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又蹲回去,仔仔细细的擦床栏:“那你就把口罩给我戴好。真是,见过哪个苦力做的有我这么模范的,还一个劲的抱怨。”
肖承看着时莫将口罩戴回去,将帽子扶正,客套道:“反正我就住你对门,你有什么事直接找我就成。”
“好的。”时莫眯起眼,浓黑的瞳被藏起来。
隔着一扇没有关严的门,那个人的只言片语断断续续的传进来。
“严京介你快点。”“好好好我不催你。”“我快饿死了,你快点啊。”声音含糊不清,黏黏稠稠的多了些耍横的意味。
每个人都会有两面性。肖承拿出一包泡面,宿舍的六个壶挨个试,到第四个时才找到半碗热水。倒上水盖上饭盒等面,门外时莫时莫略带兴奋的叫着:“终于完了!”
“该叫的是我。”严京介的声音清冽,让人联想到积雪中的一点翠绿枝桠。
时莫笑嘻嘻的接口:“不用谢,不就是替你说句话。作为奖励,请你吃碳锅鱼。”
“不行。”
“我请客当然我说了算,就吃鱼。”时莫的情绪大跌,话语间明显能感觉到他的硬撑。
“我说了,不行。”
时莫干脆软了下来,语气接近哀求:“就一次,我就吃一点好不好。京介~我保证我只吃一点!”
“不行就是不行。”
“严京介你大爷的!”声音越来越远,时莫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昏暗的走廊里飘荡,反复念叨着“我要吃鱼”。
肖承不知道什么病是不能吃鱼的,掀开饭盒的盖子,泡面的香气溢出来,他什么病随意,反正今天自己的午饭就是眼前这个中看不中吃的东西。
时莫走了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肖承出门时总不自觉的向对面望一眼,白色的被子扭曲着丝毫未动,想来他之前说的不长去上课的意思就是不长在学校。肖承觉得时莫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或者说和大多数人都不同,难免会觉得好奇,想要窥探一番。也只是远远的观望着,不会让自己参与其中。
女友,应该说前女友,似乎销声匿迹了,再也没有见过。生活步入正轨,平静缓慢的进行着。开学第三周开始上选修课,之前选课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喜欢的,随着宿舍的大流报了摄影和中医养生学,因为听学长说这些课会有很多女生喜欢。
天一点暖和起来的意思都没有,肖承再见到时莫时仍旧是棉袄围巾裹的很严,不过换回了牛仔裤运动鞋,眼镜也摘了下来,阳光帅气的样子。他觉得这种穿法才正常,男生穿靴子在他的观念里永远是另类,甚至有些娘。
肖承的睡眠一直很好,倒下就能睡,一觉到大天亮中间也不会醒。偏偏这天睡到一半迷迷糊糊的翻个身醒了过来,不情愿的从被窝里钻出来,胡乱套了件衣服就出去上厕所。
凌晨的世界有种神秘的隐蔽,似乎周围静谧的空气在隐瞒着什么,窗外的路灯仍旧亮着,看起来比平时更柔和。打破这种安静的是某个隔间里的声音,急促的喘息声,间或夹杂着撕裂的尖锐感,让肖承产生压迫感。
是时莫在里边吧,从宿舍出来时看到对面的门半敞着着。
肖承呆呆的站在空地上,听着那个声音在黑夜里回响。急迫,嘶哑,不知有多少不甘,又有多少无奈。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总之肖承觉得自己站得浑身都凉透了,那边的声音才渐渐平稳下来。门内衣料摩擦声响起,然后门向外推开,肖承抬头正对上时莫惊愕的眼。
只是一闪,时莫的表情立即冷下来,似乎没有看到肖承,径直走过去。肖承仍旧呆在原地,听他在水房内漱口,水流的“哗哗”声在昏暗的灯下回荡,异常刺耳。
水流声戛然而止,拖鞋在地上踢踢踏踏的走开,肖承觉得他一定很累,才会连脚都快要抬不动。转身看到那个灰蒙蒙的背影,裹着一件宽大的睡袍,脚腕露在外边,显得异常消瘦,也无力。
第二天早上没有课,肖承起床时已经的半晌午了,推开宿舍门目光就先向对面望过去,门紧闭,风窗也没有光露出来,大概都还在睡吧。中午快到饭点才见时莫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去水房洗漱,撞上肖承依旧笑着打招呼,似乎晚上的事是肖承的一场梦。
可是于肖承而言,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本该是毫不相关的两个人,却阴差阳错的这么撞到了一起,像是自己不道德的偷窥了他的秘密,作为代价,自己要始终背负着这个秘密,不能说不能问,也不能忘记。
六、
选修课上认识一个大三的学姐,也是本学院的,就在一起多聊了几句。一群人凑在一起不知道怎么的就说到上届毕业生,肖承表情不变,内里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去听。通讯专业的学生考研人数很少,找的工作也是千奇百怪,甚至有些人现在做的事跟专业一点关联都没有。
学姐说最让人愤懑的就属顾恺,家里有企业放着不利用,玩什么叛逆要自己出去单干,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自己吃呢。在座的大多数不认识顾恺,即使混学生会也就熟悉到大三,再向上就属于隐退的元老级人物,听都听的很少。有人表示好奇,学姐笑笑表示自己也只是听说而已:“不过他确实算是个富二代。学校里有几个自己开车来上学的,他就是其中一个。平时花钱也大手大脚的,原先做宣传部部长的时候,没少带着底下的人出去玩呢。别的部都要羡慕死那群人了。”
肖承回想着顾恺的模样,当时只觉得他像是体育生,完全没看出来是富二代。老师从外边进来,顺带关上门,重新开始讲课。摄影这种课上了也没多大用,自己的摄像工具就只有手机的摄像头而已。大家都重新开始做自己的事,肖承微微侧头问学姐:“那时莫呢?”
“时莫?你认识?”肖承一直没有说话,突然听到他问起时莫,学姐有些惊讶。
肖承含糊道:“嗯……算是吧,他跟着我们班补学分的。”
学姐像是才刚想起来,点头道:“对,他学分还没修完,那一届就剩他还在学校了。”
“他……是为什么没修完?”肖承支支吾吾的问着,想不出更好的措辞来掩饰自己的好奇心,学姐似乎也没在意。
“休学了吧。听一个大四的学姐说,他们大一刚来的时候时莫就犯病了,休到大一结束。具体怎么回事就不清楚了,貌似是男生之间闹的什么事。”
肖承点点头,盯着讲台看,又转过头试探着问:“是哮喘?”
“应该是吧。”学姐露出惋惜的表情继续说:“其实时莫很有才的,他们班活动策划或者宣传出板子,都是时莫在做。我见过他帮宣传部出的板子,特别漂亮精致。不过就是体力上不行,很多活动都会受限。”
确实不好,连上六楼都困难。肖承手指在笔杆上摩挲不出声,学姐也沉默下来不说话。
关于哮喘,肖承听过过,只当是偶尔发作时会呼吸困难,仅此而已,从来不知道影响会这么大。
班里的男生陆陆续续的都开始谈恋爱,肖承反倒安静下来不再涉及这方面的事情。闲聊起来肖承会被嘲笑“他是怕了”,也一笑了之没有做过多的解释。旁人左右瞅了两眼,压低了嗓子做贼般说:“他算好了的,林立的事情知道么?”
“画画那个?”
“对啊,没看林立最近天天跟吃了苍蝇似的。”那人猛点头,太过激动以至于声音高了几个度,又马上四处回望了翻,半掩着嘴,“表情还不如吃了苍蝇呢。”
肖承疑惑的问:“什么画画的?”
男生八卦起来丝毫不比女生差,几个人的情绪立马高昂起来,一副“我最了解”的模样:“你不知道么!?”
肖承摇摇头,有人接了一句:“是美术系的,好像是学动画设计来着。最近死缠着林立,甚至追到宿舍里来了。”
“男生?”肖承眉角跳动,想起来时莫,转念觉得自己想错人了,应该想到顾恺才对。
几个八卦男也是一脸嫌恶的样子,皱着眉撇嘴道:“可不是!可把林立给烦死了。说什么真爱不分性别,不就是变态么!”
肖承挠挠鼻翼,谨慎道:“也不能这么说,有些人就是天生的。”
“天生的变态!”
肖承无奈的笑笑,不再做声。
天渐渐暖和起来,室外也可以打篮球,肖承打球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偶尔跟林立一起的时候就会碰到那个男生,叫做原青寻,外表看起来很普通的一个人,如果不说那副助听器的话。
林立大概是真烦透了他,从来没有过好脸色,恶语相向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要说那个原青寻也真是好脾气,林立的态度再差,也不生气,回回都是笑脸相迎,看的肖承都有些于心不忍。
可是也不能说,林立的牛脾气稍微熟识些的人都知道,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为了与自己无关的事情闹起来,太没必要了。比起原青寻,肖承稍微有些担心时莫。
时莫的行踪很不定,总会不定时的消失一段时间,某一天突然出现,然后在学校呆上几天。四月中旬,时莫难得在学校呆着,正碰上原青寻到宿舍来找林立。林立自然仍旧是歹声歹气的嘲讽他,情绪上来之后更是夹着一些脏话。旁人都装作没听到没看到,该做什么做什么,或者直接到别的宿舍暂时躲着。偏时莫强出头,说了几句话维护原青寻。
也无非就是“同性恋也是正常人”之类的说辞,却惹的原叶大为光火,把原青寻放一边,矛头直冲着时莫来。时莫的口才远在林立之上,三两句堵的林立更恼火,近乎咆哮着就要动手。
谁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原青寻慌慌张张的去拦林立,还没到跟前林立的拳就已经落在时莫脸上。别的宿舍听到动静,有几个好事的跑去看了眼,连忙上前去拉林立,一群人吵吵闹闹的,这个吼两嗓子,那边再叫几句,肖承听了个大概,才过去。
两个人被围成两个圈,原青寻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不知道如何是好。肖承进去时,听到林立喷着气咒骂:“我他妈早看不惯你了!你跟他有一样的味道,都他妈是变态。”被指着的原青寻低头看鞋尖,手握成拳垂在身体两侧,不易察觉的颤抖着。
肖承挤到人堆里,轻轻拍时莫的肩,也是僵硬紧绷着:“出去走走?”
时莫一手揉着眼角,点点头,跟着肖承一块出门。路过门外的商店,时莫先拐了进去,拿了包烟到柜台,又要了一次性打火机,靠在柜台上点燃,微微低头猛吸了口。肖承看他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些,处于对香烟的自我享受中,也放松了下来。
时莫没带钱,肖承结账之后两个人一起出来,月光还算亮,不过被小巷里的彩灯给淹没掉,再也看不见。
肖承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会还手。”
时莫扔掉烟蒂,又拿出一根点燃:“想啊!不过我打不过他。”
走了一段看到时莫一只手仍然捂在眼角,肖承让他等一下,转身进了另一家超市。
时莫闲闲的站在路肩上抽烟,烟雾缓缓上升,缠绕出柔美复杂的曲线,在路灯下飘忽不定,而抽烟的那个人一脸颓败的模样,双唇微启,似在诉说世语。脚下是不知道堆积了多久的垃圾,身后能看到刺眼的霓虹灯。人声嘈杂,一切都美的不可方物。
这就是肖承掀开污渍遍布的门帘时,所看到的景象。
心神有些乱,肖承深呼吸找回理智,把手里的冰棒递给时莫:“将就着敷下吧。”
时莫接过来,随意的贴在眼角处。肖承转头看他一眼,又挪开视线:“该说你理智呢还是冲动呢?又不想打架干嘛去招惹他。”
“怎么说呢……”时莫组织语言,一本正经道,“难道是自我厌弃?自卑的表现?”
肖承不理解他的话,时莫继续说:“我也是同性恋。”
不难猜,真的听到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肖承沉默了片刻,努力装作无所谓的语气:“戴眼镜那个,是叫严京介吧,是你的……男朋友?”
时莫点点头,舒了口气,故作轻快的问:“你也觉得很恶心吧?”
本能上先否认了,肖承摇摇头,随后才开始想说辞:“是有点难接受,也不至于觉得恶心。同性恋的不是我,被同性恋骚扰的也不是我。”
时莫“嗤嗤”的笑起来,一脸无奈的看肖承:“你这个人啊,只要把自己排除干净,就什么问题都没有。”
肖承尴尬的笑笑,扯开话题:“林立那人就是倔脾气,你得顺着他来才成。”
“干嘛要顺着他?”时莫不满的皱眉。
“也是……不过以后还要住在一起,闹僵了也不好。”
“随意~”
两个人在街上聊着天闲晃,街上的人渐渐少起来,肖承看他精神有些不好,似乎是累了,就提议回去。夜晚还很长,肖承总担心他和林立会再闹起来。
吃亏的肯定是时莫啊。
顾恺偶尔会在周末的时候到学校来找时莫,一起吃吃饭聊聊天,肖承见过几次。顾恺再次来学校的时候,时莫眼角的青紫还没退,把他给心疼的不行。大概是时莫扯谎说是在哪里撞的,顾恺也不知道该找谁撒火,在时莫宿舍里大大咧咧的对着空气骂了几句:“这哪面墙这么不长眼把时莫撞成这样?眼睛长到蛋上了吧!?时莫脾气好不代表我脾气也好,今儿是时莫护着,我不说啥了。不过我可不会当没看到,都记着呢。再有下次,咱一块说说。”
时莫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等顾恺骂够了才悠悠哉的开口:“你这叫不说啥了?废话怎么那么多!?”
事后林立也是冷嘲热讽的说有些人,还不如生成女的,让别人替自己出头还说的过去。时莫就笑,叫住林立:“林立,哎你别走。出头这回事,我有,你没有,没有的人嘲笑有的人,是吃不到葡萄的含义么?”
“同样,对于感情的事情,原青寻就算是同性恋,但是他有肯真心相对肯付出的人,有这么一份深情,你一个自以为是自我为中心的冷血畜生,凭什么瞧不起别人的深情?”
“你凭什么呢?要我说,你根本没、资、格!”
冷战也算是相安无事。时莫偶尔回来住,林立也当做没这个人。肖承跟时莫一起去吃饭,笑着说他:“你是就等着顾恺闹呢吧?”
“那拳可是超~疼的!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我当然不爽了。”时莫丝毫不介意肖承略带鄙夷的目光,玩笑他还是区分的出来的,“我也就能过把嘴瘾。”
肖承低头吃面,时莫继续说:“这几年什么事都是顾恺在帮我,我也就习惯了。我是不是有点太依赖他了?”
肖承咬断面,在嘴里嚼着:“反正他喜欢你吧?”
时莫一点也不吃惊他看的这么明白,若有所思的样子:“小白你见过吧?他俩在一起挺好的。”
对此肖承到表现出一点吃惊:“你这是要退位让贤?”
“喂,词语用错,扣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从来没有霸占这个‘位’。”时莫继续组织语言,认真说道,“我一直拿他当朋友,我跟他之间也清楚明白的很。不过小白存在跟不存在会有本质性的差别。”
“差别……比如说?”
“这么说吧,一个女生跟一个男生很要好,红颜蓝颜什么的。如果那个男生交女朋友了,还能保持这种关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