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政治啊政治……迪卢木多再一次深深感受到了来自政治的虚伪。

在最后秘书官的宣读词中，王室决定对在塔拉城的后方的最高山峰上，为塔拉保卫战和费尔角之战中死亡的战士建立一处纪念塔，以悼念那些献身于国家，在保卫国家和人民之战中死去的英雄。

大臣与将领们纷纷赞颂国王这一决定，赞美国王的高尚美德。

封赏仪式就此结束。

封赏仪式结束后，庆功宴在王宫大殿内举行。

桌子列成两侧，国王坐在首席，王太子坐在右排首位，芬恩坐在左排首位。按照规矩，费奥纳有资格入席的高阶骑士，居于芬恩下首入座。迪卢木多按照老习惯，差点就走错方向到熟悉的位置上去，还好刚刚踏错一步即使醒觉，随即转移到了另一个方向。

王太子卡布利特意为迪卢木多和肯尼斯安排了一个仅次于他的位置，以显示他的厚待看重之意。

迪卢木多坐下后，总觉得坐在了不该坐的位置上，加上对面就是芬恩，这种从未有过的视觉冲击感，让他心中更加忐忑，以至于不知不觉地低下头不愿意与芬恩对视。

迪卢木多知道这样逃避下去不是办法，在心里默默做着建设。

你对芬恩有所愧疚，因此不敢面对吗？

不。迪卢木多自问自答。

你背弃了自己的理想，所以良心不安吗？

不。迪卢木多对自己说。

你后悔脱离费奥纳，为此感到惭愧吗？

不。迪卢木多平静道。

那么，为何不敢正视过去？

迪卢木多抬起头，迎上芬恩的目光，温和以对。

国王康马克讲了些场面话后，宣布宴席开始。

各种菜肴与酒水由少年们送了上来，

国王拿起酒杯，高举道：“为爱尔兰的英雄，干杯！”

入席者纷纷举杯，共饮杯中美酒。

国王率先拿起了割肉的小刀切着烤成金黄色的鹿肉。放入口中。

其他人开始就餐。

迪卢木多对着各色精美的食物没有胃口，只要一想起关于格兰尼公主的“英雄事迹”，就像是吃了最讨厌的食物一样非常不舒服。

所幸这次宴席不允许未婚女士出席（格兰尼仍属于纯洁的未婚女士），迪卢木多用不着面对格兰尼强迫自己说一些恭维的话，真可说得上是幸运之神的一点眷顾。

反观肯尼斯，倒是丝毫不受匪夷所思的格兰尼英雄事迹的影响，神情如常。

宴席因为年老国王的在场，气氛显得有些克制拘束。直到芬恩在征得国王同意命人抬上他的“大锅”，气氛这才显得活络些。

众人皆闻芬恩有两口具有魔法能量的大锅，一口可以冒出源源不断的金钱，另一口装着永远不会减少的食物。可以创造用之不尽的财富的锅已被破坏再也无法使用，芬恩现在剩下的便只有能提供取之不尽食物的“大锅”，正合此时宴席使用。

此前的各种大型宴会，芬恩极少将剩余那口“大锅”取出来使用，此时的大方举措自然引来不少人的盛赞。

片刻后，四名壮汉抬上一口青铜鼎，放置在大厅正中央。

迪卢木多虽然见过那口神奇大锅的次数很少，不过他向来对这类与战斗无关的魔法器具没什么兴趣，看了一眼就转移视线，转头看向肯尼斯，发现肯尼斯看得目不转晴，不由心想，肯尼斯很喜欢那口锅啊。

芬恩走上前，按着青铜鼎边缘不知念诵了什么，随即鼎内闪动光芒，不一会开始冒出食物。首先堆起来的是牛排，一股股浓郁的香气随之飘散了出来。

充当侍从的少年们露出惊叹的表情，不过他们没有忘记自己的工作，纷纷拿着盘子将牛排分发给诸人。

迪卢木多看见肯尼斯望着那口青铜鼎的眼睛好像在冒蓝光，于是解释道：“那是口可以制造出食物的锅，除了吃的，其它什么也没有。”

两名少年走近，将锅内生产出来的牛排端到了迪卢木多与肯尼斯的桌子上。

肯尼斯终于收回视线，冷淡道：“没什么，只是想到某个传说。”说着便不再去望那口青铜鼎了。

迪卢木多不知道肯尼斯联想到了什么，正要询问，这时芬恩举杯，向国王祝酒，于是他停下言语，与其他人共同祝福国王陛下。

几轮颇为正式的祝酒过后，王太子召来表演艺人，表演各种节目助兴，宴席的气氛渐渐活络起来。国王康马克拉着芬恩笑呵呵地谈着话，两人之间似乎自成一个空间，不久之后，王太子卡布利也加入了进去，与芬恩你一杯我一杯地互相斗酒，丝毫看不出两人之间的嫌隙，关系显得十分和睦。

三位最有威仪的领头人之间的娱乐活动让宴会的严肃感大减，于是其他人按照以往惯例吹牛斗酒的闹起来。

费奥纳的骑士很快便喝成一团。科南和奥斯卡冲过来想找迪卢木多拼酒，被高尔和莪相制止了。迪卢木多笑了笑，面对莪相看过来歉意的目光，按了按胸口表示理解，虽是明白莪相与高尔的顾虑，但他心中还是有些苦闷，扭头看向肯尼斯，发现刚刚才说了没什么的肯尼斯又在望着那口正冒出烤鱼的魔法大锅。

肯尼斯真的很喜欢那口锅啊。迪卢木多心想，可惜不能弄过来送给肯尼斯，那是芬恩唯一的仅剩下的魔法大锅了。

“肯尼斯，你喜欢那个锅？”迪卢木多问道。

肯尼斯冷哼，嗤笑道：“不过是个具有连接次元空间魔力的道具罢了，可惜出来的都是食物，真是不知所谓。”

迪卢木多笑道：“嗯，嗯。”其实还是很感兴趣的吧，又在口是心非了。

宴席的气氛和乐融融，除了费奥纳的骑士被禁止与迪卢木多接触，其他将领和大臣倒是相当热衷与这位费尔角之战的英雄攀谈。在他们看来，王太子破格让费奥纳曾经的首席骑士坐在紧邻的下首位置，意味着什么明眼人早已心中有数。在费尔角之战中，迪卢木多的作用至关重要，然而仅是其一人的功绩，身旁全不见费奥纳其他人的动作，加上其后芬恩对迪卢木多漠视的态度，这表明迪卢木多已经不属芬恩的势力而转投王太子旗下。

虽然有个别正直死脑筋的人对迪卢木多的转投颇为不齿，但在大多数人心中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属于王党势力一派的官员更是有心巴结，一连串的赞美一波接一波地送过来。

一开始迪卢木多还碍于礼节笑着应付着，到最后笑得脸都要酸掉。

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个谁和那位从未见过的谁，一副好像和他已经认识很久的模样，说着这么肉麻的话他们不觉得难堪吗？这位大人他倒是见过，不过之前对着他可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非常高傲啊，忽然变得这么亲切热情感觉真不适应，都是为了利益换了张面孔……迪卢木多一边应付，一边忍不住在内心吐槽。

而肯尼斯方面，不少具有政治头脑的大臣对封赏仪式上提及的魔法学院十分兴趣，借此机会向肯尼斯套话，一时间肯尼斯身边也是热闹不绝。

对比起迪卢木多的僵硬，肯尼斯显得手段高明许多，面对着各种各样的试探，几句话便表达了模糊的政治立场，不确定的发展走向，可期的投资前景和暧昧的未来关系。

几个似乎存有挑衅目的的大臣在交谈中无意暗示着肯尼斯似乎除了召唤苍龙之外其它的魔法手段不见如何高明，否则这位原隶属于索菲亚利家族的魔法师也不会在费尔角之战的前期岁月里默默无闻。

原有投资意向的贵族们听闻此言后似乎也颇有赞同之意，对肯尼斯之前的低调作风表示疑惑，觉得有此实力的魔法师不该仅限于大型的召唤魔法，其它方面应该也有建树才符合其名，可惜之前一直未有所闻。

肯尼斯面对隐射的质疑表示可以理解，会造成这种误解全因为他在索菲亚利家族进修期间不希望为外物影响所以行事低调。而费尔角之战事关重大，为了国家大义与国民平安却是无法置身事外了。

大家恍然大悟，纷纷赞美肯尼斯的一心钻研学术的朴实作风。

经过几轮暗藏机锋的攀谈，想要从中获取信息的人得到了差强人意的答案，也知道暂时得不到什么利益，不久后便依次离开。

肯尼斯面不改色维持着礼仪，感觉得到那些原有投资意向的贵族们因为之前的质疑而对他减去了不少信心。大贵族身边皆有法师幕僚，而只要稍具魔法知识便可推断召唤苍龙如此大型的魔法不可轻易使用，在日常交易的建立肯尼斯不可能轻易使用这个筹码，必须有其它可震慑可交换的筹码，比如掌握重要的技艺、资源，或是拥有得到认可的武力和智慧，在这方面，去除召唤苍龙手段的肯尼斯，作为魔法师的实力还没有得到大众的认可，受到质疑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需要借助一个机会半公开的展露足够强大的实力，这样才能稳固政治投资渠道。肯尼斯得出如此结论。

宴会在欢声笑语中涌动着看不见的暗流。

国王康马克在喝了几坛酒后显得不胜酒力，率先离席。

王太子卡布利继续与芬恩斗酒，似乎不把对方喝趴下誓不罢休。

迪卢木多暂时得到了些许空隙时间，扭头看向肯尼斯想说说话，结果发现同样空闲的肯尼斯又在望那口正在冒出烤鸡的魔法大锅。

之前那副不以为然的态度，果然是在掩饰。迪卢木多感到自己的存在感居然比不上一口锅，颇为怨念道：“肯尼斯，那锅真的有那么好吗？”

肯尼斯在思考着如何展露适当实力的方式，随口答了句：“有了它至少不用担心粮食问题。”

迪卢木多一时倒是说不出有啥问题，看见下一波结交者到来，继续打起精神应付。

美酒和食物在欢庆中被消耗，大家酒足饭饱之后，宴会进入了后半段。

卡布利和芬恩各自醉倒，分不清谁先谁后，被人扶着离开了。

在宴会中作为侍从的少年们开始放下手里的工作，纷纷拿起酒杯斟满酒，准备献给他们心目中最为敬仰的英雄。

虽然“少年的献礼”还没有正式开始，不过迪卢木多已经发觉至少有一半的少年在看他，本来作为一种习俗礼节他已经习惯，不过一想到肯尼斯会有的反应，顿感额间冒汗。

“肯尼斯，肯尼斯，”迪卢木多低声道：“一会需要你的帮助，我接下少年的酒后，你就像上次一样使用催眠法术吧。”

肯尼斯这一次没有再注视正在冒出各种水果的大锅，而是看着不远处二十余名跃跃欲试的少年侍从，没有说话。

“肯尼斯？”迪卢木多以为他的爱人忘记了凯尔特宴会后的一种习俗活动，提醒道：“就像上次在费奥纳营地的宴会那样，你后来做的那样。”

肯尼斯还是没有回答。迪卢木多忽然感到周围气流有些古怪。

“肯尼斯？”迪卢木多对肯尼斯的魔力感知很高，他感觉肯尼斯似乎在使用魔力。

“不用了。”肯尼斯回头，打断了迪卢木多的话，捏着眉间低声道：“没必要。”

“啊？”迪卢木多没有明白肯尼斯所说的没必要是什么意思。

肯尼斯放下手，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淡淡道：“我对那些少年做了集体暗示，宴会上所有男人都已经接受其他少年的酒，虽然很可惜不过还是等下次吧。”

“……”迪卢木多隔了会才明白肯尼斯刚才做了什么。

肯尼斯暗中给所有的少年侍从做了精神暗示，今晚不会有任何一位少年献礼了。

迪卢木多虽然并不了解魔法，但也知道一口气无声无息地给这么多人做精神暗示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急忙问道：“没事吧？”

肯尼斯摇摇头，表示无恙。

迪卢木多觉得肯尼斯虽说没事，不过看起来神情有些疲惫，刚才应该的行动一定很耗费心神。

事后一定会被其他法师发现的吧，这么做不要紧吗？所有少年都被下了暗示，也就是说其他人今晚再也接受不到任何少年的献礼了。迪卢木多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他担心肯尼斯会一下子得罪宴会上的诸位英雄。

肯尼斯弯起嘴角，道：“得罪和震慑，冒失和展示，我区分的清。事后他们更应该看清的重点是什么，就是聪明与愚蠢的区别了，如果因此而记恨我，正好省去我观察的麻烦。”

看着露出狡诈笑容的爱人，迪卢木多有种想抱住肯尼斯猛亲一顿的冲动，可惜现在场合不太对，如果真的这么做了肯尼斯一定会生气，只好暗自忍耐下来。

于是在某位魔法师强大的集体精神暗示下，庆功宴会的后半段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古怪状况，直到宴会结束，居然没有一位少年向他们心仪的英雄献礼。

男人们等待了许久仍然不见有少年端酒上来，不由十分纳闷。许多少年们在看着他们仰慕的英雄时，偶尔会露出惋惜遗憾的表情，在望着迪卢木多时候表情尤其浓重。正当人们各自猜测时，迪卢木多拉着肯尼斯率先起身告退，离开了宴席。

两人离开王宫，冷寒馨凉的风迎面吹来。迪卢木多在宴席上喝了不少酒，被冷风一吹，本有些熏熏然的燥热感为之一清。

宴会开始前王太子曾邀请迪卢木多留在王宫住宿，不过迪卢木多坚持返回自己朋友开的酒馆，不愿在宫中过夜。

王宫待客的侍从没有想到迪卢木多与肯尼斯这么早出来，他们原以为宴席最后的少年献礼还会消磨贵客们不少时间，以至于连送客人离开的马车也没有准备好，侍从长急忙走上前行礼表示歉意并表示会派人尽快去准备马车。

王宫外除了迎宾大道，另有两条通道通往第七环城墙，一条不好走的狭窄偏道和一条日常通行道。迪卢木多和肯尼斯离开王宫走的便是日常通行道，中间会穿过王宫西侧的花园，经过一道内河闸门，一道内城墙，然后才能抵达第七环城墙的关口。送客的马车一般会放置在第七环城墙外，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拉至闸口待命。

因为侍从长对宴会时间的估算错误，导致现在所有的马车都还停在第七环城墙外。

这位年龄颇大看起来十分老练的侍从长一想到马上出来的大批贵客，而马车一时间无法尽快到齐，急得满脸通红，一个劲地向迪卢木多和肯尼斯道歉，恨不得自己化作一辆马车来救急。

迪卢木多劝慰道：“他们应该还会待一会，今晚没有其他活动，你先去安排。我们自己走出去，不用麻烦了。”

侍从长感激地连声道谢，行礼告退后一溜烟地跑去布置了。

肯尼斯对此无异议，在王宫花园里散步倒是不错。

于是两人离开宫殿后，徒步穿过王宫花园。

王宫前后栽植了不少树木，远处的树木在月色下仅能看见一丛丛黑影。风吹过近处的植物丛，发出梭梭的声响。

深冬的花园看不见艳丽的花草，许多树木仅留下光秃秃的树杆，只有常青植物还留有苍青，抵御着寒冬的侵袭。

今晚的庆功宴席王室十分重视，所有侍从都抽去为宴会服务，连巡夜的护卫队也全部布置在关卡和严峻要点上，以至于花园里一时间看不到其他人。

王宫内的灯火辉煌，橘黄色的光透过窗户让整栋巨大的建筑仿佛发出暖色的光芒，光线波散着照向四周，散在空气里，散在花园的道路上，给植物也罩着一层暖光，如同将热闹的气氛也一同带了出来。

即使从外远望，也能感受到那栋建筑里的明亮光芒，那里的光象征着权势、财富、名誉，吸引着无数人的向往。而只有从那栋建筑里走出来，才知道那里面真正有着什么，什么才是最值得珍惜的东西。

迪卢木多看着肯尼斯，心想，我已经找到了，这个人就在我的身边，不会离开我，我也不会离开他，他是属于我的，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一种沉甸甸的幸福感压在他的胸口。此刻的幸福感就像是宫殿里格外明亮的暖光，美丽得仿佛幻境。

夜色下两人走在花园的道路，没有说话，有种安静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