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回离弦——弦烬
弦烬  发于:2014年04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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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颜望着不远处钟弦的房间,不由叹了口气:“宫主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花漾翻了个白眼,道:“钟弦那是什么人啊,一点高手的觉悟都没有!年年在谷里憋着,各种挑衅对决邀请一概不予理会,直接去谷里抢人多没成就感,以宫主的一贯作风,自然是要让钟弦自己送上门来。再说练成《九炎阳谱》之后,钟弦的武功除了宫主之外无人能出其右。一月前宫主的《澜镜心经》尚未练至第九重,加上剑伤未愈,如果不废了他的武功,想取钟弦体内的纯阳之血断不会那么容易。”说着一双凤眼促狭地看着卓颜,“别跟我说你正义之心燃烧了啊,当初观真道长死了怎么没见你心疼。”

14.旁观

卓颜沉默。

那日奉宫主之命去地牢之时,对此早已麻木的他像往常一样习惯地打开已有百年历史的锈黑的铁锁,然后带里面的人去上殿。卓颜从小便不甚喜怒,自从十五岁被宫主相救来到落月宫之后,更是看惯了将要被杀之人的丑态。一个个或蓬头垢面等待死期,或是惨颜绝望双目无神,或是惊恐畏缩面无人色,甚至哭泣祈求、逼至绝路威胁嘶吼……曾经的什么玉树临风,姿情万种,秀丽庄重,此刻皆尽烟消云散,不剩分毫。然而,当他拉开沉重的铁门,令里面的人出来的时候,那双已经习惯黑暗的双眸,突然无意间瞥到了那个人的脸。

他有片刻的怔忡。

那是张异常清秀的脸,干净得甚至无一丝尘污。只是因几日未进食而有些消瘦,苍白。身上只穿着薄薄一层长衫,露出的双手因地牢刻骨的严寒而微微颤抖着。

那人听到他的声音,缓缓睁开了双眼。清明幽黑的眸对上他的视线,没有一点多余的反应。

满眼的淡漠。

他那一刻像是被那目光击中了,片刻之后才回过了神。

那人在得知自己救下并数日无微不至照料的人竟是一手设计了这一切的宫主,甚至一身的武功被宫主废掉,留下他的生命只为一个月日日不断地取血,却依旧只是每日淡淡地看着一切在自己身上发生,没有愤怒怨恨,没有绝念寻死,没有恶言相机,甚至没有质问一句『为什么』。平静得像一切与自己无关。清醒冷静至此,令人心惊。只是每日固执地重复着那四个字,无一字余言。那执着的四个字却像刀尖一样刺在自己心上,激起莫名的疼痛。

那人置身事外,似乎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可是却令真正旁观的人觉出一丝悲凉。

心中竟生出强烈的想帮助那个人的念头,却清楚地知道以己之力什么也做不了。宫主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需要的时候会命人延续着他的性命,如今钟弦已毫无用处,宫主恐怕连杀都不屑动手,直接留着他自生自灭了。

然而原本武功傲于江湖,年方弱冠的下一任彻涯谷谷主,此刻竟弱到甚至不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即使放他回去,继续苟延残息,不只是更残酷的折磨吗!

花漾知道卓颜在想什么,不禁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即使宫主手下留情又能怎样,到这个境地不如死了算了。大不了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别去练什么《九炎阳谱》,也别有什么绝世武功,像小爷我风流倜傥潇洒于花丛之间岂不……”说着说着被卓颜愈发冰冷的眼神瞪得一哆嗦,识相地闭上了嘴,半晌又笑着攀上了卓颜的肩,“别那么严肃嘛,我只是安慰你啊你不领情没关系不要生气嘛喂我说……”

聒噪声戛然而止。

卓颜收回击在花漾哑穴上的手指,看也没看他一眼,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石砌的地下密室中,四周的石壁上都是坚硬如铁的寒冰。碗口粗的冰柱从石顶上垂下,尖端锋利的寒光消隐在黑暗里。石室中央置着一个以千年寒冰筑起的高台,冰面平滑如镜。冰台散发出腾腾的寒气,氤氲一室,冰冷彻骨。

台上坐着一个男子,绝美的脸在冰的寒光中显得更加清冷傲世。男子端起冰台上的玉碗,已冷的鲜血汩汩流入喉中。顿时,一股热气从男子身上溢出。与寒冰的寒气交织融合。男子两手将真气汇于丹田,调息催动,刹那间,一股阴寒的蓝光冲天而起。

石顶上的冰柱瞬间在蓝光之中震成细碎的冰凌,被带起的掌风击向四周的石壁。男子幽黑的眸随着掌风变换转至暗红,慑人的眸光映着左额角血色勾勒的四瓣樱花,诡魅而妖冶。

石室内的温度时而炙热,时而酷寒。冲起的蓝光逐渐变亮,最终变成刺眼的煞白,顷刻间寒光辉映,一股巨大的力量爆发而出。石壁上厚厚的坚冰俱碎成粉末,千年寒冰制成的冰台出现了一丝裂痕,整个石室都剧烈震动起来,嚯嚯隆隆之声涌动不止。

突然,男子双掌一收,白光骤灭,石室瞬间恢复了可怕的寂静,只剩一地的碎冰狼藉,满室阴寒。

男子的双眸已恢复了幽邃的黑色,清冷绝美的脸在缭绕的寒气之中似虚似幻,仿佛不辨真实。

男子挥动衣袖,一掌震碎了冰台。冷漠地瞥了一眼满室的狼藉,走出石室。

绕过重重密道,终于到了密室的出口。不出所料,卓颜正等在门口。

看到男子出现,卓颜走上前,恭敬地开口道:“恭喜宫主功至九重。”

南宫离冷冷道:“废话少说。”

卓颜随即直言:“钟弦想见宫主。”

南宫离危险地眯起双目,半晌道:“把人放了,那本破书还给他们。”

卓颜眸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却仍肃声应道:“是。”

南宫离穿过蜿蜒曲折的庭院小径,来到了钟弦的房间。

推开门,满室尘暗混杂着丝丝血腥的气息让南宫离蹙了蹙眉。

床上的人消瘦得令人心惊。苍白的脸几乎融在白色的褥铺里,只有凌乱的黑发突兀地散在一片惨淡的白色之间。失了血色的唇紧紧抿着。垂在身侧的右臂,缠了布带的腕处隐隐渗出鲜红的血迹。右手肤色惨白,手指无力地蜷曲着,软软地搭在床褥上。

南宫离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

钟弦的双眼猛然睁开了,清明依旧的黑眸对上了南宫离带着促狭意味的目光。

“人放了么。”

南宫离在椅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慵懒的声音悠悠道:“放了。”

钟弦眸中似是终于露出一丝心安,然后重新闭上眼睛。

南宫离看着床上的人再无波澜的脸,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纤长的手指抬高钟弦的下颌,道:“这算交代完后事了么,弦儿。”

钟弦被迫睁开双眼,淡淡道:“算。”

南宫离轻笑道:“弦儿想死?”

“不想。”

南宫离挑眉:“那你觉得我想杀了你?”

钟弦不冷不热道:“那要看南宫宫主的心情了。”

南宫离笑道:“弦儿,你真有趣。”说着,手指慢慢摩挲着轮廓分明的下颌,悠悠道:“我感兴趣的人通常不会舍得就这么杀了的。不过很可惜,这么多年来,能让我感兴趣的,只有你一个。”

钟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南宫离的笑意更深了:“--所以,我不会让你轻易死掉的。”

15.转意

宽敞却有些昏暗的药房里,一个黑黑的小药壶在炉子上烧着,散出袅袅的白烟,空气中萦绕着浓浓的药香。

一个白衣少年坐在药壶边的小凳上,拿着一把大蒲扇认真地扇着火。火烧得很旺,映亮了少年略带稚气的脸。

原本很宁静安然的气氛,突然被一声不和谐的鬼吼打碎了。

“啊--啊啊……我的脚……”容镜手忙脚乱地捡着砸在脚上的还冒着热气的壶盖,一遍叫道,“南宫离你个白痴!你不要仗着自己武功高就一声不响地站在人家身后好吧!吓死我了!”

南宫离淡淡地瞥了少年一眼,开口道:“容镜。”

容镜被温度极低的声音激得打了个寒战:“我说小离离……我跟你打个商量呗,你能不能稍微……就稍微正常那么一点。你说你一会儿笑得妖娆惑人,一会儿声音柔情似水,一转眼又变回一副冷淡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变脸都没你这么玩的。”

南宫离似是没听见一般,又冷冷叫了一遍:“容镜。”

“……您老人家什么事?”额角一滴冷汗坠落,容镜立刻变做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把钟弦治好。”

“嗯……啊?”容镜一口口水猛地卡在嗓子里,咳了半天,旋即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想让他活着?”

接触过落月宫的人无人不知,对于南宫离没有利用价值的人,结局只会有一个,那就是死。无论南宫离当刻心情如何,也无论那人什么身份地位,他都决不会放过。没有人会愚蠢地认为南宫离会手下留情。因为即使他温和无害地笑着,眼底都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彻骨的冷漠。

如今钟弦于南宫离已完全没有任何用处,甚至那一身的绝世武功都被他亲手所废。南宫离非但没有让人杀了他,竟然还要自己救他?虽说钟弦曾经悉心帮他治伤,然而南宫离眼中完全没有恩情二字。即使救了他的性命,该杀的时候依然手起刀落,毫不留情。更何况这一切都是南宫离一手安排的。

南宫离的脸上却无一丝异样:“对。”

“为什么?”

南宫离眯起双眼:“你想让他死?”

容镜被南宫离的目光刺得一激灵,连忙道:“没啊完全没有啊我容镜对天发誓半点也没有这种想法再说我还挺喜欢小弦弦的呢真的你要相信我啊。”

南宫离满意地点点头:“那就治好他。”

容镜想了想,突然问道:“治好指治到什么程度?他的全身经脉已被你尽数震断,想再练武已不可能。你下手太重,如果要将经脉续好,即便是我也要花些时间想想办法,尚且无法保证……”

南宫离打算了他的话:“不需要。让他活着就行。”

容镜叹了口气,道:“那你不如不治了。钟弦现在这个样子,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不如。你让他活着不过是对他的折磨罢了。有那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士可杀不可辱,你通常都是杀了了事,钟弦好歹救过你,你不会要这么折辱于他吧?”

南宫离淡淡道:“他要活着。”

容镜愣了一下,才到:“罢了,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懒得管那么多,我去救就是了。”

南宫离道:“现在。立刻。”

容镜撇撇嘴:“我不比你清楚?不差这一会儿的,等我把这壶药熬完就去。”

南宫离一句话也没说,径直走到药壶前,伸手一掌劈去。

只听“哗啦”一声,药壶炸了。药汁将炉火全数浇灭。

容镜:“……”

容镜无奈地惋惜了一下熬了一下午的药和碎了一地的药壶,默默地走了出去。

出门不远,突然看到一个手执折扇的男子迎面走过来,正是那日和他在一起的青衫男子。

容镜笑眯眯道:“小拓拓怎么来了,想我了不成?”

肖拓拂去他脸上被熏到的黑灰,道:“我来和你商量一件事。”

“嗯?”容镜眨眨眼。

肖拓向四周看了一眼,将容镜带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

“现在钟弦于南宫宫主已经无用,南宫宫主想必也不会费心亲手杀了他。我找个尸体易容成他的样子混过去,我们过几日夜里把他救出落月宫。”

容镜笑了:“我就知道你要心软。不过我竟没想到南宫那家伙也决定留他性命。”

肖拓一愣:“南宫宫主让你治好钟弦?”

容镜点点头:“嗯,他只说不让他死,但也不让复原他的经脉。”

肖拓冷笑:“是么,然后送回彻涯谷让人一辈子当残废养着,直到病死或者老死?”

容镜正色道:“南宫应该没想那么多。他是无情,却没有折磨人的兴趣。我估计弦儿小娃娃是挑起他的兴趣了,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这么有趣的人,南宫那个恶劣到骨子里的家伙自然不会轻易让他就这么死了不是。”

肖拓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抚过折扇的边缘,缓缓道:“那就让钟弦像个废人一样活下去?彻涯谷与我神医谷向来无仇无怨,钟弦武功绝世,聪敏过人,早在五年前便名震江湖,我原本就十分钦佩。将他劫来实属无奈之举,却怎么也没想到……”

容镜看着他,半晌咳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道:“肖拓,我知道你正直善良侠肝义胆肝胆相照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啊不好意思没词了,不过很抱歉你也知道我那个不知怎么死的爹和我那个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的师父都没给我遗传过这些高尚伟大令人仰视敬畏的品格,那你就不要和我狼狈为奸了嘛。”

肖拓面无表情地拿下肩上的手,道:“白谷主让我保护你。”

容镜想说老子的武功还用你保护,但转头一想自己这么多年脸上戴的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人皮面具无一不出自这人之手,便很识相地不做声了。

肖拓道:“阿镜,你真的不能想个办法么?”

容镜撇撇嘴,道:“我又不是没想过,我也想那个白白嫩嫩的弦儿小娃娃活着来着,但首先南宫我是死也打不过的,他不让钟弦恢复内力我也没办法。其次,南宫那一掌下去,完全是澜镜心经八重的功力,想要续好被彻底震断的经脉……希望非常渺茫。”

肖拓的眸色暗淡下来。

容镜看着肖拓,叹了口气,终于正经道:“既然钟弦自己没想死,能活着总是好的不是么。至于治内之事我没有把握时不能轻易许诺什么,容我再想想办法吧。”

16.容镜

钟弦不知自己已经昏昏醒醒多少次了。

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过,意识从脑中一点点流失的感觉。

失血过多,极少进食,经脉断损,极度虚弱。

钟弦用尚存的意识冷静地思考着这些症状应该用什么药。

红枣一两,人参三钱,芷叶四钱,松劲草二钱,岐雪冬枝一钱,可以缓解持续半昏迷,轻度补血。

其余呢……

微微皱着眉努力想了一会儿,却怎么也无法集中愈发涣散的意识。于是便有些自暴自弃地放弃了。

当年那些药典应该再重新翻翻的,整整两年的闭关炼功多少有些淡忘了,关键时刻竟然怎么也想不起来。若是有自救的机会而丧失于此,岂不可惜。

习武近二十年,早知终有这么一日,倒不如多花些精力在医典药学上了,也不至于白白浪费那许多时间。说不定自己的身体也早可以治好了。

武功终究不能庇佑人一辈子。一旦不复存在,身体又立刻回到十几年前的样子,甚至还不如从前。

看来能这么轻易被废的东西,还是不能轻易学……

零碎的想法滑过钟弦的脑中,渐渐自己也无法辨识究竟在想些什么。头越来越昏沉,一个月来自始至终保持着极度清醒的意识此刻再也不受控制,像被卵石击碎的水中月影,斑驳零落,渐渐涣散,流失。

钟弦知道自己似乎撑到尽头了。

--是不是二十年活得算久了呢。

突然,恍惚间,感觉有一只微冷的手覆上了自己的额。伴着一声喃喃的听不太清的声音:“天啊……”

是谁。

钟弦仅有的意识强迫自己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模糊,朦胧中床边似乎坐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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