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回离弦——弦烬
弦烬  发于:2014年04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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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离唇角勾起一抹意义不明的微笑。

“也罢,容家一事就不必再管了。那边行动照常。”

说着一边换了一支硬毫,于砚中蘸饱了墨汁,未见思索,笔走龙蛇,转眼间一首七言绝句跃然纸上。潇洒的字迹,淋漓的词句,尽管对此已并不陌生,案前的女子还是不由得微微出神。

一幅血樱图已然完成,南宫离将毛笔放于笔洗中。女子这才立刻回过神,连忙道:“属下知道了。”

南宫离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下去吧。”

“是。”

女子刚走到门边,南宫离忽道:“去西苑木斋看看钟弦现在什么情况。”

女子脚步一顿,即时应道:“是。”随即走出门外,搭好了门。

南宫离走出屏风,懒懒地靠在细白玉绸的软榻上。右手从腰间摘下了一枚黑色的乌木牌。乌木牌木质如石,正面雕着繁复的麒麟纹,上方刻着一个入内极深的『渊』字,反面盘纹之间,竖刻着篆文的『十四』。

纤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乌木牌上的纹理,南宫离唇角的笑意更深,眸底的寒意却冷彻入骨。

似乎……就快开始了呢。

容镜嘴里吹着小调,拎着一只药锅从钟弦房中走了出来。高扬而清脆的口哨声不一会儿便引起了树上几只雀鸟的回鸣。容镜一扬脖,见数十只麻雀在松枝上叫得正欢,漆黑的双眸立刻亮了,几个“顿空指”唰唰唰过去,只听劈里扑棱几声,十几只麻雀登时落到地上。

容镜喜滋滋地看着地上的鸟,笑得甚是得意,咽咽口水自语道:“老子的胃委屈这么久,终于有野味吃啦。”

正说着,抬头见了迎面走来的湛蓝长衣、容貌秀美的女子,眉眼一弯,笑道:“哟,芮蘩小娃娃来啦,快给容爷爷吧这些野鸟去厨房收拾收拾炖个野味汤来!”

芮蘩原是洛阳思风阁阁主芮行南的三女儿,如今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因生得极美,武功又高强,江湖人称『玉面凤凰』。在五年前同父亲前往净莲山庄参加庄主的闻箫客宴时,年幼的芮蘩为庄主寒靖羽倾倒众生的容貌和不似凡音的箫声所吸引,宴上不由自主地频频向寒靖羽望去。以寒靖羽身份居于净莲山庄的南宫离自是注意到了居于上宴的豆蔻少女的目光,便于宴后向芮阁主赞了芮蘩极好的武功造诣,提出欲将芮蘩留在净莲山庄并培养她成新的堂主。

净莲山庄是蜀中第一大庄,庄主寒靖羽虽没有武功,而部下堂主皆是江湖高手,加上寒靖羽独箫一绝,才华横溢,净莲山庄又被称为『文武第一庄』。思风阁在朝廷中地位极高,却无江湖根基,借此机会正好可涉足于江湖。又见小芮蘩也很想留下,于是芮行南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同意了。

于是芮行南前足刚迈出净莲山庄大门,南宫离就把拐来的小芮蘩给拐到落月宫去了。

芮蘩一直被南宫离深深吸引着,又因他浑身散发的极冷的压迫气息而畏惧,平日在南宫离面前从来都十分恭谨而温顺,不敢有半点逾越。然而私底下却依旧是一副大小姐的性子,除了南宫离对谁都该不客气就不客气。年纪又最小,卓颜、安荩自是让着她,花漾偶尔无聊了逗她两句,大多数时间还是用来逗卓冰山。而容镜就不同了。容神医眼里的人从不分“喜欢与不喜欢”,向来只有“好玩和不好玩”。只要兴头上来了,不管是谁都一样逗着耍。

这边芮蘩听了容镜的话,立刻秀眉一挑,道:“容大神医这是支使我?”

容镜笑吟吟地看着她,道:“蘩儿娃娃手艺最好了。上次你给小离离炖的鸽子汤我尝了一口,可真是人间美味啊!”说着咂咂嘴,满脸的意犹未尽。

芮蘩想起上次不翼而飞的鸽子汤,立时怒道:“你居然--!!!那是--”

“那是你为了最最倾慕的南宫宫主跟厨房的白眉毛老头练了三个月的成果,对吧?”容镜笑得一脸欠扁。

芮蘩脸一下红了:“你--你--”你了半天,食指指着容镜的鼻子,却没有了下文。

容镜整了整脸,清了清嗓子,正经道:“嗯,你去炖个野味锅给容爷爷我作晚餐,你那点小心思我就不捅给南宫了。不然……”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尾音。

芮蘩狠狠瞪着他,知道容镜这种无节操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终于咬着牙道:“炖就炖!有什么了不起!”

19.端倪

芮蘩话音未落,已抽出缠在腰间的长索,只听嗖嗖几声,将数十只雀鸟一只只卷捆在一起,利索地往肩上一搭,哼了一声,就要走人。

刚迈了几步,突然响起还有重要的事情没问,一回头,施轻功比走路还家常便饭的容镜早已没了影。

芮蘩正想去药房找容镜,但看着不远处紧闭的房门,竟下意识地走到门前。

屋内静的什么声音也没有。芮蘩手搭在门上,突然有一种想推开的冲动。

以往南宫离在大殿上处理什么人的时候,四个护法都是事不关己目不斜视,对各种哭天喊地恶毒怒骂麻木得充耳不闻。然而当那个人被卓颜带到殿上的时候,整个过程却静得诡异。若不是后来听他开口,她几乎以为那人被点了哑穴。更没有想到,在那人已完全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宫主会留下他的命。

芮蘩犹豫了一下,终于推开了门。

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床上的人正在熟睡,一张极清秀的脸虽然苍白而消瘦,却依然夺不去那分不染凡尘的味道。芮蘩走到床边,床上的人浑然未觉。武功曾高到这种境界的人,即使失了内力,也不会失去多年的警惕和直觉。眼前的人显然是一贯浅眠,被总是弄出声响的容镜点了睡穴。

芮蘩二指搭在钟弦的脉上,果然感受不到一点内力,但竟微弱得几乎连脉象都捕捉不到,芮蘩不禁蹙起了眉。

即使被废了武功,也不至这般虚弱。这样奇弱的脉象必定是天生之疾或血脉遗传所致。芮蘩隐约觉得类似的话似乎是在哪里听到过。回忆良久,突然变了脸色。

芮蘩一手将钟弦上半身托起,不顾闺中之宜,小心翼翼地褪去钟弦的上衣,只见白凝如雪的背部中央,赫然印着一个手掌大小的麒麟图腾。

芮蘩像是被震住般呆在那里,脸色变得苍白。过了很久,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连忙将钟弦的衣服重新穿好,扶着躺回枕上。

门被一把推开,容镜背着药锅,拎着一堆大包小包的药走来了进来。看到床边的芮蘩,右边的眉斜斜一挑。

“蘩儿娃娃来这里做什么?”

芮蘩的脸色已恢复如常,道:“宫主让我来这儿问你钟弦现在的状况如何,刚才忘记了,一回头就不见你人影。”

容镜左边的眉也挑了起来,凝视着芮蘩,微微笑道:“还不错。死是决计死不了了,身体只能恢复到这个程度。右手依旧不能灵活支配,要再调养一个月方可恢复如常。”

说着将洗净的药锅放在炉上,一边麻利地配起药,一边施施然道:“芮大小姐是要用我的药锅炖野味汤?”

芮蘩听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瞪了容镜一眼,抡起长索将一捆麻雀搭回肩上,一声不吭地走出了门,门摔得震天响。

人走后,容镜顿时收起脸上的嘻意,走到钟弦身边仔细检查了一番,又凝神探了脉象,见一切都没什么异样,才稍缓了脸色,回到药锅旁继续拆药配药。

傍晚时分,容镜刚给钟弦喝完药,一个侍女就将一锅热气腾腾的野味锅端了上来。

“哇。蘩儿娃娃果然说话算话诶。”

容镜扑到香气扑鼻的锅前,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雀肉扔进嘴里,一边暗中将袖中的银针探入汤中。

见银针没有变色,容镜左颊上的酒窝深了深。下午时推门进来,芮蘩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自然逃不过容镜的眼睛。无论究竟是什么原因都不得不防。落月宫里没有一个人是省油的灯,虽然绝不会有人胆敢背叛南宫离,但四个忠心耿得恐怖的护法若觉得有人对南宫离存在威胁,一定会想方设法将那人解决。南宫如今留了钟弦一命,不代表四个护法不觉得此举是遗留祸患而找机会下手,必须时刻防着。将来管不了,怎么也不能死在自己手上,不然南宫那边自己就交待了。

钟弦看着容镜手中的动作和一闪而过的银光,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反应。

容镜将锅架起,端到床边,将一双筷子塞到钟弦左手,道:“尝尝尝尝,这是野雀锅啊!我今天下午在门口树上打了十几只麻雀,炖雀肉真是很久没吃了,也不知道落月宫的麻雀能不能多个几两肉。想当年在神医谷,一有时间我就去谷里的后坡打麻雀鸽子野鸡兔子,回去塞给小拓拓炖着吃,说实话蘩儿娃娃的厨艺真的不错。”说着又扔了一块肉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咽将下去,喝了一口味道浓郁的汤,接着道,“嗯,落月宫的麻雀比神医谷的肥多了,一定要趁着在这里的时候多吃几顿。病都治了还不给银子,不吃白不吃嘛!”

容镜话多那是到了一定境界的。这几天跟钟弦从早到晚在一起,基本把自己二十四年的人生给抖落了个遍。什么四岁的时候怎么怎么一夜间剪掉了白圣溪一下巴及腰长的白胡子,什么八岁时怎么怎么把药房里的春药偷洒在一个估计已经没有性功能的老头子的药碗里,什么十二岁时怎么怎么把肖拓好不容易做好的一摞一百来张的人皮面具一小瓶硫磺倒上去给烧了个精光,甚至连三岁时某个夏天怎么一巴掌拍死八只蚊子都描述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跌宕起伏。

钟弦深知容镜这种人无论怎么打击都堵不住那张嘴,便全然将容镜的噼里啪啦和外面的风风雪雪一并归属为自然界噪音,并自动隔绝了外界一切声源。

容镜风卷残云扫了大半锅,这才抬起满是汤汁的嘴,看了看钟弦。却见钟弦那边的肉几乎没怎么动过,只是用筷子夹着一块蘑菇慢慢嚼着。

“你怎么总吃这么少?瘦成这个样子了,还不多吃点,要吃肉啊,吃啥补啥,吃肉才能长肉知道不!”

对于容镜的聒噪钟弦一如既往当做没听见,兀自放下筷子,侧身倚回床头,拿了床边放着的一本书翻看着。

容镜忽然道:“你是不是从小就厌食?”

钟弦蹙了蹙眉,没有回答。

容镜挤挤眼睛:“莫非是有什么心理阴影?是曾经一顿海吃吃得吐了一宿从此食欲不振,还是养了几年的爱猫被你爹给煮了猫肉羹吃以至于悲痛欲绝从此不忍再进食?”

钟弦转过头,冷冷扫了容镜一眼。

“……”

容镜终于识相地闭上了嘴。

20.夜半

容镜觉得自己哪天也该练练“冷目刃人”的功夫。

这杀伤力真是非人级别的。钟弦目光一冷,方圆百里都得寒气逼人,要是赶上三伏酷暑还可以凉快凉快,可凛栖谷这一年四季冰天雪地的,再经钟氏目光一洗礼,简直是如坠冰窟。

反正自己该补的都在药里给他补了,饭量小就小点吧,人不死就成,长不长肉就不关自己什么事了。容镜抖了抖身上的冰碴子,很没责任心地想。

终于一个人吧一锅雀肉划拉个底朝天,容镜酒足饭饱,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顺便吞下了沾在下巴和嘴边的两粒米,然后叫人把锅碗收拾下去了。

屋内冷气未尽,容镜也不敢再继续他的容氏回忆录,只好百无聊赖地在屋里一圈圈转来转去。

在容镜转到第一百零一圈的时候,钟弦忽然道:“下午谁来过?”

容镜一怔,忙停下转到打结的腿,道:“啊,芮蘩那小丫头来过。南宫让她来问问你的病怎么样了,我不在,她就进来了。你当时醒了?”

衣领间还留有几乎不可分辨的极淡的脂粉香气,钟弦没有理会容镜的问题,反问道:“芮蘩?”

“嗯。思风阁阁主芮行南的女儿。小娃娃五年前就被南宫给骗来了,被南宫迷得不行,行事作风绝对处处『南宫第一』。对南宫有一点威胁的人都不放过。人前模样挺淑女,背后鬼着呢。我觉着你还是小心点那小娃娃,天知道她会不会觉得留着你是个祸害背后把你『咔嚓』了。”容镜挤着眉毛比了个手势。然后自我安慰,老子话道这份上了,出问题真不干我的事了啊。

钟弦似乎并不在意后面的话,只是状若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思风阁?”

容镜道:“洛阳思风阁,在武林中并不出名,你长年在谷里不知道很正常。但思风阁和朝廷关系密切,似乎是当朝太子东方玄义掌控洛阳的一支势力。不过芮蘩虽没断了那边的联系,但对落月宫绝对忠诚,所以我在落月宫的事朝廷并无人知晓。何况思风阁的人只知芮蘩在净莲山庄做劳什子堂主。落月宫的人从来不会以真正身份露面于江湖,真知道了的人一刻也不会多活。彻涯谷的人这次算唯一的例外。或者说……”话到一半截住了,眸中狡黠的神色一闪而过,容镜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我对南宫的事不感兴趣,不过总会有一处……不平静了呐。”

钟弦一脸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容镜知道钟弦高深莫测的思维肯定早大概有个谱了。心里默默地想这小娃娃真的是祸患啊,哪怕只剩一口气了,还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想到第一次在试剑大会上存着逗逗他的心思去和他搭讪,结果看到那双波澜不惊的黑眸淡淡注视着自己,顿时便有种所有心思都被洞穿的错觉。不禁扬了扬眉。

南宫没想让钟弦就这么死了,多少有点同类的惺惺相惜。两个人无论外在表现的是什么,骨子里都是渗透着冷漠和清明。未能一眼看穿对方,却都将其余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感慨一番后,容镜很没节操地想:果然还是我最单纯啊。

转过身去看了看天色,已经昏黑下来。凛栖谷自来白昼便短,容镜回头对着钟弦道:“弦儿,时间不早了,睡觉。”

容神医一旦涉及到与职业有关的原则性问题,立刻便转换成说一不二的严肃形象。钟弦也懒得和容镜较真,便将书放到一旁,和衣躺下了。

容镜点上了钟弦的睡穴。自从发现钟弦躺在床上十有八九都是在『沉思』而不是『沉睡』,容神医很恼火,每次让钟弦睡觉必然死死点上他的睡穴,到时辰了再给他解开。

把病人安置完毕,一直睡眠堪媲美婴儿、一天混沌时间大于清醒时间的容镜打了大大一个呵欠,往临时搭的软榻上一歪,就睡过去了。

房中骤然安静下来,容镜时而撼天动地时而消失的呼噜声不停地交替着。

子时。

门前的月色忽然被一片黑影覆盖。一个穿着紧身黑衣的人贴在门上,谨慎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听到容镜时有时无的鼾声,黑衣人暗暗皱紧了眉。容镜睡在这里,明显是为了防备的。一般的迷药对容镜一点作用都没有,然而药效最强的潜醉散,自己身上仅有一瓶,对容镜的影响不过半刻钟,而且潜醉散并无解药,自己必然也受波及。

知道再停留久些容镜一定会发觉,黑衣人终于下了决心,从里衣中拿出一个小瓶,将里面的紫色粉末倒进竹管,从角落的窗纸上戳破一个小洞,点燃了粉末。黑紫色的烟雾吹响房里,不一会儿,弥漫了整个房间。

黑衣人将粉末燃尽,闭紧气息,小心而迅速地潜入房中。瞬移至床边,拿出钟弦的右臂,小心翼翼拆开了白色的绷带。在愈合得差不多的伤口中央用薄刃划了一个极细小的伤口,将殷出的几滴血滴到一个小小的玉瓶中。

将玉瓶收到怀里,血已凝固,极细小的伤口在并未完全愈合的又长又宽的刀口中,丝毫看不出什么端倪。

黑衣人仔细将绷带按原样缠好,闪身退出了房间。

出了木斋,正欲跃入旁边的松林,突然,被一个冷寂的声音叫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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