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斜眼瞄瞄，直到看见路泉在空气中不断挥动的手指停下来了，他才低声插嘴：“那个，清遥，很奇怪啊……病毒会不断散播出去的吧？韦提里尔好像把evol_ai说成只有一个，只能在《X Online》捕捉……”

黑色的少年平静地点头：“除了这个，还有很多疑点。”

“呃？还有吗？”

“韦提里尔能够在聊天室里看穿你的身份，一定是用了某些检查系统。换言之，HotterChat是他的地盘，他能够在聊天室里安装旧型AI的检定系统。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在里面放置旧型AI？

“另一方面，他要捉病毒，应该寻求网站管理员协助。凭管子盼的权限，只消两、三天，就能够让《X Online》变成旧型AI的国度了，韦提里尔更可以凭警权监视网路流量和封包，查找病毒的足迹。他找你，到底想你怎么协助？”

“啊……”

祈洛希马上重看聊天记录，突然觉得疑点甚多。

“那么，清遥认为他讲的都是假话？”

“不见得是假话，我刚刚查过，网路警察的确会在执行任务时出示工作证明，他所展示的工作证确实有警局的认可。只是他到底讲了几成假话，隐暪了多少情报，我们不知道。”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摆出敌对态度啊……”祈洛希软绵绵地叹息，“我们要不要再进那个聊天室，跟他们谈谈？”

“不需要，情报已经足够了。”

“呃？你是指？”

路泉指着同居者的鼻尖说：“情报就是：《X Online》很危险，你不准再进去。”

祈洛希吓得马上护着网拟手环，他可不是第一次被偷游戏晶片了，应对间竟有些得心应手。

黑发的少年却没有更多行动，他冷眼地望向祈洛希，又望向evol_ai的新闻，说：“……但是呢，那个警察讲的话，我很认同。”

“什么话？”

“就算你是AI，我也不打算操纵你的人生，你永远拥有拒绝的权利。你如果一定要玩下去，我不会阻你。”

即使他千百个不愿意祈洛希再次踏足游戏世界，但这一次，他绝不会无视对方的感受，姿意妄为的。

以前犯过的错，绝不会再重犯了。

“当然，我必须提醒你，你进入《X Online》会有死亡的风险。我不会救你。”路泉冷漠地声明。

祈洛希吞了吞口水，望向手腕上那银色的虚拟圆环，一时间无语。

30. 恋爱的烦恼(节1)

当晚，祈洛希终于不用睡客厅沙发了。

屋子的主人体贴地替他准备了枕头与被铺，这次他把乖乖洗澡过后，带着满身的薰衣草乳液香气第一次参观主人房。主人房挺宽敞的，墙边放了三个特大的衣柜，里头足以存放逾百件衣服，令人产生“这是爱打扮的女孩子的房间吗？”的猜想。不过，撇除过多的衣柜，房间的配色与布置都予人干净男孩的感觉。

祈洛希的目光太放肆了，冷不防就受到路泉的一记摔枕头攻击。

“睡！”

路泉恶狠狠地进行眼神恐吓，祈洛希只得慌忙把枕头放好，乖乖躺下来。

路泉没有多馀的床，干脆拿出严冬的棉袄给他当床铺，软绵绵的还算舒适，但祈洛希在关灯之前不死心地问：“清遥，你的床应该能塞下两个人吧？”

冷酷的男生直接关灯，不容他继续多望。

祈洛希不甘地嗔了句“都是男人，不怕吧”，转念间又觉不妥，但尚未深究原因，他已经疲累地沉睡过去了。

转眼间便是周六的早晨，身为好男人的祈洛希比主人稍早起床，继续扮演家庭煮夫的角色，准备了健康味美的蔬菜沙拉三文治，再体贴地调了两杯奶茶。路泉今天也吃得很开心，兴致勃勃地问他还懂得弄什么菜，今天午餐和晚餐有什么打算，俨然是把祈洛希当成自己的御用厨师了。

两个少年愉快地交谈，但身为住客的祈洛希却越聊越害怕，笑说青椒的营养价值之时，心脏竟跳得越来越快。

是中毒吗？不，不是。

他只是担心，现在愈快乐，将来就愈痛苦。

现在是学生们都放假的星期六，所以还好。当星期一来临，他该如何？上学吗？找工作吗？继续赖在这儿白吃白住吗？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每个清晨都能够无忧无虑地弄早餐。

这里不是他的家，路泉不是他的谁。这种日常的谈天，就像在逃避谈论可怕的将来一样。

祈洛希的脸色变化太大，害得屋子主人疑心起，惟恐他又想不开要发狂，连忙喊了一声。

祈洛希目光飘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突然有个新讯息传来，他连忙点开来看。

“短讯吗。”路泉盯着祈洛希在空中旋转的手指，慎重地说，“不要随便乱看，里面可能有你家人的命令。”

“不，那个……是我女朋友寄来的。”

这是经过特别调整的亮橙色讯息框，一朵太阳在右上角跳动，下边的框是涂上橙色的城市缩影，予人朝气蓬勃的感觉。

“女朋友？你尽量别看……”

黑发男孩警告他，南佑祈也可能串通那位女朋友寄送特殊程式，令他暂时失去意志；但祈洛希完全听不见。

女朋友的讯息很短，很简单：她问他跑到哪儿去了，怎么突然不见了影，今天要不要一起上街逛逛，来一场浪漫的约会。

“记住！你要做好男朋友的本份，否则我会甩掉你喔？”

这种可爱的撒娇，让祈洛希精神为之一振，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是的……”祈洛希含着恋爱式的甜蜜笑意，用最温柔呵护的语气回覆。

他搔搔头又想，身为男朋友的他是否该有些情趣，让女朋友惊喜？于是他开启特殊编辑模式，在短讯上印上自己的吻，只见白色的底纸果然出现了吻痕，怪不好意思的。

受到恋爱冲动的支配，祈洛希完全遗忘了他正坐在别人家的客厅，也忽略了一直坐在身边的屋子主人。黑发少年将他的一举一动默默地尽收眼底，脸上覆盖了浓密的黑气，表情难看得很。

等到讯息发送出去，祈洛希才迟钝地回头。路泉扭着双眉，扫了扫餐桌，然后捧着杯碟走向厨房，迳自清洗起来，全程不发一言。

祈洛希的心“喀”地沉到海底，忍不住掐掐脸颊：自己刚刚在干什么了？

过去他喜欢的人绝对是眼前的黑色男孩，而不是现任女朋友。被洗脑之后的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摸着胸口，回想刚才甜到升天的恋爱感觉，对女朋友种种无法自制的珍惜、疼爱之情，都是假象吗？

喜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祈洛希像只犯了错的小狗般跟到厨房里，弯腰道歉：“那个，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呃？因为……”糟糕，连他自己也说不上。祈洛希望向路泉纯黑色的背影，说话也含糊不清起来，“清遥……不、路泉……我刚刚跟女朋友……呃，你不骂我吗？”

“骂你什么？”

祈洛希感受到这场对话有磨不掉的寒意，让他竖起鸡皮。

“就是……清遥，你，对我有什么感觉？”

30. 恋爱的烦恼(节2)

路泉拿着抹布的手蓦然顿止。他转身，神情还是满布阴霾：“什么意思。”

单纯的少年有些眼花了，眼前忽然变了好多个黑发男孩。他抓紧裤子，锁定中间的那个，问：“你……爱不爱我？”

幻影们齐齐冷笑，一重重的问句震入耳廓：“希洛，那你到底爱谁？”

“咦……”

“你爱谁？就说你第一个想到的人吧。”

模糊的视野里突然冒出女孩子的脸孔，是那个比他小一、两岁，在射击场如命运般碰上的活泼少女……

是他的现任女朋友。

“……我的……女朋友。”

视野突然清晰，两眼的焦点再一次回到现实。他所看到的，是黑色的少年一副“早知如此”的淡然神情。无论是直眉、双目、鼻翼还是嘴角，脸上的肌肉都没有显露出半分忧郁……这正是几个月前，祈洛希还疯狂地迷醉其中的男生。

那男生无所谓地笑了笑，很淡，就像是随便牵牵嘴角，用来敷衍一下眼前人的笑。

“嗯，你爱你的女朋友，而我不爱你，也对你的女朋友毫无兴趣。你根本不需要向我道歉。”

“你真的不爱我？你不是吻过我很多次吗？”

“我上过很多人，难道我爱他们？”

“……你对我，连一点点爱情也没有？”

“爱情嘛，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青身上，没有多馀的分给你。别说这种肉麻到死的话题了，想想你将来的事情还比较实际。”

路泉放下抹布，洗了手，活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便离开。祈洛希胸口却生起一股无名火，他一把抓住路泉的手臂，五指紧紧地掐入肉中，语气也变得凶狠如狼。

“青不是消失了吗？你的爱还能往他身上分吗？既然是这样——”

“没想到你会讲出这种话。”

路泉叹了口气，然后一下反手、扣背，便让全无武术底子的祈洛希失去战斗能力，完全动不了。

“我再次重申，我不爱你。我们是游戏里的朋友，老手和菜鸟的关系，你今后继续管你的女朋友就够了，她才是你现在爱的人，你们现在很幸福，很温馨。别再说废话了，我先去《X Online》看看情况，你留在这儿替我做家务吧。”

黑色少年的手肘往后一撞，痛击祈洛希的胃部，使对方曲着身子，跪坐地上，几乎要把早餐都吐出来。他脸不改容，无情地走回自己的睡房，锁上了门，直接进入《X Onl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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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上线的他还是满肚子的气，整个人就像一座万年冰山，屹立在红心酒吧大门前，令路上的玩家都不敢贸然靠近。直至几分钟后，有个天然的走过来。

“欸，这不是会长大人吗？你真早起床啊！”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笑着跟他打招呼，那是山田东太郎，南佑祈后援会的成员。他这才记得自己跟祈洛希交换了帐号，现在的他是向日葵。回想起从前人们对向日葵的评价就是个满嘴粗口的狡猾混帐，他便装出小混混的样儿，对眼前的男生臭骂：

“靠，干，放屁！你是谁？你以为自己是谁，你是我的谁？自己的事不管好跑过来烦我，想死吗？想死就早点出声，我直接把你拖到马桶里让你吃粪，满意不！”

山田东太郎愣在原地，在眼眶泪水即将淌下的那一刻，他整个人石化了。

拥有小混混外表的少年则有些呼吸不顺，头晕眼花，这是他人生里第一次讲出如此粗俗的话。他完全没有征服了别人的喜悦感，反而心虚得发慌，觉得自己的嘴巴很不干净。

他半掩着臭嘴巴，沉声说：“……我心情不好，刚才的话全忘掉吧。”很有领袖风味地拍拍对方的肩膀后，伪会长快步逃跑，就不知道被抛弃在原地的小会员何时才能恢复过来了。

言归正传，黑色玩家在现实中受到的怨气已经飞散而去，他快速整顿心绪，打开短讯箱。身为会长，就算就算平日不理会社事务仍然受人追捧，信箱子里储存了许多昔日公会会员的各种讯息，他自然无暇细阅。让他介怀的，只有昨天管理员传来的文字：

“希洛祈，我们来见个面吧。”

十小时前搞懂了韦提里尔的身份，现在要深入虎穴，打探管子盼的目的了。

少年会长回了短讯，不消一分钟，对方又传来“我马上接你”的句子。他还疑惑着到底要往哪儿接啊，便见周围的酒吧、道具店、餐厅等影像全数蒸发，化为蒙蒙白烟消散，这情景颇有攻略Boss的气氛。

30. 恋爱的烦恼(节3)

下一秒，城市变成了沙漠，弥漫的烟雾间有个男人往他这边走，这人的脸分明是管子盼的，但向日葵万万料不到……他竟然用双脚，慢慢走过来！平常不是在天空随意飞翔，高高在上地俯视众人吗？而且，才一天不见，管子盼显得很消瘦，明明只是游戏世界，根本不可能变消瘦啊！是因为没有挂上惯常的邪恶笑意，所以一切都显得不一样？

难道有人盗用了GM帐号？骇客吗？盗用了向日葵帐号的路泉千思万绪，全身每一处都在戒备着。

只见可疑的管理员已来到跟前，声调已无昔日的嚣张跋扈：“希洛祈。”

向日葵懒得打招呼，直入正题：“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哈？接触光之后，你现在还是蛮有精神嘛。”

“我不是来听你讲这些话的。”

管子盼遥望半空，向日葵跟着眯眼瞧瞧，才发现这片荒漠原来甚美。现在无风，空气中没有半点沙尘；地面的一粒粒沙是金黄色的，在烈日下就像坠落地面的流星堆，闪闪生辉。星芒之上的天际也刹是梦幻，那不是蓝天，而是一幅针织的紫霞布匹覆盖在上，一轮月亮无限地贴近地平线，竟似山那般巨大，在紫幕中甚是夺目。

场外世界有这般美景吗？向日葵正是思索，管子盼又发话了：

“真想让小飞看看……”

向日葵冷眼瞟向他：“如果没事，请送我离开。”

“希洛祈。”苍桑的男人再度正视向日葵，说，“请你救救菲小飞。”

总算进入正题了？少年将五指掐入亮金色的发间，以慢火试探：“你是指新的活动游戏？菲小飞就是公告里的王子吧，应该有很多玩家参加。”

“我请求他们帮助，同时也请求你帮助。”

“为什么找我？现在我只是Lv……”向日葵一怔，立即打开个人资料视窗，续道，“Lv 3。比我高等的玩家有很多。”

“不过只有你跟小飞是类似的存在。”

“什么意思？”

神的鹰目半眯，透出锐利的光束：“既是AI，又是人类。”

传言不假，青当初跟他讲的创世神的悲凄爱情史的可信性还蛮高的，但向日葵没有深究。他以不会触碰神的逆鳞为前提，说：“……就当菲小飞是我的同类吧，这又怎样？你想我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用做。”

“呃？什么意思？”

游戏管理员平躺在沙地上，柔软的沙粒向四边推开，然后又零碎地散在男人的发上、臂上。

向日葵看得莫名其妙，在游戏里打滚数年，他第一次看见这名极恶的管理员表露出这种消沉的状态，是不是想搏人同情？顷刻间，他又听到男人疲弱的话，活像快将被遍地黄沙所埋葬。

“是啊，是呢……希洛祈，你应该会很奇怪，我把你叫过来，居然没有对你威迫利诱恐吓喔，还叫你什么都不用做？”男人自嘲地笑，五只手指挡到双眼前，“嘻，你暂时可以安心玩游戏啊！拯救王子，比起玩弄你重要太多。”

向日葵按捺不住好奇心，蹲在男人身旁，以宝石绿的眼瞳注视他：“既然王子这么重要，你为什么不救他，反而在这种地方悲春伤秋呢？”

神唇边的那抹嘲讽不减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