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他在出事当天质问爷爷的时候，拿着手中一张张的调查资料，他终于发现，司奕的心，竟然一直都是如同水晶般透亮，一切如同明镜一样的呈现在司奕的眼前，而他们，则如同小丑一样，虚伪的假装天下太平。

司墨勋想到了那日他的道歉，现在看来，是那么无力，有那么苍白，那天，司墨勋守在太平间看着那块已经看不出形体的焦炭，他的心如同被猛然掏空了一样，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司墨勋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真正的失去了司奕，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可是，现在成真了，而他，似乎也没什么变化，依旧过着属于政客的生活，可是，当每天早晨站在镜子面前时，司墨勋都会感到陌生，他似乎有一小半被生生的挖去了，镜子里的那个人那张脸是如此熟悉又陌生，让他时不时的恍然，而每次的夜半静谧之时，他的思绪总会停滞，似乎什么都不想，却又想了很多，只是塞得太满，无法理清头绪，任由一团乱麻一样缠绕不清，直到想的累了，才会堪堪入睡……

现在，他司墨勋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有的，只是将一切浮华和戾气的沉淀，他学会不再轻易暴露真正的情绪，他变得真的温文尔雅，就像原先浮在水面的骨头变成了一块化石，渐渐沉入水底，难以看清它的重量和内里，能看到的，不过是透过不断波动的水面显出的平滑表象，难以触摸且莫测的表象。

将睡熟的女儿抱回她的婴儿房内，替女儿掩好被褥，走出房门后，司墨勋原本柔软的心渐渐变得冷硬，笑容敛去之后，却是难掩的落寞和孤寂，正要走回房间，却见老爷子一个人早已站在走廊等了许久了。

“乖乖睡了？”老爷子说话还是那么硬，但也有着很易觉察到的虚张声势，司墨勋静静看着身穿一身白色唐装的老爷子，慢慢发觉，似乎只有当面对司奕时，老爷子的语气才会变得格外的别扭，也更小心翼翼，也是现在，司墨勋才真正的发现，原来在这个家，老爷子最宠的人，不是节节高升的他，也不是钢琴天才的妹妹，而是看起来平平性格敏感的司奕，以前，是隐忍的关爱，而在出院后，则是无处不在的纵容和关怀，无论是暗中，还是明面，老爷子对司仪说的话，从来都是无条件的同意，从未反对过……

“睡了……”司墨勋淡笑着说完，发现了又如何，嫉妒吗？还是不甘？不，都没有，只有沉寂的悲哀和痛惜，无法摆脱的怅然和遗憾，就算发现了又如何，真正快乐的人，永远都不是司奕……

“来书房一趟，有事和你谈谈……”老爷子收起脸上微现的脆弱，硬着脸转身走向书房，而司墨勋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紧随其后。

书房还是老样子，只是，在司奕离开以后，这里变得更加沉郁，即使每个人都不说，但每个司家人都明白，司奕就像是临空的一道明媚的柔光，散在这个几十年的老房子里，人在的时候，感觉舒服却并非那么无可替代，可是，人走了，才知道，那道并不刺眼的柔光是多么重要，重要到消失了以后，整栋房子都变得有些沉闷，即使有了乖乖这个新成员点亮了这里，但是，当夜幕降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便会变得尤为明显……

“这次你去J市的事很重要，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对你，上头有风声了……”司兆坤坐在藤椅上，轻缓的开口，可是，却没有看到意料中的反应，司墨勋很沉默，以前话不多是因为不想说，如今，则是没话说，所以，司墨勋只是点了点头。

“你要好好表现，回来的时候也对上头有个交待，虽然L市不小，但毕竟不是全国最好的城市，你也应该考虑考虑以后的前途路子，怎么走，就不用我说了，按理讲，你也是明白的……”

“我想留在这里……”司墨勋突然打断司兆坤的循循善诱，平静的面容丝毫没有被老爷子一番话打动的样子，只是淡淡的，面无表情，却不生硬。

“为什么？”

“L市很好，我不想离开……”

“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是老了，但还没糊涂！墨勋，你不小了，乖乖也快满周岁了，你实在应该考虑一下以……”

“爷爷！”司墨勋猛地站起身，这一次，面无表情的脸上有着坚定，眼神犀利，“爷爷，不要再让我对您失望了……天色不早了，还是早点休息吧……”说完，司墨勋转身离开了书房，而老爷子徒然的坐在椅子上，幽幽的叹着气，脸色仿佛一下子便苍老了一样，满目皱纹的脸上堆满了疲惫和哀伤，久久不语……

回到卧室的司墨勋并没有立即入睡，而是收拾好那叠偷拍的照片，静静地站在窗边就着月光看着，眼神中是不变的坚定……

第45章

饭后，司墨勋从善如流地请我和邵御哲一行人同他一齐住进这个招待所，我没有说话，本来，我们这堆人拥有发言权的就不是我，而邵御哲则是沉默了片刻后，便点头答应了，而在答应后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延伸的意味是担忧和安心，我心里有些五味陈杂，除了淡淡的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外，我不想再多说什么，希望，并不是如今的我能够给的……

对于邵御哲的暗示，我不是不明白，可是，我不能明白，现在的我，享受着亲情和友情，却无法再重温爱情，那种感觉很陌生，也让我本能的避之惟恐不及，就像是眼前一道鸿沟，似乎对岸就在眼前，可是，鸿沟太深，深不见底，令人畏惧而却步，我看着对岸，却看不清对岸的风景，我看到的，只有黑洞洞的鸿沟和我所站的位置，我想，或许，我永远都不会跨出那一步，同样，我也不想促使别人因为我而跨出那一步，但邵御哲的好，我是看得见的，不想伤害他是真的，而这，也正是我最烦恼的地方，对于邵御哲，廖伯伯似乎很看好，否则，他也不会那么放心让我出门了，这样的境况，实在让我有些手足无措，却又无可奈何……

额际又开始隐隐的犯疼，我“咝咝”抽着冷气揉了揉，终于还是长舒了一口气，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可能还是我自作多情呢！还是一切顺其自然吧……

正想着，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我拿下擦着湿发的毛巾，起身，缓步走向门口，刚开门，一抹暗含关心的愉悦笑容便出现在眼前。

“怎么，还没睡吗？是不是还不舒服？有吃药吗？我爷爷给你的药丸有吃吗？”我好笑的侧了侧身，看向满目焦急的邵御哲，“我待会就吃……先进来吧……”

“哦……好。”邵御哲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低头深吸了口气然后吐出，这才迈步走了进来，我摇了摇头，轻手将门合上，转身拿起颈上的毛巾继续擦头发。

“我来吧……”见我动作散乱的擦着头发，邵御哲扬了扬眉，一把将我按坐在床沿，我愣了愣神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抓过毛巾，很快，头顶便传来轻柔却不失力道的揉搓，动作很细致，我身体有些僵硬，不敢随便动弹，自八岁以后，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擦头发，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可是，心头的感觉也很奇怪，脸上也不自觉的涌上一股烫热，我不自在的开始紧咬下唇，眉头皱紧，努力让自己忽略头上的触觉。

“好了，差不多了……怎么了？”终于，司墨勋的动作停了下来，而我，却不由得的松了一口气，连忙夺过他手中干的毛巾，站起身，不敢看身后邵御哲的表情，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洗手间，“谢了，等等，我去换件衣服……”走进洗手间，我才大大的舒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镜中的倒影，映出的模样倒是让我有些好笑，脸红成这样的人是我吗？肯定是我看错了，打开水龙头，狠狠地用水浇了浇脸，冷静了过后，这才拿过衣架上的换洗衣物穿了起来。

“哦，Fare，原来你也没睡啊……”我刚走出洗手间，就见邵御哲和司墨勋两人站在门口，而司墨勋一见到我，便反应极快地绕过邵御哲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保温杯，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被司墨勋一把拉到茶几边坐下，而玻璃杯里渐渐盛满了司墨勋从保温杯里倒出的牛奶。

“听说你最近睡得不太好，我叫人买了鲜牛奶热了，尝尝看，应该不腥……”抚挲着暖热的玻璃杯，我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拿起杯子凑近唇边，一阵温热的奶香味迎面扑来，暖暖的，也让我有些恍然的喝下第一口牛奶，即使是反应迟钝的味蕾，也难以抗拒这般浓郁的奶香，眼睛一亮，不禁抬头看向一脸温和的司墨勋，他怎么知道我讨厌喝腥味重的牛奶，但喜欢喝纯味的热牛奶？对于我的疑惑，司墨勋并没有作出回应，只是，眼中的光泽却是愈发的不显明朗，变得更加幽深而难测了。

“原来Fare喜欢喝纯牛奶啊……恩，不过，喝的太多也不好，还是多吃五谷杂粮，有助提高身体免疫功能……”坐在一边的邵御哲终于说话了，我低头保持沉默，慢慢的酌饮着杯里的牛奶。

“长期吃粗粮不太利于消化，邵总不知道吗？还是多吃一些比较精细的食物，比较好吧……”

“怎么能这么讲呢？粗粮也可以细吃，不是吗？再说，身为黄种人的体质，西方的食物还是少吃为妙吧……”邵御哲反唇相讥，脸上完全是毫不相让的表情，而司墨勋则是笑容不变，但明显的，眼眸里的冷意已经开始上升了。

“是邵总误会了吧，我似乎并没有说一定要吃西餐啊，只是想说，中餐里要尽量要精细点的种类而已，看来，邵总的理解能力也不是很高嘛……这样，怎么能好好的照顾好Fare呢？”我偷偷抬眸瞄了一眼邵御哲，呼……表情不好看啊，似笑非笑，标准的奸商发怒的表情。

“要怎么照顾Fare，是我的事，这似乎并不需要司大书记来担心不是吗？再说了，听说这次回去司大书记就要高升了，真是可喜可贺啊……”话音刚落，司墨勋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却又恢复了平和尔雅，“看来邵总的消息很灵通呢！只可惜，你的消息还是太片面了，是否高升，还要看我的意思，不是吗？”

“哦，是吗？”

“对，是啊……”……

我放下杯子，而玻璃杯碰上茶几的响声也似乎惊醒了争得正盛的两个人，纷纷转头看向我，有些愣神的呆滞模样惹得我一阵好笑，唇角上扬，看着这两个人，“天色也不早了，司书记，多谢你的牛奶，很好喝，邵总，你也该回去休息了，明天还有事呢！我有点累了，就恕不远送了，晚安了，两位……”说完，我便作势伸了个懒腰，装作没看见两个人的欲言又止，站起身走向大床，也不管身后那两人是何种表情，一头栽进枕头，开始进入梦乡，而在我闭上眼的一分钟后，房门口终于传来关门声，我睁开眼，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两人，怎么每次遇到，都像是吃了枪子一样，你争我斗的，而且，说的话都是漫无边际，废话连篇，我回想着刚才那两人斗嘴的模样，不禁有点好笑，除了内容是小孩子不太能说来以外，其他的，和小孩子斗嘴真是没两样，让人不由得想笑，呵……摇摇头，无论他们如何，只要不打起来，我就只管静观就好了，毕竟遇到像官商斗嘴这样的机会并不多，不是吗……

正如料想的，接下来除了忙于壁画的制作，唯一的乐趣便是欣赏邵御哲和司墨勋两个人的明争暗斗了，起初，他们俩还知道顾及身边有人，到后来，直接就是无视了，吵得这么火热，让人不相信他们之间有什么，都不太可能了，再说，邵御哲的性向早已是众人皆知，而我也非常开心的看到众人看司墨勋的眼神开始变化了，有些暧昧，也有些同情，呵呵……我想，最近我的睡眠质量有所提高，和每天的这些乐趣应该是分不开吧……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也是有些做坏人的潜质的……

可是，开心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如果说，我可以选择，我便不该在危机来临的时候，傻站在原地不动弹，我几乎都不敢相信身上的重量是真的，眼前那汩汩冒出的红色是真的，耳边的声声叫喊是真的，全身的疼痛是真的……

“小毅，别担心，司墨勋不会有事的……”是邵御哲的声音，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动不了？

“小毅，没事了……没事了，司墨勋没被砸中要害，只是血流的多了一点，医生们正在抢救，小毅……”我有些愣愣的转过头，而邵御哲满是担心和焦急的面庞终于映入了我的眸子，我这才发现我全身有些酸痛，手肘和肩膀都火辣辣的，似乎是受伤了，空气中有血腥味和浓重的消毒水味，我呆呆地任由邵御哲紧紧的抱着我，看着双手已经干掉的狰狞血迹，耳边似乎还在轰隆隆的响着，是的，我记起来了，是山崩，而我差点被一块巨石砸中了，可是……可是……有人将我扑到在地，有人……替我挡了下来……是谁……是谁呢……那盏红灯还在亮着，那里面，是谁……

“小毅，小毅，看着我……”头突然被人转向另一边，视线中再次出现了邵御哲的脸，上面沾满了灰尘和泥土，西服也变得脏乱不堪，这样的邵御哲很陌生，我呆呆的看着，没有反应，“小毅，放心，没事的，先让医生帮你包扎一下伤口，好吗？”

“患者大量失血，血库里的血也不多了，这可怎么办？”急救室突然冲出一名护士，满目焦急，我一把拦住她，紧紧的抓住她的手臂，“用我的血，我是O型血，可以用我的……”

“小毅……”邵御哲连忙上前，一把拽住我，可是我仍旧不撒手，不断地重复着刚才的话，护士好像被我的样子给吓住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看了看我，又看了一眼我的背后，这才重重的点头，“好吧……你跟我来……”

“小毅……休息一会儿吧……抽了那么多血，睡一会儿，司墨勋好了，我会叫你的……”

“邵御哲……都是我的错……司墨勋不会有事的，是吗？”

“放心，不会有事的……先睡吧……我在这里……”感觉眼皮越来越重，眩晕感侵袭着我的神经，头顶传来轻柔的抚摸，我的身体渐渐放松，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姿势是多么让人遐想，只是任凭邵御哲将我搂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抚着我入睡……

第46章

手术很成功，还好是司墨勋反应快，扑住我的时候，连做了几个闪躲，所以仅仅是被砸断了几根肋骨，还有左手手臂和左小腿骨折，基本上，没有生命危险了，这个消息让在急救室外等了足足七个小时的邵御哲和我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在得知司墨勋已经转到无菌室观察的时候，邵御哲才叫醒我，松了一口气之余，这才和邵御哲离开医院，回到招待所整理一身的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