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许是因为前段时间那个告密事件见到胤禛心虚了？胤禩暗忖，脸上笑容更真诚了些：“西北自是比不上京畿之地富饶安逸，不过出去办差也顾不得这许多。”

“不错。”胤禛点点头。虽然很想关心一下八爷的腰……不过四爷说这个话不合适。

胤禩平日里能言善辩，舌灿莲花，加之风仪秀美，总是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往常胤禛的话也是不多，他照样能不冷场，可今天不知怎地面对胤禛，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拔腿就跑才是最正确的……勉强又说了两句，胤禩果断结束了这场让他浑身，尤其是腰，发冷的对话。

胤禛凝望着胤禩走向胤禟的背影，心下不满，四爷这么完美，你竟然选择九爷，虽然九爷骄傲秀美，还很有商业头脑，好有爱……咳咳，但是怎么可以伤害四爷！果然三角恋什么的最讨厌了！

直到玉兔东升，众皇子方被准到御花园候驾。以太子胤礽为首，其余诸阿哥按长幼分序一排站定。胤禛看着同样是八大胡同风格的院子，不愧是皇宫内院，四爷府里有一朵红花，这里就有两朵，四爷府里有一条红裤腰带，这里就有十条……胤禛心里默默平衡了……不远是一大群如狼似虎的女人，每天逼着康师傅侍寝。在阿哥们的恋情中总是反派角色，棒打鸳鸯什么的。几十年后，四爷就要忍受这一切了……皇位……

离胤禛几步之遥的他的官配，心里也在活动。一路走来，宫内张灯结彩，火树银花，黄瓦朱门，楼阁殿宇比平日更显富贵风流。不远处是后妃公主，脂香隐隐，环佩叮当。这些年皇上对太子愈发不满，虽然只是处置了“将太子置于不义之地的小人”明珠、索额图等人，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父子情分远不如当年了。几十年后，今日这一切还不知要归谁。皇位……

中秋前朝也有庆典，不外乎就是那么几项，拜祭天地，歌功颂德什么的。康熙姗姗来迟，胤禛算了一下他今天的行程，至少听了两个时辰的或露骨或含蓄的表扬……看来无论是表扬的还是被表扬的都是专业的啊！

虽然康熙一来就对着众人和颜悦色地说：“今日是家宴，朕是一国之君，平日倒难得享受天伦之乐，中秋团圆，大家不必如平日那般拘礼，一起取乐。”但是入席之后，有几百人的御花园愣是连针掉到地下都听得见。

胤禛死死盯着红烧鹿肉，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夹起了……一根青菜。心里头默默告诉自己，这不是一般的青菜，是红烧鹿肉味的青菜……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四爷喜素，成了皇帝之后标准食谱还是一碗粳米粥，一碟芹菜什么的。

8、中秋节（三）

康熙无奈，这就是天家，虽是锦衣玉食，亲情天伦倒顾不得了。“今日一家团圆，你们倒拘礼起来。咱们今日行个酒令，胤礽，你说个法儿，大家聚着取乐。”

胤礽连忙站起来，陪笑道：“民间八月十五观灯猜谜，不若咱们今日猜谜如何？”

康熙点点头，也来了兴致：“如此甚好。民间猜灯谜讲个彩头。”他说着把腰间玉佩解了下来“今日的中最多者，就把这个赏他。猜不中者，罚酒三杯。胤礽，自你开始，说得不好，先罚三杯。”

胤礽略略思索一下，笑道：“儿臣有了。”

胤禛刚好咬了一口桂花馅儿月饼，一下被噎住了，想咳嗽又不敢，满脸通红，眼看着四爷就要被活活憋死，他一边拼命呼吸，一边拿起酒灌了下去，这才顺过这口气。胤禛劫后余生，心有余悸，但还是感谢了一下月饼君，若不是这块月饼，他那句“孩子是谁的”就要脱口而出了。

胤礽没注意到这个小插曲，继续道：“一叶扁舟深处横，垂杨鸥不惊。”

胤祉接道：“莫不是无人问津？”

“三弟果然才思敏捷。”

胤祉潇洒起身，微微一笑：“运气罢了。我也来一个，吹面不寒杨柳风。”

十爷悄悄撞了下九爷胤禟的肩膀，朝胤祉努努嘴：“瞧他那轻狂样。”

胤禟挑眉：“老十，你这就不对了，人家是假道学，不管有没有德，才在那儿摆着，玉佩是囊中之物……”

康熙远远瞧见两人嘀咕，笑道：“怎么还私下商量，老九老十，你们可要自罚三杯。”

胤俄站起来，笑嘻嘻地道：“喝酒儿子不怕，只是儿臣刚才是在商量个好的谜拿出来猜，先拿出来供大家一乐如何？”

康熙笑骂：“就你滑头，那你先说，若是不好多罚三杯。”

胤俄踱了两步，背着手摇着头道：“可怜王孙泣路隅。”

“可是道……”

“哎，三哥。”胤俄干脆地截断了他：“小弟知道三哥文思敏捷，擅长猜谜，只是万岁也说了，咱们今日是乐乐，三哥手下留情，莫把风头抢尽，我看四哥似乎胸有成竹了。不如让四哥来如何？”

胤祉剩下的话生生憋了回去，白皙的面庞泛起一丝丝红。

胤禛正绷着脸面无表情，心中忐忑，怕今日一个都猜不出来丢了四爷的面子，没想到这样都能躺枪。一时间哑口无言。

康熙见场面尴尬，咳了一声：“胤俄是怕你太快把谜猜出来罚他喝酒，你就饶了他这次吧。猜谜游戏，就是要大家同乐，我看老四一言不发，就老四来说吧。”

胤禛慢慢站起来，努力表现地一胸都是竹子：“是路边苦李。”

胤俄挑眉：“哎呦，四哥这次可是猜错了，来来来，罚酒罚酒。”

胤祥似笑非笑：“十哥，小弟猜得也是这个，不知十哥能否把答案说出来给小弟解惑。”

胤禟微微一笑：“这个，我倒是猜着了，是催债阎罗，是也不是？”本来想着让胤俄打头阵，不想两人说话被康熙看到，今天他就算躲着不说话也脱不开干系，反而让康熙觉得他心机深沉。

胤俄哈哈大笑：“果然还是九哥和我心有灵犀。就是这个。四哥，老十三，你们一起喝三杯吧。”

席间一下静得可怕。

胤祥一脸疑惑：“恕小弟愚钝，这催债阎罗怎么就让王孙公子泣路隅了？这不通嘛。”

胤禛瞪了胤祥一眼：“十三弟，就是个取乐的事，何必较真。你要是怕喝酒，我替你就是。”说着拿起酒杯自己斟满了。

这句十三弟如同冷水泼头，胤祥发热的头脑一下子冷静下来。胤禛从不叫他十三弟，或者叫老十三，或者叫祥弟，只有格外严肃生气的时候才会叫他十三弟。

胤俄却不想息事宁人。“四哥等等，虽说是取乐，酒也不能喝得不明不白。你看看，这些天催债阎罗所到之处，就是铁公鸡都拔光了毛，别说是王孙公子了，一个个卖地的卖地，卖庄子的卖庄子，仆人都遣散了，一大家子人甭说过节，就连吃饭都吃不起，今日中秋看着朱门酒肉可不是要泣路隅嘛。”他瞧着胤祥说的这话，本以为胤祥会忍受不住跳起来发难，没想到胤祥非但没跳起来，低下头浑身发抖，这，这老十三这是哭了不成？

实际上，胤祥是憋笑憋得很辛苦。他想着胤禛来的路上对他说的话：“老八老九他们最近因为我们催债，整顿吏治动了他们身边的人，心里有怨气。今个去，难保他们不会发难。狗咬你一口，你总不能反咬回去。催债是皇上的意思，他们说这话，就是在打皇上的脸，你想想，他说一句，就是把皇上的脸从左打到右，再说一句，从右打到左……你数数几个巴掌，皇上饶得了他们吗？”他脑子里想象着胤俄一巴掌一巴掌扇着康熙，再配上胤俄得意挑衅的眼神，实在是，太可笑了！

康熙脸刷的一下沉了下来：“胤禟，胤俄，原来你们是早有准备到这里撞天屈来了。还有什么话，索性说出来。”

胤禟抢先一步道：“皇父，儿臣不是故意来撞天屈惹您不痛快，只是有些话实在不得不说！”老四好手段，狗没扑上来咬人自然不是狗长了脑子，肯定是被主人训过了。

胤禟红了眼圈：“皇父在皇城里大约不知道，外头早就鸡飞狗跳风云变色了。各省催着还债填亏空已经逼死了十三个府县官员，还不算那些手头没钱一时还不上，被关到大牢里在里头挺不过去的。自打我们大清国入关起，哪有这等事情，皇子阿哥带着一起子凶兵悍将，不管不顾就去抄官员的家，家里有几口子人，是不是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婴孩，土地，卖！钱庄，卖！就连祖坟旁的一点祖产都不放过……万岁治理亏空是好事，可外头又有几个人知道万岁的心，倒是被逼债逼得叫苦连天。就连个中秋都过不了，别说佣人，家里头亲眷能送回老家的也都送回去自谋生路了。我们陪着万岁吃团圆饭，一大家子其乐融融，他们家徒四壁兄弟姊妹天各一方，想到这个，儿臣……”胤禟哽咽失声。

康熙心里一沉，邸报上是有官员自杀的消息，可是他也没太在意，不料竟有这么多，情况这么严重……一时间没说话。

胤禛抿唇一笑。他平日不常笑，偶尔勾起唇角也有点刻薄讽刺的味道，今天却显得分外干净好看。“皇父，不知可否容儿臣说两句。”竟然明目张胆的使用美男计。什么？你说没有？那微红的眼眶，那哀怨的眼神，那倔强的颤抖，勾的人心里发酸……好想扑上去抱着九爷蹭一蹭，亲一口，温柔地告诉他我一直在你身边。（可是康熙和其他阿哥都没这个想法好吧！）哼，美色，四爷也大大的有。

康熙皱眉，他知道这几个儿子私下关系并不融洽，正面起冲突解决不了问题还会激化矛盾。可是，胤禛病中还为兄弟祈福，此时脸上也是一片赤诚，倒不像是来逞口舌之快的。“说。”

“九弟自是好心，只是我几个月来奉命治理亏空，只怕比九弟了解的内情多些。治理亏空，是因为有些人挪用库银到了国民不堪重负，前段日子查国库，实际存银只有账上的三分之一，不足一千万两。这是要挖掉我们大清国的根基！”

康熙一凛。

“官员不容易，除了俸禄，国家特许养廉银，京官夏有冰敬冬有碳敬，带学生的少不了芹献。还要挪用库银！他们要做什么暂且不论，单说偿还，借了几千两的，可以拿俸禄；借了几万两的，一个钱庄，一个宅子，甚至，少养一个外室也还得起；几十万两，把积蓄拿出来，多卖些家产，日子也过得去。死的十三个人，其中七个挪用了上百万两，其余的，也都是几十万两，而且平日挥霍无度，这才到了这种地步。”

胤禛提高了声音：“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若是不这样整治，今年中秋，家徒四壁兄弟姊妹天各一方的就是一方的百姓！”

胤禛转向胤禟：“九弟体恤各位大人不易，只是，今天我们打个赌如何？”

胤禟脸色极难看：“什么赌？”

“现在派人去看，京城之中还了债的，哭穷说还不上债的，若是有一人中秋节真的家徒四壁形单影只，我便认输。各位大人过节的一应费用从我府里头出。若是侥幸没有……皇家赌黄白之物太俗气，今日之事因宴席而起，不如就赌三十桌宴席。”

康熙抚掌微笑：“好。德楞泰，你带着几十个人去把宫里的月饼送给各位大人，说是朕赏给他们的。送完回报。”

转向九爷十爷，脸又沉了下来“治理亏空一事乃是朕下旨责令太子、四阿哥、十三阿哥督办，雷厉风行，不避怨嫌正是朕之幸事。朕还怕他们推三阻四，怕得罪人不肯认真督办。你们叫冤，是不明是非，不识大体。说什么仁义，你们今日先且回去闭门思过，把《论语》抄十遍，看看什么是真仁义。朕也想看看，那些哭穷的官是不是真的吃不上饭。等明日赌局结果出来再处置你们，省得有人说朕偏心。”

四个侍卫过来：“九爷，十爷，您请……”

胤俄冷笑一声：“爷用不着请。”说着一躬：“儿臣先走了。”转身大踏步径直去了。

胤禟冷冷盯了胤禛一眼，也告退下去了。

康熙气得浑身发抖，胤祥乐得如此，胤禛刚才到底和胤禟对上了，不好说话，胤禩也不好开口，用眼神制止了胤禵，胤祉被驳了面子，也不愿出来做好人。一时间御花园又鸦雀无声。众人虽然没吃几口，也都没了吃饭的心思。

胤禛倒是想吃，要知道为了吃宫宴他午饭都没吃多少，想扶着墙进去扶着墙出来的。，可是大家谁都不动。四爷是不会为了一口饭出这个风头的……果然，皇家的饭不是那么好吃的……

9、中秋节（四）

从皇宫出来，已是月到中天。胤禛凭高中学的地理知识掐指一算，时辰应该不早了。想到四爷府里那鸿门宴，胤禛愈发靠胤祥近了些，面无表情地死死望着他：“老十三。”带我走吧，带我走吧，带我走吧。胤祥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发毛，干笑了一下：“四哥。”莫不是刚才一时忘了四哥的嘱咐四哥生气了？

“奴才见过爷，十三爷。”蔡英笑容满面地迎上来。

胤禛微微皱眉。

蔡英何等眼色，连忙道：“八月夜凉，爷出来也没穿大衣裳，福晋说爷前些日子身子骨没好就去办差，这凉受不得，命奴才过来接一下。”

胤禛面沉似水：“让人看到，又是一番是非。哪里这点凉都当不得，让那些个小人戳脊梁骨。”这是怕他跑了吧，这绝对是怕他跑了吧！

胤祥见蔡英苦了脸，笑道：“嫂子也是一番好心，就算没事，人家就不到万岁跟前嚼舌头了？四哥行得正走的端，仰不愧天，何必理会他们。”

胤禛脸又黑了几分，你，你这个叛徒，负心人！“既然如此，先把十三爷送回去，我们再回府。”

胤禛的眸中有委屈，有控诉，有哀怨，还有不甘。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千言万语看在胤祥眼里只有只有四个字：找你算账！强忍着倒退一步的冲动，他急忙摇头：“不必了不必了，嫂子的心意，我怎好……咳，我这就回了，四哥，小弟告辞。”就算是秋后算账，总比在中秋被劈头盖脸教训一顿强些……吧？

胤禛身上的寒气都快具现化了，你妹，谁说十三爷和四爷心有灵犀的？

蔡英冻得瑟瑟发抖：“爷，您……”

胤禛一甩袖子，一言不发的上马车了。

蔡英亲自驾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路上马车上空都是乌云密布。应该是错觉吧，今晚月色明明好得很。

胤禛缩在车厢角落里默默舔舐着心灵的伤口。四爷和十三爷没了默契，没了默契……这一定是他的错！他没有做好四爷。四爷，对不起……没有达到你的期望……（于是四爷到底期望什么了！）

下了车，蔡英弓着腰，在前头领路。虽然四爷喜怒无常，可是这么奇怪的压迫感还是第一次感觉到。“爷，就在花园里头，福晋他们都在等您呢。”

胤禛微微合了一下黑眸，奇怪的气场陡然消失，甚至还努力挤出一点笑容。不管怎样，在花园里等着他的是四爷的妻子儿女，四爷也许喜怒无常，但真男人不会把外头的怨气带回家。

蔡英舒了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凉飕飕的，八月夜色如水，他刚才却出了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