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草芥 下——嫣旨
嫣旨  发于:2014年04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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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驾!”寻常听来酥麻入骨的声此刻竟然也气魄逼人。

一声起,原本把永祯殿团团围住的御林军中一时间逆刃乍现,同样的装束,同样的兵器,同样的面容,用鲜血书写着分明不同的效忠。大殿之内的群臣纷纷傻了眼,唯一的动作只剩下抱头鼠窜。

“废物,快给本王抓住那昏君!”凌王铁青着脸,自腰间拔出配剑,直指齐琼。

十几人侍卫得令一应向前冲去,人墙拥围之中,随着两个身影翻飞着倒地,穿过人与人的缝隙,只见云姬霓裳飘洒,舞得动人,可那双纤指间握着的是刺目的柳叶刀刃,那翩然的衣袖上染的是更加刺目的鲜色绯红。

眼前的景象,让凌王几乎感觉到自己千年冰霜的面孔碎裂的响动,他的万无一失,他的思虑筹谋,不是为了看着群臣逃窜,不是为了看着侍卫混战,更不是为了看着齐琼被一个旗子般的女人护在身后。

提起长剑,阔步向前,如果算计都落空,是时候该亲自出手。

大殿外杀声震天仿佛就响在耳边,齐琼用双臂护着怀里的孩子,眼前除了不断倒下又不断涌上来的侍卫,除了云姬手起刀落的血雾纷飞,自然也看见了凌王那双写着杀尽天下的眼。双脚奋力的蹬着地面,可身后已是退无可退的高高石阶。

“逆贼谢恩怀,蓄谋轼军篡位,还不束手就擒。”一个声音盖过嘈杂充斥大殿,一柄长枪穿过厮杀追身向前。

侍卫手中的刀枪,云姬手中的柳刃,凌王手中的长剑,还有那支破空的长枪,每一寸利刃都闪着寒光无法回头,每一道银光都像是要划破这长得不像话的黑夜。一切终于在那些雪刃都染上猩红的时刻迎来完结,侍卫的刀枪随着云姬的手势飞散空中,凌王的长剑刺入那具妖娆身躯的胸口,而那支呼啸而至的长枪穿过凌王的肩头。

胶着混战的局面在无数扎着白虎纶巾的战士涌入大殿的瞬间翻转定格。四周不绝于耳的是兵器落地的声音,大殿的入口,所有人为来者自动分开两边。就着插在肩头的长枪,拔出滴血的长剑,几近癫狂的笑着,凌王缓缓转身,眼里印出的是人群中缓步走来的他的结局。

“谢恩怀,都结束了。”苍远的语气出奇平静,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想过,当这一刻真的到来,他的心除了坦然,再无其他。

“结束?你凭什么?只有本王说结束才是真的结束!”凌王试图举起长剑,这才发现所有长矛都把尖端停在他身前半寸。

抬起手臂,长矛整齐收起,苍远上前半步,负手而立,“都结束了。”

“姓霍的,你根本没胆杀我。”

“为什么要杀你?谢恩怀,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杀不是终结。”

“哈!哈!哈!”凌王空瞪着的双眼充满了血丝,他是在笑眼前之人,还是再笑自己,无论如何,又还有什么意义?别人不行,能说结束的只有自己,赌上最后的王者霸气,挥剑向天,在四周长矛再度举起的瞬间,喷涌着血滴展臂倒去,亲手为那个属于他的时代画下结局。

苍远看着消失在兵刃海洋中的凌王,脑中突然想起了被敌阵淹没的师傅,还有死在自己枪下的肖万野,九泉之下是不是还有无尽的战争在等着他们,他不知道,但至少这世上还有太多事在等着自己。

“皇上。”

战士们应声散开,众人的目光才投向这大殿中央的另一端,齐琼依然瘫坐在地上,只是这时他的手中除了那个刚刚降生的孩子,又多了另一个浴血的娇躯。

看着云姬胸口的起伏,每一下都在溢出更多血液,原本系在颈间的一个刺绣香囊,被剑锋穿透,花瓣散了一地。怀中的婴孩嘶声哭泣,好像是在为他的父王哭出伤心。

“爱妃,爱妃……”齐琼嘶哑的唤着,终于唤回了那双藏着笑的眼睛。

抬起手,抹去齐琼脸上的泪滴,却抹上更多血印,“别……记得做个好皇帝……你可以做个好皇帝……”

喉咙里呛着血,吃力的吐出最后一个音,眼中的残影是齐琼含泪的眼角也多了一颗朱砂的星。

当太阳的光辉再度笼罩整座皇宫,发生在前一个夜里的杀声血海都已归于平静。聚于永祯殿内规劝齐琼的退位的凌王党羽纷纷束手就擒,扎兵樱都城外的来自芜林,永庆的援军也在寇满和单非,锦珏的合力围剿之下缴械投降。

早朝时分,龙椅上的齐琼依然身披血衣,但就像云姬在半天阁刚为他整理过,衣襟束带都异常整齐。看着朝堂上曾经齐声劝他退位的大臣们,齐琼生平第一次像一个真正的君王那样说出他的旨意,“凌王专权,把持朝政多年,众卿深受其苦,述说无处,劝朕退位的逆反之言怕也是出自无奈。如今凌王一除,之于洛萩无异拨云见日,朕对天地祖先起誓,今日起要做一位勤政爱民的明君。众卿如若无意追随,大可辞官归田,安享余生;如若希望一展抱负,朕可既往不咎,我等君臣共创盛世太平。”

“皇上圣明,臣等愿为洛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遣退朝臣,诺大的永祯殿上只剩下齐琼和苍远一行人。

“你们,可还满意?”齐琼维持了一早的笔挺脊梁终于在这时泻了气,布满血丝的双眼挨个掠过锦珏,单非和苍远的脸,好像等候着最后的判决。

“皇上何出此言?”苍远欠身抱拳,“洛萩依旧是皇上的洛萩。”

“那你们此后都做何打算?”

“皇上,在下与贱内希望能回到宿关,那是师傅最后的归宿,身为他的弟子,在下想继续为他守住那座城。”石头率先出了声。

“皇上,锦珏与夫君准备先回一趟锦雕城。”锦珏看着单非,闪亮的眼眸述说着她的心还挂着的地方。

“霍将军呢?”齐琼其实在等的是就是这个,但问出口又觉得不妥,“朕可以把商阳以西五百里划给你,霍家本就该拥有自己的封地。”

苍远看着齐琼无比疲倦还强打精神的脸,郑重的摇了摇头,“霍家人立过誓言,永不称王。皇上的封地,霍某不能要,如果洛萩需要,霍某可以随时披挂上阵,而现在,霍某只有一个心愿。”

第八十六章:归途

马车摇晃着奔驰在通往锦雕城的官道上,车厢内,单非攥着白玉小手,从头到脚把锦珏好好打量了一番,虽说二人在樱都成功会师,但与凌王麾下叛军交战之时是兵分两路,各领一支,所以细细算来,两人自打锦雕城一别这是头回单独相处,也难怪单非那呆子不管不顾得几乎要把他家娘子给看个通透。

“珏儿,快跟我说说,你是一早就知道了,才跟你哥合起伙来骗我。”

锦珏眉间一拧,佯装生气的小脸扭向一边,“呆子,什么叫骗你?”眼角看着单非被她一句话噎得满脸通红,又抿嘴笑了好一会,才正正经经的摇了摇头。“其实起先我也不知道。”

“那你怎么?”

“你且听我慢慢说。”

锦珏说的没错,她起先并不知道,细细算来,得知这一切都是哥哥的计谋,她和单非几乎是在相差无几的时间,所以锦雕城外的那一晚,她把单非挡在门外,是真切的觉得那会是他们的永诀。

如今想来,锦荣才真称得上是彻头彻尾的锦家人,最终的这盘棋局是小草和他两个人各执一半拼凑在一起,只不过小草在樱都腹心与凌王拼的是一步一血印,而他在四周斡旋拼的是细细捏在掌中的每个人的心。所以他不仅算到了自己卖什么把柄才能让凌王上钩,而且算到了所有人的信与不信。

时间回到锦珏抱着必死之心踏入契王府的那一刻,她当时除了想再见爹爹最后一面,其实心中还有另一个打算,就是为了阻止哥哥继续助纣为虐,她准备亲手毁了顺天塔。塔中机关的开启或毁灭仅在一线之间,而其中的方法只有她知道,这一点锦荣清楚得很,所以当计划进行到必须锦珏出手的那一环,就到了要亮出底牌的时刻。

锦荣没有事前跟妹妹通气,为的是求真,只有真才能骗过所有的人。所以他说的话做的事,基本上全是真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当锦珏听到那句破绽百出的假话的时候才会在一瞬间明白一切。当然这些都源于那个只有锦家人知晓的秘密,关于知心草的秘密。

旁人对知心草的了解,仅限于它是锦家的至宝,有驱除百毒,延年益寿之效。这普天之下知道这知心草到底是什么只有寥寥数人。所以当展商在锦珏面前说出知心草可以保住尸身不僵不腐的时候,以她的聪慧冰心就已经察觉这其中的问题,但真正戳破这层窗户纸的,还是接下去的那一句。

此刻的单非,脸上已经写满疑惑,就像那一刻的展商,根本不知道问题就出在那号称可以医好锦荣的灵药上。“所以那药?”

锦珏俏丽的脸庞蒙上一层哀伤,轻轻的摇了摇头,“无论凌王手中攥着怎样的仙丹,都救不了哥哥的命。”

知心草本就是不该生于凡尘的仙草,锦荣如果不是靠着它,可能根本活不到锦珏出生,但这向老天凭空讨来的时光也有它的代价,那就是其他生的机会。那片小小的草药可以解尽天下奇毒,但长期服用的结果,除了上瘾,除了需要不断加大用量才能续命,还有一点,就是会把其他所有的仙丹灵药都变成致命剧毒。

那个惊心动魄扣人心弦的故事锦珏说了很久,为了让单非能完全听懂,她还穿插了很多她与锦荣小时候的事情以及很多她自己的思路分析,所以当说到她暗藏在邵将军的军营中等到锦荣的密令时,他们的车队已经在一座不知名的驿站停下了脚步。

草草用了晚膳,回到房中,看着还在回味其中因果的单非,这一回倒是轮到锦珏先开口,“所以哥哥随你返回白城直到咱们樱都会师,这期间又发生了些什么?”

关于开元塔内取得遗诏的经过,单非说的很简单,简单得让人根本感觉不出其中的精彩,好在那段经过有一个很鲜明的结果。两人拿着太祖遗诏离开白城的时候,单非就在锦荣的吩咐下安排好了准备佯装攻打锦雕城的大军。也就是在他们赶往樱都的路上,锦荣已经算好在最后的战役打响之前四家后人当有一聚。

“所以你们就去了陉业寺。”

“嗯,那时候霍兄弟已经平了土番,接到我们的消息,就乔装赶了过来。”

“然后你们一起打开了遗诏?”

“没有。”整个晚上,可能只有这两个字出乎了锦珏的意料,但她没有问,因为单非接着就说出了答案,“其实我和你哥哥在开元塔中就打好了商量,我们本来是想借着遗诏助霍兄弟称帝,再用三家联军剿灭凌王。”

“但是你那个霍兄弟不肯。”

被锦珏这么一说,单非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心里一直为这事憋着一团火,不为别的,只是为自己兄弟不值,当下把拳头砸在自己掌中,“他说霍家人永不称王,这是誓言。他说靠打仗改朝换代固然简单许多,但在战争中死去的人都会变成我们的罪孽。”

“所以……”

“所以我们最后还是决定按照之前的计划,诱凌王造反。不过霍兄弟这枚饵,加上小皇帝允许三家兵马进入樱都的手谕,才咱们的胜算又大了几分。”说是胜算,当初听到苍远说要把自己押上,独上樱都的时候,单非差点没把手中的乌金棍折断。

“如果霍兄弟没有说出那些话,而是手握遗诏领着三家兵马踏平樱都,事后夫君可能更要悔青肠子。你们觉得他应该称帝,也是看重他对天下百姓的仁善。” 锦珏的小手在单非宽大的背上游走,为他驱散了怒气,“好在最后咱们赢了。”

是啊,好在赢了。在最后的战场亲手埋葬自己的朋友,而不是放任浴血的山河城墙去埋葬那些无名的亡灵,或许这就是他们与站在对面刀锋相向的那些人的区别。

之后的几天,锦珏的话越来越少,单非只是吩咐马车快些再快些,因为就算是他也看得出锦珏的归心似箭。

当锦雕城的金顶在远处浮现,锦珏已经再等不及,径自换上快马抛下车队飞驰。单非的马跟在后面,颠簸中看着锦珏娇小的身躯后面出现那座恢弘磅礴的城,才发现越是相较于情,那满城的耀目金光越是被看轻。

洞开的城门前,已经列满了等候的人,将士们都穿着锦珏最喜欢的银白甲衣,马儿也都顺从的低着头立得整齐。在他们的中央,是熟悉的雕木鹿辇,那上面载着同样熟悉的黑白身影。

飞身下马,莲足踏着凌波步,一步颤落一滴泪,一声“哥哥”更是唤出了所有人的心疼。

两旁的将士马匹都像潮水一般纷纷推向两边,近了,更近了,可越是近越是把脚下拖慢。登上鹿辇时,那一开始几乎要踏破大地的脚步已经变得无比轻缓,好像动作再大一点,就会把眼前的一切惊散。

锦荣端坐在座上,凹陷的眼眶之中一双眼仁虚空的看着前方,他竭力的维持着这庄严的端正姿势,直到鹫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那尊雕像一般的干枯身躯才缓缓地做出了一个伸出手指的动作。

锦珏的小手颤抖着掩在唇上,眼中已被水气弥漫,她突然不敢上前,她想等,等着哥哥再唤一次她的名,就像往常那样。

“主人已经看不见了。”那是鹫的声音,听上去平淡,陌生。

锦珏这才飞扑过去,握住那只枯瘦的手,“哥哥,是珏儿,珏儿回来了。”

撕心裂肺的哭喊沿着高耸的城墙飘散,最后在锦荣灰白的脸上唤起一个几乎看不出的笑容,颤抖的双唇还想再吐露什么,可没有声响,甚至没有气息,只是从嘴角的缝隙留下一行墨绿的草汁,他是含下了整株知心草才吊住最后这一口气。

锦珏把哥哥的手紧紧攥在手里,好像企图攥住那身躯中最后的一丝生气,可真正握住的只剩冰冷。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这样的一付身子,还要为了洛萩去死守去拼命?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已经命在旦夕,还要等在这里?

用喉咙里仅存的的沙哑之声,问天,问大地,问眼前这个无法给她答案的人。

“主人已经走了。”

“没有!你走开!你……”

“主人说,守住洛萩才能守住锦雕城,守住锦雕城才能守住他想守护的人。主人还说,他要在这亲自迎接这座城真正的主人。”

泪,息止,再度清晰的视野中是那个给了她答案的冷峻面容,还有哥哥最后留下的笑容。

白纱挂尽锦雕城,百姓只知道他们又送走了一位契王,再无其他。三日之后,锦珏为锦荣举行了锦家人特殊的安葬仪式。仪式前晚,鹫被人发现自刎在锦荣棺前,锦珏命人将两人合棺共同送入顺天塔,有家臣以为不妥,锦珏仅留下一句话:“他是哥哥的影子。”

第八十七章:幻梦

话说两边,皇城樱都,还有一群人在诉说着离别。

说到苍远口中说的那个心愿,其实有一个他们师兄弟几个都知道的起源,所以当苍远怀抱着昏迷的小草离开樱都的时候,除了互道珍重,谁都没有再说什么。石头带着红绫向西而去,猫爪接过白虎旗和断山猫,王鹏他们带兵回到了商阳,而苍远二人最终停在了樱都北面两百里外的一个宁静小山村。

小草的意识时而清楚,时而模糊,虽然在性命攸关之际吞下了谢祈送来的救命药丸,但常年的日夜操劳加上内心的郁结成积早已过分透支了这付单薄的身躯。所以当自己被苍远从马车上抱出来最终安放在小屋的床榻之上,小草心里清楚,却始终睁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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