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最后的接触就这样结束了。肖承没有问时莫最后的话是什么含义,听他闲扯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干掉了一份砂锅两盘蒸饺,寒假随之到来。
四、
寒假于肖承而言就是吃饭不用排队,衣服不用手洗。他本身就不擅长交友,即使当时关系不错,经过半年的冷淡也不剩下几个常联络的,所以寒假出去聚会的次数一只手都可以数的出来。每天宅在家里也不觉得烦闷,反倒觉得很悠闲舒适。
难办的是女友几乎每天都要通话。肖承不想让家里知道自己谈恋爱的事情,通话时一般都会避开,但次数多了难免会让人生疑。
年三十一家人聚在屋里看春晚,眼瞅着要敲十二点的钟时,手机又震动起来。按照当地守夜的习俗,十二点时要放鞭炮下饺子吃。肖承刚掏出手机,妹妹小雅从厨房里出来叫他:“哥,跟咱爸说可以点炮了。”
肖承慌忙的掐断电话,向屋外走。电话还没来得及装回去就重新开始震动,肖承能够看到女友那副不依不饶的模样,皱了皱眉再次挂断。
周围的住户陆陆续续的响起鞭炮声,肖承捂着耳朵愣愣的看在半空炸开的火光,大红的纸屑碎了一地。
时莫问,这是你期望的生活么。
他没有继续追问,自己也没有回答。那么现在自我反问,这是我想要的生活么?
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呢。
鞭炮声止,远处不知是谁家的炮断了点,点了又断。妈妈说:“哎呀是老王家吧,这炮……”不吉利,肖承在心里补道。小雅得意的接口:“咱家的炮一通下来,最响亮了。”
妈妈对王家的惋惜语气多了些对自家的欢喜:“你爸买的炮好!快进来吃饺子,看谁吃到的钱多。”
小雅在妈妈转身进屋之后蹭到肖承身边:“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肖承愣了愣,笑道:“没有。”
小雅眨眨眼,明显的不相信:“我不跟妈说!”
“真的没有。”
小雅盯着他看了片刻,转身回屋内。
也只有那个相处方式算是在恋爱,肖承这么觉得。随即又想,这样生活好么?孤身一人,与这世间没有一丝关联。不争不羡,永远是茕茕独立的样子。
那么趾高气昂指责自己的时莫,又是怎样的生活方式?如他那双眼,处处留下温情与体贴,与每个人建立深厚的羁绊?劳心劳力,这样的生活才能算是好的?
女友开始搞冷战,肖承拨过去也马上就被挂断,最后索性任她去,反正过不了几天就会好起来。不是相处久了产生的默契,而是那个女生所有的情绪思维都摆在了脸上,让人一眼就能望到头。
不过这次持续的时候还是让肖承有些吃惊。到第八天的时候接到她的电话,声音尖利的指责肖承:“你就等着我给你电话!男生啊你是男生啊!主动些会死么!?”
肖承有些无奈,压着嗓子:“你不接我电话怎么办?”
“一直打,你不会一直打么!”
“那你到底是想接还是不想接?”
“你!……肖承,我跟你这个木头说这么多才叫傻!”女生被揭露心里的矛盾,顿时大发雷霆。
随即电话就断掉了,肖承试着拨了几次都没用,发短信劝慰也不回,想着自己是戳中要害了,无奈的作罢。
这就是他的风格,他觉得这样就很好。
偶尔会寂寞,也只是偶尔。
比起肖承的沉闷,小雅要开朗的多,陪着妈妈聊天,或者对着爸爸撒娇,总之她在的话家里的气氛总归是要活跃一些。中学生开学要比肖承早的多,小雅走了之后家里就冷清下来,沉默中肖承觉得有些压抑,难以忍受这种气氛。又等了几天,肖承随意找了个借口也提前回学校了。
女友的冷战仍旧在持续,虽然有通话,但根本没办法进行正常的交流。
肖承去澡堂洗澡回来看到手机上一连串的未接来电,顿时觉得不好,她还在闹情绪中,又没接到她的电话,少不了要一通闹,心里烦躁的很。回拨过去的时候,对方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冷静,肖承沉着心先解释道:“我刚去洗澡了。”
“嗯……我在车站,你来接我下吧。”
“好,我到了给你电话。”女友的反应实在反常,肖承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慌张感,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即将发生。
开学期的车站只能用恐怖来形容,出去时还好,肖承接到女友之后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来。女生的表情有些消沉,似乎在盘算着什么,拎着包的手因为太用力而发白。
肖承沉吟了片刻,又看一眼公交站牌下的人群:“打的回去吧。”不管是什么事,只要做到最基本的保险就好了,就是体贴。
女生的表情松动了些,随即又板起脸,:“我中午饭还没吃。”
原来是在试探,肖承觉得有些可笑。她的心思太容易看穿,重点是自己竟然会紧张起来。肖承扯起一个温柔体贴的笑:“想吃什么?”
女生的嘴角稍微翘起来一些:“麻辣烫!”
缓缓的深呼吸,压下心头的一定点怒,肖承点头。自己不能吃辣,她是知道的。可是该做的自己都会做,哪怕不愿意。
一顿饭换来了片刻的宁静和平,再次争吵是在两天后。两个人一起到图书馆,女生玩着手机,不停发出一些笑声,最初还会掩着嘴克制,声音越来越大,惹的周围的人纷纷观看。肖承皱着眉提醒她,不知道哪句话惹毛了她,女生立刻摔了凳子走人。
目光全聚在肖承身上,针扎般难受。肖承咽下一口气,收拾东西追了出去。在图书馆前的路肩上,女生说:“分手吧。”
三个字让肖承消化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的第一感受便是轻松。终于解放了。肖承轻轻握拳再放开,冷气让手有些僵硬。
极不愿意迈出那一步。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内心的感受是最真实最能切实体会的。欢喜便会笑,悲伤就会哭。不愿意做的事却强逼着自己去做,在不开心时对每一个人微笑,是最难做到的。
内心挣扎着追了两步拦下女生,理智强迫自己张开口,身体却抵抗般的发不出声音。女生红着眼盯着他,等他。
理智和本能争夺着对身体的主宰,肖承急促的深呼吸,硬着头皮发出声音,和指节一样僵硬的语音:“别……”
“为什么不?你有什么让我留恋的地方么?对我够好么?很爱我么?”
一连串的问题让肖承有些胸闷,这种台词她是怎么张口就来的,言情看多了吧。肖承沉默着不回答,女生重复着:“我们分手了!”
肖承沉默。这种吵吵闹闹的日子如果可以摆脱,他绝对不愿意去挽留。可是该做的事情总得做,不能说的话不能说。后来时莫瞥着他,漫不经心的说:“你这种人,做事最先考虑的就是自保。不让自己处于危险地带,不让自己有一丝把柄。看起来好像很用心很大度宽容,全是假的。假的虚伪。”
被戳中的肖承有些尴尬,讪讪的问:“我是哪种人?”
“薄情。”
肖承被宿友嘲笑:“让你开始那么快,分的也快吧!?”
肖承面带悲痛苦笑着点头:“嗯。我该!”事实上,那天女友是等着自己说些什么的,可是肖承始终不发一语,直等到女生气冲冲的含泪走掉。算是默许了,态度显得消极了些,却真真正正的分手了。
其实没什么差别,不过就是一起吃饭的对象从女生变成几个大老爷们。非要说失恋的感受,肖承觉得是闲杂事少了不少。不过这种话他不会对旁人说,被别人问起的时候含含糊糊的带过,对方会觉得其实他仍处在悲伤中,自己是在揭他的伤疤。哪里有伤疤呢!
第二周开始学期篮球赛,肖承惟独对篮球有些热情,自然要参加。第一天和隔壁班对战,中场休息时看到前女友朝自己走来,肖承心下暗跳,忙将目光放在另一侧装没看到,身体也本能的就要走开。对方却加快步伐追了上来。
很简单的对话,无非就是“你们班跟通讯三班打啊?”“嗯,是的。”“那你好好打,一定要赢。”“嗯,能赢最好。”丝毫不提那天分手的事,肖承暗自苦恼,看这架势,她是没打算罢休的,有些后悔当时干嘛不直接了当的答应了呢,弄的现在模棱两可的。
似乎女生真是他的衰神,下半场刚开始肖承就因为对方球员犯规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肖承爬起来,目光刚好对上场周围的人,这种被注视的感觉让他有些焦躁,深呼吸几次,仍旧没办法进入状态。罚球都没进,肖承整个人都开始狂躁起来。对面宿舍的林立会意的在他肩头拍了下,肖承回了一个勉强的笑。
比赛继续,肖承觉得脚腕处的不适感越来越强,最后演变成疼痛,一向惯于忍耐的他都有些吃不消。叫了暂停,仔细检查了下左脚腕,此刻已经肿起来。
还真是倒霉!
肖承被换下场,恼怒的走到人群中准备旁观。辅导员关切的问他伤势,让肖承觉得极不自在,客套的笑着表示没什么大碍。
“还是去看看吧,会越肿越大的。”转身叫了两个男生,让他们陪肖承去医务室。
本想拒绝,转眼看到女友向这边来,话到嘴边肖承改口道:“那麻烦你们了。”
他不是多习惯麻烦别人的人,强忍着自己走到医务室,出了一身冷汗。稍微侧头就能看到女友在不远处跟着,始终保持着那个距离。暗暗叹气,肖承觉得她那样外放张扬的性格能这么静默的跟着真是不容易。
校医大多不靠谱,肖承不怎么信任他们,也觉得不过就是扭伤,歇两天就会好。对方说要冰敷的时候,肖承轻轻挑眉:“不用了,我拿瓶跌打酒就可以了。”
女生也跟着进了医务室,听到肖承的话插嘴道:“还是敷一下吧,好的会快。”
那两个男生本身就急着回去看比赛,只是不好意思走开,现在女生终于开口了,其中一个扯着嘴角笑:“那我们不打扰你们了,肖承,我们先走了哈!”
肖承无奈,笑着点头:“麻烦你们了。”
校医出去拿冰块,屋内只剩两个人,气氛尴尬的很。肖承不想先开话头,闷着头装神游,女生手脚局促的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好在校医很快就回来了,毛巾包着碎冰递给肖承,让他好好敷着。女生伸手去接毛巾,肖承快了一步抢过来:“我自己来就好。”
女生的手仍在半空,僵了片刻才握拳放下,牙齿咬着下唇,极力忍耐着情绪。二月的天仍旧冷,肖承将毛巾放在脚上,打了个寒战,慢慢适应了这个温度之后抬头看女生:“我一会自己回去。”没有说出来的是“你可以走了”。
女生不说话,低着头靠在墙上,肖承看不到她的表情。一直到自己重新穿好袜子,将鞋松松的套上,她仍旧没有出声。肖承在地上踩了踩,还是疼的很,也没心情管她怎样,自己一瘸一拐的慢慢的走,出了医务室的门,走廊上没有窗户,只有几盏昏黄的灯发出虚弱的光,四周只有灰蒙蒙的空气。肖承没有回头。
五、
晚上难得的做了梦,却记不得梦到了什么,肖承翻个身又将被子向上拉了拉,整个人闷进去。似乎是不怎么好的梦,不然怎么在睁开眼的那一瞬间觉得轻松解脱。心情有些低落,没由来的就想到那个昏暗的走廊,人都变成模模糊糊的影子。
捱到中午才从床上爬起来,脚还是痛的厉害,几乎不能碰。肖承单脚跳到水房,用冰水洗了把脸,回去咬着牙擦了些跌打酒。接到女生的电话时,烦躁情绪更甚,努力的克制了下,慢慢的挪出去。肖承住三楼,花了很长时间在楼梯上,看到等在门口的女生时觉得很是讽刺,放在之前她一定要不停的催,怎么主客位就变了呢。
女生看起来有些怯懦,也不似平时那般专横:“我给你买了午饭,你出去不方便。”宿舍区所在的小巷里全是吃喝玩乐的店,不过肖承住在最深处,到外边来还有一段距离。
“我吃过了。”
女生本身低着头,听到肖承的话猛然抬头,吃惊的瞪大了眼。她一定觉得就算是吃过了也会收下,肖承这么想,又补上一句:“你拿回去吧。”
女生呆了片刻,表情终于从惊愕中出来,渐渐变成恼怒:“肖承!我都示弱了,你还想怎样?你还是男人么!”
终于爆发了啊。肖承低头冷笑,她的脾气自己当然知道,再体贴也不过是暂时的而已,能持续多久呢。肖承看着脚上的棉拖鞋,深蓝的鞋面已经很脏了,再抬头看对方时,表情已经平静下来:“我什么都不想。我们已经分手了,是你提的。”
似乎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女生缓缓的摇头,泪开始在眼中凝聚:“分手……是我说的,那我们和好!”
“我拒绝。”
“为什么不!”女生的声音开始尖利,“谈恋爱的哪有不闹分手!只要感情还在,永远都可以再一起啊,分手可以和好啊。”
“既然感情在,为什么要分手?”肖承的脸看起来异常冷峻,似远方不可碰触的冰山,“我这里没有这样闹法,要不,永远在一起,要不,就算了。”
女生的泪终于顺着脸颊下滑,眼睛红红的,脸颊也被冻的发红。肖承觉得脚腕疼的更严重,微微皱着眉,压制着不耐烦,缓和的说道:“所以,我们就算了吧。我回去了。”
不是不知道如何去心疼宠爱一个人,相反,如何做能让对方开心,肖承清清楚楚的知道。事实上肖承也做了,可是对方太贪心,如何都不肯满足的人,实在让人厌恶。不是不会,是到最后一点耐心被磨完,再也不愿意去做。
要说冷酷绝情的是自己,本该若无其事才对,肖承一路上都觉得心里憋着一股劲,无法排遣,整颗心胀的就快要爆掉了。
回到三楼,也是昏暗的走廊,却在某个地方露出一片光投在地上。靠着墙站着一个人,短靴,扎在靴筒里的棉质运动裤,蓝色的小袄,厚重的围巾将下巴也围起来,白色的口罩,黑框眼镜,帽子拉得向下,将耳朵也捂在里边。
肖承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时莫,而且是在这里,吃惊先放在后边,更觉得疑惑。
时莫斜斜的靠着墙站在自己对面宿舍外,手抄在裤兜里,垂着眼睑将目光放在地上。又是这样一幅悲伤寂寥的氛围。等到自己走到他身边时,时莫才抬起目光看他,一双大眼楞了楞,笑眯眯的弯起来:“你住这里么?”
难道又是自己的错觉?
“这个。”肖承指指对面自己的宿舍,“你怎么还在学校?”
“还有半年的学分。还得麻烦你半年。”时莫的声音被口罩闷在里边,有些含糊不清。
肖承抬起下巴指指林立的宿舍:“住这里?怎么不住林苑了?”
时莫摘了口罩,语气有些无奈:“后勤部不给批,反正就半年,这里也成。”
肖承想说这里可不能用氧气机,觉得有些不妥,就没出声。宿舍门大开,有两个没去看球赛的同学在整理自己的东西,宿舍是六人间,但是只住了五个人,空出来的一个柜子早就被那五个人占了用来放闲杂东西。肖承侧头看到靠门的上铺有个陌生的人形,清瘦,戴着金色边眼镜,在擦上边堆积的灰,此刻伸长了脖子对外边说:“我说时莫,你要不就戴上口罩站远点,要不就过来自己搞。”
时莫将口罩挂在一边耳朵上,撇着嘴:“小气劲,让你干个活这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