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回离弦——弦烬
弦烬  发于:2014年04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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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弦完全无视叶嫣然间歇性的神经冲动,用巾帕拭去寒靖羽额上的薄汗,将他的那支玉箫放在床边。那箫果然是通体清彻无瑕的寒玉,一如床上男子的容颜。

穆衍安放好行李,进了房间,道:“弦儿,累了一天了,你去回房歇歇吧。”

“嗯。”钟弦淡淡应着,将干净的布巾放在床头,走了出去。

庭院之外,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正与一个男人说笑着走过。那少年似是不经意地向院内瞟了一眼,然后弯起眼角,笑得更欢畅了。

03.不速之客

试剑大会虽只是临时举办的武林聚会,但以主办方云岫山庄在武林中不可小觑的势力,因此其号召力和规模均不亚于武林大会。由于此次聚会以「剑」为名,那些用刀用棒用铁锤钢叉等等稀奇古怪花样百出兵器的门派深不以为然,虽想拒绝出席以示门派尊严,但又不想放弃这个窥伺别派实力的大好机会。权衡之间,便只派数人前来参加,以表不屑。尽管如此,前来大会看热闹的,比剑的,示威的,等人出丑的,拍高手马屁的,放眼望去,比剑台外各界武林人士依旧人山人海,黑压压一片,异常壮观。

叶嫣然紧随在钟弦身后入场,边走边打着哈欠道:“云岫山庄怎么住得下这么多人啊。”

穆衍道:“云家是蜀中的名门望族,和朝廷有所牵连。因此云岫山庄的财力甚广,规模也相当宏大。咱们不过是住在僻静的偏院,没有入专门接待的后院罢了。”

钟弦微眯着双眼,没有做声。

三人在特定的座位落座。

方才坐定,忽见一个少年从黑压压的人群中逆流向这边挤了过来。瘦小的身子吃力地穿过人群,被一群膀大腰圆的壮汉挤得呲牙咧嘴。眼见是朝这个方向挤来,穆衍正要起身助他一力,却见少年不知踩到了谁的脚,一个没站稳向前一绊,整个身体飞了起来,狠狠摔在钟弦身前的空地上。

“……”

叶嫣然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穆衍横了她一眼,走过去扶起那个少年。

钟弦淡淡看了少年一眼。

那少年看上去十六七岁模样,白净的脸沾了些灰尘,因疼痛夸张地咧着嘴。那双眼却黑而明亮,左边的脸颊隐约一个小小的酒窝。

少年一瘸一拐地站定,然后装模作样地扑了扑身上的灰,接着向钟弦一揖道:“请问阁下是彻涯谷的钟弦吗?”

钟弦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道:“是。”

少年眼中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两只手抱着拳一个劲地向前砸,几乎要甩到钟弦身上:“久仰久仰!鄙人是武当门下的弟子邬归。”

“噗--”叶嫣然措不及防,嘴里叼的树枝喷了出来。

钟弦面上却波澜不惊:“邬小公子好。”

少年两眼闪着兴奋的光:“钟弦哥哥,你知道吗,我崇拜你好久了!自上上次武林大会看到你我就为你的武功所折服,回去之后天天偷着照着你的招式练。本想在上次武林大会大显身手给你看,没想到你竟然没现身。这次我有一种预感,觉得你一定会来,没想到我的直觉这么准,竟然真的见到了!这是我上一世积累了多久的运气啊!”

……

身后的两个人嘴角抽搐着。

钟弦似乎没有被他激烈的情绪所感染,声音平静得让人几乎觉得刚才抑扬顿挫、铿锵有力的噪音都是一场错觉。

“是么。”

少年睁大眼睛道:“是啊!而且我听说你闭关一年,练成了彻涯谷的秘籍《九炎阳谱》,据说是使用纯阳内力、唯一可以和《澜镜心经》匹敌的绝世武功。师父说《澜镜心经》性属极阴,《九炎阳谱》性属极阳,邪不压正,阳定胜阴。如今魔教横行,如果钟弦哥哥能带领正派,替天行道,打倒南宫离灭了落月宫,我觉得下一任武林盟主非钟弦哥哥莫属。”

……

钟弦淡淡道:“我觉得你想的有点多。”

“……”叶嫣然低声接了一句,“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邬小公子愣了愣,大概是没有想到自己仰慕许久据说是武林排行榜前十高手的彻涯谷下任继承人钟弦钟公子竟然如此胸无大志,不由得有点幻象破灭的错觉,却随即又释然了,满口钦佩道:“原来钟公子淡泊尘世,不屑与魔头争锋。魔教不战自败,从精神层面上就落了下风。”

钟弦薄唇微扬,浅浅露出一个微笑,温声道:“你要这么说也可以。”

那抹微笑仿佛融化了脸上万年不变的清冷淡漠,在清晨的阳光中美得让人觉得不真实。少年呆呆地看着他,似乎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这时,一个青衫男子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臂,呵斥道:“怎么这么不听话,大会要开始了你乱跑什么!”

训罢,向钟弦笑着赔礼:“抱歉,师弟不懂事,给公子添麻烦了。”

说完连挣扎的余地都不留,拖着少年便走。

少年在长袖被扯裂之前终于回过神,死扭着头恋恋不舍地对钟弦大喊了一声:“钟弦哥哥!我下次再来看你!”

“……”

这个诡异的插曲匆匆开始又匆匆结束,叶嫣然和穆衍都有点冷汗涔涔。

叶嫣然揶揄道:“弦儿,没想到你居然有这么忠实的同性崇拜者啊。”

钟弦嘴角勾起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是么。”

叶嫣然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树枝,吹了吹尘土,别在耳上。没注意钟弦的表情,继续道:“我说弦儿,你刚才那绝对是故意色诱吧?”

钟弦恢复了淡漠的神色,冷然望着少年离去的方向。道:“我只是想让他闭嘴。”

“……”叶嫣然忿忿不平地想,绝对有效啊。

青衫男子拖着少年没入人群中,这才咬牙切齿地瞪着他道:“邬归邬归,你怎么不叫贾余啊!”

少年水汪汪的眼睛一闪一闪:“啊,我没想那么多。甲鱼大补治虚,滋补潜阳,也不错的样子。”

男子忍无可忍:“你玩够了没有!”

少年无辜地眨眨眼睛,忽然收回稚气,一脸严肃地看着男子,正色道:“没有。”

“……”

青衫男子无奈道:“……你正常一点会死么。”

“会的。”

青衫男子很明智地决定停止沟通。

各门派的人都已入座。

云桐飞站在比剑台中央,对武林群雄抱拳道:“如今江湖动荡不安,正派无首。虽形势险峻,更需众心归一,齐力抵抗魔教。云某不才,望借此机会让大家切磋剑艺,交流武学,并决出「天下第一剑」,以励各派之志。”

四周响起一阵低声喧哗。

虽然几乎每个教派都收到了请帖,但这毕竟不是武林大会,没有分量的门派只当来看热闹,不敢冒然上台。

半晌,待周围的喧哗终于平静,嵩山的二弟子陆越和华山大弟子何风跃上了比剑台。

嵩山剑法柔中带刚,华山的《清风九剑》路数却是偏柔。陆越剑法凌厉,剑剑直逼何风的要害,何风的剑如流水,防的滴水不漏。二人武功剑术都不相上下,胜负难分。过了几十回合,突然,何风转守为攻。陆越措手不及,卖了个破绽,何风剑气直逼陆越右腕。“啪”的一声,陆越的剑应声落地。

随即,峨眉女弟子秦飞燕上台挑战。几回合后也败给了何风。

几轮比赛下来,少至十几回合,多至百十回合,台上的人如车水马龙,上上下下。

叶嫣然在下面看得哈欠连连,百无聊赖道:“真是的,怎么这么没有激情啊。难道一流高手真的都被南宫离杀光了吗。”

穆衍耐心道:“越到后面才越有可看之处。毕竟高手不可能如此沉不住气,去和武功低自己太多的人比试的。”

叶嫣然双手支着下巴,泪眼朦胧地望向比剑台。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台上的两个人影在眼中渐渐模糊,扭曲……叶嫣然猛地一阵战栗,清醒过来。

“到哪里了?”

“溟阴教教主段峻言和武当的清风道长。”钟弦回答,声音中带着一丝玩味。

“武当真是屹立不倒啊。清风道长如今的武功完全可以接替当年的观真道长了。等等……溟阴教教主?”叶嫣然瞪大双眼,“溟阴教什么时候改朝换代了?难道咱们谷里的消息闭塞到这种程度了么?”

穆衍神色凝重:“传言尤教主中了三廿散,在去隐雾山寻千年雾莲的路上被杀了。后来溟阴教去寻教主尤天的时候才在隐雾山山脚找到了他的尸体。

是一掌震断心脉,应该是当场毙命。尤天的武功已是登峰造极,三廿散只使人两月后毙命却不会使人武功减弱,能将他一掌击毙的,只可能是一个人。”

“南宫离?!”叶嫣然震惊。

钟弦散散看着台上纠缠的两道身影,似乎没有注意两个人的谈话,淡淡评价道:“段峻言武功不在尤天之下啊。”

身后二人也不由重新看向比剑台。

段峻言是尤天唯一的亲授弟子,资质极高,《冥神功》已然练至顶重。长剑招招狠厉,毫不留情。武当的清风道长武功自然不弱于段峻言,却无法取胜。两人已过百余招,依旧不分胜负。然而清风道长年纪已长,体力渐渐显出劣势,眼看被段峻言刺中左臂,清风道长向旁边一闪,堪堪避过,长剑入鞘,道:

“段教主果然厉害,贫道认输。”

如此识大体而自知,众人皆暗中佩服。

段峻言抱拳还礼。

在所有人以为不会再有人上台挑战的时候,忽然,一道白色的身影刹那间出现在比剑台上,快到没有人看清是来自哪个方向。

男子清秀出尘却没有一丝温度的脸让段峻言一瞬间恍神。

淡漠的声音吐出毫无赘余的句子。

“彻涯谷钟弦。段教主请。”

04.九炎阳谱

台下一阵轰动。

来人竟是六年前武林大会上年仅十四岁便凭一把长剑,击败众多武林高手,位居第七的彻涯谷少主,钟弦。

彻涯谷一派历来鲜少涉足武林,却与武当少林齐名,被称为中原七谷之首,甚至跃居地位极高的神医谷之上。其内功心法《九炎阳谱》为武林至上武功,其性至阳,曾是唯一可以与《澜镜心经》对抗的内功。一百年前的江湖浩劫中,上代谷主钟子非曾一度制住南宫冶,却不想《澜镜心经》极度阴邪诡异,终不敌其狠毒招数,败在南宫冶手下。却依旧是极少数令南宫冶有所忌惮的人。待钟子非过世,其子钟晋继任谷主。钟晋虽生性沉稳,虑事周全,却没能继承钟子非的武学根底,武功远不及钟子非,然而却依旧鲜有能敌。直至钟弦出世。

据说这钟小公子虽身子骨颇弱,不知随了谁,但极聪颖,武学资质甚好。六年前便将《九炎阳谱》练至五成,一手“流涯剑”更是使的如行云流水。只是性子清冷,不喜出谷。如今终于再入江湖,想起百年前钟子非与南宫冶对峙,众人投向比剑台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分热切。

段峻言很快敛了心神。道了声:“钟公子,请!”随即扬起长剑。

钟弦亦举剑回招。段峻言不敢轻敌,先小心出招试探。钟弦却并不急,不紧不慢地跟着段峻言的剑速,游刃有余得好像只是在普通地切磋剑术一般。

十招过后,段峻言突然发起攻势。剑气霍然变得凌厉逼人,白刃震颤,愈来愈急,由一变百,招式变幻莫测,渐渐只见剑影而不见剑身。而钟弦却依旧应对得轻描淡写,看似剑势缓慢,却招招相抵,没让段峻言的剑气及身半寸。

段峻言见自己已用七成功力,却依旧近不得钟弦半分,不由心下暗惊。他躲开钟弦的剑势,在空中回旋数圈,那剑光亦随着他的身形旋转,形如梨雨。

只听下面有人叫道:“梨花携雨剑!”

那剑锋如梨花带雨般刺向钟弦,道道白光忽闪忽现,快到肉眼看不清。钟弦蓦地一跃而起,右手顺势一转,剑势陡然变快。数道剑气铮然袭来,击退了缭乱凌厉的攻势,生生将段峻言逼退数寸。

眼见已居劣势,被钟弦陡然迫近的剑锋逼得无路可退,段峻言倏起杀招,忽施轻功跃向空中,一招“飞龙取凤”旋剑直逼钟弦身后要害。钟弦蓦然转身,瞬间剑飞如雪,煞白的刃光将段峻言的长剑缠绕起来。只听细小的“嚓嚓”数声,段峻言突然急收攻势,闪身落回地面,双眼神色复杂地看向钟弦。

钟弦收了剑,道:“得罪。”

段峻言沉声道:“不愧是彻涯谷的钟公子,段某佩服。”

说罢弃了剑。只见剑尖已平,台上四周一片银白的铁屑,在正午的暖日下闪着刺眼的银光。

有看清原委的人已是哗然。

坐在武当末等弟子席位中的白衣少年翘着腿,一手支着腮,弯眼笑道:“真不愧是钟弦哥哥。”

青衫男子略一蹙眉,看了他一眼,低声道:“阿镜,你此番是来帮南宫宫主的么?”

少年撇了撇嘴:“这点小事那家伙一个人足矣搞定了。我是来会会钟弦小娃娃的……”说着嘴角牵起一抹笑,眼中已全无稚色,“……真是有趣呢。”

******

论剑大会结束后,由于第二日还有一顿英雄宴,武林群雄便没急着收拾行李走人。反正千里迢迢好不容易来一趟,还七荤八素地在比剑台周围僵硬了一天,难得供顿免费大餐,所谓不吃白不吃。于是都一边聊着刚才比剑谁谁一个『金凤背越』结果春光外泄还有那谁谁差点捅到了那谁谁的那小谁谁--一边优哉游哉地往回走--当然这只是部分比较不拘小节的人士。名门正派的人都一脸严肃地回味着比赛时各派的经典招式,心中暗暗揣摩着怎么悄悄偷梁换柱几招加在自己新编的打算流传万世扬名千古的武功秘籍上。

钟弦三人避开人群向回走去。

一路上,很多门派的人士纷纷上前欲结识钟弦,开始都被钟弦很有修养地淡淡打发了。结果长江后浪推前浪,无视黯然牺牲的前浪的后浪们一波一波前赴后继地涌上来,加之凑过来看热闹的,眼睛不好想近睹其颜的,迫不得已跟在自家掌门后面来庆贺拜谒甚至顺便问钟老谷主安的,钟弦周围很快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钟弦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与外人接触过。算上上次武林大会,这不过是他第二次出谷。即使在谷内,以钟弦的性子,说过话的人也不过寥寥。因此在钟弦的认知范围内,只有叶嫣然一个属于婆婆妈妈、啰里啰嗦、声带发育过于完善的特殊生物,能忍就忍忍,忍无可忍一句话噎死她落得清静。今番第一次碰到一群浩浩荡荡的『叶氏生物』在身边纠缠个没完没了,钟弦的耐心已然耗到了极点,脸色也愈发冰冷。

终于,钟大公子身上强大的冷气场将周围一里地内的生物统统冻结。识时务的俊杰们抖落一身的冰碴子之后纷纷讪讪退去,不敢再靠近。

人潮已退,寒潮犹在。如果说钟弦平时是面无表情,那么此刻便是面无表情中的面无表情。连打算惊叫数声以示庆贺和崇拜心情的叶嫣然也悄悄缩到了穆衍身后,眼睛拼命斜着钟弦,用夸张的唇语道:“也就你能受得了他!”

穆衍笑了笑,没有说话。

进了偏院,钟大冰山终于发慈悲收回气场,开口道:“你们先回房吧。”

穆衍看着钟弦,道:“寒公子我来照顾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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