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卢木多遵守承诺，站立不动，没有推开格兰尼。

片刻后，格兰尼站直身体，退开两步，眼角有些红，笑了笑，道：“就这样好了。”

迪卢木多心中叹息，没有说话。

“太子殿下一定等了很久，我们赶紧走吧。”迪卢木多不想就感情问题和格兰尼继续谈下去，他不想再伤害格兰尼。无论格兰尼变成怎样的人，他不愿意伤害对自己付出感情的人。

格兰尼见迪卢木多不愿再谈下去，轻笑了笑，怅然道：“以后到了彼此的领地后，我们就没什么机会单独说话了，所以忍不住在这里耽搁了一下，希望你不要介意。这就走吧。”

迪卢木多低声说不敢。

格兰尼穿过厚重庄严的迎宾石门，看着自己脚步进入石门的阴影，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跟着她一起行走，一前一后。

她看着自己的影子离开了石门，然后几步后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一直在自己身后。

永远无法交织，不久之后便连前后的距离也没有了。

格兰尼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身后的那道石门，看着迪卢木多。

婚宴那天离开王宫，她没有和迪卢木多一起穿过这道门，现在回来时反而一同走过，真是讽刺啊。格兰尼看着石门心想。

最后看了一眼迎宾门，格兰尼转身，继续往王宫走去。

身后没有话语，依然只有脚步声。格兰尼无意识地用指甲抠刮着掌心。

他连说也不愿意和我说了，我就这么令人反感？格兰尼看着前方，保持着步伐的优雅。

无所谓，就这样吧。格兰尼冷漠地想。

虽然最想要的得不到，不过还有许多其它的快乐。格兰尼笑着想。

迪卢木多哟，未来还有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你可一定要活得久一些。格兰尼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想。

悲伤、嫉妒、后悔、愤怒、痛苦，那些情绪，我会让你一个一个的细细品尝。只有这样，我才可以慢慢地体会从你身上得到的快乐。

漫长的生命总得找些乐子才会更有趣一些，你说是吗？

封赏仪式前一天的清晨，肯尼斯便离开酒馆，前往索菲亚利的居所，确定索拉是否下葬。

肯尼斯不愿意再看见索菲亚利那个变态，直接抓了一个的园丁，施放迷魂咒，让他带着自己前往索菲亚利的家族墓园。

直到看到了刻印着索拉名字的崭新墓碑，肯尼斯才松了口气。

掉念完索拉，肯尼斯转道前往塔拉的地下集贸市场，四环巷。当初他就是在那里，遇见了古怪的是用波斯文字来自罗马的旅行家，当初水银便是从那些稀奇古怪的收集品内得到的。

肯尼斯来到四环巷，按照记忆来到那家铺子的大致位置，前前后后来来回回地附近逛了几圈，没有看见那个健谈的年轻老板，甚至连使用波斯文字的商铺也没有看到。

肯尼斯找了一家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店铺的伙计问询，这附近是否有一家使用波斯文字的商铺，卖着老板在各地搜集到的东西。

伙计回答说，那个古怪的罗马人啊，他赚够了钱，回老家了。

肯尼斯皱皱眉，点了点头表示谢意，停止了继续搜寻。

离开了四环巷，肯尼斯无心再去其它地方，于是打算返回迪卢木多朋友开的酒馆。走了没多久，一队士兵从后方赶了上来，有礼地拦在他前方。

肯尼斯停下脚步，扫视着阻拦者，打量着为首之人。

队长模样的男人率众行了一礼，恭敬道：“请问是肯尼斯大人吗？最强大最尊贵的御龙魔法师。”

肯尼斯倒是不知道自己何时多了一个这样的称号，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谁的指令？找我何事？”

队长道：“太子殿下令吾等前来，邀请您前往王宫相商要事。”

肯尼斯发现队伍中有一名德鲁伊。难怪这么快找到了他。

要事，无非就是那几样。肯尼斯心中有数，正好他也有一些需求，正好用作交换。

“知道了，前面带路。”肯尼斯骑上队长牵来的马，随部队前往王宫。

格兰尼与迪卢木多进入王宫后，来到王太子卡布利办公的中殿东厅。

王太子的秘书见格兰尼公主亲自领迪卢木多前来，急忙引他们前往东厅外的待客间等待，抱歉道：“太子殿下正在与肯尼斯大人商谈要事，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传。”

格兰尼挥了挥手，正想说些什么，东厅的门打开了。

金发长发的男子走了出来，是在费尔角召唤苍龙的魔法师。

格兰尼不露痕迹地皱了皱眉，她讨厌这个人。

迪卢木多眼睛一亮，走上前道：“事情都谈完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肯尼斯没有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道：“有的时候要求是种交换。对于太子殿下的要求，明确说出自己的交换也是种礼仪。明白吗？”

迪卢木多笑了，这么拐弯抹角的关心。

肯尼斯看了看旁边，道：“我在此处等你，你进去吧。”

迪卢木多点点头，在秘书的引领下进入王太子的办公大厅。

肯尼斯看见坐在待客厅最显眼位置的格兰尼，微挑眉角。对杀害了英格兰国王的爱尔兰公主，他没有丝毫好感，最低程度地行了一礼，便走到待客厅距离格兰尼最远处的位置，拿出一本书，边看边等。

格兰尼坐了一会，看着肯尼斯，忽然道：“你和迪卢木多的关系既然这么好，你知道他的爱人是谁吗？”

肯尼斯的视线没有从书本抬起，冷淡回道：“抱歉，并不知道。”

格兰尼见对方如此态度，有种被冒犯的感觉，忍住不悦感，又道：“我觉得外面流出的各种版本，虽然有趣但是都不对，你觉得呢？”

肯尼斯依然没有停下阅读，淡淡道：“如果殿下想知道，可以亲自去问迪卢木多。”

格兰尼忍住怒火，道：“你一定知道，只不过你不愿意告诉我。”

肯尼斯冷笑，抬起视线扫了一眼，道：“是又如何？请问这件事情与公主殿下何干？”

格兰尼努力维持的温和消失了，她高声呵斥道：“你竟然敢这样对我说话？即使父王赐予你魔法师封号，你也不过是区区一平民。我命令你立即道歉！”

肯尼斯笑了，放下书，带着讽刺意味道：“殿下，我不是你心中定义的平民，你们的王权对我没有作用。我给予你的回应，是我的宽容而不是容忍。不要太过了。”

冰冷的金属音色，冷硬锐利的眼神，气势逼人的压迫感，让格兰尼顿时说不出一句话。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敢……

格兰尼握紧拳头，气极而笑：“很好，很好。那就看看吧……”

格兰尼抬起下巴，扭过头，不再看向肯尼斯，在迪卢木多出来为止，没有再说一句话。

迪卢木多和卡布利的谈话时间并不长，仅是十余分钟，迪卢木多便出来了。

格兰尼噌的站起来，脸色阴暗，没有和迪卢木多说话就进去了东厅。

迪卢木多疑问地看向肯尼斯。肯尼斯敲了敲额角，露出不以为意的神色。迪卢木多笑了，指了指嘴唇，示意一定是因为肯尼斯对格兰尼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肯尼斯挑眉，表示那又怎么样？

两人没有说一句话便已经无声交流了几句。

肯尼斯收起书，站起来，说了声走吧，走在前方，迪卢木多跟上。

站在待客厅候命的王太子秘书心想，真看不懂他们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离开王宫的路上，肯尼斯没有提及关于两人与王太子商谈的内容，直到迪卢木多取回了白马，两人离开了第七环城墙，走到一条人迹稀少的林道，肯尼斯释放了一个探测法术，确定周围没有其它魔力波动，才问道：“王太子对你有什么要求？”

迪卢木多苦笑道：“你那么快就问，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啊。”

肯尼斯斜了一眼，“和我说话需要准备？”

迪卢木多挠挠下巴，道：“是自我准备心理调节，总觉得说这些，权利交换的味道太重，容易让人心情低落。”

肯尼斯看着前方，边走边道：“那你准备好了，再和我说。”

迪卢木多顿了顿道：“嗯。”

两人又走了一会路。

迪卢木多开口道：“王太子就提了两点要求。”

肯尼斯颔首，等待下文。

迪卢木多低叹口气，道：“第一，保护王权，维护王室的统治传承。”

肯尼斯道：“很合理，作为骑士，总不能为了跟随的主君去推翻国王。”

迪卢木多露出苦涩的笑容，道：“但是这些话由王太子说出来，目的就并不单纯了。”他叹了口气，道：“所以第二点要求就是，我今后建立的领地势力不能相助费奥纳。”

肯尼斯停下脚步，看向迪卢木多道：“你答应了？”

迪卢木多踌躇道：“算是……吧。”

肯尼斯嗤笑：“这算什么意思？”

迪卢木多再次叹了口气道：“意思就是，如果未来真的有那么一天，费奥纳与王军之间发生战争，我承诺，如果费奥纳首先攻击王军，我不会去帮助费奥纳。如果王军首先攻击费奥纳，我也不会去帮助王军。”

肯尼斯快速地在脑内预判这种承诺会造成的局面，明白了迪卢木多之前那句不确定的答案的缘由。

先攻者为罪，在那之前，迪卢木多旗下势力不会帮助任何一方。

真是狂妄的回答。肯尼斯心想，如果他是卡布利，大概会当场拍桌子怒骂。

“王太子同意你这么做？”肯尼斯好奇王太子听到这种话回答会如何回应。

迪卢木多挠挠头，道：“我说完后殿下果然生气了，不过我在他发火之前保证，我会保护王室，也会保护芬恩，我不会让王室被费奥纳取代，也不希望王室除掉费奥纳。只要能维持和平现状，日常情况下，我承诺不会帮助费奥纳。太子殿下听完后笑了会，看起来倒是没有那么生气。”

肯尼斯捂住额头。这是什么见了鬼的保证和承诺。

手下有这么一位骑士，作为君主真是头疼啊。肯尼斯对王太子表示同情，对此他深有体会。

迪卢木多道：“如果出现最坏的结果，王军与费奥纳之间真的开战，为了维持平衡我会倒向劣势的一方，强迫他们签订停战协议。除非其中一方已经变质，成为危害人民、国家的势力，否则我不会改变我的初衷。”

肯尼斯捏了捏眉间。对于迪卢木多的这种行为，他算是看开了。

“后来呢？做了这些让步，你又向王太子提了什么要求？”肯尼斯希望迪卢木多没有把这点权利忘记。

迪卢木多正色道：“我要求在明日的封赏仪式上，追封埃布拉纳前任领主和切欧法赫，将他们在费尔角之战做出的贡献，向全国宣告。”

肯尼斯愣了。片刻后他只感一股火气蹭得窜了上来。

如此珍贵的机会，这个家伙居然还在为别人考虑！！！

他本来还觉得迪卢木多最近变得灵活些，此时却只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挫败感。

“他们已经死了，就算你为他们争取到了荣誉，他们也看不到，更加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退一步讲，他们并非没有亲人和部署，这些荣誉应该由那些人去争取，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你有为别人要回功绩的义务吗？是不是以后有什么‘英雄’没有获得应有的功勋和赏赐，你都要去帮忙争取？”

迪卢木多歉意道：“对不起，可是这一次，如果我不帮忙，我的良心不会安宁。如果没有切欧法赫，格兰尼不会有杀死英格兰王返回爱尔兰的机会，如果没有埃布拉纳领主的支持，援军不会顺利联合王太子军击溃半龙人军。没有他们，费尔角之战不会取得这样的结果。即使日后他们的功绩在民众中慢慢地被传播散开，但是我希望他们能尽快得到国家的认可，因为只有这样，他们的族人和部属才会更好地生活下去，而不是心存怨恨与不平活在阴影之下。嘲笑、冷漠、白眼和不理解，是无形的锐利刀锋。”

肯尼斯很想说，就算那些人活在阴影之下又怎么样，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但是他知道，即使说了也没有用处，做这种事情才是迪卢木多的风格。

算了，不足的地方就由他来补上。肯尼斯叹口气，他早就料到迪卢木多不会在卡布利处捞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利益交换的控制对于目前的迪卢木多来说还是有些勉强了。

迪卢木多问道：“太子殿下与你的交谈，提了什么要求？”

肯尼斯哼了声，道：“我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我先说了自己的要求。“

迪卢木多愣了。“是什么？”

肯尼斯轻描淡写道：“第一，允许创办魔法学院。第二，不得干涉领地与学院相关事务。第三，无须交税。”

迪卢木多目瞪口呆。

“殿下都同意了？”迪卢木多想，太子殿下听完后会吐血的吧。

肯尼斯点头道：“我签了一份强制证文，保证未来苍龙不会进攻塔拉，不会进攻王军。”

迪卢木多等着下文，等了片刻，发现这就是肯尼斯全部的承诺。

“这……没有了？”

肯尼斯干脆利落道，“没了。”

迪卢木多汗颜道：“好像有点……嗯，还好。”

肯尼斯翘起唇角，道：“那是当然，我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和牺牲，保留了苍龙进攻费奥纳的权利，给了他满意的暗示。况且那片荒芜之地，也没有多少平民，根本收不到多少税金，倒不如赚取些人心。”

迪卢木多虽然也赞成减轻民众负担，但是没有税收的话，学院的维持没问题吗。

肯尼斯似乎看出迪卢木多的疑惑，补充道：“依靠学费和赞助金就够了，这个你不用操心，我已有计划。”肯尼斯摆了摆手，不想解释太多。

在肯尼斯的设想中，除了那些即将进行筛选的学生，必然还有许多有大量积蓄的兽人族精英有“上船”的资格，只要还有空位，私下卖出些名额也无妨。

迪卢木多见肯尼斯有解决办法，便不再问下去。

创办学院是肯尼斯今后的工作重心，迪卢木多尊重肯尼斯的想法，除非必须，他不会干涉。同样，组建领地军队将是未来迪卢木多首要面对的问题，他有能力闯过这个难关，他同样不希望肯尼斯的过度干涉。

这是他们不约而同认定的事情，不需要提及，自有默契。

林道尽头是一通过街道的岔路口，人迹逐渐增多。

为了避免麻烦，肯尼斯为两人施加了忽略咒。

“明天就是封赏仪式，一切需小心行事，我们直接回酒馆，不要去其它地方了。”肯尼斯建议道。

迪卢木多赞同，伸手，抱了抱肯尼斯。

肯尼斯还没反应过来，迪卢木多就放开了。

肯尼斯瞪了迪卢木多一眼，“你又在发什么疯？”

迪卢木多笑道：“谈那些权利交易实在是心累，不过抱一抱你就好了。走吧。”

“……”肯尼斯的脸开始慢慢变红。

他果然不应该问原因。

爱尔兰国民最为关注费尔角之战封赏仪式，终于来临。

战争带来的伤痛与牺牲，在今日被欢庆自豪崇拜的气氛所遮盖。塔拉城七环城墙彩旗飘扬，城内主干道装点一新，护卫队昂首挺胸，脸上浮现骄傲神色。天空中不时散开由法术制造的礼花，几乎所有的民众都来到城墙观礼台，等待目睹他们的英雄接受国王的封赏。

天还未亮，迪卢木多的朋友所开的酒馆便被一列部队围住，带队队长亲自去请居住在此的两位英雄，扭转费尔角战局的骑士与魔法师，迪卢木多·奥迪那和肯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