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夏越头也不抬,只带笑回了他一句:“夫郎,你相公体力如何,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式燕被堵得回不了话,撇开眼不去看他,又抬头看了看天,心想太阳是不是升高了,怎么这么热。
在以敖都已经开始插第二轮时,夏越才终于插好第一轮。他直起身,腰酸得很明显,但是看到眼前自己的成果,在阳光下映着水田波光笔直挺拔的秧苗,顿时觉得这点腰酸不算什么。
式燕看着丈夫插好的秧苗无话可说,别说一点都没有插歪,速度也比自己想象的快了不少。他本就觉得丈夫是骆越最优秀的郎官,此刻更是觉得自己的相公无所不能,虽然没有说什么夸赞之辞,那写满了崇拜的眼神却把夏越勾得心下痒痒的,也不顾手上沾着黏烂的泥土,一把把人抓过来啃了一口。
“我……我要干活去了。”推着夏越的胸膛,式燕知道就算自己说这是在外头,这个人也不会有所顾忌的,自己也不是真的讨厌他这样,所以根本抗议不了。但是此刻夏越身上出了汗,强烈的郎官气息包裹着自己,式燕觉得全身发热,都要目眩起来,只能慌慌地说自己要干活,希望丈夫快点把自己放开。
夏越又往夫郎额头上亲了一口才松了手。
接下来,两个人也不再交谈,一同弓着身子沉默地插秧。太阳快升到头顶时,他们完成了近三亩地的插秧。
收起已经插好秧苗的田里的绳子,夏越转过身,等着式燕插好最后的几行秧苗,便把他从田里拉了上来。
白家的几个小弟弟下了课从学塾里回来,知道哥夫来了帮忙插秧,家也不回就直接跑到了田里找哥夫。夏越跟式燕去给第四亩田拉绳子,一边注意着让小孩别掉下来,一边扬声跟他们聊天。
“这几个小子在这里,我看我们是继续不了了,先把他们送回家去吧。”夏越对式燕说。
式燕也很无奈,自家弟弟都很喜欢夏越,虽然是好事,可这时候跑到田里来,难免会让他们分心。
跟白父说了一声,夏越和式燕把弟弟们送回家,顺便洗了洗手,把盛水的小竹筒子重新装满。看小舅子们都围着自己,夏越便把今天带来的点心盒子拿了出来,让一群小吃货围着吃,自己也拈了几个送到夫郎嘴里。
白父和以敖早上都带着干粮去的田里,这会儿也不用特意去送饭,白爹爹倒是心疼儿壻,问他要不要晌午歇歇。
“不用,岳爹爹别担心,我可还精神得很呢,”夏越笑着说,“我陪陪弟弟们,一会儿就继续回田里去。”
白爹爹看了看日头,四月份的太阳还没那么火辣,便也不劝夏越了,只说让他小心别太累着。
看着小舅子们吃饱了,又陪着他们说了会儿话,式燕赶几个弟弟去做功课了,夏越才得以脱身。
丈夫干了一早上的活没停过,这会儿又要陪几个小娃子玩,怕他被弟弟们缠累了,式燕有些过意不去。夏越倒没当回事,他拉着夫郎的手往白家田里走去,边走边笑吟吟地说:“你家弟弟多可爱啊,我喜欢陪他们玩,他们也不是瞎闹腾的孩子,别担心你相公累。而且,现在总要习惯陪孩子啊,以后就有经验了。”
“你……今天怎么总在说这样的话……”式燕招架不住了,这个人从早晨开始就总说些羞人的话,若是在房里,倒是随他怎么说,可他偏都在外头说。虽然不担心别旁人听了去,但终究光天化日的,式燕又是个听了就忍不住想象的孩子,每次一想象就必然红了脸。
夏越笑,侧过头看看他,眉眼弯弯的。
“我就是觉得,这样跟你过日子,很好。”
夏越的声音很柔和,仿似无意间吐露的话语,轻轻拂过式燕的耳,却在他心里深深留了个印子。
式燕心里高兴,却也觉得不解:“相公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像这样在田里干活,怎么会觉得好?”
“跟你在一起,怎么会不好?”夏越握紧了式燕的手,“式燕觉得,锦衣玉食高高在上,十指不沾阳春之水,出门乘马坐车,张口只谈诗文风月,那种话本里的富家少爷很好吗?”
式燕摇头:“可是,也不需要下田做农话,把衣服和手脚都弄得脏兮兮的,脸上也沾了泥土,累得一身是汗。”
夏越低下头笑了起来:“我觉得农活很有意思,也很有意义,我并不觉得自己金贵,何况农活也不低贱。酒再是高价物,也是依靠从泥土里长出来的稻米酿成的。没有这些脏累,哪里来的酒?而且,酿酒的工作也并不轻松,不是吗?”
想到仅仅见过一次的酒藏光景,式燕深深地点了点头。虽然他觉得身为大少爷,丈夫其实不需要那么劳累,但即使是跟一个过程,也是很辛苦的。
夏越高兴了,看看四下无人注意他们,便搂过式燕吻了一下。
“而且,我的夫郎,”吻毕,他拉着式燕继续往前走,“为夫敢打赌,比起话本里那种少爷,你绝对更喜欢为夫这样的。”
说完夏越也不向他确认,只兀自开心地露出个爽朗的笑容。式燕看得出了神,好半天才轻轻勾起个笑。
“嗯。”他偷偷点头,几不可闻地回应。
虽然当初倾慕云家大少,的确是把他想象成了话本中的那种翩翩贵公子,那样的云少爷的确让他有些神往。但得到神明眷顾,得以进了云家门,许给云少爷当夫郎,真正认识了夏越之后,他便觉得,若是话本里那样的少爷,估计是不会看上自己的。如今,承诺了只要自己一个的这个丈夫,虽然也如话本里所描绘的那样潇洒翩然,风姿迷人,但却又完全不一样,这样的夏越,的确更有魅力,让自己无比着迷。
两个人就这样带着甜蜜的气氛回到田里继续干活。
也许是因为心里愉快,也可能是因为夏越熟练了起来,速度提高了许多,这一下午,两个人一起完成了四亩田的插秧。加上白父与以敖插好的八亩地,今年白家需要耕种的田地便插好了将近三分之一。想着再两三天就能完成全部插秧,几个人显了疲态的脸上都满是笑容。
晚上夏越和式燕留在白家吃了晚饭,交待白父和以敖千万记得用药浴泡澡后,便坐上了马车。
回到云宅,泡了澡,见过父爹之后,两个人都累得不行,早早便双双倒下睡了。
第二天早上,夏越带式燕去给沈大夫施针,自己也被在腰上扎了几针。沈大夫交待劳累过后回来时,最好都来他这里推拿一下。两个人应下了,便匆匆上了马车,赶去白家继续插秧。
如此过了四日,白家的五十亩田都插秧完毕了。接下来,便要注意除草,防飞鸟及虫害,同样不能掉以轻心,不过,一家人总算是都能松口气了。
42、除草
由于白家插秧结束得比别家要快,全部完成时还未到五月,天气还不够暖。为了保护秧苗,田里要引入深水。
胤城里的运河途径城郊农田,农户们都是从运河里引了水到田里。白家离运河有些距离,但后头不远处的山上有涌泉,一整年都不会断流,春夏山上积雪融化时,山泉的流量还会增大。夏越上去看过,觉得也许是地下水翻涌而成的,水质倒是很清甜,式燕在一旁还说,这水用来种田有些浪费。
白家的田里引了深水,大概没过了秧苗四分之三。水的保温效果很好,能够防止秧苗在不够温暖的气候里不会萎缩,根的生长能力也不会衰退。若是不进行保温,在偏冷的气候里,根部会得不到良好的发育,对田里肥料的吸收能力也会降低。另外,田里的水深了,还能抑制杂草的生长。
深水保持了大约七天,这期间秧苗顺利成活,扎根的情况也很好。夏越站在田埂上,弯腰把堵着排水口的石头用力拔起来。石头还蛮重的,他把它暂时放田埂上,走到下一亩田去放水,全部的田都放了水后,再从头走一遍把石头堵回去。
以敖上午要去学塾,除了插秧那几天他跟先生请了假,直到夏天他都要午后才能回来。式燕就基本在上午回白家帮忙,夏越从田里回来时,他正在扎草偶人。骆越的草偶人很简单,只是扎了个脑袋和身子,手都没有,只有横着的木棒。
草偶人是在秋天才会用上的,用于驱赶啄食稻谷的鸟雀。只是式燕觉得今年要耕的田多了不少,草偶人也是需要不少的,就想从现在开始一点一点地做好备着。
夏越站到式燕身后,看着好奇,问这个真能赶走鸟雀么,式燕听了停下手中动作,神情有些无奈。
“以前倒是还行,现在就没有那么好的效果了,还是要人去赶。不过是做着用上,好过不用吧。”
“嗯……”夏越摸了摸下巴,“这草人穿衣服吗?”
式燕指了指一旁的竹筐:“就里头那些,都是旧衣服。”
夏越去翻了翻,发现都是农家方便干活的短装,大部分是夏季的,袖子不长,也比较贴身。夏越思量了一会儿,又回头看式燕。那个草偶人貌似算是扎好了,式燕正把它立起来查看。
“式燕,”夏越走到夫郎身边蹲下,跟他一起抬头看那个粗陋的草偶人,“你有没有想过,给草人穿宽松些的衣服?”
“咦?为什么?”式燕转过头,不解地看他。
夏越接过他手里的草偶人,横放到地上,用手指戳了戳,才道:“我觉着吧,鸟雀大概是习惯这东西的存在了。时候长了发现这东西不会动,它们也就不怕了。这个毕竟是死物,不会动也没办法,只是我想,若是穿的衣服比较大,风吹来时便会摆动,也许可以吓到它们?”
也许最初,鸟雀看到田里有个人形的东西站着,会以为是人,便不敢落在田里。但时间长了,鸟雀也是有学习能力的,大概也发觉那个其实并不是人,只是个不会动的东西,慢慢地便也不怎么害怕了。如果不做点什么措施的话,大概那些鸟雀就会肆无忌惮地落到田里啄食了。
式燕倒是从没想过草偶人的问题,现下听了,觉得丈夫的方法也许管用,便去跟父亲说。白父心想反正试试看也好,白爹爹从房里找了旧的袍子,式燕拿去给夏越选。夏越挑了见袖子不算得非常宽大的给草人穿上,剪了过长的下摆部分,扎紧腰带。又找了顶比较破的草帽扣了上去,系了死结。
“要戴帽子?”式燕在一旁看着,问。
夏越点头:“这帽子都破这样了,岳爹爹说不要了的。我看边上都绽开了,风吹过来动得厉害,可能也管用吧。”
两个人就把新的草偶人扛到田里。
这个时节也还是会有鸟雀落在田里,但此时的鸟雀是无害的,反而会帮忙吃掉对秧苗有害的害虫。夏越和式燕想试试这个新的草偶人是否能唬住这些学精了的鸟雀。
夏越把草人插在靠近田埂的地方,用力往土里压,又摇了摇,觉得稳了才放手。他怀里揣着点心盒子,抬头看了看天,时下刚刚进入五月,早上的太阳还很温和,不算得晒人。他决定就跟夫郎在田里野餐了,便拉着式燕坐到离开草人较远的宽田埂上。
式燕这段时间胃口很好,饭量也变大了。虽然有农活辛苦的原因在,不过夏越还是觉得沈大夫施针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现在还离晌午还有段时候,式燕就已经有些饿了。明明自己吃过早饭了……他对自己吃太多感到有些难为情。
夏越倒是很乐意看自家夫郎多吃,不说别的,这孩子也才十九,按说还在长身子呢,吃得多才是正常的。他心情愉悦地喂夫郎吃点心,偶尔还能得到式燕也喂自己一两口,夏越可开心了。
他们坐着的地方后头是个小坡,坡上头有杂生的矮树,虽然日头渐渐升高,这里倒是还笼在树荫里,荫凉舒适得很。两个人把点心吃完了,喝了几口水,便靠在一起看着自家的田地。
“相公,喜久醉那边你总不过去,没关系么?”式燕把脑袋靠在丈夫肩上,磨蹭了一下,问他。
夏越笑了,右脸颊贴着他头顶柔顺的发蹭了回去,道:“那边没什么问题的,现下天暖起来了,少有客人喝烫酒。不过冬天里被烫酒吸引来的客人倒还是常常上门,生意很稳定,不需要担心。”
“那冰窖要何时派上用场?”式燕从丈夫肩上抬起头问,他记得那个地窖里头有不少的冰,虽然大概知道丈夫是要用来做什么,但具体的他并没问过。
“那要等天再热些,到大家都想着法子避暑时,我们就不推烫酒,改推冰酒。”
“冰酒?”式燕很感兴趣。
夏越把手搭到式燕后腰处,享受地抚摸着那处的曲线,忍不住亲了夫郎一口:“嗯,冰镇过的酒。到时候还要请少夫人去帮忙试饮,找到最适合的温度,还要搭配夏季的新菜。”
能给丈夫帮忙,式燕是千万个愿意的,当下便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点头答应。
夏越另一只手抚上式燕的脸,捏了捏,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道:“式燕,张嘴我看看。”
式燕一怔:“张嘴?”
“嗯,”夏越点头,“张嘴,张越大越好。”
看式燕有些为难的神情,夏越用左手食指点了一下他额头,笑道:“怕什么,这里只有你相公在,不丢脸。”
式燕不好意思地瞟了瞟四周,确定没人,才抬起头张大嘴。
夏越仔细地看,果然还是张不了太大,不过以前只能塞进个鹌鹑蛋,现在估计能塞进两个了。式燕的面部僵硬情况在逐渐好转,这让夏越安心了许多。
本来不明丈夫用意的式燕,张开嘴后自己感受到了不同。平时从不大喊大叫,吃饭也比较斯文,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可以张嘴到这个程度了。式燕惊奇地摸了摸嘴角,又摸了摸脸颊,一脸的不可思议。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比较平静的田间起了风,两个人一愣,都收起注意力,转过头去看田里那个孤零零的草人。
草人宽松的袖子被风灌了进去,鼓鼓的,在风里一直抖,夏越坐得远也听得到袖子在风里发出的声响,破草帽那散开的帽檐也被风吹得乱飘,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停在草人附近的鸟雀似乎是被这声音惊吓到了,飞跑了几只。过了一会儿,有一两只飞回来,但怎么也不敢落在草人附近。
看着似乎有用,两个人也比较满意,又坐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以敖从学塾回来,跑到田埂上唤他们回去,他们才从地上站起来。夏越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走过去把草偶人从土里拔了出来,扛在肩上,牵着式燕回白家。
白爹爹听说新的草人效果似乎不错,很是高兴,立刻就去把旧衣服都翻了出来。农家少有宽袖的衣服,白爹爹打算把旧衣服拆了改改。夏越在一旁叮嘱别把袖子做太大,否则容易兜住风,风大时草人就容易倒下,压到稻苗就不好了。
晌午在白家喝了些粥,夏越给几个小舅子辅导了些功课。等日头偏了些,他便跟着下田里去除草。
杂草会妨碍秧苗的成长。这些在田间丛生的东西会夺走水分和养分,长得高了还会遮挡住阳光,破坏稻株间的通风,同时,杂草还是害虫滋生的温床,不除掉不行。偏偏杂草生命力十分顽强,除了一次很快又会冒出来。白父说,种稻简直要花费一半的功夫在除草上。
在没有除草剂的骆越,除草都靠人工,用个叫鹰爪的农具,翻耕秧苗间的土,将杂草连根翻起来,再埋到泥土底下。夏越记得上一世曾经听说过,翻耕泥土能让更多氧气进入土里,被根茎吸收,可以促进植物的呼吸和根的延伸。他想着,这个除草的方法也有这样的效果吧,不是把杂草拔出,而是直接埋起来,让其死在土里,被泥土分解后,会变成秧苗们的肥料。
五月的太阳在午后已经有了明显的热度,弯着腰给五十亩地除草,虽然比不上插秧,但也是相当辛苦的劳作。阳光直接晒在背上,夏越的汗从额头上滑落,把后背都浸湿了,还有几滴滴到了田里。现在地里放了水还好些,若是贮着水,水面反射着阳光会让人更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