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回离弦——弦烬
弦烬  发于:2014年04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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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离双目缓缓眯起,身体仿佛被钉在原地,分毫移动不得。

南宫渺冷酷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你是有多久……没见过自己的血了呢。”

长索越收越紧,深红的血从黑衣上一滴一滴滴落,在青玉石的地面上溅起一片触目惊心的印迹。

南宫离的表情变得微妙。

“……是啊。我都有点怀念了。”

忽然,南宫离一跃而起,在空中疾速腾转,长索带着血肉脱落,浓深的血色飞溅起一片帘雾,卷着凛寒的剑光,直逼南宫渺的胸口!

南宫渺瞬时收回长索,举剑迎上。剑刃相撞,激起一道白色的火光。

南宫离剑锋一偏,侧过南宫渺的剑刃,滑向颈项,南宫渺一惊,顿时向后仰去,右手顺势捏住南宫离的左腕,却依旧被削落了一缕发丝。

南宫渺紧紧锁住南宫离的左腕,冷冷道:

“你想杀了我?”

“我还没这个打算。”南宫离微笑道。

“我出生习武,且长你十四岁。你却在十岁前连剑都没碰过。”南宫渺锁住南宫离左腕的手又紧了一分,“你很清楚,无论你武功这些年长进到什么程度,护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你都赢不了我。”

南宫离唇角的笑意分毫不变。

“我只说我不会让你动他。没有说我要赢你。”

南宫渺的目光顿时警惕了。

南宫离左手反转一握,顿时一股强劲的气流激起,震开了南宫渺的手。

下一刻,腾跃到空中,剑疾如飞,剑光碎裂成无数片,不见锋刃,只睹剑影。南宫渺眉心一紧,举剑刺向剑心。

忽然,重重光影闪过之处,左颈上落下了一道极浅的血痕。

煞然的剑光刹那间消失了。南宫离稳稳落回地面,黑邃的眸静静看向南宫渺。

南宫渺的动作瞬间停住了。

“离儿,你……”

“『诡面公子』的封穴散,还是很有效的。”南宫离看着南宫渺滞住的手,轻笑道。

南宫渺的身体一寸一寸僵硬,手中的长剑渐渐脱离控制,“呯”的一声落在地上。

“见血入毒,你想得真是周全。”

南宫离漫不经心道:“既然我来了,你就不该做企图阻止我这种尝试的。”

说着,一手将南宫渺扶回床上,一边走到床边,打开床下紫色的玉匣。

匣中放着一张丝绸卷轴的地图。地图旁还有一个青色玉石的戒指。

南宫离取出地图放入怀中,将戒指戴在指上。

“封穴散的药效大约五日,五日之后,一切如常。”

南宫渺目光森然。

“你一定要去么。”

“……”

南宫离沉默了片刻,道:“当然。”

“开玩笑。”南宫渺凝视着他上身遍布的血迹,冷冷道,“『千钩索』倒刺入骨,没有容镜在身边,你身上的伤在十日之内,绝对好不了。身手受制,你如何独自一人从平滑如镜的断崖下至谷底,又如何上来?”

南宫离笑道:“如果你真的关心这个问题,就不要再费心思阻拦我。”

“不可能。”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字道。

“那就不要管那么多。”南宫离说罢,推上了匣子,站起身,准备离去。

南宫渺酷寒的眸光似乎要将南宫离的背部洞穿:“东方渊极用了十年的时间彻底塑造了你的冷血无情。二十四年后的今天,我没有想到的是,你终于开始涉入感情;更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还是东方渊极的儿子。”

“感情?什么感情?”南宫离的脚步顿住,回过头,双目微微一狭。声音变得冷漠如冰。

“我想杀什么人就杀,想救什么人就救。仅此而已。”

话音落下,南宫离绕过纱帐,回到钟弦身边。按住他的肩,道:

“跟我来。”

南宫离看了一眼地图,随即带着钟弦穿过回廊的另一侧,到了一间内室。

一个白发老者守在门口,见到南宫离指上的戒指,并不发话,只是默默退到一边。

二人推开门,走进房间。顿时,一股浓郁的草药味道扑面而来。

室内摆满了高置室顶的石木架柜,里面放了一张低矮的床。南宫离走了过去,坐在床上,对钟弦道:“首乌三钱,芝蕃一两,银木一两,百叶六钱,直经四钱,沸水熬半个时辰,然后给我。”

钟弦淡淡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血迹。

南宫离除下外衣放在一边。“找不到?”

“能。”钟弦收回目光,顺着药的味道,在架柜上密集的木匣中寻找起来。

64.雪上之霜

淡淡的白烟缓缓升起,清冷的容颜在烟气后有了几分模糊。

南宫离斜卧在床上,一手随意地支着下颌,透过烟雾看向钟弦的脸。

钟弦掀开药炉的盖子,一股白烟猛地扑了上来,浓烈的草药味道熏得他咳了两声。他避开烟气,从旁边拿过来一个药碗,右手顺手拿起舀勺,舀了一勺药,放入碗中,手腕却突然一抖,勺内的药尽数洒到了地上。

南宫离轻轻叹了口气,下了床,走到钟弦身边,接过钟弦手里的舀勺,一边看了看钟弦的衣服:“洒到身上了么?”

钟弦松开了勺柄,淡淡道:“没有。”

“那就好。”南宫离盛好药,将碗放到一边,然后撩起他的衣袖,细细摸了摸腕骨,道,“愈合得差不多了。开始不方便很正常,多用用就习惯了。”

钟弦毫不在意地盖上药炉,扫了一眼南宫离浸透了血的中衣:“这回自己能动了,把衣服脱了在旁边等着。”

南宫离墨眉一挑:“我说过让你脱了么?”

深黑色的衣服缓缓褪下,干涸的血迹将布料凝固得僵硬,已经固定了身体的形状。

钟弦端着药碗走到床边,不经意间瞥到南宫离的身体,却怔住了。

纤长的身体均匀得天衣无缝。白皙的背上却赫然刻了整齐的四圈凹陷的血痕,肋骨在稀薄的血肉后若隐若现,带着刺眼的森白。数百个银制钉钩倒刺在骨肉里,干涸的血在银钩下蔓延得愈发狰狞。

钟弦眉心紧了。

“这是怎么回事?”

南宫离道:“『千钩索』遍布银钩,银钩上浸有剧毒,入骨肉不离,若是被伤到骨内,中索后两日内必死。『千钩索』本是落月岛的刑器,南宫渺一剑足矣,从不用索。如今我很荣幸成了第一个尝试者。”南宫离面不改色地拔去钉在骨里的银钩,轻笑道,“南宫渺早就料到今晚一定会被迫动手。想制住我,也就只有这个办法了。”

钟弦沉默了半晌,淡淡开口道:“你完全不必如此。我的武功恢复不恢复,已经不重要了。”

“重不重要,不是你说了算的。”银钩出骨,黑色的血缓缓流了下来。

“中毒了?”

南宫离用布巾拭去血迹。“我不会中毒。只是这毒太烈,对我有点影响。把药给我。”

钟弦将药碗递到南宫离手里。俯下身,仔细看了看背上的银钩,伸出手,试着拔去一枚入骨较浅的短钩。

“住手!”

突然响起的一声断喝让钟弦的手一顿。南宫离猛地转身,一掌将钟弦的手震开。

“你听话没有重点么?都说了有剧毒你碰什么?”

钟弦的手被震得一阵酥麻。蹙眉冷冷看着他:“背上的倒钩你拔得掉么。”

“无论如何,以你的半点内力也无的身体是不可能拔下来的。”南宫离的声音让房间里瞬间变得酷寒。

“罢了。折腾了一晚上,你先去药室旁边的房间休息吧。”

钟弦隐约带了温度的目光彻然冷却了。他漠然看了南宫离一眼,直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脚步声渐渐消失。南宫离回过头,黑邃的眸中滑过一丝莫名的神色。

他伸出手,覆在森白的伤口上,顺着伤痕的方向缓缓游移。渐渐,白色的蒸汽从伤口中蒸腾而出,深黑的血缓缓流了下来。

突然,南宫离手势翻转,一掌猛然击向赤裸的前胸!

数百枚银制的钉钩从白细如雪的背上射出来,狠狠插进光滑的青玉石墙。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南宫离静静拭去唇角的血迹,敷上药,然后取了一截纱布草草缠好,从包裹中取出一件亵衣穿上。倚在床沿,浅浅合上了眼。

次日。

钟弦在隔壁的房间正睡着,忽然被额上冰凉的温度惊醒了。

南宫离看他睁开了眼睛,便拿开了手。

“醒了?”

钟弦扶着床坐了起来。看向南宫离。

南宫离依旧穿着黑色的纱衣。衣服上没有半点血迹。行动如常,似乎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境。

钟弦收回目光,语气淡然:“伤好了?”

南宫离的声音轻描淡写:“没事了。”

他示意钟弦起来,带着他出了房间。药室门口的白须老人歪斜在一边,鼾声重重,似乎丝毫没有发现钟弦的脚步声。南宫离关上药室的门,引着钟弦的左臂,沿着迷宫般的回廊走出了寝宫。

明亮的日光刺得钟弦眯了眯眼睛。

眼前是一片繁华的玉石宫殿。雄伟却精致。四周没有一个守卫的侍卫,寂静得仿若一座空城。光滑的白玉在日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南宫渺的寝宫从无侍卫看守。”南宫离道,“因为落月岛的玉石内带着至寒的寒毒,除了内力登峰造极和毫无内力的人,没有人靠近得了。”

南宫离带着钟弦走出了宫殿。四周空旷依旧,百里之内没有一个人。荒芜的杂草疯狂地生长着,在黑色坚硬的土地上曲节纠缠。

向北走了两个时辰。空气渐渐变得坚寒,南宫离取出包裹里的衣服披在钟弦身上。

地上的草越来越稀薄,土似乎已经被冰凝结,脚下坚硬如铁,寒气从地上蒸腾而出,如履冰原。

路渐渐狭敛得曲折蜿蜒,巨石凌乱地横在地上,却似乎全部指引向一个方向。

渐渐,巨石愈来愈大,在消失的路的尽头,高及四丈的岩石上,赫然刻着三个黑色的大字:

凛月谷。

南宫离却忽然停住了。

巨石旁是另一条岔道,岔道尽头,几棵古老残树的掩映下,若隐若现着一间矮小的茅屋。

南宫离带着钟弦走了过去,绕过枯残却巨壮的古干,来到了茅屋前,伸手推开了门。

尘土密布的房屋内,一个身穿青色粗布衣的男人斜靠在破旧的木桌旁,似乎已等待二人很久。巨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清瘦的下颌,青色的胡茬凌乱地在下颌上蔓延。

低沉的声音染着几分戏谑的笑意:“好久不见。小生的撑船水准有没有比缝裁更让您满意呢,南宫宫主。”

南宫离勾起唇角,似真似假地微笑道:“容少爷。”

65.诀别

钟弦的脚步停住了。

他立在门口,细细打量着屋内的男人。眸缝渐渐细了。

容铮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看了过来。

斗笠下刀刻般的唇缓缓斜出一个深刻的弧度。

“这位想必就是宫主夫人了。”

钟弦的眸色深了:“你说什么?”

“夫人不够坦率啊。”容铮无奈般摇了摇头,“这可不好。”

动作突然僵住了。

南宫离的手轻柔地搭在容铮的肩膀上,笑得温和:“这几天你--最好安稳一点。”

容铮的身体僵硬地转过来,依旧维持着唇边的笑,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小生记住了。”

南宫离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褐色的粗布上却留下了五道细长的深色的指痕。

“记住就好。我知道诡面公子是个守信用的人。”

容铮笑了:“诡面公子是诡面公子。小生是小生。南宫宫主可要慎重。”

南宫离露出一抹浅笑:“你尽可以随意。但你应该很清楚,让你生不如死,对我而言易如反掌。”

笑意一点点凝固在唇角。随即又一寸寸融开。

“小生期待着宫主活着回来。”

钟弦的表情微微变了。

南宫离的笑容加深了:“十日为期。十日过后,一切任你掌控。但弦儿,你一个手指都不能碰。”

容铮微微倾身一揖:“那么小生恭祝宫主好运了。”

“你要做什么?”钟弦冷冷道。

南宫离回过头,看着钟弦,温声道:“这里是落月岛唯一安全的地方。南宫渺唯独没有办法接近的人就是容铮。你在这里留几日,我很快就会回来。”

“你一个人去凛月谷?”

南宫离笑了:“不然呢?我带着你去,我们两个就可以在凛月谷殉情了。”

钟弦沉默了。

忽然,眼前猛然一旋,身体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不及钟弦惊愕,两片柔软的,带着熟悉的淡淡冷意的唇吻了上来。

“等我回来。”

一阵寒风萧索卷过,唇上的温度已经消失了。

重又站稳,已然立于屋内。残破的木门依旧开着。寒冰枯木,飞雪茫茫,纤长的黑色身影却已了无踪迹。

钟弦凝视着漫天的狂雪,清幽的眸染上了一丝淡淡的茫然。

倏尔,门“呯”的一声关上了。视线瞬间被一道残旧带着黑色湿潮痕迹的木板隔绝。

四周顿时昏暗下来。

低沉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在空荡的茅屋内显得异常清晰:

“小生不敢开门太久,夫人受凉了的话,宫主回来会怪罪小生的。”

钟弦收回目光。淡淡扫了容铮一眼。

“暗血老怪的独传弟子,诡面公子容逸,就是你么。”

容铮微微抬了抬斗笠,露出了白皙直挺的鼻梁。

“南宫离的嘴真严啊。不该你知道是事,半分都没对你说。”

钟弦漠声道:“我不感兴趣。”

“这性格我喜欢。”容铮笑道。“对于迷雾重重的宫主殿下,想必是省了不少麻烦啊。”

“容公子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自己去问。不必费如此周折。”

“啊……真是可惜。恐怕已经问不到了。”容铮慢慢摇了摇头,似真似假地叹了口气,露出的半张脸上满是遗憾。“宫主也真是无情,告别吻时间这么短,都不够留着日后怀念的啊。”

钟弦的脸一点点冷下来:“我和南宫离没有半点关系。”

“真的么?”斗笠洒下的一片阴影中,戏谑的笑意更加明显。“可是钟公子的每句话好像都是在下意识维护南宫宫主,是小生的错觉么。”

“……”

钟弦氲着寒意的眸一点点覆上了怔忡。

南宫离身上独有的微冷的香气还留在唇上。那柔软的触觉触碰上的一瞬间,他的呼吸似乎停住了。

略略无措的目光滑过他的脸,却清楚地看到黑邃的瞳仁中那抹淡淡的温柔。

只有转向他才会浸染温柔的目光。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渐渐习惯了南宫离柔软的注视,就像最初在云岫山庄是寒靖羽万年不变的温和的眼神。几个月来,真真假假,恍恍惚惚,他心里一直警告自己不要再次落入南宫离那冷漠操控着一切的手,却渐渐不再分得清两个面孔的界限。

白衣飘飘,箫音清越,却一点点被那寒凛入骨的目光打碎。恍然间,浸透冷漠,仿若扼人咽喉的笑意,又渐渐像被风吹散了的月影,风过影合,变成了染尽温软的,完美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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