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挠挠头，反应过来胤禛是问他自己脸上的伤怎么样了。“这个嘛……”他看着胤禛表面上板着脸不在乎的样子，拖长了声音。原本因胤禛极重规矩礼节，胤祥对胤禛又敬重非常，是不敢开这样的玩笑的。可是自从那日书房看到胤禛在纸上写他的名字和胤禛起床后呆呆的样子，胤禛在胤祥心里就成了可以亲昵的对象。
“？”下文呢？
胤祥见胤禛转过头微微睁大眼睛看他，笑道：“当然不明显，若不是弟弟凑近了，看不出来。”见好就收，若是惹恼了四哥新帐旧账一起算他可吃不消。
怎么觉得……被逗弄了？胤禛狐疑地看看胤祥，胤祥依旧一副敬爱四爷的忠犬相：“四哥，刚才那事你怎么看？”
胤禛收敛心神。大概是多虑了吧，忠犬是不会腹黑的。“那两个贪官你查了没有？是哪儿的？谁的人？现在京里头势力盘根错节，还是要小心些。办一定是要办他们，但是事不能闹大了……”
快到晌午，忽有九爷府上的人求见胤禛。
胤禛一看，是胤禟手下比较得力的太监，上来先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又复笑容满面地道：“四爷，我们九爷三天后中午在八仙楼摆宴，望四爷到时候能赏光。”
胤禛恍然，怪不得有九爷府上的人来，原来是中秋赌约之故。康熙当时生气，到底是喜欢老九老十，冷静下来后没把胤禛叫去当面让德楞泰宣布结果，也算是保全了胤禟一点面子。但是赌约总归是胤禟输了，三十桌宴席是免不了的。“回禀你们主子就说我答应了。”
“四哥，仓促准备了些酒菜，不成敬意，请。”
胤禛进去一看，酒楼第一层包下来，几十个侍女穿梭一般来回布菜，第一份，头号五簋碗十件——燕窝鸡丝汤、海参烩猪筋、鲜蛏萝卜丝羹、海带猪肚丝羹、鲍鱼烩珍珠菜、淡菜虾子汤、鱼翅螃蟹羹、蘑菇煨鸡、辘轳锤、鱼肚煨火腿、鲨鱼皮鸡汁羹、血粉汤、一品级汤饭碗。第二份，二号五簋碗十件——卿鱼舌烩熊掌、米糟猩唇、猪脑、假豹胎、蒸驼峰、梨片伴蒸果子狸、蒸鹿尾、野鸡片汤、风猪片子、风羊片子、兔脯奶房签、一品级汤饭碗。
喉结滑动了一下，胤禛接着往下看。第三份，细白羹碗十件——猪肚、假江瑶、鸭舌羹、鸡笋粥、猪脑羹、芙蓉蛋、鹅肫掌羹、糟蒸鲥鱼、假斑鱼肝、西施乳、文思豆腐羹、甲鱼肉肉片子汤、茧儿羹、一品级汤饭碗。第四份，毛血盘二十件——炙、哈尔巴、小猪子、油炸猪羊肉、挂炉走油鸡、鹅、鸭、鸽、猪杂什、羊杂什、燎毛猪羊肉、白煮猪羊肉、白蒸小猪子、小羊子、鸡、鸭、鹅、白面饽饽卷子、什锦火烧、梅花包子。第五份，洋碟二十件，热吃劝酒二十味，小菜碟二十件，枯果十彻桌，鲜果十彻桌。
“九弟盛情，我亦不矫情了。”
“四哥，请。”
胤禛扑过去抓起一个羊腿，啃得满嘴流油。
“好，这才是我满人的气魄！”
……
“再给四阿哥来一碗鸭舌羹。”
“唔，不要了，我吃不下了……”胤禛摇摇头，差点从桌子上掉下来，猛地清醒了。
胤禛揉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了一下。刚才写着写着奏折太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却原来是黄粱一梦。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日间答应赴九爷的宴，梦里就有山珍海味。嗯？袖子上怎么凉凉的？胤禛低头一看，脸就黑了。
刷刷扫视了一下周围，很好，没人看到。胤禛试了试桌上茶的温度，也很好，已经凉了。
苏培盛在外间候着，忽然听到啪的一声，连忙跑进来。就见地上一个青花瓷茶盏摔成了几瓣，胤禛皱着眉，袖子上都是茶水。“爷，您怎么样？”
“无事，找件衣服来。”
侍女送来一套干净的衣服，苏培盛伸手要伺候胤禛换衣，被扫过来的冰冷的眼神吓得一哆嗦：“奴才该死。”
“罢了。”待到下人把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胤禛才把湿衣换下。白皙的手臂上赫然有一个牙印。
胤禛揉了揉胳膊，忧伤地望向窗外的明月。来了几个月，因着四爷食素的习惯，就算馋的眼睛冒出一丝丝绿光，他也会在最后一刻把伸向肉的筷子换个方向，夹起青菜。本以为可以靠意志力挺过去，可是，刚才，做梦竟然咬了四爷的胳膊！还流了一袖子的口水！四爷的形象嘤嘤嘤……虽然这次掩过去了，万一在外头不小心睡着了，被人看到……胤禛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不！
握爪胸前，胤禛下定了决心。
14、一块肉引发的血案（二）
因掌灯时分忽然传来四爷的吩咐，备办一桌席面明早给十三爷送去，几个厨子不敢怠慢，直忙到月到中天。
胤禛把下头送来的那两个贪官的资料看完，招来蔡英：“给十三爷的席面准备得如何？”
“回爷的话，都准备停当了，只等明个一早给十三爷送去。”
胤禛抿了口茶：“你们家里兄弟几人？”
难得这个主儿如此亲切，蔡英笑道：“我们家兄弟五个，奴才是老大，下头四个弟弟。”
“我记着你上次想推举一个弟弟去做下头庄子的总管，是哪个弟弟？”
蔡英摸不清胤禛的意思，谨慎地答道：“回爷的话，是奴才的三弟。奴才资质驽钝，蒙爷抬举，做到总管，爷的对奴才的大恩无以为报，总是要叫我们一家子肝脑涂地为爷做事心里才稍安。三弟自幼机灵，管账是一把好手。其余几个弟弟，愚钝不堪，爷赏他们口饭吃，奴才已是感激不尽了，不敢再奢求。”
胤禛点点头，叹道：“你是个好兄长。如此，明日便让你弟弟去吧。”
蔡英大喜，连忙跪下谢恩：“多谢爷抬举，奴才今生怕是报答不完爷的恩情了，来世给爷做牛做马……”
“行了，起来吧。”胤禛截断他的话头。又复叹了口气：“你们兄弟情深，爷喜欢有情有义的人。”
看看窗外，胤禛起身：“跟爷去看看准备的席面，刚才忘了和下头厨房交代，怕准备的祥弟不喜欢。他这些天总说要来用饭，只是来的频繁怕又是有人嚼舌头。”这倒也不全是谎话，四爷的耳目传来消息似乎最近有人在查他。
“爷对十三爷真是没话说。只是天色不早了，这点事用不着爷亲自去，您交代给奴才，奴才去看，若是不好马上令他们重做。”
胤禛摇头：“你去准备一下，不要让不相干的人看到。”你去？你去我的肉怎么办？你帮忙吃？这个就不必代劳了。
蔡英无法，出去准备去了。边走边想，爷和十三爷真是兄弟情深，和十三爷有关的这点子事都要亲力亲为，还不让别人知道。大约是怕有人嘴不严说出去被人诟病。唉，天家虽是锦衣玉食，兄弟想亲近都不能如平常人家一样。今天爷抬举他弟弟，只怕是想到十三爷的缘故……
大总管办事自是麻利，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蔡英就回来了。
到了厨房门口，胤禛忽然打了个寒战，咳嗽了几声。
蔡英何等眼色，立马道：“爷，奴才去把您的大衣裳拿来。”因胤禛只带了蔡英过来，这件事还是要麻烦大管家了，无论怎地也不能让四爷自己动手不是？
蔡英看看周围，踌躇着道：“您……”外头风凉，蔡英不敢把胤禛扔到外头等，但君子远庖厨，而且晚上做菜那股子肉味菜味还没散尽，让胤禛到厨房里头等也不合适。
胤禛看了他一眼：“事急从权，把门打开，快些回来就是了。忘了我是来做什么的了？”肉味！肉味！胜利就在眼前！
“是。”蔡英麻利地把锁打开，照胤禛的吩咐只掌了一盏灯，确认了一遍周围窗户都关着不漏风，这才匆匆忙忙出去了。
门一关上，面无表情打量周围的胤禛一个饿虎扑食就朝着摆好的席面去了。胤祥喜食荤，这桌席面一大半都是荤菜，倒是合了胤禛的意了。
胤禛直接上手，抓起几块肉就往嘴里塞，吃得太急噎得满脸通红，“呜呜呜。”双手“碰碰碰”猛捶胸口也没用，端起旁边的汤灌了一口这口气才上来。好险！胤禛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继续。
“扑哧。”
空寂的厨房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这声笑如惊雷一般，胤禛脸色发白，僵立当场。心中猛然升起一阵杀意，厉声喝道：“谁……呜呜呜……”尼玛，又噎住了！
下一秒胤禛的嘴就被捂住了，好在对方点了一下他颈侧不知哪里，脖颈一片酸麻，卡着的食物自然地滑了下去，他才没窒息而死。
喘了口气，胤禛也冷静下来。这样的态度，这样的身手，来人不是府里的人！心中庆幸因为不想引人注意，换了身便服，估计来人想不到他是四阿哥。他配合地举起了双手，压低了声音：“你想要什么？”
大约满意他的配合，放在他颈上的带着威胁意味的手松了松。“财物何在？”
这些事胤禛从没操过心，哪里晓得，乌喇那拉氏应该清楚，可是胤禛怎么能把她供出去。四爷不是这样的男人！“大侠请稍安勿躁，我自会配合。只是我不曾见你真容，亦不会在你走后喊人，嚷出去我与你指路便是通贼，是死罪。大侠既然能无声无息潜入四阿哥府，想必是武林高手，无论何时取我性命如探囊取物一般，我自是不敢食言。既是劫富济贫的大侠，定不会滥杀无辜，是也不是？”
沉默，令人不安的沉默。
胤禛死死咬住唇，铁锈腥味在口腔中弥漫。怎么办？怎么保护四爷？都是我的错！不，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大侠，虽说再抓一人逼问不是难事，再找如我一般配合的恐怕不易，四阿哥府内侍卫技不如你，但大侠亦不愿节外生枝吧，拿了财宝顺利脱身岂不更好？”
“转过来。”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胤禛一怔。
来人却没那么好的耐心，胤禛只觉肩膀一痛整个人转了过来，下意识以手掩面。
“把手放下。我的确不愿滥杀无辜，既然你信誓旦旦，便让我看清容貌，倘若食言必取尔性命。”
胤禛闭着眼，放下了手。
又是沉默。只有对面加重的呼吸声。
好像被传染了一样，胤禛的呼吸也逐渐粗重起来，全身一点点绷紧。这个反应，该不会要劫色吧？
胤禛强忍着不让睫毛轻轻颤抖，深呼吸两次，令呼吸平稳下来，忽然想到唇瓣上还带着血迹。微弱的灯光下，四爷苍白的唇瓣染着点点妖异艳丽的红色，被凌虐的残酷的美，似乎诱惑着人去狠狠蹂躏品尝……
不！胤禛想舔一下唇，又踌躇了。四爷俊秀的容颜半掩在阴影中，舌轻轻舔过染血的薄唇，带了一丝妖艳的血色，又缩了回去，难以拒绝的邀请……舔还是不舔，这分明是个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选择！都怪四爷太完美了。四爷，您为什么要如此完美嘤嘤嘤……
胤禛纠结的方向果断歪楼了……
“是您……”
胤禛睁开了眼睛。如同换了个人一样，虽然没有动作，气势顿时不同了。眉目间带着冰冷的锋芒逼视对面的男人：“你是何人？”反正都认出来了，再遮掩就丢了四爷的脸面。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
男人放开手，倒退两步，躬身一礼：“救母之恩，不敢或忘。五年前钱塘县，恩人借宿我家，家母重病，多亏恩人大义，出手相助。只是当时我赶回家只见得恩人一面，恩人亦并未留下姓名，这些年未曾寻到恩人。刚才多有冒犯……”
五年前……胤禛努力回忆了一下，历史上四爷应该是奉皇命至浙江督查河工。这样说来四爷微服借宿民家也有可能。根据这几个月了解的情况，柳医是五年前四爷去浙江救回来的，随身带个神医救人还不是举手之劳。再说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男人何必骗他？“无碍。”胤禛急于脱身，又不知如何开口。
男人倒是善解人意：“既然恩人在四阿哥府，今夜就此告辞。只是请恩人留下姓名，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如此大恩，定结草衔环以报。”
虽说男人只取财物并不伤人，但为什么单挑四爷的府邸下手？若是扯出来一段恩怨……胤禛摇头：“举手之劳而已，你言重了。”
男人以为胤禛因他夜行盗宝不肯信他，一脸诚恳地道：“我虽江湖草莽，也晓礼义廉耻，知恩图报。今日之事，皆因如今吏治腐败，赈灾款项十成落到百姓手中只有三成，权贵为富不仁，皇室官员高高在上，不管百姓死活，这才起了劫富济贫的念头，实不知恩人在此……”
胤禛脸色刷的就变了，紧紧握拳到掌心刺痛，咬牙笑道：“高高在上？不管百姓死活？”
男人皱眉，他感觉到了胤禛明显的敌意，不知恩人是什么身份，但是应该和四阿哥府脱不了干系，他这样说怕是冒犯了恩人。“是我失言，我并无意……”
“高高在上？不管百姓死活？”胤禛又重复了一遍，冷笑一声：“爷夙兴夜寐为的是什么？每日月到中天回府，天光不亮出府，睡不到三个时辰，内眷无所幸。爷不惜担下刻薄的名声，得罪那么多权贵大员治理亏空为的是什么？你去看看，乾清宫案上弹劾爷的奏折几乎等身。”爷登基后短短十三年，在人生的黄金时期就去世为的是什么？这句他没说出口，只是眼圈微红。
“不管吏治腐败到何种程度，爷一心为了天下，为了百姓，此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爷堂堂正正，绝没做过半点对不起百姓之事！”
“治理天下，谈何容易！吏治腐败不假，不是劫富济贫就能让百姓安居。今日你劫了黄大人，明日就有李大人、张大人……”
“你初衷虽好，行侠仗义，并不如你想的那般简单！爷不需要你报恩，只是希望你好好想想，侠之大者，如何做事，如何做人！”
胤禛冷冷看了他一眼，推门而出。门外蔡英举着一件衣服，满脸惊惧：“爷……”这是和谁说话？向内望去，厨房一片空寂，不见一人。
胤禛率先转身离去：“你什么都没看到。”
“……是。”
良久，风中传来一丝叹息：“竟是四阿哥……”极轻极轻，转瞬消散在幽深的夜色之中。
这一章就完了？当然没有！
第二日曙光未至，厨房就传来一声惊呼。
胤禛看着跪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的厨房总管，心虚的感觉无论如何忍不住有木有！尴尬地咳了一声，胤禛眼神乱飘：“蔡英。”
蔡英都要哭了，这关奴才什么事。“这个，昨日奴才，奴才腹中饥饿难忍……”好的管家，要勇于背黑锅！
“嗯。”胤禛板着脸接下去：“所以我便赐了他几道菜，不关尔等之事。把剩下的给十三爷送去即可。”好样的，回头给你加薪！
厨房总管松了口气，死里逃生，连忙退出去吩咐下头收拾了。
蔡英也偷偷抹了把冷汗，昨天在厨房的果然不只爷一人，只是什么贼专到府里偷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