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回离弦——弦烬
弦烬  发于:2014年04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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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一声轻微的脆响,木窗被人从外撬开了。一个黑色的人影从窗外轻轻一跃,落到地上,全然没有声响。

月光从窗口泻入。钟弦透过半眯的双眼,迅速打量着落到地面,尚未抬眼的人。

黑色的夜行衣,黑纱覆面。内功不弱,身材魁梧。

一个人。

在那人抬眼之际,钟弦轻轻合上了双眼。容色安静,轻轻呼吸着,胸口微微起伏。然而敏锐的神经却感受着黑衣人的一声一响。

暗影渐渐靠近窗边,脚步声几不可闻。

透过闭着的眼帘,依旧能感受到月光。但钟弦知道黑衣人已经从床尾靠近了。

一片死寂。

突然,直觉中一阵剑光向腿部袭来,钟弦蓦然动了,一个转身,轻巧地躲过那精准的一剑,同时睁开了双眼。

黑衣人明显一惊。但发现钟弦一分内力也无,很快恢复了镇定,举起短剑,一剑向钟弦的腹部刺去。

钟弦虽已内力全失,但武功招式却精熟于心。一个侧身再次避过那一剑,左手挑起长剑,“啪”地一声削向黑衣人的左肋。

黑衣人似是没想到钟弦竟会反击,一个不慎,被锋利的剑刃削中了肋处,因力道不够,肋骨未断,鲜血却顺着剑刃飞溅出来,在墙上迸了一路鲜红。

黑衣人发了狠,一掌向钟弦左胸震去。钟弦瞬间闪向床头,却被强烈的掌风击中了右臂!

登时,臂骨碎裂的沉闷声响划破了死寂一般的空气。

钟弦蹙紧了眉。趁黑衣人再次袭来之际,一个翻身跃到黑衣人身前,左肘一个猛力击中黑衣人持剑之手的臂弯处,衬着黑衣人那一阵酥麻的间隙,刹那间一剑刺穿了对方的胸口!

头顶传来未完的一声惨哼,接着沉重的身躯坠落在地,伴随着短剑掉落的闷响。

屋中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安静。

长剑从左手滑落。钟弦力不从心地倒回床上。

26.

刚才用尽全力的动作,此刻全身像被抽空一般,再无一分力气。颓然卧在床上,目光无意落到溅上血迹的屋顶。身体因前一刻过猛的跃起而疼痛,浑身的关节都似散落得不在一处,肋骨似乎也受了曲伤,分不清哪里更痛。

只有一个地方彻底失去了知觉。

右臂被那似是用了十成功力的一掌劈断了。

钟弦淡淡地瞥了一眼右腕上的白色绷带。这下也好,右手也不必再费心治了,省了麻烦。

看来朝廷中那个人的意思是活捉,黑衣人才在开始只欲将他的双腿刺伤。后来惊然发现自己的性命受到了威胁,才对他下了杀手。

此地离京城不远,若天亮时黑衣人还未回去复命,那人必然会筹划第二次行动。

右臂上的血浸透了床褥。钟弦不得已挣扎着坐起来,从怀中取出金疮药,撩起衣袖,将药涂抹在模糊不堪的伤口上。用床边小桌上的一截短木尺勉强固定住断裂的臂骨,用绷带一圈圈缠紧。

衣袖被血迹染红了一片。钟弦不由暗恼,早知如此,就不因觉得累赘而把那件连帽狐裘扔在上一个客栈了。

略一思索,钟弦叫来了客栈的小厮,让他准备一件新的白色长衣过来。小厮见他一身的血迹和地上满是暗色凝血的尸体,吓得面无人色。钟弦不耐地冷声叫他快点,那小厮才赶紧跑去弄了一件新衣服给他,哆嗦着乱手乱脚关了门,连忙退下去了。

钟弦穿了长衣,将包裹放好。挂上剑,也不再歇息,连夜骑上马继续赶路。

右臂此刻完全动弹不得,行动愈加不便起来。钟弦用左手紧紧拽住缰绳,勉强维持住平衡,沿着僻静的小路在夜色中飞驰而去。

五更时分,绕了些许弯路之后,终于行至京城城下。

城门刚开。已有少数早行之人从城门进出。守城门的侍卫列成两排矗立于城门之下,手执长矛,侧附铁盾,神色端正,目不斜觑,皆尽肃穆而井然。

兵不懈怠,可知军纪威严,当朝之人必不是昏庸之辈。但相对而言就更加难以应付了。

钟弦调转马头,骑马绕过城门,进入了毗邻京城的白义县。

寻人问了绕过京城去端城的路,钟弦避开京城,沿另一条路向端城奔去。

开始的路宽阔平直,并没有什么变化。然而行了半日才渐渐发现,此县边缘处竟是人稀荒杂之地。沿途小路异常纷杂,行至中午,钟弦发现已寻不到正路了。

原本不识路,自然没有迷路一说。但往常凭着白练的记忆以及一人一马的直觉,尽管偶尔会绕弯路,终究还是很快便找到了方向。

此刻便全然不同了。

面前是并不平坦的山地。四周一片荒凉,左方是一片密盛却凌乱的丛林,右方山石嶙峋,崎岖险峭,碎沙遍地,杂草丛生。

钟弦望着两边的地形,心想,若是埋伏于此,定然胜算大增。自己从深夜赶路到现在,已是半分体力也无,全靠马在支撑。而山路崎岖颠簸,对敌方更是有利。

不过若真的出现在这里,那么只能说明自己被一流高手跟踪了。

钟弦面不改色地继续向前走去,决定从山脚绕行。

地势高低不平,而又不知哪方是出路,白练也试探着放慢速度,改成小跑。地上的碎石随着马蹄的起落不时向四周溅去,笃笃声中,激起一片沙尘。

策马越过林边之时,忽然,一阵劲风从身后袭来,钟弦敏锐地感觉到危险,猛地俯身,一支箭险然擦着掠起的衣襟飞过,狠狠扎在地上的碎石之中。

果然还是被跟踪了,钟弦心道。左手勒紧缰绳,一夹马腹,白练立刻向前狂奔起来。

林中之人怕射箭失了准头将人杀死,便都骑上马,从后方包抄上来。

十几个黑衣人骑马追赶,那马都是西域壮马,蹄速如飞。白练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撒开四蹄寻路狂奔。

地势所迫,竟堪堪被逼上了山路。山路碎石嶙峋,寒凛的山风迎面刮在脸上,划出刀割般的疼痛。劲猛的风力吹得钟弦窒息,快到极限的速度已经让他要支持不住。急剧的颠簸让他几乎要坠落下马,左手紧紧勒住马头上的缰绳,手心处已经渗出了血迹。

巨岩峥嵘的山间只有一条险路可循,风沙漫天中看不清到底行到哪里。狂奔了不知多久,白练的速度突然减慢下来。钟弦勉强在狂风中睁着双眼,不远的前方,赫然是一道断臂悬崖。

黑衣人越逼越近,白练无路可走,钟弦猛地一拽缰绳,在离崖边一丈之处骤然停下。

十几个黑衣人迅速将钟弦包围起来。

钟弦并没有在意身后的情形。骑着白练又向前走了几步,立在了悬崖边上。

山风吹乱了黑色的长发。瘦消的脸苍白得失了颜色。钟弦淡漠地向悬崖之下望去,在冷风中润上水色的黑眸清明而冷寂。

目之所及,浮云缭绕,残崖断岩锋利如刃,深不见底。

黑衣人看着站在悬崖边的背影,不由都怔愣了片刻。

为首之人见钟弦面朝悬崖,再向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连忙上前几步,开口道:“钟弦!跟我们回去就可,太子殿下不会对你怎样!”

钟弦无动于衷,纤弱的背影在呼啸的风中直挺着,显得愈发单薄。

十几个黑衣人心下都不由慌乱了。太子严令要活捉此人,如果有半分差池,自己就无法复命。

为首者浑身的肌肉紧绷着,飞快地寻找着一个能成功挟住崖上之人而又不会一同坠落深渊的位置。

那人将马调向离钟弦二丈远的右侧,双足一踢马蹬,眨眼间便欲从侧面扑向崖边的钟弦。

所有人都屏住了气息。

忽然,钟弦动了。

他紧贴着悬崖的边缘,缓缓调转了马头。

背向悬崖,望着密不透风的包围圈,钟弦的唇角漾出一个极淡的,似冷似嘲的浅笑。

在所有人的惘惑中,他平静如水的声音淡淡道:

“走吧。”

27.擒获

一辆深灰色的并不显眼的马车在树林中穿行。

钟弦被点住穴道,坐在宽敞的马车里。那个为首的黑衣人坐在他的对面,黑色的面纱已经除去,露出一张颇为方正的年轻的脸。

那人在一旁偷偷打量着钟弦。刚才追捕的时候没太注意,此刻才发现他真的是瘦,瘦到让人心惊的地步。脸色极苍白,带着遮掩不住的病弱,似乎刚才的奔驰已经让他透尽了全部体力。不由得自言自语道:“这么瘦弱一个病苗子,真不知殿下怎么想的,要我们十八卫一起出动来拿人。”

钟弦静静地坐在那里。马车窗被帘布挡得很严,钟弦只是看着帘布缝隙中匆匆退去的树,仿若对身旁之事毫无所闻,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人最多不过二十几岁年纪,比钟弦大不了多少。路途漫长,大概是觉得无趣,便和钟弦搭话:“喂,我说你怎么惹到太子殿下了?一个人骑马跑那么快,害得我们十多人一通猛追,末了还要跳崖。殿下又不能把你怎样,还特意命令不得伤你要害,可见对你是好的,做错什么回去认个错也就罢了嘛。”

钟弦知道太子不可能把这种机密之事告诉手下,对于他完全没有大脑的话也未分辩,心不在焉道:“你是谁?”

“啊……我是太子身边十八近卫的卫长,萧植。”那人顿了顿,道,“殿下从未让我们十八人一同行动,只是为了追你这么……看上去随便一个卖瓜的都能打倒的弱不禁风的……咳。没什么。”

萧植感受到马车内猛降的温度,连忙收口,“不过你还真难捉,要不是封公子一直潜在你后面跟着,我们打死也想不到你居然放那么多条好路不走,逃到这么个又破又偏的小县来了。……啊对了,我还纳闷着呢,你是怎么躲开我那一箭的啊?”

钟弦没有回答,脸依旧向着车上的木窗。心中却不由得想,这太子的近卫是不是全是一帮不需要脑子只需要武功的废物。

那个封公子很可能从他离开凛栖谷的时候就开始暗中跟住他了。那么出现在小县客栈的那个男子是谁便不得而知。那人看去武功和从前的自己不相上下,又隐藏得很深。然而既然主谋是太子,那么他的身份便更不会简单。

那叫萧植的人见钟弦不理他,他也不知钟弦的底细,便不好意思再一个人说下去。

再细细看着钟弦的脸,觉得虽然太瘦了些,但丝毫没有抹去的清秀的轮廓,越看越觉得好看得让人发痴,更有几分脱尘的味道。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禁不住好奇地开了口:“……莫非,你是殿下新喜欢上的男宠,自己偷着溜出来的?”

钟弦终于侧过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萧植被钟弦的目光看得一阵凛寒,只觉眼前之人虽丝毫不显凌厉,浅淡和冷漠中却带着一种迫人的震慑,似乎真的并非普通之人。

可是此人独身逃亡,不但毫无武功,还病体虚弱,只是一张脸长得十分清秀好看,太子又命令不得伤及要害,怎么看也应是太子的新欢宁死不屈而潜逃之类之类的。太子文武兼济,才高德仁,只独有此癖好,在太子府当差这种事他们也没少见过。不然还能是如何,难不成是不愿效命的谋臣异士?才华横溢却不慎得罪太子的文人墨客?妙手回春却不愿牵扯朝廷的神医?--啊!萧植浑身一凛--难道他就是容镜?!终于被太子殿下发现踪迹的容镜!萧植为自己的发现震惊了。内心澎湃了许久之后,才突然想起:诶不对啊,太子殿下明明说此人叫钟弦……

萧植这边不停地猜测钟弦的身份,一会儿面露惊色,一会儿转而自喜,一会儿又似十分失望,一会儿又恢复沉思之态,表情千变万化,十分忙碌。

忽然,萧植天马行空的思路被钟弦无情打断。

“封公子是谁?”

思维已挣脱马缰许久的萧植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脸惊讶道:“封公子你都不知道?当朝宰相封文敬的独子封檀,虽不做伴读,却是和太子形影不离长大的。封公子通晓诗书,而且武功极高,连众多大内高手都无法与之比肩。别说京城无人不晓,凡是知道太子殿下的,就没有不知封公子的道理。”忽然觉得自己的话有几分对太子的冒犯,连忙截住,转而又忍不住嘟囔道:“连封公子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太子府出来的啊。”

“不是。”钟弦一脸漠然道。

萧植吃了一惊。蓦然想起钟弦之前的种种反应,终于觉出其中蹊跷,闭上了嘴,不敢再问。

马车从皇宫后门悄悄进入,绕过重重华丽的宫殿,来到了太子的义仁宫。

萧植解了钟弦腿上的穴道,带着他进了太子府的偏殿。

殿内,一张四角石案边,正对坐着两个人。一人身着明黄色锦袍,相貌俊挺,又隐隐透着一股狠厉,浑身散发着遮掩不住的帝王之气。对面的人笑吟吟地摇着扇子,雪白的扇面上,一个行草的『封』字潇洒张狂。

显然等了一会儿了。那锦袍之人正饮着一盏茶,和旁边那人笑着说话。

萧植将钟弦带到门口,跪下向锦袍之人道:“殿下,人带来了。”

那人点了点头,道:“你下去吧。”

萧植应声退下。

殿上只剩了三个人。

太子东方玄义眯起双眼,从头到脚打量着钟弦。极清秀的容貌,干净的仿佛不曾沾染凡尘。脸色苍白得没有血色,身体纤细瘦弱,单薄得似乎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一般。

“啧。”东方玄义又饮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抬起头,仔细凝视着钟弦的脸。

半晌,他玩味地将手放在石案上,身体完全朝向钟弦。轻声叹道:

“果然是景后的亲生儿子。她那清秀脱俗的容貌竟真的一分不剩地传给了你。”

钟弦丝毫没有惊讶,依旧淡漠地看着他。

东方玄义的食指轻轻点了点石案,道:“二十年前的事封得太死,我也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被偷换出宫。但有一件事你有必要知道:景皇后只有一个儿子,而且在二十年前出生那夜就死了。父皇对景后的宠爱已经到了一定地步,如果你的身份传出去……”说着渐渐放低了声音,那语气及轻,似乎是在哄小孩子,而声音里却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威胁,“……这么简单的事情,你懂的吧。”

封檀依旧笑着摇着折扇,也不发话。

28.

东方玄义笑了,他从座位上站起身,缓缓走到钟弦面前。锋利的目光直视向他的双眸:“我暂时不打算杀你。景玥的儿子……”一手抬起钟弦的下颌,唇凑到他的耳边,轻轻道:“我要尝尝味道。”

钟弦目光蓦地一凝,突然伸出左手,一指捏住东方玄义手腕的穴道,转眼间一把甩下他的手。

东方玄义措不及防被钟弦摔下了手,不怒反笑:“不错,身手不错啊。听说你一身武功都被落月宫宫主废了,你这身体如今也和景后半斤八两,就凭这样还能杀了一个大内高手,我还真要对你这个弟弟刮目相看呢。”说着,审视着钟弦的右臂,微笑着道,“可是弟弟,你为什么不用右手呢……”

钟弦的目光闪过一丝警意。

东方玄义似浑然未觉,右手摸向钟弦的右臂,从肩部缓缓向下移着,忽然在一处平直坚硬的地方停了下来,轻轻握住:“啊,真没想到,伏齐还断了你一条手臂。我以为他真这么不济,凭着一身算得中上的功夫三两下就被你解决了呢。”话音未落,面上带着不明意味的微笑,右手突然猛地一攥!

木尺『咔嚓』一声折断了。

清脆的一响,伴随着几不可闻的,粉碎的声音。

钟弦的脸刹那间变得惨白。细细的汗水从额上渗出,瞳孔一瞬间失了焦距,又强硬地恢复了清明。

右臂似悬非悬地垂着,暗红的鲜血沿着东方玄义的指缝缓缓浸出。

悠然地重新捏住钟弦的下颌,东方玄义笑着道:

“想反抗我……你已经,没有可能了。”

钟弦的神色平静似水,幽黑的眸冰冷地看着他,若不是那已了无血色的脸,似乎刚才的一切全然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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