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回离弦——弦烬
弦烬  发于:2014年04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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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镜悠然道:“无可奉告,钟大谷主。你目前唯一的权力……就是选择死在这里,还是跟我走。”

钟晋眉间的印痕刻得更深。

“--不过,”容镜说着,眼睛弯成了极好看的形状。

“这个权力还是交给我吧。”

07.独处

云岫山庄内的日子很平静。

钟弦是从小被穆衍照顾到大的,别说给人喂饭换药,甚至在钟弦小时候身子很弱那几年,饭都是穆衍先在嘴边吹温了,再一勺一勺喂给他的。有时候病得很重,原本白如温玉的小脸变得苍白暗淡,粉润的唇也失了血色,干裂得泛白,让穆衍看着很心疼,却什么也做不了。就只能整日整夜陪在他身边,坐在床头守着。

那时候穆衍不过十几岁,钟晋让他去休息换侍人来照顾,小穆衍说什么也不肯,只是死死地守在钟弦身边。钟晋谷内事务繁忙,又赶上当时少林的玄论方丈和峨眉掌门秦萧瑟的离奇被害,作为江湖四大支柱门派之二的少林和峨眉一夜间群龙失首,搅得江湖一片混乱,位居四大门派第三的彻涯谷尽管远离江湖,此时却不可能坐视不管。钟晋实在抽不出太多时间和精力照看钟弦,又忧心他的身体,便由着穆衍去了。

于是,那段日子,钟弦每次睁开眼睛,除了赶回来看他的父亲,眼前一直一直都是穆衍担忧而温和的目光。对于一直没见过母亲的钟弦,穆衍的存在弥补了所有空缺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幼年模糊的记忆让钟弦本能地觉得照顾一个人就一定要一直守在他身边,总之自那日以来,除了给寒靖羽喂饭换药,偶尔随手沏杯茶水之外,钟弦便整日坐在床边的木椅上看书,直至寒靖羽睡了才回去。

这样无微不至的照料,钟弦自己似乎丝毫没有觉得怎样。寒靖羽也没有表现出半分的别扭抑或受宠若惊。原本不爱大惊小怪的两人就这么把说不清道不明的几日和谐地过下去了。

寒靖羽只两日便看完了那两本医书。翻了翻包裹悲哀地发现随身没有再带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只好百无聊赖地倚在床头,看着钟弦耐心地开始第四遍读《子虚医典》。说不佩服那是不可能的,钟弦十五岁前无人晓得他的武功造诣,但无人不知彻涯谷谷主钟晋的独子钟弦极其聪颖,即使枯燥的药理籍都能做到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不知这人如何在看完三遍《子虚医典》之后还看得下去第四遍,脸上还如以往一样平静悠然,没有一丝不耐。

在一旁静静注视着钟弦清秀而宁静的脸,从清澈的眸一直到白皙的下颌,白璧般的肤色一尘不染,干净得竟不像凡间过客。虽然不及寒靖羽那令人无法形容的惊世容颜,钟弦却像冬日樱树残枝上的冰凌,清冷遥远,不可方物。

很显然,寒靖羽不是可以甘于无聊之人。但更显然的是,钟弦似乎永远没有打破冻结空气的意思。于是,已经全然无事可做的寒公子便开始饶有兴致地绞尽脑汁逗着钟弦开口。

“钟弦。”已经改了称呼,自顾自熟络起来的寒靖羽端正“靠”姿,手扶床沿,仿若对钟弦已看完三遍之实并不知晓,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荀子曾经曰过,‘目不能两视而明,耳不能两听而聪。’看书不入心是不行的。这本书你已经连着看了两日,怎么居然才翻了一小半啊?”

“……”钟弦完全不理他。

寒小强毫不气馁:“这样吧,看得慢不要紧,我来考考你是否真的看进去了。嗯……『含烟九叶草』的功效是什么?”

“……”钟弦的唇依然静静合着,眼眸都没有动一下,俨然把寒小强当空气。

寒空气叹了口气道:“弦儿不要害羞啊,我不勉强你的。记不得也没什么,记什么说什么就好,哪怕告诉我有几片叶子也行的。”

……这完全是赤裸裸的讽刺和激将啊。难道含烟九叶草还有十片叶子不成。

讽刺和激将自然不会对钟弦产生任何影响。但弦儿二字令钟弦眯起了眼睛。

钟弦不喜欢被当做小孩子一样称呼。父亲和穆衍、叶嫣然一直不改口已经让他很无奈了。但毕竟是从小便这样叫了,也就习惯了。但被一个刚刚结识没多久的平辈这么叫自然不爽。

然而这种时候言语上的反唇相讥是不明智的。钟弦缓缓抬起头,清冷的目光对上寒靖羽的漆黑的眸,面无表情道:“一一九,六,草本植物,十三年一生,叶状似吊兰,叶片浅青,叶脉深蓝。十月开花,花色雪白,有刺目香气。十月枯死。开花前可入药,可解心脉郁结,骨骼微裂,脾胃虚弱,吐纳不畅,咳血,频繁昏迷,体弱之症。花开一寸药性骤减,二寸则无药无毒,三寸后产生毒性,一钱即断经脉,二钱七窍流血,三钱心脉俱断。无解药。”

“……”寒靖羽沉默了。一字不差啊,名不虚传啊,神人啊。前四个莫名其妙的数字他愣了一刻才想起时第一一九页,第六行起……这算是明晃晃的反击么。

半晌,寒靖羽道:“既然记下了,为什么还要重复看?”

“因为只有这一本。”

“……”寒靖羽忍下嘴角抽搐的冲动,淡定地把自己看完后随后扔进长衫里的《百草述籍》拿出来递给钟弦。

钟弦伸出的手刚碰到书,寒靖羽又立即将书脊捏住了。微染莲香的气息慢慢贴近钟弦,深黑的眸凝视着他,叹息着道:“弦儿,你这么好听的声音,为什么偏偏这么不爱说话呢……多可惜啊。”

钟弦看了眼捏住医书的纤长的手指,平静地把手收了回去,淡淡道:“言多必失。”

“……”

寒靖羽深刻地反省了一下自己这些天有没有“失”了什么。欣慰地总结出否定答案,于是决定不和钟小公子计较,伸长手臂,将书放到了钟弦的手里。谁知,手腕却忽然被钟弦捉住。

钟弦细细端详着寒靖羽,似乎想在他脸上找出什么破绽。良久,开口道:

“在救你的时候我便想问了,寒公子和落月宫究竟有什么牵连,让落月宫宫主宁可雇那种不入流的杀手,只为取你性命?”

寒靖羽看着钟弦细长的手指,静静听着他的话。听完后,面露玩味。随即不动声色地抬起头,笑道:“可能落月宫宫主比较懂得经商之道,觉得花大价钱雇个武林高手杀我这么个不会武功的比较不划算,所以不如花两个铜板雇个路人甲来办事了。”

“原来是这样。”钟弦忽然笑了笑,“想不到落月宫宫主杀个人还得用雇的,做人这么失败,也难怪心理扭曲了。”

“……”寒靖羽眉心狠狠跳了跳,眼里却依旧笑得温和,“钟公子真是一针见血。”

“吹箫给我听吧。”

“啊?”寒靖羽一愣。

钟弦难得耐心地解释道:“我怕你一个人再无聊下去会闷死在这里。落月宫宫主又没花钱雇我,你这样死了委实很不划算。不过寒公子既然以『绝箫公子』之名闻名天下,此刻无事,不妨吹箫以遣,我倒是可以奉陪一听。”

“……”寒靖羽忍住内伤,好脾气温声道,“高山流水,伯牙子期。弦儿想听哪曲?”

“信手拈来即可。”

通体清彻的白玉箫安静地挂在墙上,钟弦起身取了下来,放到寒靖羽身边。

寒靖羽拿起玉箫。玉箫已有好几日未碰过,却没有沾上一点灰尘,想必钟弦每日都擦拭过。

箫至唇边,沉寂片刻,一缕清越的箫音随即流淌而出。

白皙纤长的手指在玉箫之上飞舞,跳跃,仿佛冬日舞动的雪。箫音如天籁之声,随着指的节奏婉转悠扬,舒柔缓逸,若溪水汩汩,清皓的月光下溪底石影斑驳,依稀可见,明澈如无物,净洁如夜空。骤然音转促急,铮然如鸣,似黑云蔽空,星月尽逝,溪声悄然,凄冷若泣,惶惶于夜之失色,凛之将至。良久,箫音渐凝,风雨欲来,黑云欲坠,溪声欲绝,刹那,戛然而止。

收指,抬眼。眼中是未尽的箫音。

钟弦静静地望着他。

“夜溪雨前,尽之于意。寒公子无愧箫声一绝。”

寒靖羽微微一笑,慢慢道:“弦儿无愧我的知音。”

08.遇劫

彻涯谷十里外的狭道上,一前一后,疾驰着两道策马的身影。马后尘土飞扬,蹄落之处,卷起沙石无数。

两匹马的距离却越拉越远,不久,纷乱的马蹄声中终于传来一人尖锐的爆发。

“喂!喂喂!等等我!你慢点会死啊!”后面马上的女子有气无力声嘶力竭地喊道。

前面的黑衣男子没有应声,马鞭一扬,又驰出几丈,速度浑然不减。

女子气急,清清嗓子,声音又大了一些:“我们已经两天两夜没歇过了!我受得了,我的‘白枫’也受不了啊!我说……前面的!!听见没有!!!”

男子闻声,过了一会儿,终于放慢了马速,等后面的女子赶上。

女子终于喘着气着跟了上来,充满哀怨的杏目瞪着马上的男子,恶狠狠道:“穆衍哥你魔障了啊!彻涯谷又跑不了,你没日没夜赶什么啊!好好的正路不走,还偏走僻路!我的马腿都要断了!”

“……”穆衍沉稳的面孔出现了一丝裂缝。

一急之下口不择言变身母马的叶嫣然被穆衍僵硬的表情噎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看什么看!我是说我的马、腿要断了,会不会断句啊你!”

穆衍沉默。

叶嫣然自知理亏,手指在马背上画着圈圈,声音低了下来:“谁让你跑那么快啊。”

穆衍骤然收起温色,神色凝重道:“谷内可能会出事。”

“你说什么?”叶嫣然一愣,手指顿在马背上。

穆衍放眼环顾,见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道:“一月前,谷主收到了南宫离的独会战书,约定时间就在昨日早上。”

叶嫣然听到『南宫离』三字时双眼霎那间瞪大,脸色渐渐沉下来:“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穆衍道:“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以免出什么差池。谷主只通知了谷内的三大长老和我四人。原本莫长老离开,长老中就少了最强的一个力量。三大长老必须要坚守谷内,以防南宫离于谷主独会之时暗地里搞什么阴谋。”

叶嫣然道:“那我们离谷干什么?出席什么鸟试剑大会!”

穆衍冷静道:“谷主正是想借此机会让弦儿避开。南宫离的武功高深莫测,底细无人知晓,虽说战书只针对谷主一人,却未必不会伤及弦儿。所以谷主才特意让我们带弦儿离开。不过弦儿好像已经有所觉察,才让我们立刻赶回看看情况。”

“不会。但以他的敏锐和直觉,应该觉察到谷主并非因病留下而别有所谋。但如果弦儿知道此事和南宫离有关,必然不会离开。”

叶嫣然忧心道:“我们离开了,谷主不是又多一分危险么?”

穆衍道:“我们留下又能怎样?除了莫长老,三大长老都守在谷内,武功亦都在我们二人之上。既是独会谷主一人,谷主也必然不会让别人插手,否则情况只会更加混乱。南宫离既然要来便不会想不到人多埋伏这一点,既然下了战书,必然有恃无恐,不是高手多就可以解决的,反而只会更伤元气。”

穆衍顿了一顿,又道:“如今唯一重要的问题是,南宫离究竟为什么会首先盯上几近在江湖半隐的彻涯谷?”

叶嫣然沉默了。

穆衍缓缓继续:“还有,为什么沉寂三年之后,会突然现身。”

空气中一片死寂。

良久,叶嫣然道:“一百年前那场江湖浩劫之后,落月宫已被各大门派洗劫一空。南宫冶又没听闻有任何子嗣,落月宫沉寂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继承宫主之位的人,按理说早已荒芜。更何况《澜镜心经》当年已被少林的玄慈大师当场焚毁,各派掌门有目共睹。如今突然出现一个南宫离,武林大会上竟轻而易举杀了位居四大门派之首的武当掌门观真,明显是《澜镜心经》的诡邪招式。这一切怎么想也不可能是巧合。”

穆衍突然一震:“难道……”

声音突然被闪电般一道光打断,一身着红色长袍的男人横空出现,一剑向穆衍刺来。

“穆衍哥小心!”

穆衍一惊,慌忙脚踏马腹,向上一跃,堪堪躲过。心中暗震:这男人是动作太快还是气息隐藏得太好,二人竟丝毫没能觉察!

男人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举剑又刺了过来。穆衍忙拔剑抵住划空而来的剑刃。

两人的武功明显不在一个层次上。红袍男人剑剑紧逼,穆衍毫无还击之力,连连后退。然而男子的攻势虽猛,却没有一剑指向要害,穆衍也无处可防。

穆衍堪堪被逼到一棵树粗壮的树干上,余光不经意间瞥向叶嫣然,却惊见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紫袍的男子正与叶嫣然过招,一剑刺中叶嫣然的左臂。

“嫣然!”穆衍拧紧眉,腾出左手一掌劈向面前男人的右腹,谁知男人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咔嚓”一声,生生将腕骨捏脱臼了。

强烈的剧痛让穆衍脸色一白。

男人随即伸出右手,“啪啪”几声点住了穆衍的穴道。

穆衍愤极,将所有真气集中到几处大穴,却竟如绵薄之力,无论如何也冲不开锁住的穴位。身体全然被钉在树上,动不得分毫。

穆衍冷静下来,看清了此刻的局势。叶嫣然已被击昏,左臂上的血还在汩汩流着,她身边站着一个披着紫色长袍的男子,男子长发散着,漂亮的脸竟如妖孽般有几分雌雄莫辩,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突然,身旁的红袍男人面无表情地开了口,语气中有一丝不耐烦:“把人带走。”

紫袍男子微微一笑,带着几分娇媚的声音道:“别急,这位好像是叫穆什么衍的可爱的小朋友好像很有点困惑呢。”

穆衍无视男子的挑逗,厉声道:“二位究竟是何人?”

紫袍男子笑道:“哟哟,真直接,这问题好没新意呐。其实鄙人在下区区我呢,就是俊美无双貌冠天下玉树临风潇洒倜傥风情无限仅仅在南宫宫主一人之下其它垃圾之上的……”

红袍男人冷冷打断他的话:“落月宫四大护法之二,卓颜,花漾。”

09.

是夜。

钟弦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感觉从穆衍和叶嫣然离开那日就隐隐有过,如今已过了六日,却愈加清晰。

就好像……有什么牵连被割断了,渐渐渺远,难以触摸。

钟弦犹豫了一下,还是坐起身,披上衣服,走了出去。

夜晚的凉意袭上来,幽邃的双眸在冷风中更加清明。

--谷内出事了?

出谷的时候就隐隐觉得父亲隐瞒了什么。但深知以父亲的冷静独断绝不会做出失误的决定,终究没有点破,也没有多问。

然而越发清晰的不安感让他不由起了怀疑。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的直觉仿若与生俱来,从没有失误过。

父亲为何佯装身体染恙而留在谷中,让自己带着左右二使来参加论剑大会?当时刚刚出关不久,不悉谷内之事,以为父亲在谷内有一些麻烦的事情要处理;加上自己闭关两年,顺便让自己出谷历练。

如今看来,远不止这么简单。

那日收到云岫山庄邀请帖时,父亲沉稳的眼中那抹复杂的神色即使收敛得很好,也不由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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