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像只刺猬缩了一下,有种芒刺在背的错觉。
他不想讨论春宫书啊……万一不小心起反应,对方又没那意思,他怎么办?
于是充耳不闻,暂时抛弃听觉,伪装聋子。
“这招挺有看头的,就是累了些,恐怕要练上手臂的肌肉。”李勤攸故意说出内容,发言心得感想,刺激有色无胆的小老鼠。
相处好几时日下来,看不出即墨对他有异心才怪。那些掩饰心情的小把戏,根本瞒不住他。
衣服晾完没事做,即墨捧起半凉茶壶去冲热茶,冲完热茶着手整理两人行李,故意让自己不得闲,别去想有的没有的遐想。
好不容易挨到李勤攸就寝时间,在即墨开口之前,李勤攸拍了拍床铺,说:“今晚凉,上床睡。”
以往投宿客栈,两人虽住一房,却不同衾,即墨不是睡桌边就是打地铺,未曾僭越主仆辈份。如今,李勤攸不但处处暗示,还邀他上床……
真的是在勾引他吗?
但一想起早些时候,李勤攸的远望,雀跃心情顿时冷静下来。
搞不好他耍自己玩。
可是,李勤攸会吗?
或者,他只是单纯的好奇春宫,想找个人研究讨论。单纯的好心,怕他感冒?
在他迟疑的时间,李勤攸动作迅速熄灭烛火,迳自躺进床内侧。
“少、少爷!”突如其来的黑暗令即墨慌了一阵,双手在四处摸索,寻找方位。
“往左,前进三步。”熄灯前事先阖眼适应黑暗的李勤攸出声提点。
即墨如指示而行,脚尖踢到东西停住脚步。
“褪鞋,上床。”
“……少爷,不妥。”内心依旧天人交战中,没个结论不敢动作。
李勤攸暗暗翻个大白眼,伸手一拉,扯过即墨往床倒,脸蛋压在他胸前。
“少爷!”察觉额面撞上的温暖,他挣扎着要起来,却被李勤攸巧劲一带一放,平躺在床外侧,与心上人同榻。
“我们都男人,有啥好害臊的?困觉。”棉被一卷,梦周公去了。
即墨紧张得绷紧神经,肩膀僵硬,不敢放松。
不久后听见身旁人的低稳呼息声,他不知道该哭还笑。
幸好两人没发生啥事,也难过……李勤攸睡得这么熟,代表对他放心,也是没放在特别的心思上。
他果然是单恋中吗?唉!
胡思乱想好一阵,才在一日赶路累积的疲惫中昏睡去。
即墨一进入梦乡,李勤攸的浅浅呼声就停了。他睁开眼,一手悄悄往即墨腕间探去,搭上他的脉搏探测。
虽然很隐密,感觉得出有服药加以隐瞒,导致脉象紊乱,但他不会错认的。
三天前还摸不出,现在冒出点头绪来了。
“果然有武在身,还想骗谁呢?”目光骤暗,倂射出一丝冷光。
至于为何没继续服药,让习武脉象浮现,就不是他所关心的事了。
即墨啊即墨,你大难临头了。
李勤攸平日温和的粉唇,弯起冰冷无情的角度。
敬酒不吃吃罚酒,软的不行来硬的!
十四、我不要当残障
翌日清早,天还蒙蒙灰黑,远方的厚重云层缝隙初现微弱曙光,客栈后院养的公鸡方啼,即墨翻翻身,与温暖被窝挣扎一会儿,揉揉眼睛醒来。
最近都一大早起床扎马步,好久没睡得这么好了——咦,今日卯时没被叫起床?
手掌抵在床板,借力使力起身,欲下床寻李勤攸,发现自己的脚竟然动不了,直直伸长躺在床上,东敲西打毫无反应,彷佛那不是他的腿,而是装上去的义肢。
惨!他该不会突然得啥肌肉硬化症了吧?
即墨慌慌张张弯腰向前揉捏自己的大小腿,试图用手抱住膝盖上提屈腿,脚底板却软弱无力无法支撑,碰的一声又掉回床板上。
“怎、怎么会?!”他急得快哭出来,反覆搬动自己双腿,毫无成效。
“即墨,怎了?”早在门外偷偷观察已久的李勤攸装无辜推门进入,故作关心探问。
这即墨真会装,不过点几个穴道,暂时瘫痪下肢,练武之人岂会不知?
怕是查觉到他的探测之意,故装无解,此人心机真重。李勤攸暗忖,内心啪啦啪啦打着算盘,该如何让即墨自曝身份。
“少、少爷!”见到可信任的人,一串冰冷泪珠立刻滑落下来,即墨慌得四神无主,嘴里含着哭腔卤蛋罗哩叭唆一堆让人听不甚清楚。
“听到公鸡在叫我还在想怎么没卯时起来练功结果发现我的脚竟然不能动了怎么办会不会是肌肉硬化还是什么绝症的前兆在这鸟不生蛋的古代有救吗我会不会以后半身不遂变残废会不会就这样当个废人等到死变废尸呜呜呜呜呜!”
李勤攸设想数十种即墨可能会有的反应,从未预想过会跑出一个挂着鼻涕眼泪疯言疯语的大孩子,耳膜让他的急速快语轰炸得发疼,伸出一掌抵在即墨面前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冷静。”
即墨狠狠抽一鼻子鼻涕,勉强忍住哭音,嘴线克制不了下垂成M型。
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跟他没关系啦!他只是个温室宅男!
被丢到个在历史课本上从未听闻的古代已经够孤单了,刚来就被霸凌,又没睡好直赶路,精神状况原本就还没稳定,又碰上攸关下半辈子的身体残疾——让人不抓狂也难。
即墨抬袖抹去满脸涕泪,张开嘴巴大口深呼吸喘气,逼迫自己在短时间内平静情绪。他不间断按捏自己双腿,静静垂泪,因情绪激动而赤红的脸逐渐消退,转为死灰的惨青。
比惧怕还深的恐惧爬满胸腔,除了慌乱,还有更多他难以言表的情绪。
满脑子都是“我不要当残障”,无暇分神思考别的。
李勤攸坐在床畔瞅着两泡眼泪挂在眼眶的即墨,意图看出破绽,一举揭发他的伪装。
明明知道解开穴道就好,还哭得这么惨烈,装了十成像,此人不可小觑。
他日前故意要求即墨晨起蹲马步,瞧他早起一付痛苦样,马步也蹲得扭七八歪煞有其事,当时又摸不出脉象,一度让他以为误会人,偏偏昨夜让他摸出练武之人的脉象,敢情自己被耍了?出于不悦,更不想让即墨好过。
“慢慢说,你的腿怎么了?”要演是吧?他奉陪,看谁先按捺不住。
即墨难过地摇摇头,“不知道,不会动了,没感觉。”
李勤攸顺势摸上他的右腿,在穴道附近按压几下,稍作舒缓。
“酸!”虽然还是动弹不得,但确实有感觉了,即墨开心地叫了出来。“少爷你怎么弄的?医得好吗?”
“没,顺手摸摸,碰巧。”收回手,李勤攸睁眼说瞎话。“既然有酸疼感,应无大碍。你再捏会儿,或许等等能恢复原状,若中午还没改善,再请大夫过诊。”
“可是……”
封锁穴道无用,李勤攸打算双管齐下,趁双脚无力一事转移即墨的注意力,待会儿用膳时瞎扯聊些真假掺半的杂事,企图松懈他的警觉,再诱使他露出马脚。
“别太紧张,你歇息,我下楼传膳。”离开前,他在即墨腿上按压几下,解开两个穴道,尔后躲在门外,耳贴房门窃听即墨举动。
一会儿听他欢喜,一会儿又听他哀愁。
即墨一个人待在房里,不再刻意装古人无知,心里想到啥一股脑儿发泄出来。嘴里嚷嚷些别人穿越都没事,他穿过来就一屁股倒霉等等,或是碎念些神经受损等医学名词,听得门外的李勤攸眉头蹙紧,满头问号。
穿越?穿越国境吗?难道即墨非东月国人?
神经受损?指脑袋生病吗?
还有,手术是什么?一种术法吗?
再后来听见的“宅男”、“书展”、“漫画”、“小说”乃至“逼欸楼”、“小攻”、“小受”等陌生名词,纵使观遍四方文俗,对各国文字略识一二的李勤攸也一头雾水,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只能推测即墨来自一个神秘国度或是隐密部落,那里的语言十分特殊,可能使用古老巫术,辅以咒文祭祀。
判断自己再听下去也没收获,下楼找小二叫两份早餐,匆匆回到楼上侧耳倾听,房内之人自言自语到交代后事了。
李勤攸掩唇忍笑,如果即墨没隐瞒身份潜入翡翠山庄,他这单纯可爱的性子,自己颇喜欢的。或许,真有机会成一对爱侣。
可惜,都是假的。
十五、夜凉被冷
假的名字、假的身份,假的个性。
李勤攸不愿细想心底角落的酸涩,见店小二上来,刻意重踩几下地板,提醒房内“病人”别再念咒了。
即墨听闻脚步声,立刻闭上嘴巴,沉默地揉捏稍有起色的大腿。
店小二跟在李勤攸后边进房,一边介绍菜色,手脚俐落地布菜。李勤攸让小二将桌子搬至床边,方便即墨坐在床上用餐。
两人用膳时,即墨右手夹菜,左手不停按摩大腿,希望双腿赶快恢复行动能力,他不想当废人。
“即墨知道‘金蚕丝’吗?”李勤攸开始从旁敲侧。
“没听过,我只听过蚕丝被。”很轻很暖的。
蚕丝被?没听过。“据传,金蚕丝是南蛮拜火教圣物,锋锐无比,其利断金。持有人乃拜火教圣女,金蚕丝线一出,必有伤亡。”
“嗯。”即墨心不在焉,小口啮咬手上馒头。
看来与拜火教无关。
“南蛮气候温热潮湿,极易养蛊,因此部落种族多以毒物为业,盛行发展。”
“嗯。”即墨毫无兴致,啃着馒头随便应,左耳进右耳出。
“即墨。”李勤攸要他正视自己,“别担心,等等我帮你推拿试试。”
即墨点头,硬扯出一抹难看僵笑当作善意回应,复又继续低首啃馒头。
“你觉得翡翠山庄如何?”懒得再猜测即墨出身,换猜他潜入山庄的目的。
即墨歪头想了想,“房子很美,仆人很多,主子们都很漂亮。”优生学啊!有钱人娶漂亮老婆生漂亮小孩,代代遴选下来一家子都美人。
“除此之外,有没有其他想法?”对于谁或是山庄的哪里特有兴趣,快说出来吧。
“都待在院落里……”他也才穿过来几天,每天就是跟在李勤攸屁股后面磨墨冲茶,服侍公子哥儿起床洗漱更衣沐浴,呆呆的像生产线上的作业员,少爷一个口令他一个动作,能有啥想法?
少爷怪怪的,突然问这些做啥。
“你在三弟那儿时候,没好奇些山庄的事情?”据三弟说,阿福行事低调,人前摆出憨厚老实的呆傻模样,人后总是趁打扫书房,翻阅他的藏书。
后来又因三弟故意将书册往池里丢而飞身跳水去救书,岂知上岸后态度丕变,对那湿透糊烂的书本毫不在意,应当不是阿福要找的东西。
“听说,你喜欢书?”
即墨回想自己穿越前,的确喜欢漫画和小说,于是点头承认。
“看得懂吗?”李勤攸尽可能保持自己的声调平稳,不让即墨察觉异状。
照理说,洒扫小厮不懂字。
即墨刚成为他小厮的第一天,李勤攸故意要求他习字,教了两人名字的写法,不见即墨有何反应。若原先就懂字,那时候就可说出;倘若懂字,却隐瞒不说,必有不可为人知的内情。
即墨正想点头,又想到自己穿过来的身份应该目不识丁,迟疑一阵。
李勤攸没等他反应完,又问:“早上我发现‘金雀染春’没放在竹篓里第一本,你动过行李?”
金雀染春?“我昨晚收拾过,倒没注意。”十来本春宫书叠在那,他哪记得书名。
“还有本‘夜凉被冷’,你可有见着?”
“没,我没拿。”少爷今早话特多,拚命找话题聊,是否担心他胡思乱想,帮助他转移焦点?
好个善良的气质受。嘿嘿,我慧眼金睛,没挑错人攻略!
腐男意淫开关再度开启,即墨暂时将双腿一事扔到天外云霄去,迳自脑补妄想他推倒李勤攸的春宫大戏。殊不知对方却是在想方设法算计他,意图抓他小辫子。
“三弟都看些什么书,你可知道?”
啊?突然问那个刁蛮少爷做啥?
即墨瞄了眼装满春宫图册的竹篓,再看了看李勤攸,一个违背常伦的可怕假设跳出脑海,他不自觉紧张起来。
李勤攸喜欢的,该不会是他亲生弟弟,翡翠山庄三少爷,那位男生女相,蛇蝎美人李云攸吧?!
十六、原来会武功?
猛甩头挥去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即墨一口塞进整颗馒头不愿说话,狼吞虎咽吃完他的那份早餐之后进入放空状态。
“少爷游历在外,可曾遇过类似情况?”后来冷静想想,不太可能没事突然瘫痪,可能当地食物过敏还啥虫害疾病的,问问这时代的人或许有帮助。
李勤攸没回应,突然将十多本春宫书从竹篓搬出来扔上床,丢在即墨腿侧。“帮我找一下‘金雀染春’和‘夜凉被冷’,非找到不可。”
即墨无言,那两本春宫书有这么重要?
“既然你是我的小厮,就不瞒你说,我私底下帮大哥处理些不方便上台面的事儿,讯息传递方法次次不同,这回的线索就藏在那两本书中。”他面不改色扯谎,半真半假抛出饵食。
“那一定得找出来!”右手推开书册一排晾开,闺房惊梦、寂寞芳华、最冷春宵有的没有的一堆,翻来翻去就是没见到李勤攸要的那两本。
“少爷,竹篓里还有吗?”会不会漏拿了?
回应他的是一室寂静。
惨!后知后觉的即墨闭闭眼,懊恼自己没多长个心眼。
“即墨,你识字。”没想到这么容易就上钩了。
李勤攸说得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但还没到摊牌时候,戏还得演下去,让即墨误以为,翡翠山庄二少爷的心眼,设陷阱的程度不过尔尔。
他叹气,坐在床边随意翻书。“你看得懂。”
“不是我故意怀疑你,只是坐在这位置上,得谨慎些。”他讲得煞有其事,一付可惜模样。
“毕竟你才进山庄一年左右,在那之前的十四年,我们并不了解你的过往。即使牙婆送来的单子上写得清清白白,淮南县水灾难民,孝子卖身葬父,也只有三成信用度。”
一边说,一边观察即墨的神色变化。
并不是被人揭发之后常见的恼羞成怒,也无刻意装傻装无辜装冷静,而是觉得自己很蠢的懊恼。
奇怪的反应。
即墨觉得自己蠢毙了,活了二十年却被一个古代的十八岁少年设计,掉进对方的陷阱里。未来的世界可是比封闭的古代复杂许多,他怎么就轻易入了套?
李勤攸收起好奇心,不去探究即墨,继续演戏。“即墨,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要说实话。”
“你因何识字?又为什么要隐瞒?”
即墨抬头望进李勤攸清亮双眼,看见自己的倒影,有些陌生的五官,脸颊犹有婴儿肥的十五岁少年。
如果他说自己来自未来,不明原因灵魂穿越附身在这肉体,会不会被拖出去绑火柱,赐他个妖言惑众的罪名烧死?
人生啊,一言一行,都不能掉以轻心。
“我的家乡,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再也回不去……”妈啦!超烂的开头。“那边的人都有一定教育水准,基本的国字都会读会写,也会背一点诗词。”
教育水准?国字?又冒出一堆没听过的字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