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映看着他,也只是叹了口气。
谁也不曾先开口。空气中迷茫着寂静的气息。羽化细细打量了四周一番,是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景致,以及,那熟悉的味道。原来自己已经回到了天界,回到了风灵宫中。他突然有种错觉,有种自己从未离开过风灵宫的错觉,没有离开,没有下到人界,也就没有遇到瞳涟,也没有看到瞳涟被莲笙杀死,而自己被瞳涟所伤,仿佛一切,都是一场茫茫无际的梦,不切实际。
“是你救我回来的。”羽化张了张口,吐出几个字,语气很轻,轻的听不出任何感情。
“是。”玄映看着面无表情,面白若云的他,只是叹气。
“那么,他呢?”羽化再张张口,却看见玄映将实现从自己的脸上收了回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瞳涟,是妖。”淡淡的口吻,淡淡的语气,淡淡的回答,玄映背对着羽化暗自苦笑,多么熟悉的台词,多么熟悉的对话。
“果然……”羽化轻叹了一口气,再度阖上了双眼。不是没有察觉啊,只是自己一直不愿相信,或者,不愿承认。莲笙怎可能会闲来无事的一路跟着他们,当初的莲笙又怎可能会莫名其妙的答应放人,就算人不是他抓的,按照羽化对莲笙的了解,只要是自己关心的,在乎的,他都要夺走,就好像,迷梦……
想起迷梦,羽化眉头颦起。迷梦啊,怎的你也如此之傻呢……
“你早知道了?”玄映回身,却看见羽化面上浮现一丝略微痛苦的表情,微微一惊,“如何,伤口又疼了么?”
“无碍,只是想起了些前尘往事。”羽化睁眼,对着玄映笑笑,很勉强的笑笑,淡淡的说道。
“羽化……”玄映张了张口,却只喊出了两个字,下面的话,怎的也说不出口,羽化望着他,依旧只是笑,风轻云淡的笑。
“当初的事,你,恨我吧?”终于是说出来了,终于还是想要知道他对自己的态度,玄映低了头,苦涩在心底蔓延着。
“恨与不恨,又能如何,何况,你所说的,统统都是事实啊。”依旧是很轻很轻的语气,很淡很淡的回答,羽化转了头,盯着苍白的屋顶出神。
是啊,都已成风的往事,我们还能如何,恨也罢,悔也罢,痛也罢,苦也罢,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玄映看着羽化那张俊美却落寞的脸,不再言语,抑或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他怕,怕自己犯了和那时一样的错误,他怕,怕自己总是活在悔恨与痛苦中,他怕,怕再伤了面前的人。
“有件事,我一直没能想明白。”过了许久,沉默的空气中想起了一丝细微的声音,“莲笙是怎么做到的,做到隐藏的如此之好,连我都不曾发现他的真身。迷梦又是如何做到的,做到模仿莲笙,让我完全没有怀疑他是假的。”明明是在问话,听起来却像是在自问自答,羽化的眸,始终盯着屋顶。
“羽化,”玄映犹豫着开口,“你知道,花妍已死了么……”
震撼。
羽化躺在床上的身体微微的动了动,他扯了扯嘴唇,眉头陷得更深,眼色越发的深蓝。
“难怪,难怪可以把一切做得如此完美无缺。莲笙啊,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狠手辣啊。”虽然依旧是很淡很轻的口气,可语气里分明多了一丝苦楚和愤怒,“花妍,是死在浮尘手里么……?”
玄映愣了,他看着羽化有些扭曲的面庞愣了。或许他还不了解他,他并不知道,羽化对莲笙和浮尘的了解有多么的深刻,而那些深刻的了解,又是多么的折磨着他,让他许多年了,依旧不得安生。
“是……”
“花妍,你怎的也和迷梦一般傻啊……”声调高了些,羽化抬起手,捏了捏眉心,感觉头有些疼,有些繁乱,“玄映,我有些乏了,想休息一下,你先回去吧。”
玄映看着他,好半晌,才点了点头,轻轻道:“那你好生歇着,我再来看你。”说完,从房间里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在门关上的一瞬间,他抬眸,看见了羽化变得极度痛苦的侧脸,看惯了那人风轻云淡的表情,这样的神色,叫玄映突然一阵心疼。
待玄映彻底退出房间,感觉到他的气息渐渐的消失在风灵宫中,羽化撑着有些疲乏的身子,坐了起来,靠着床榻,阖上眼,一滴晶莹的液体,湿润了眼眶,可就是,不曾落下。
他知道的啊,花妍是爱着浮尘的,就是因着这般深沉的爱,花妍当初才选择了离开浮尘藏匿到人界,这些,他又怎会不知呢。可是直到又如何,该发生的依旧发生了,与不知,有何区别,就好像迷梦,他是不知的,所以,一切就这样顺其自然的发生了,迷梦也彻底的消失了,就像花妍一样。
都是因为自己吧。一切皆因我而起。
羽化的双手,紧握成拳,藏在被褥之下,指甲陷进了掌中,也是有血的,只是,不会痛罢了。
神仙的身体,其实也同凡人一般,是有血有肉的,所以他们也是会心疼,很难过的。
只不过,那副血肉之躯可以不死不灭不腐而永存,那些痛苦和悲哀也就一路封存在心里同一同不死不灭不腐,千千万万年都在心底折磨着你,除非有天能够灰飞烟灭,如同迷梦和花妍一般,彻底的消失,彻底的摆脱了内心的痛苦与彷徨。
多自私啊。
羽化的唇角泛起了一丝苦笑。她们就这样解脱了,把一切的难题的丢给了他,把所有的苦楚,都丢给他独自去承担。
想来,现在就来瞳涟也成了妖,那么自己,又该如何去面对他,面对莲笙,面对浮沉。
一团乱麻。不如不想。羽化阖了眼,眼前便是一片黑暗。
此时的玄映,正站在自己庭院的池子旁,盯着遥远的白色发着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他脸上的神色异常的严肃,眉头挤成一团,双眼微阖。
风过无声,池水无痕。
“在想甚?”突兀的,耳边传来了一阵再熟悉不过的,风轻云淡的话语,玄映大骇,回头,却看见了羽化那张俊美而熟悉的脸,和那一脸淡然如风的笑容。这样的笑容,玄映太熟悉了。
“你,已经没事了?”他问。
“能有什么事。”依旧是淡淡的语气,羽化没有看他,只是盯着面前那一潭波浪不惊的池水。
“那么……”
“玄映,”羽化生生的打断了玄映的话语,用他一如既往慵懒的声调,玄映住了口,回头,“花妍死的时候,你在场么?”
再是一惊,玄映的身体微微颤了颤,这些微小的脆弱,是只有面对着眼前这个让他琢磨不透的男人的时候,才会有的情绪,半晌,玄映方才点点头。
“那,花妍最后,有说些什么吗?”羽化微阖了眼。
“她,只说,让浮尘,不要为难朱乾安。”玄映想起花妍死时的那一幕,有漫天飞舞的百花,有站在花雨里面无表情的浮尘,和一脸茫然的朱乾安。玄映没有说,其实花妍是自己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的。
花妍啊,你明明知道的啊,朱乾安是莲笙在人界的寄居所,浮尘又怎会伤他呢,你这样做,只是为了你自己的私心罢了,为了那个心里已满是鲜血的莲笙罢,为了那个其实不爱你的浮尘罢,也为了,瞳涟罢。只是,一切都还是已然发展到了无法挽回的状态了,你的牺牲,还值得么……
“羽化,你,怎么想?”
“既然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也,只能遵从她的决定了……”羽化轻叹一声,终于回头看向玄映,“我想,天界与妖界,大概就要有一场大战了吧。”
“恩。”玄映收回视线,看向远方,“今晨上殿,天帝已经吩咐下来,让我们备战了。”
“看来你又有的忙了呢,”羽化轻笑起来,在玄映看来,那笑容里布满了疲惫与勉强,“看来我又要无聊一阵子了呢……”像是感叹,有些自嘲。
“羽化,”玄映唤他,“你可知,瞳涟,他是妖王的儿子。”
“甚么!”羽化大骇,回眸,盯着一脸严肃的玄映,露出了少有的不可置信的神色,“我还一直以为,他是浮尘的儿子……”浮尘与花妍的儿子,这样,才符合逻辑的啊,可是啊,莲笙啊,你果然还是如此心狠手辣啊,这也难怪花妍最后要选择离开了。
面色恢复如初,羽化再笑:“玄映,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玄映看他,“还记得我们遇见瞳涟的那天你对我说的话么。”像是想起了曾经那些简单的日子,面上竟浮起了一丝向往的神色。
“你说,你想和瞳涟一战。”玄映看着他,竟有些呆住了,就好像,看到了从前那个羽化,那个将所有的苦楚悲哀统统藏在心年底,永远风轻云淡的羽化。只是,他知道,他已不是从前那个他了。
“是啊,没想到这话竟有一天能够应验。”像是自嘲,玄映淡淡的笑了笑,可惜的对方的身份已然不是人界的剑仙,而是,妖界的一张潜力无限的重头牌。这话,他断是不能在羽化面前说的。
“我想,这一次,莲笙大概不会亲自来的。”羽化兀自的说着,仿佛没听见玄映接的话。
“他,其实恨不得亲手杀了我罢。”玄映冷笑一声,心底里,对莲笙,他始终都是讨厌的,从来都是讨厌啊。
“不是你,而是我。”羽化也笑,是一抹淡然的苦笑。其实,即便到了现在,对于莲笙,羽化都还是心存愧疚的。
玄映想问,想问他为什么,可是他问不出口,他知道,有些回忆,还是就这样让它静静的沉淀了的好,这样回忆起来,才能不疼不痒。于是他便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羽化身边。
羽化在发呆,他只是想起了一些事,一些很现实的事情,就好像当初面对莲笙时,不对不考虑的问题,那就是,如今的他和瞳涟,已然是仙妖殊途。
殊途同归。羽化突然就想起了这个词,面上浮起一丝无奈的笑意,如若真能落得个同归的结局,对他们来说,是不是也算是奢侈的美好了。
“玄映,这次如果两界交战,我也想出战。”坚定的语气。
玄映回头,反对道:“可你不是战神一族的神,你的身体,承载不住这么大的负荷,而且……”
“做个小卒,还是能抵个用的。”羽化笑,“不要总是看轻我啊。”像是在抱怨自己,玄映也笑了,可他心里清楚,要羽化在战场上面对莲笙已经够残忍了,这一次,还要去面对瞳涟,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仙妖殊途,这一点,你该比我更清楚的啊,有些事情,还是尽早理清的好。”仿佛是读懂了玄映的心事,羽化淡淡答道。玄映惊,面前这个男子,他终是无法懂他啊,玄映在心里苦涩的笑起来。
第三十一章:涅盘重生
瞳涟睁开眼,头胀的有些痛,身体里仿佛有股血液要冲破血管喷涌而出的躁动着,这感觉让他觉得陌生,却也让他觉得莫名的兴奋。
他觉得,此时的自己,精神极佳。
坐起身来,环视四周,暗红一片,入眼都是陌生的景,以及陌生的人。
“你醒啦。”
一个妩媚的声音从空气中传入耳,瞳涟警觉的握紧手中的玄冰剑,盯着看不清晰的暗处厉声质问道:“谁在哪里?”
“我是羽化。”对方洋洋一笑,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那一身妖艳的红,衬的那一张妖媚的脸越发的魅惑人心,瞳涟看着来人,皱了皱眉,表情依旧冷冷的。
“羽化是何人。”
“瞳涟,你,当真不认得我了?”虽是被人忘记了,可红衣男子似乎是一如既往的开心,一如既往的泛着魅惑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懒懒说着,甚至,有一瞬间,瞳涟觉得那笑容越发的妖冶了。
错觉吧。瞳涟从他身上撤回视线,在心里疑惑不解,明明我已不记得他,有什么事可值得他如此开心的。转念又想,为何此时自己的脑袋会昏昏沉沉的,甚么都想不起来了呢?这地方,看起来奇怪得很,他这,到底是在哪里?
“瞳涟,欢迎你成为妖界的一员。”盈盈一笑,面前的人,仿佛看透了瞳涟此时内心所想。
“甚么!”虽然此时的瞳涟什么都想不起来,可是对于自己作为人的意识还是很强烈的,哪里能接受的了自己突然变成妖的说法,双眸紧紧的盯着面前的人,握剑的手在紧了紧,仿佛在警告他,你在开玩笑,我便杀了你。
“不信?自己瞧瞧便是。”似乎早料到他会不信,红衣男子依旧是笑盈盈的从身后拿出一面铜镜递予瞳涟,自己负手站在一旁瞧着,像是在等待一出好戏的上演。
瞳涟犹豫着接过铜镜,疑惑的送到面前,发狠的盯着镜子,只瞧见镜子里那人,深红如焰火的眸里,烧着望不见底的,红的妖媚,红的灼人。额上那一点似朱砂一般的红色印记,鲜红异常,像是鲜血统统涌至此处,将它装点的红艳异常,细细瞧来,那印记却似是一个什么不规则的图案,只是若不细看,都会将它视为朱砂吧。
瞳涟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额头的那一点殷红,眼里布满了惊异。
“那是曾经被你母亲封印在你身体里的妖力,现在统统还与你身。”男子复开口,却是瞧着瞳涟额上那一抹殷红出神,“这印记,像极你母亲最爱的牡丹。”像是在呐呐自语。瞳涟回头,看着他,他的眼神飘忽,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在看他。
“母亲?”瞳涟努力的回想,却依然是一无所获。
“百花公主便是你的母亲,只不过,你已见不到她了。”淡淡叹了口气,终是回了神,依然笑盈盈的对上他的眸。
“这又是什么个意思。”瞳涟恢复了冷冷的语气。
“因为啊,她为了你,牺牲了她自己。”红衣男子依旧望着瞳涟笑,也不管他是如何狠狠的瞪着他。对于这个瞳涟毫无印象的母亲,他提不起一丝的兴趣,可听到她为自己而死,瞳涟的心里,突然就生出了一丝悲恸,很自然的。
“羽化,你到底是什么人?”瞳涟收起情绪,恢复了面无表情。
“我啊……”红衣男子面上浮起一丝邪魅的笑,深红的眸子动了动,缓缓道,“我是你最爱的人呐。”
语气轻松,听的人可一点也不轻松,瞳涟抬袖揩了揩额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只当他是说笑,想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真真假假也不知该信什么,索性便不问了,于是瞳涟便不再言语。
“你刚刚觉醒,妖力过甚,对于你目前的身体确实是重负荷,可能会很容易累,平时你自己行动要注意些。”像是在叮嘱,可是看到他那双笑意盈盈的眼,和那张魅惑的脸,瞳涟就觉得,一切都是虚无……
不回答,阖了眼,确实感觉有些乏了,明明刚才自己都还是精神百倍的,这副身体,一瞬间仿佛已然不是自己的了。这样想着,脑袋也越发昏昏沉沉的了。
莲笙饶有兴趣的看着瞳涟,这人还是和之前一般,不喜说话,不怒不骂,只是自己想自己的事,自己过自己的活,这一点,倒是有些像那人的性子呢。想起那人,莲笙的嘴角扬了扬,羽化,你说我们是不是注定了今世都要纠缠不清呢。
不知何时,莲笙退出了房间,也不知是何时,瞳涟再度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