了口气，双手上提，工厂内半数的铁箱与铁笼都飘到半空，他们的藏身之处已经被照得通亮。

他们能清楚地看见光整个人，光也能清楚地用手指画向他们的身体。

出口近在咫尺，不过是短短几步的路，但形势是一面倒。希洛祈尚能依仗Lv 9的作弊力量去逃，只要连吞三颗健种子便无人能跟得上；但他必须照顾的还有清遥和菲小飞。

铁门瞬间开启，漫漫月光倾斜于工厂地面上。踏出这儿后，他们还要走多少段路才能逃出暗黑巷，回到安全地带？

抑或，到了第一层也不会安全？

“那个，我们……再会吧。”

当光的手指毫无障碍地指向三人时，希洛祈猛地把清遥和菲小飞推出门外，再连忙将铁门的锁链拉下，不让已逃的人再回来。他听得见铁门的拍打声，也听得见清遥不断地叫喊着他的名字。

成就感？总算保护了爱人？一刹那竟变成浪漫史诗中的大英雄了？在这个红灯乱闪的状态下，他竟然还能联想到这些，笑了出口。

光收起食指，饶有趣味地观察希洛祈。

希洛祈握紧拳头，一步步走向敌人那边，满目警戒地左右打量普拉得、光与亚沙三人。

“你们……目标只有我一个，是吧。我跟你们走，不要再找任何人麻烦了。”

44. 走向革命之路(节1)

这一切是场梦。

前一刻，他左手搂着亲生儿子，右手扣着干儿子兼未来儿媳候选人，第一次对两个儿子说出自己的往事。没有被忽视，没有被怨怼，两个孩子耐心倾听他这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的说话，一双双小狗般的眼神轻柔地落在他身上，请他把故事讲下去。

故事到达尾声时，手在颤，内心是黄黄沙漠中见到彩虹那般激动。不管孩子们会否接受，但今日的坦白是他走近孩子们的重要一步。他想尽快把儿子拉回现实世界，然后张开双手请求：“该你们把你们的故事说给爸爸听了！”

但下一瞬间，他窒息了，临别虚拟世界前目睹一名带笑的银发少年，人人口中的魔王。

路泽守的意识很快便回归现实世界，四肢反应尚有延迟，他也不理。他立即从椅子上弹起来，歪歪斜斜走向病床边。祈洛希坐在电子门与路泉躺着的病床之间，上半身伏在病床上。

那名身材颀长的夹克男默子悠就像一头看门狗。他坐在床上玩手机，好像在跟情人愉快地简讯传情，但医生还未逮到祈洛希，看门狗已懒洋洋地伸直右脚至墙边，成了一道阻栏。

他关掉手机萤幕，昂头问：“路大医生，请问你要做什么？”

路泽守气得用双脚轮流踏地：“你走开！你缩脚！祈洛希很危险！必须下线！”

“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没时间跟你耗！滚开！”

大医生摔掉光洁的黑皮鞋，竟放弃走陆路，直接爬上病床，意图跨越儿子的身体接近祈洛希！默子悠被这么大胆冲动的医生吓了吓，这想必是出大事了，但他与祈洛希有言在先，便用自己的身体护在棕发少年身上，摆出停止手势：“喂，有事好商量！我答应过他，不准你对他们乱来的！你先把事情说清楚！”

路泽守恨不得抬出电击仪器直接把这碍事的家伙消灭掉，他粗喘着气磨牙，抓着默子悠的头颅猛地摇：

“超强病毒来了！小希要是死了，你能不能负责？你给我滚远点！”

＊＊＊＊＊＊

希洛祈自愿跟光离开，请求光放过清遥和菲小飞，不要再将他们当人质。当时，光单手叉腰，爽快地答：

“当然不行。”

希洛祈可以随时下线，可以在最关键的时刻嗖的一声落跑，光又怎可能被轻易蒙混过去？于是他请普拉得追缉。

希洛祈首先发难，抽出衣服内珍藏的短枪往普拉得身上扫射。他枪法精准，十数颗子弹全部射入普拉得的心脏，红血像摇过的汽水般疯狂喷射，像浇花般洒得满地皆是，潮湿的工厂旋即沾上血腥味。

不过，七罪恶魔是高于玩家和男宠的半个管理者，神的得力部下，是高于Lv 9玩家的存在。普拉得吐着鲜血站起来，虽已受重伤，但中枪的肌肉自动回复，并将子弹一颗一颗迫出体外。

两人再战，短枪子弹与银色珠子在工厂内闪来闪去，这回却没有任何一颗子弹再打得中普拉得。当恶魔全面戒备了，哪怕是Lv 9的神射手也毫无还击之力。普拉得的体力彷佛是无尽的，他挥一挥手，用独有的能力将迎面而来的子弹减速、停顿、坠落；他五指间的银珠轻轻拍出，一击不中，在地面反弹后像追踪导弹般继续瞄准希洛祈，在四周画出蜘蛛银网。不一会儿，希洛祈腿部中弹，半个人倒在铁箱上。

他忍痛发动帝王的震慑技能，但战况未变，普拉得全然不受影响，光也仅是当机般窒了一窒，悠闲地拍手鼓掌，清脆如星辰的碎银色笑声在工厂内响起。

“很精彩的战斗呢。普拉得，劳烦你追上去，把清遥和菲小飞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