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那人的背后传来了稳健而沉重的脚步声，从那脚步声中似乎能听出一丝淡淡的倦意，但更多的，还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势。坐着的人早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却没有动也不曾回头，仍是微阖着眼坐在原地，微微抬着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面上不带什么表情。

只见身后走来的那人见前面坐着的人没有搭理自己，也不生气，自是自然地在他身旁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放到鼻下嗅了嗅，嘴角微翘，在扶着茶盅小啄一口，微微皱了皱眉，轻声道：“这茶是好茶，只可惜凉了。”说罢，就将手里的茶杯放回到桌上，又从点心盘里捻起一块杏仁糕味道嘴里，“不过这杏仁糕味道却是一点不变，清单中带着淡淡的苦涩，苦涩里有夹着清冽的幽香，不愧是你爱吃的东西。”说着，眯起眼睛享受起来。

“天帝这么大老远的跑来，就是来和我品茶论点心的。”身旁坐着的那人终于回过头来了，不过眼神仍然是没有焦距的望向远处，端着自己面前的茶小酌一口，满意的点点头，完全没有受到云华那句茶凉了的影响。

“怎么，我就不能来和你谈谈心？”云华看着那人一如既往清清淡淡的面孔下风轻云淡的表情，从前的表情里可能什么都没有，可是如今不同往日了，他知道，这样的表情，不过是羽化用来遮掩很多东西的面具罢了。知道他心里藏了太多东西，背了太多负担，一日比一日憔悴了些，云华却也只能看着，无能为力。

“天帝好雅兴，今日不是公务缠身的么，怎么有这等闲暇时间。”说到这，羽化突然收回视线，扯着嘴角望向一旁面色突然沉了下来的人，他分明看到了那人眼神里，一闪而过被道破心事的不悦神色，但很快又恢复如初。

“对于妖界最近发生的事情，你怎么看？”云华想了想，开门见山道。

“你指的是哪件事？”羽化歪着头想了想，最近妖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首先是和冥界联手攻打天界，结果却被天界和冥界的联手反将一军，惨败而归，期间是莲笙突如其来的死，瞳涟莫名其妙的继位，这些事最近一直缠绕在羽化的脑袋里，挥之不去，弄的向来看起来最无欲无求的风神也是心事重重的。

“那你觉得哪件事最值得我们讨论呢。”云华不答反问，眼里闪过一丝厉色看向远方。

“如果你是想问我关于莲笙的问题，我只能告诉你，我也不是很清楚。”羽化倪了他一眼，哪能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心道，老狐狸，竟然来跟我套话，我知道的你还不是都知道！想了想，又接着道，“白瞳的力量你是清楚的，硬破了白瞳按常理来说应该是必死无疑，只是因为对方是莲笙，我和他虽然接触的时间不是很长，但曾经毕竟也深交过，那时的他还不兴玩城府，但已经看得出将来必定是个心机极重之人，所以，你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但，也有可能，其实他真的死了，只是，这个死亡，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也说不定。只是，我不确定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云华听着他说完，并没有立即接话，而是兀自歪着头想了想：“有道理，莲笙是什么人我们都清楚，只怕就算他真的死了，也是不会消停的，除非有天他灰飞烟灭了，否则我们谁也不可能真的对他放下心来。”

“天帝竟然对他这么忌讳。”羽化闻言，突然回头，饶有兴致的看着云华，云华愣了一下，倪他一眼，没有回答。

“我想去人界走一趟。”云华突然正色道，说完，看着羽化。羽化闻言，先是一愣，看着他，以为他在开玩笑，却看到旁边那人对着自己点了点头，表情坚定。

“去做什么？”羽化警惕的问道。

“就是去看看。”云华表情轻松的耸耸肩，淡淡的说着。

“看什么？”羽化眸色一沉，冷冷问道。

“看看人们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云华撇开头，不去对上羽化的视线，语气仍是轻松淡然的。

“你在天界不是一样可以看。”这次羽化的表情又冷淡了一些，眼神再度凌烈了些。

“既然你都猜到了，又何必问。”云华喝了口茶，又皱了下眉，“我真是不喜欢喝凉茶。”

“没人请你喝。”羽化不满的倪他一眼，“你忙着让妖界把势力从人界撤出去，原来是为了自己能旁若无人的在人界安插自己的势力。其实，你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要安插自己的势力在人界，其实对于天界来说并不困难，莫说是之前有个妖界在其中阻碍，就是妖界和冥界一起阻挠，天界只要想安插势力进来，他们也一样拦不住，又何必和他们兜如此一个圈子呢。羽化有些不太明白眼前这人的想法了。

“不一样的，那样做我们便是光明正大的控制人界，而现在这样做，我们便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控制人界，这其中的区别，你明白吧。”云华笑笑，回头望着羽化，眼神里，透露着一丝狡黠。

“你不想让他们知道，你想不费一兵一卒的力量就吞并了人界。”羽化突然明白过来，果然是老狐狸，虽然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但他毕竟是坐在天帝的位置上，处心积虑的时候总是要躲过他们这些闲散小仙的，两人的城府显然已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了，“冥王恐怕还不知道吧。”

“他有必要知道这些吗？”

“只怕若是被他知道了，我们之间的合作也不会再这么亲密无间了吧。”羽化笑了笑，低眉轻语。

“反正总有一天冥界也得是归属于我们天界的。”云华说着就笑了起来，语带调侃。

“殷孽虽然面上对你死心塌地，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会因为这样而把冥界拱手让给你。”羽化诧异的抬头，看到云华的表情时，愣了一下，心里的疑惑就升了起来，云华他，凭什么那么自信？

“我们静观其变便是。”云华笑。

“这么说，妖界……”

“自然。”

“武力？”

“自然。”

羽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住了口不问了，回头略带疑惑的自己思考了一会儿，便笑了，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就好像，所有的事情其实都是一个巨大的阴谋，打从一开始，就是天界在耍弄妖界，每一场战争其实都在天界的算计之内，其实云华早知道莲笙会来攻打天界，甚至，根本就是云华在引诱莲笙来攻打天界，并联合冥界来算计妖界，消耗他们的实力，顺便一探虚实，最终再将元气大伤的他们一网打尽，那这么说，着整个过程中，他连自己都一直在骗么。这样的念头让羽化很不舒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只是在心中不停的告诫自己，这不过是自己的猜测罢了，不可当真的，然而，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抬眸看向云华，却见他一脸怡然自得的吃着手里的点心，笑的，有些狡诈。

“你要一个人去人界么？”隔了很久，羽化转移了话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你和我一道去罢。”云华抬眸，望着一时没反应过来的羽化，邪魅一笑。

“为什么是我。”

“不把你带在身边，我不放心呐。”开玩笑的语气，却让羽化又是一愣，淡淡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便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云华仿佛也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打算，只是自顾自的喝着凉茶吃着糕点偶尔抱怨一句茶太凉了不好喝之外，也没有再说别的事。

第六十三章：意料之内

羽化从来没想到，再踏上这片土地之时，心里会有如此陌生的感觉。所有的一切都还是当年的模样，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一切早已变了模样不再当年。

云华负手立在他身后沉默着不发一言。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所以才能如此一言不发。

皇宫外，依旧是朱门青瓦土墙，朱门大概是重新上过色了，比原先红的更发灼眼。而深宫内的主人，也早已换了人选，一百年，对于神仙，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时间里，可以发生很多事，也可以什么都不发生就这样平静的缓慢的过去。

“你要进去么？”许久许久的沉默之后，云华的声音在羽化身后轻轻响起。

“我有选择么。”羽化回头，笑了，冷冷清清的容颜不带一丝光彩。

“有。”闻言，羽化眸色一沉，收了笑容。

“便知你带我下界的目的绝不会单纯，说罢。”

“不过是让你下来散散心罢了，你怎么可以这样揣度我的用意呢。”云华踱步到宫墙之下，回眸，整个人就陷入了深深的阴影之中，看不见此时他脸上挂着怎样的表情，或许风轻云淡，又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我想去哪里都可以，想见什么人也没关系是么。”果然是只狐狸。羽化倪他一眼，心中冷笑。

“我在深宫之中，你去哪里做什么我哪里管得到呢。”云华大抵是在笑吧，说完这话，身形一转，便消失在了宫墙脚下。羽化站在原地没有动，好一会儿，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又或者是释然了什么，一转身，也消失了。

果然还是来了这里。

羽化站在门外感慨着，这地方如同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成了一种惯性的存在，只要意志不是那么坚定总归是要来到这里的。

小院里落满了阳光，看上去暖暖的。

可空空荡荡的景致，却让人心生寒意。

双手扶上院门，落了一层厚厚实实的灰，已经太久没有人来打扫过了，指尖滑过，就在门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印记。

推门而入。

一瞬间，暖暖的阳光倾泻而出落满身上，微寒的身体，终于也起了一些暖意。羽化牵起一丝淡淡的笑容，举步往院里走去。

连院中的陈设都不曾改变过，定是那人还有回来的习惯，会回来看看，却从不曾回来小住。院子里的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一百年来不见凋零覆灭，妖艳依旧。果然自己在这一方面总是不如他的。羽化在心中感慨起来，风鸣殿里，自己亲手种植的那些花花草草，没有一株是能活过一年的。

“风神好雅兴。”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头顶飘落，羽化不曾抬头，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浅笑，果然还是来了。

“大家彼此彼此。”抬手摸了摸石桌石椅，果然是干净的一层不染，明明整个院子都落满了灰，可偏偏这里如此干净，想想也知道那人来这里做什么。羽化俯身坐下，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飘散入鼻。

一道黑色身影自头顶飘落，在羽化身旁的石椅上落座，身上同样带着淡淡的酒香，清冽醇香的味道，两人都再熟悉不过了。

“你怎么会来？”深红的眸中不带一丝情绪。

“怎么，妖王不欢迎我来。”

“岂敢。”瞳涟笑笑，低头垂眸。

“妖界不是已经答应把势力都撤出人界了，为何妖王还留在人界。”羽化抬头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灿蓝的瞳孔一层不染。

“你果然是来赶我走的。”瞳涟抬头看着望向羽化，那人也回眸看着他，面无表情的。

“我不过是出来随便走走罢了，何来的赶你走一说。”沉默了片刻，羽化方才移开了视线。这个人呐，不论变成了什么样，不论伪装的有多么不简单，其实某些单纯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过的。羽化不知道这是该替他悲哀呢还是应该觉得庆幸，庆幸自己还能看到一些过去的影子。

“我也不过是出来散散心，应该不影响你们罢。”瞳涟回头，朝着朱门深墙所在的地方望了一眼，淡淡的说道。

“你知道？”终于羽化面上有了一丝表情变化，眼里的诧异一闪而过。

“天帝下凡如此大的动静我怎么可能不知道。”瞳涟笑笑，心想着自己也不至于这么不济吧。

羽化沉默了片刻。原来他们只知道天帝下凡，却是不知他为何而来，或许都以为是为了肃清妖界在人界的势力而来的罢。果然是深谋远虑了一番呐。

“大可让他放心，我既然答应他了，就一定会做到，不劳他记挂。”语气有些冷意。瞳涟哪里知道云华打的是什么算盘，只道自己竟然如此不被人信任，心里起了一丝怒火，强压下三分还是因着眼前这人是羽化。

“你想太多了。”羽化望着他越发暗红的眸，苦笑一声。怎么可能不想多呢，可叹的是想的再多也不可能想得到云华如今的心思，若是莲笙，只怕就没这么容易对付了吧。突然想起莲笙，羽化眉头微皱，“关于莲笙的事儿……”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瞳涟截断羽化的话头，“关于他的死，我只能告诉你，他是在我面前咽的气，他下葬的时候我也在场。”这就是明确告诉羽化，他认为莲笙已死。

“看起来，你在妖界已经是如鱼得水了。”既然已经能独立处理莲笙葬礼事宜，看得出来他已经完全得到了妖界的肯定了，只不过，这一切会不会来的太快了些。

“托福。”说起这个瞳涟心里就会觉得不舒服，转过脸去不看羽化，想想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难看。

“呵呵，我们认识也有一百年了，我从没想过这一百年里，竟然会发生这么多事。”像是感慨，羽化一手支着下巴望着远方。

“一百年，”瞳涟回眸，呢喃道，“当初从未想过自己能走过如此漫长的岁月，更不曾想过能和你一道存活那么长时间。时间改变了太多东西，如今的我，也不知道是该感谢命运还是该唾弃造化弄人了。”苦笑一阵，竟觉得面对如今的自己，瞳涟所剩的也只是无奈。

相思相望不相亲的日子，其实不过是煎熬。

“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凡事小心些的好。”这话，也不知曾经在心里同自己说了多少遍，如今在说这话，却是麻木的没有感觉了，羽化笑了起来，想想，几千年，也就是这么过了，下一个几千年，还不是一样的过，一个人，一群人，有什么差别。

只是对于瞳涟来说，第一个几千年，只怕是不好过的。

漫长到永无出头之日么？

瞳涟起身，望着羽化很久，不曾说话，羽化没有望他，也没有说话，微阖了眸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我先走了。”许久之后，瞳涟才又开了口，说完这句话，一转身便消失在了阳光之下，直到这一刻，羽化绷着的表情，才松动了。嘲讽的笑笑，他知道自己除了逃避已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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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动静？”一个声音自角落传来，由远及近。

“天帝亲自到人界去了。”

“这我知道，冥界呢？”

“没什么动静。”

没什么动静。瞳涟坐在椅子上，手指有力的扣着扶手。羽化让他小心行事，这句话来的突兀，不会是一时心血来潮说出来的，可这话有说的极其隐晦，小心什么？他猜不透，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天界和妖界都已是元气大伤不可能有什么大的动作了，而在此间唯一保存了实力的就是冥界，若说小心，难道是小心冥界背后再来一刀。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如今妖界和天界达成协议互不侵犯，正是因为妖界的实力在两次战争中被大大的削弱了，冥界若此时乘虚而入，只怕妖界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可是，冥界和天界现在是结盟状态，不可能背着天界这么干，而却殷孽和云华，此间实在有些复杂，想不透彻。瞳涟耍耍脑袋，如今既然已经成这样了，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