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去打听，即使司家人知道司墨勋出事的消息，按司家那些大忙人来说，也不一定会有人有时间赶过来，即便司家老爷子有空，可他也都八十了，禁不得长途跋涉，最后，守夜的，只有我一个，而邵御哲，被我强行勒令回去休息，搂着我在手术室外坐了足足七个小时，身体不僵也麻痹了，而且，托他的福，我得以好好休息了一会，见我坚持，邵御哲终还是妥协，一步三叮咛之后，这才离开医院。

病床上的司墨勋脸色苍白而孱弱，感觉却十分平和，没有了平日里的精明和沉郁，这样的他，看起来才更像个普通人。

“小毅……小……小毅……”夜晚的病房十分寂静，我有些昏昏欲睡的坐在司墨勋的床边，突然被一阵阵模糊的呻吟声给吵醒，连忙微微站起身，察看司墨勋的境况，却发现他只是在说梦话，眼珠在眼眶里四处不安的转动着，看来是做什么恶梦了，我松口气，拿过一边备好的棉签，沾湿了后轻轻润着司墨勋有些干裂的嘴唇，另一只手则稍稍的掰开司墨勋不断抓拽的手指，似乎是因为我的靠近，司墨勋稍稍有些安静下来，只不过，当我放好棉签，正准备松开手的时候，却发现手已经被紧紧的握在了一只大大的手心里，不同于我阴寒的体质，司墨勋的手干燥而温暖，只是他的力道有些大，像是怕我离开一般，轻轻叹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原位，不再挣脱那只紧握的手，而是用另一只手撑着脸，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安静沉睡的男子，心里不免还是会感慨万千，身为司奕的时候，我的行为并不完全受我自己控制，只因为那个少年最后的执着，我还是没有以最快的速度摆脱司家，我知道，无论司奕怎样的怨恨司家的无情，他还是不愿意见到司家人受伤害的，这也是他为什么宁愿自甘堕落，也没有真正的做出什么让司家人受伤的事，很单纯也很善良的少年，只是……终究，还是在我安排那场意外后，彻底的离开了，我想，在司墨勋告知他的婚讯的时候，司奕恐怕就已经彻底死心了……

床上的男子温文儒雅，拿下眼镜的他看起来更是魅力无穷，柔韧圆滑中暗藏刚毅，的却是个很容易让人倾心的男人，可是，司奕为了他，彻底的放弃生命，是否真的值得？正如我以前是那么向往尤垭的阳光和温柔，最后却发现那一切只不过是虚假的表象，而我所谓的喜欢，从来都不是爱，我想，我或许，并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但至少，我知道，如果我真的去爱一个人，我或许愿意为了他付出我的生命，司墨勋，你这么奋不顾身，是为了我吗？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因为这张脸让你想起了那个脆弱的少年，还是因为想把对他的愧疚转移到我的身上呢？无论如何，恐怕都不是因为爱我吧……应该不是吧，对吗？我不是个值得爱的人啊……

“醒了？感觉怎么样？”我的手突然一动，猛地睁开双眼，看向正迷离着眼打量四周的司墨勋。

“我……”

“先别说话……”听着司墨勋沙哑干涩的嗓音，我连忙制止他继续开口，用枕头垫高他的头，拿过一边的水杯，将水递到他的唇边，司墨勋一开始还有些愣神，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张开嘴开始喝水，而我则抽出被司墨勋握得有点麻的手，按下床头的紧急电铃。

“怎么样？很疼吗？医生马上来了，要不要再喝点水？”

“你呢？怎么样？你一直在这里吗？”司墨勋定定的看着我，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担忧，我摇了摇头坐回椅子。

“我没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见义勇为并不是不要命，不是吗？你这么做，实在是不值得……”

“你以为……我对谁都会这么做吗……”手上一紧，放到床边的手已经再次被司墨勋紧紧的握住，无法挣开，我不敢抬头看司墨勋的脸，我知道，我在逃避，既便如此，我也不敢面对司墨勋给我的答案。

“辛毅……是你的中文名，对吗？”我有些惊讶的抬头看向面色沉静却显苍白的司墨勋，一时说不出话，只能反射性的点点头。

“小毅，我……会留在L市任职，我离过婚，有了一个快满一岁的女儿，叫乖乖，长得很可爱，相信我，你见到的话也会喜欢她的……我二十八岁，也不算是年轻了，你……愿意试着接受我吗？”晴天霹雳一个，让我当场愣住，半天没反应过来，我记得，司墨勋受伤的地方应该不是头部吧……为什么他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司墨勋……你……”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想守护你，希望你能够给我守在你身边的机会……至于你的答案，不需要立刻给我，我会等的……”这下我是真的错愕无比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司墨勋，想看清他是否在开玩笑，可惜，我看到的，只有坚定和认真，其他的，便是我难以直视的复杂情绪，正在这时，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我连忙撇开脸，猛地挣脱司墨勋的手，站起身退到一边，看着医生和护士急慌慌的打开门，冲到床边给司墨勋做常规检查，我一言不发的看着地面，将身体隐在层层的人群之后，努力的躲避着那道炙热的视线，我现在心里纷乱无比，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思考，下唇传来阵阵的疼痛感，我皱紧眉，终于还是无法忍受的走出了病房。

“小毅，怎么样？你怎么出来了？出什么事了吗？”肩上突然传来一个不轻不重的力道，我抬起头，有些恍惚的看着满脸关心的邵御哲，好一会儿，才幽幽的开口。

“司墨勋醒了，医生正在给他做检查，我没事……”邵御哲神色复杂的注视着我，突然握住我的双肩，盯住我的眼睛，缓缓的出声。

“他和你说了，是吗？”

“恩？什么？”我有些诧异和疑惑，眨了眨眼，看向满目了然的邵御哲。

“告诉你他为什么要救你，他那些心思，也只有你看不出来了……”这下，我是真的不自在了，连忙低下头，眼神四处飘着，就是不敢看向邵御哲。

“吓着了？”邵御哲忽然轻声笑了出来，伸手轻柔的抬起我的脸，眸中充斥的柔意让我无处可躲，“如果说，我也是如此，你会吓晕吗？”

“邵御哲！你……”

“反应不要这么大，我想你应该都明白的，不是吗？”看着邵御哲一脸笃定的神色，我只能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鸵鸟怎么就这么难当呢？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邵御哲扬了扬眉，松开扶着我下巴的手，改向拂着我的头发。

“为什么会喜欢我？你喜欢的，真的是我吗？或者，司墨勋也仅仅是因为错觉吧……”

“小毅……”邵御哲突然伸手扶住我的后脑，轻轻在我的额上印下一吻，“相信我，无论是谁，我喜欢的至始至终，都只有你……只是你……明白吗？恩？”如果话说到这份上，我还听不出来，就可以算是白痴了！可是，怎么可能，他怎么会知道这些？！明明……明明这是个秘密，明明我做的很隐秘，这怎么可能？！

“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我也无法具体的解释，但是，小毅，无论你接不接受，答应我，都不要逃，可以吗？”我定定的看着眼前满目认真带着隐隐渴求的男子，终于还是点了头，可是，当见到他粲然一笑的时候，我突然感觉，我似乎……真的逃不了了……

第47章

司墨勋的伤稍有好转，就被司家派来的人接回了L市，那天我去送他，没有告诉邵御哲，只是静静地将榨好的果汁替司墨勋装好，然后没说多少话地送着他的担架车一路走出医院，而司墨勋也不开口，只不过，我的手，至始至终，都被他紧紧地握着……

“小毅，我会等……”伫立在原地，我任由思绪飞散，满脑子全是司墨勋强撑着微笑的脸，心里是五味混杂，无论是司墨勋，还是邵御哲，他们给我的感觉，都是淡淡的，根本还没升华到喜欢的地步，这样的我，也无法就此接受他们的情，所谓喜欢，其实，也不过是一种主观的感觉，或许，时间一长，这种感觉自然就会随风消逝了，医学上不是有研究吗？所谓爱情，不过是人脑中某种激素分泌而已，时限，也不过才两年，两年啊……

不让自己胡思乱想的最好方法就是让自己没有时间去胡思乱想，所以，司墨勋离开之后，我便开始了没日没夜的绘画设计工作，我这个人，如果是平时，一定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不过，碰到工作就不一样了，说实话，我喜欢的东西并不多，画画算是我始终不变的兴趣之一，投入过多精力也是正常的，所以，看到我这副样子，也没什么人出来阻止，因为他们知道，即使阻止，我也只会当做没听见。

学校占地面积很大，围墙自然也就不会少，空白的墙壁也算得上是大面积，要完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而且因为身体的原因，迫于廖伯伯的夺命连环call，我也尽量注意一下劳逸结合，只不过劳嘛……自不必说，逸呢……

“哥哥……今天画什么？”人未到声音先行，我转过头，一个满脸溢满了阳光笑容的小男孩向这边小跑着。

“啊……是小川啊，怎么，今天不帮妈妈喂猪吗？”我堪堪稳住小川向前冲的身子，微微一笑，小川是住在附近的孩子，这所希望小学也是他未来的学校，我开工的那天，刚刚画好了一个小熊仔，就见到这个小瘦猴在墙角处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还时不时地往墙上的小熊仔瞥瞥，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模样着实惹人发笑，十足的可爱，而性子本就直爽的游米身体力行，趁着小鬼头不注意，一边揪住他，不顾挣扎便将他抓了过来，本来胆怯还有些局促不安的他很快在我递出一系列可爱的画册后，放开了心思，也不再拘束陌生，而结果就是，这个小鬼头一有空，就往我们这边跑，拦都拦不住。

王川是住在附近的一家养殖户的独生子，家里本来养了大群的鸡鸭和猪牛，几乎全在地震中折损了，现如今，也只剩下两三头猪仔，还是王川爸爸好不容易从外地买过来的，学校被毁，王川也空了下来，所以，才九岁的他不能帮爸爸妈妈重建家里的房子，但仍旧为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每天雷打不动的喂猪的活计也就被他揽下了，这么一个懂事的孩子，我们当然也更喜欢他，而王川虽小，却也有着绘画的天赋，时常的，也能对我的画稿做出一些有用的建议，看着那双水汪汪满盛着求知和期待的大眼睛，我实在无法拒绝，所以，工作之余，也就成了小鬼头的免费家教了，不过，除了王川，村上还有很多孩子也都被我们画的那些大型主题绘画给吸引了过来，而当我看着他们单纯而洋溢着朝气的笑容，心里的蔚然当然也是不言而喻的，这个时侯，也是我每天最开心最放松的时刻。

“呵呵……小川喜欢什么啊……”小川挠挠头，咧嘴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哥哥会画小猪仔吗？我家有三头小猪仔，妈妈说要把它们喂的胖胖的，将来好卖钱，等家里的那几只被卖掉，小川就再也看不见了……哥哥可以画胖胖的猪仔吗？”小川的话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但是听起来才更可爱，我摸了摸他的头，“我要画个像小川的小猪仔……”

“才不要，小川不是小猪仔！小川不胖！”

“是，是，是……小川不是猪仔，小川是个猴崽……呵呵呵……”刚搬好涂料桶的游米见小川撅个嘴，瞪大眼睛的逞强模样，呵呵直笑地走过来，一把抓过他，使劲地揉了揉，惹得小川一个劲的挥手挣扎，嘴里直喊着放开，逗趣的样子逗得在场的人都不禁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起来。

“好了，好了，小米，放开他吧……”我擦去眼角笑出的泪，伸手拉开游米的手，而小川也趁势挣脱出来，连忙跑到我背后，只伸出个头，不断地做着鬼脸，我笑着摇了摇头，冲游米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帮帮另一头的游明，待他走后，这才拉着小川到一边坐下，替他整好被弄乱的衬衫和头发。

“哥哥，画完小猪仔，我可以拉爸爸妈妈来看看吗？那个……像小川也没关系……”小川低头用手指勾划着侧脸，视线时不时地瞟向我，一副看我又不敢看的样子，似乎生怕我会生气，弄得我好笑地再次揉乱了他的头发。

“臭小子，哥哥画画本来就是要给人看的，有什么不可以的，对哥哥，不需要顾忌那么多……”

“恩……那谢谢哥哥……嘿嘿嘿……”两排小白牙亮晶晶地呈现在眼前，差点晃花我的眼，我抬头看了看天色，时间过得真快，太阳就快要到顶头了。

“快中午了，小川家里该担心了，快回去吧……下午的时候，哥哥差不多就会画好了，到时，小川家里就可以随时来看了……”

“恩，哦，对了……”小川突然从背后裤腰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我，“哥哥……这是小川画的，送给哥哥……”我一愣，伸手接过那幅画，还没等我摊开来，就听小川的声音已经跑得老远了，“哥哥，再见……”看着小川挥动的手臂，我也不禁抬起手，猛地挥了挥，接着，又不禁暗笑自己孩子气，摊开画，上头画着的，是我和游米游明十几个画师正在绘画的情景，用的蜡笔，画风还很粗糙，但是看起来真诚有贴切，即使我自认理智非常，却仍旧无法不被感动，这里的孩子，真的是很坚强啊……

我为小川画的所有人都是耳熟能详的主题——西天取经四师徒，只不过，为了照顾小川家里的小猪仔，我又特地在非工作区加画了一幅小型的连环画——《三只小猪》，上头的小猪都经过我和游明几番修改，看起来十分的憨态可掬，倒有些小川天真的模样，只不过，那要等小川胖了才行。

“我是XX台的记者，请问可以问你们几个问题吗？”我转头看向一脸局促的游米，微微皱眉。

“请问，这是您和您的助手着手绘制的吗？”那名记者显然看到了游米向我投来的求救视线，眼珠一转，话筒立刻移到了我这边，我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这几人，皱皱眉看向不远处正看着墙上绘画的小川，是这个孩子带来的吧……或许，孩子的愿望很单纯，他们并非有意，但是，我的脸仍旧是无法控制地冷了下来，我非常不喜欢接受采访，也很忌讳摄像机镜头，如果罗拉在场，一定不会让我直接接触到这些黑洞洞的镜头，可是，现在我根本是躲不过，眉头紧蹙，我并没有抬头，只是放下画具，拉过一边的游明，交待了几句之后，便立即离开了现场。

听着身后游明做出的一些解释和拦截的声音，我的精神有点恍惚，这几天我连续打了很多个电话找司墨勋，可是，那头不是没人接，就是关机，有几次甚至是接通了，却又突然被人按掉，都到这份上，我也明白是司家开始将气撒到我这个罪魁祸首的身上来了，一定是送司墨勋走时的那番暧昧场景让人打了小报告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